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一陽一光亮得像一片火焰,罗梭一江一 两岸的沙滩被晒得滚烫,热带雨林没有风,闷热得像只大蒸笼。
象虽然是生活在热带和亚热带的动物,但因身上汗腺不发达,也怕在太一陽一底下暴晒。此刻,戛尔邦象群散落在罗梭一江一 上游的山洼洼里,三三两两地躺卧在树一陰一下,神情慵懒,昏昏欲睡。
树林里,只有羽色艳丽的太一陽一鸟还有精神在花枝间叽喳啁啾。
一江一 的下游,影叠正在喝水。它是趁象群午间小憩偷偷溜进野象谷来的。天气太热了,干渴难忍。这里虽然离象群所在的山洼很近,直线距离最多两百米,但相隔 着一道一江一 湾,互相看不见,只要不发出大的响声,就不易被发现。为了安全起见,它让伙伴独耳留在山垭口替它放哨望风。
影叠刚喝了几口,突然听见上游传来哗哗的踩水声,它立刻准确地判断出是有同类来了,赶紧闪进一江一 隈一块扇形矶石背后。
一会儿一江一 湾果然出现一头母象的倩影。
影叠眼前一片灿烂,哦,是嫫婉。
嫫婉是戛尔邦象群里最美的母象。
也许是因为步入暮年后对青春有种特殊的依恋和向往吧,老象王火扎对嫫婉十分一宠一 爱,无论转移食场还是夜晚宿营,火扎总让嫫婉待在身边,可说是形影不离。
亚洲雌象与非洲雌象有所不同,亚洲雌象不长象牙,非洲雌象长象牙。对象来说,坚硬锋利的象牙象征着力量和英武。在非洲象群里,雌性的地位高低与牙的长 短利钝有很大关系。亚洲雌象不长牙,就不具备独立的地位价值。在亚洲象群里,雌象的地位依附在雄象身上,越是能讨地位高的雄象的欢心,雌象的地位也随之高 升。
嫫婉受老象王火扎的一宠一 爱,自然而然,在戛尔邦象群中的地位就类似皇后。
影叠十六岁多了,已到了对异性感兴趣的年龄,但过去慑于老象王火扎的权势,对嫫婉不敢多看一眼。
此刻,嫫婉就离它咫尺之遥。
嫫婉踩在水线上,绿水金沙将它四条银灰色的象腿衬托得愈加娇美。矢鼻优雅地晃荡着,就像风中的垂柳。两只水汪汪的眼睛蒙着一层淡淡的忧伤,公象见了谁不垂怜?
影叠看得目不转睛,看得激情澎湃。
突然,影叠浑身一阵哆嗦,一个灵感从天而降:假如能把嫫婉吸引到自己身边来,那该多好哇!不但找到了称心如意的伴侣,更重要的是,就如同在老象王火扎 的头顶炸响了一个惊雷。毫不夸张地说,嫫婉是老象王晚年的全部精神寄托,嫫婉变心,对火扎的打击绝对是致命的。影叠已经老练多了,这样做谈不上什么卑鄙不 卑鄙,面对你死我活的对手,就是要选它最薄弱最致命的部位进行攻击。现在四周没有其他象在,天赐良机,何必客气。
影叠虽然这么想,心里还是很虚的。嫫婉从没对它有过任何好感,它是被驱逐出群体的倒霉蛋,嫫婉能看得中它吗?这里离象群歇息的山洼很近,一旦嫫婉发出 惊叫,老象王火扎很快就会赶来救援。管它呢,它想,试试看,不行就拉倒,反正也不损失什么。要是嫫婉惊叫起来,它拔腿就跑,无非是要逃得快点罢了。
影叠悄悄将鼻吻探进一江一 里,汲了一鼻子清泠泠亮晶晶的一江一 水,一步跨出扇形矶石,高高举起长鼻,像喷水龙头似的把一鼻子一江一 水全淋在嫫婉背上。
赤日炎炎,请洗个凉水澡吧。
这无疑是一种讨好,一种殷勤,或者说是一种露骨的追求。
嫫婉吃惊地瞪大眼睛,长鼻卷起,脖子扬起,粉红色的大嘴张成O形。
影叠一颗心悬在半空,紧张得喘不过气来,一条腿已向外迈去,只要嫫婉的嗓子一吼出声,它立刻会知趣地终止这场探索与冒险。
嫫婉大瞪着眼,大张着嘴,傻了似的,一动不动。半分钟后,才算回过神来,眨巴眨巴眼睛,合拢了嘴。
影叠心里一块石头才算落了地。
嫫婉的内心是十分矛盾的,思想斗争颇为激烈。一般来说,它身为戛尔邦象群的皇后,是不会看得起被驱逐出群体的倒霉蛋的,遇到用水替自己淋浴这类轻佻的 戏弄,它会愤慨,会躲闪,会发出惊恐的吼叫。老象王火扎就在离这儿不远的山洼,闻讯会火速赶来替它惩罚眼前这个胆大妄为的冢伙。它想叫,但终于没叫出声 来,原因有两条,第一,它同老象王生活在一起,火扎日薄西山的身体状况自然瞒不过它的眼睛,它晓得火扎两只前蹄差不多已踩进坟冢了,王位自然也不长久了。 而它嫫婉还年轻,还要活下去。象群没有显贵遗孀的一习一 俗。一旦新象王即位,一宠一 爱另一头母象,它嫫婉的地位必然一落千丈,沦为最普通最一般的雌象。刚才它之所 以大中午的独自离开象群到一江一 边来溜达,就是因为被这个问题折磨得睡不着,想出来散散心。第二,突然跳出来给自己淋浴的是影叠,影叠只身斗恶豹和只身向火扎 挑起王位争夺战这两件事给它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它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只要不出意外,将来的新象王非影叠莫属。
它何苦要得罪未来的象王呢?
影叠趁机一趟又一趟从一江一 里汲起水,淋到嫫婉背上。
嫫婉扭动身体,想闪开,却终于没有动弹。
一江一 水凉丝丝的,被野花熏得有股芬芳味,淋在背上,倒也消暑镇热,十分惬意。
也许,自己不该这么快就在感情上背叛老象王火扎的,嫫婉想,就算影叠真的在不久的将来要做新象王,它也可以等影叠即位后再去抛媚眼套近乎。它有青春的 胴一体,有养尊处优的高贵气质,不愁年少气盛的影叠不拜倒在它面前。最恰当的时机是在影叠把火扎从象王宝座赶下台的那一刻,影叠引吭高歌,火扎狼狈窜逃,它 抢先向影叠朝贺,用自己富有魅力的长鼻抚摸影叠身上还在流血的创伤。这没什么不地道的,它是没有象牙的雌性,它只能依附在强壮的雄性身上,才能显示自己的 价值。谁下台它就唱挽歌,谁上台它就唱颂歌,这很正常。
可嫫婉又想,这样虽然正常,毕竟不够浪漫。等影叠当上新象王,自己坐享其成当皇后,总还缺少一种惊心动魄的浪漫情调。要是现在就同未来的新象王有某种默契,自己就不再是随风倒的芦苇了,而是慧眼识英雄的巾帼。
管它什么火扎,谁叫它老朽无能呢。
叠用鼻尖卷起一根树枝,为嫫婉洗刷身上的尘土和虱子,刷刷刷,刷出一片美丽的憧憬;嫫婉也汲起一鼻鼻一江一 水,洒向影叠健壮的躯体,洒洒洒,洒出一张水晶晶的情网。罗梭一江一 边一片一陽一光一片水花一片柔情。
一江一 的上游传来老象王急促的呼叫,一定是老家伙打盹醒来后不见了嫫婉在寻找呢。
影叠用长鼻示意嫫婉回到山洼去。嫫婉贴在影叠身上,一副恋恋不舍的模样。影叠用脑门顶着嫫婉的脖颈,迫使它转向山洼。对影叠来说,目的并不是要拐跑一 头漂亮的小母象,这样的话就太无聊太庸俗了。它是把嫫婉看作将火扎赶下台的一支奇兵一道密咒一件法宝。从这个目的考虑,嫫婉现在当然是留在火扎身边更有 利,这等于在火扎身边挖了个陷阱,随时都可以让火扎掉进去。
嫫婉甩鼻扇耳,眼睛一片迷蒙,显得楚楚动人,一步三回头地拐过一江一 湾向上游走去。
影叠也踌躇满志地离开了野象谷。
罗梭一江一 边恢复了静谧,只有一江一 水在卵石间跌宕流淌的淙淙声响。一个争夺戛尔邦象王的新的神圣同盟却已在悄然无声中形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