白一胡一 子公猴感觉到了生存危机,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恐惧。
扪心自问,它并没有篡位的野心。苍天可鉴,它连这样的念头都不敢有。它有自知之明,无论体力还是智商,它都比不过金腰带猴王,那又何必鸡蛋去碰石头, 自找麻烦呢?是的,它对金腰带猴王飞扬跋扈的做法有看法,但也只敢在背后嘀咕,暗地里发点牢一騷一而已。它晓得,第一把手有点架子有点脾气,那是很正常的事 情。老大嘛,难免会耍耍威风。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猴王。它已经不年轻了,用黑叶猴生命周期来衡量,它已到了知天命的年龄。它阅历丰富,懂得生活甘苦,锐 气渐渐消褪,不切实际的雄心壮志也早已放弃,已不再像年轻雄猴那样爱想入非非。对生活它已没有什么奢求,它很满意现在的地位,一猴之下,众猴之上,比上之 不足,比下有余,干吗要冒险犯上作乱呢?
事实上,它处处维护金腰带猴王的威信,金腰带猴王说往东走它绝不会往西去,是金腰带猴王最忠实的追随者。遗憾的是,金腰带猴王将它视为篡权夺位的野心家,必欲除之而后快。
它觉得自己倒霉透了,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会一次又一次得罪金腰带猴王?开始是那串蛋黄果,半夜莫名其妙就跑到它身边来了,也怪它自己嘴馋,稀里糊涂 就把那串蛋黄果给吞吃了,要是早知道吃下这串蛋黄果会与金腰带猴王结下冤仇,即使饿得肚皮贴到脊梁骨,送到它嘴边它都不敢吃的啊!第二桩事情就更离奇了, 它在石旮旯屙的屎,竟然飞到蟠桃石上去了,害得它只有当众吃屎,并将蟠桃石舔扫干净。谁料一波未平又起一波,一不小心,又将两块石片从山顶踢了下去……
毫无疑问,金腰带猴王把它看成弑君篡位的野心家,它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它一肚子委屈,却找不到地方倾诉。误会越积越深,疙瘩已经很难解开了。
现在,金腰带猴王把它视为不共戴天的仇敌,只要一看到它影子,就会号叫着冲过来与它扭打。它只有躲,远远看见金腰带猴王的影子就急忙逃窜,找个地方躲 藏起来。白天云雾猴群外出觅食,它孤零零地落在最后面,等其他猴子吃饱了离开了,它才敢走拢采食场,去吃别的猴吃剩的残羹剩饭;夜晚睡觉,它害怕会被金腰 带猴王关门打狗,只有在溶洞外独自找个地方休息。
最让它恼火的是,许多黑叶猴都是势利鬼,察言观色,见风使舵,看到它失势了,落魄潦倒了,墙倒众人推,也跟着起哄。
那只名叫葡萄肚的大公猴,在云雾猴群雄性权力联盟中排行第五,过去每天早晨第一次见到它时,立刻就会匍匐在地,让它跨上一条腿去,做出骑马的姿势,用 黑叶猴特殊的请安方式,以示对它恭敬与服帖;但现在,葡萄肚与它迎面相遇,眼睛就像移到天灵盖上去了一样,昂着头翘着尾,大摇大摆从它面前走过去,都不屑 用正眼瞧它了。
更让它难堪的是,原先跟它挺要好的几只母猴,怕受到牵连,也对它骤然冷淡起来。那只名叫国玺的雌猴,以往曾对它多次暗送秋波,主动替它整饰皮毛。有一 次国玺逮到一只刚孵出来的小野鸡,还含情脉脉地邀请它同食呢。可现在,国玺的态度来飞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见到它好像不认识一样。有一次它无意中靠近国 玺,也就是尾尖不小心碰到了国玺的左耳,国玺竟然杀猪般地号叫起来,像躲避瘟神一样撒腿就跑。
那些个淘气的半大猴子,也骑到它脖子上来拉屎拉尿了。让它气得七窍生烟的是,有一只半大猴子见到它时,赶紧撅起屁一股屙出一坨屎,挤眉弄眼地朝它大呼小叫,那是请它去享用粪便大餐……
唯有母猴丹顶佛,还一如既往地尊重它,晚上避得开金腰带猴王的视线,还会从溶洞溜出来陪伴它,使得它在凄风苦雨的日子里,仍能有一丝慰藉。
白一胡一 子公猴心里很清楚,照这样下去的话,要不了多长时间,它就会沦落为云雾猴群中的贱猴。
黑叶猴社会有贱猴制度,所谓贱猴,顾名思义,就是地位最卑贱的猴,类似于人类社会中的贱民或一奴一隶。贱猴通常由两类猴子组成,一种是由于年丰老体衰被废 黜的老猴王,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下台的猴王是垃圾,便成为贱猴;另一类是觊觎猴王宝座却在猴王争夺战中败北的倒霉大公猴,失意的政 客,失败的野心家,通常都会身负重伤,变成一人 人唾弃的贱猴。
凡贱猴者,就像坠入十八层地狱,吃的是残羹剩饭,睡的是荒郊野外,没有哪只猴子会为其整饰皮毛,更没有谁会嘘寒问暖,谁都有权利朝其吐口水。如此悲惨度日,少则几天,多则数月,便会郁悒而亡。
可以这么说,贱猴就意味着死亡。
白一胡一 子公猴明白,自己的地位摇摇欲坠,离贱猴仅有半步之遥了。
白一胡一 子公猴最大的希望,就是低头认罪,求得金腰带猴王的宽恕。它不想失去已经拥有的一切,但它晓得,这种希望早已化为泡影。为了能求得金腰带猴王的原 谅,它不顾自己的“人格”会受到严重损害,当众吃屎,结果怎么样呢?当它不小心将两块巴掌大的石片从山顶踢下来后,金腰带猴王变本加厉地迫害它。连当众吃 屎这样自轻自贱的方法都不能让金腰带猴王放它一马,那么,可以断定,它无论用其他什么方法,无法改变金腰带猴王对它的憎恶与仇视。
摆在白一胡一 子公猴面前的有两种选择,要么自甘沦落,从云雾猴群的二把手沦落为贱猴,要么离开云雾猴群,去做孤独的流浪汉。假如成为贱猴,那就必死无疑。 离开云雾猴群,它是有把年纪的老公猴,不可能去投靠别的黑叶猴群,只能离群索居,最后也难免变成孤魂野鬼。这两条都是死路。除了这两种选择外,还有最后一 条路,那就是孤注一掷,拿自己的性命去赌一把,向金腰带猴王发起王位争夺战。
它能打赢金腰带猴王吗?
也难怪它犹豫不决,体力上它就比金腰带猴王差上一截,每次发生冲突,金腰带猴王都占上风,虽然不是压倒的优势,虽然双方都会负伤,但金腰带猴王的伤要 轻些,它负的伤要重些。除了体力上的差异外,精神上的优劣和心理上的落差就更大了。金腰带猴王站在卫冕立场,似乎师出有名,要镇压乱臣贼子,得道多助,顺 天意,顺猴心,打起架来理直气壮;而它站在叛逆的立场,似乎是在搞一陰一谋诡计,要兴风作浪破坏安定一团一 结的大好局面,失道寡助,违天意,违猴心,打起架来理歪 气瘪。假如不发生奇迹在王位争夺战中,它取胜的希望是很渺茫的。
只要还有一线生机,它就不会去和金腰带猴王争夺王位。它已没有其他出路,它只能铤而走险。
它可以让出地位,让出名誉,甚至让出配偶,但它不可能让出生存权。
兔子被逼急了还要咬人呢。
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所以造反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