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叠懵了,完全懵了。
这打击来得太突然,它心里没有一点儿准备。它正在水塘边和同龄伙伴独耳用鼻子逗蝌蚪玩,冷不防屁一股上重重挨了一鼻子,火辣辣地疼。它回头一看,老象王 火扎恶狠狠地瞪着它。它以为老象王想喝水,嫌它挡了道,于是很识相地停止玩耍,退到了一边。币料老象王追了过来,高高抡起长鼻照它脖子抽来。它没防备,被 抽得像陀螺似的在原地旋了几圈。它蒙了,不明白老象王干吗要发这么大的火,为什么要揍它。它紧张地回忆近来自己的表现,是否有得罪老象王的地方,搜遍记忆 的角角落落,也想不起自己有过什么过错。
影叠虽然不是一温一 柔听话的乖象,但也不是淘气包和促狭鬼。即便影叠要搞什么恶作剧,也不敢把老象王当做作弄的对象。影叠从小生活在戛尔邦象群里,十分清 楚老象王的权威神圣不可侵犯;它已经十六岁了,这个年龄对亚洲象来说,早已不是不谙世事的乳象了;它对火扎没有什么好感,它觉得火扎高高在上,目光老是一陰一 沉沉的,心狠鼻辣;可它也不特别憎恨火扎,因为它和火扎有很长一段年龄差距,自然会有幼者对长辈的尊重,毕竟它还没完全发育成熟,对占据王位几十年的老象 王,有一种习惯性的服从。
没有亲昵但也没有仇恨,没有友谊但也没有矛盾,影叠想不通火扎为什么突然横眉竖眼地揍它。呦噢--它委屈地叫了一声,表白自己的心迹:尊敬的土,我从没有想要得罪您,也不想惹您生气,您一定误会了。
火扎并没有因影叠告饶和解释般的吼叫而停止攻击,继续用长鼻没头没脑地抽打。这可不是长辈对犯有过失的晚辈的那种有节制的教训,也不是尊者对卑贱者那 种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式的体罚。老象王那条被岁月风霜浸渍得皱褶纵横的鼻子抡得呼呼有声,就像用雷霆搓成的长鞭,在往死里打。影叠东躲西闪,连连后 退;火扎左追右撵,步步紧逼。火扎攻击的气势和那股较真劲儿,仿佛面对着的是条巨蟒或者是只恶豹。
影叠委屈得连连吼叫。
打斗声惊动了散落在水塘四周的象们,它们都停止觅食饮水,翘首朝这边瞭望,大多数象的眼光里都对影叠抱有同情和怜悯,但慑于老象王的一婬一威,大家都缄默无语。
火扎不是傻瓜,完全明白自己正在干一件有损自我形象的蠢事。没有任何理由就如此虐待一头尚未完全成年的公象,众心难服啊!它是故意要这么干的。假如是 一般性质的驱逐雄性同类,它不会那样傻不愣登地蛮干;它会找个碴儿,让这事看起来好像是影叠犯了大逆不道的过错,在遭受应有的惩罚。这样既达到了驱逐的目 的,又让众象认为影叠是咎由自取,何乐而不为。即使影叠十分小心谨慎,不出任何差错,不落任何把柄,它火扎也完全可以设个小圈套,制造出惩罚的口续,例如 在独木成林的古榕树下宿营时有意让影叠抢占象王的位置,或者在崎岖的山道上故意将一头刚刚出生不久的乳象推搡到影叠脚跟前,让毫无防备的影叠将乳象撞下山 崖去。它是象王,做这样的事还不是小菜一碟,不费吹灰之力?
但火扎决意不要借口,它就是要赤裸裸地驱逐,赤裸裸地迫害。它要让影叠明白,荒原丛林,唯一的真理,就是弱肉强食。别指望有什么公正的裁决,对弱者来说,委屈是永恒的。
它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这么做还有一个附带的好处,假如苍天有眼,影叠果真被磨练摔打成强者,前来同它恶斗争位,众象便会有一种它火扎倒行逆施终遭报应的窃喜。这窃喜无疑会转化为对新象王的拥戴。
火扎横蛮地进逼,影叠委屈地后退。突然,影叠猛拐了个弯,朝水塘对面的象娘佳佳跑去,希望得到庇护。“儿是娘的心头肉”,这句人类的俗语同样适用于 象,老母象佳佳的年龄比老象王火扎还大一岁,平时动作缓慢,暮气沉沉,但一看到影叠无故受屈,突然变得敏捷起来,吼叫一声,飞快地奔了过来。但还没等母子 靠拢,一头脸颊和鼻根布满一条条蚯蚓似的伤疤的大公象,举着长鼻蹿过来,挡住了老母象佳佳的去这头大公象就是老象王火乏扎的伙伴拉痴,拉痴对火扎一味盲 从,不问是非,可说是一种十分典型的愚忠。老母象佳佳自然不是身高体壮的拉痴的对手,被抽了几鼻子,只好退到一丛灌木后面去。
影叠得不到象娘的援助,只有落荒而逃。逃出野象谷,逃到猴岭上,前面就是山垭口了。这道夹在两座小山之间的马鞍形山垭口像座天然门户,出了这山垭口, 就不是戛尔邦地界了。火扎并无罢休的意思,仍然紧迫不舍。瞧这情形,老象王是执意要把它逐出象群了。倘若它犯有什么过错,遭驱逐虽然也愤怒,倒还想得通; 问题是它什么错也没有,无缘无故被驱逐,那就是彻头彻尾地被欺凌遭迫害了。它虽然还没完全成年,但到底是雄性,咽不下这口窝囊气。被冤枉的心激烈地跳动 着,一股热血涌上脑际,它回转身,不顾一切地朝蛮不讲理的老象王奋起还击。
一对光滑细腻的象牙,朝老象王迎面刺来。这对象牙既没在天敌身上试过锋芒,也没有经过苦难的磨砺。火扎早有防备,亮出自己那对粗糙坚硬的象牙,挡住影 叠的象牙,四脚站稳,猛甩脖颈,影叠缺乏同类相扑的经验,被摔出两三丈远,差点跌倒。火扎一精一于格斗,不给影叠有喘气的机会,竖起长鼻发出惊天动地的吼叫, 撅着象牙,以雷霆万钧之势,朝还没站稳的影叠奔刺过来。影叠只得掉头仓皇逃命。不管怎么说,流亡总比身上被捅两个血窟窿,肚肠漫流一地要好得多。
火扎一直把影叠逐出山垭口,逐出戛尔邦地界,这才收住脚步。火扎沿着山垭口那条山脊线撒了泡尿,那是在画一条警戒线,表明不允许影叠再回来;影叠胆敢越过这条警戒线,就会被置于死地。
影叠莫名其妙地变成了荒原孤独的流浪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