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开始从小屋的墙缝里斜射进来,这时,基德听到沉重的门闩被拉开,小屋的门打开了。这次是警官的妻子,送来一木盘玉米糊。尽管那食物的样子可疑,却给呵气成霜的空气中送来清清的一缕蒸汽,基德强迫自己喝了几口,那个女人叉着腰站在一旁看着。
“我估计你快冻僵了,”女人议论道,“说老实话,我想到你在这里,整夜都没有睡好。我对我男人说,这对小偷和酒鬼是应该的,但这不是女人呆的地方,不管她是不是女巫。我说,我在教堂见过那姑娘,她很体面地坐在那里,不管你是不是喜欢,没有理由认为她会是一个女巫。这个镇子有一些人家总是喜欢惹麻烦。”
基德感激地抬头看着她。“你真好,给我送被子,”她说,“你认为他们会让我在这里关多久呢?”
“我男人命令一个小时后把你带到镇议会去。”
这么快!基德放下勺子,她的胃里在翻滚。“在那里会怎么样?”
“地方法官和牧师将盘问你。如果他们认为你是有罪的,他们就会把你送到哈特福德等候审判。不管怎么样,你都不在我们手里了。我男人和我都不大喜欢这份工作。他的差事到期后,我们都会很高兴的。”
基德惊愕地放下盘子。“但是我不能这个样子去!我一整夜坐在土里!”她朝女人抬起的脸,比她自己意识到的还 要悲惨,脸上带着泥土和眼泪的条纹。
“你的样子的确很难看,”女人承认道。“如果他们这会儿把你当成女巫,我是怨不得他们的。等一下。”
她谨慎地把门牢牢闩好,然后走了,回来时带来一盆水和一个粗糙的木梳子。基德非常感激,她尽可能使自己的样子得体一些,但是对肮脏、皱皱巴巴的衣裳却无能为力。
为了押送一个怯生生的女巫上路,需要警官和两个大块儿头的看守;他们走过木匠小路,又沿着宽街来到饿岭上的镇议会。基德走进去时,这个小小的建筑物里似乎挤满了人。沿着两边墙壁摆放的长凳和椅子上,坐满了镇子上的男人,夹杂着几个横眉立目的女人,都是格拉夫太太的密友。在房间尽头的一张桌子旁,坐着塞缪尔·达尔科特上尉——维莎菲尔德派驻康涅狄格常设法院的地方法官,和一群男人,基德知道他们是镇上的行政委员。她的姨父也坐在他们当中,嘴唇紧绷着,用力皱着眉头。他不得不坐在这里,对自己的家庭成员进行裁决,这一定让他极度痛苦,基德惭愧地想。桌子的对面坐着两位牧师,约翰·伍德布里奇牧师和格什温·布克雷大夫,二人都以无情讨伐巫术的说教而远近闻名;基德心头一沉。除了她的姨父,整个房间里没有一个人会为她辩护。威廉没有来。
达尔科特上尉敲了一下桌子,房间里开始肃静下来。“乡亲们,我们要马上审理这件公务。我们到这里来,是为了讯问和调查刚从巴巴多斯 来的凯瑟琳·泰勒小姐的事情,有不同的目击者指控她从事巫术。泰勒小姐要站到前面来。”
基德被警官用臂肘提醒了一下,她站起来,犹豫不决地穿过屋子,站在桌前,面对着地方法官。
“现在宣读对你的控告,你注意听。”
一个文书开始读一张羊皮纸,对每一个可怕的字眼儿都加重语气。
“凯瑟琳·泰勒,本庭指控你不敬畏上帝,与上帝和人类的大敌撒旦结交,并在他的怂恿和帮助下,以超自然的方式,在国王陛下登基后第三年,对陛下众多臣民的身体和财产造成苦难和伤害,为此,根据上帝的戒律和本殖民地的法律,你应该被处死。”
长凳那边响起一阵嘈杂的低语。基德双手冰凉 ,但是她始终目不转睛地看着地方法官。
“泰勒小姐,亚当·格拉夫指控你犯有下列行为。首先,你是黑鸟水塘的寡妇汉娜·杜波尔的好友和伙伴,她是一个公认的女巫,在上个礼拜以可疑的方式失踪。这样的友谊是一条合法的罪证,因为众所周知,巫术是可以学习,并可以从一个人传给另一个人的,而且大量事实证明,一个女巫在死时,会把她的巫术留给某个继承人。
“其次,你的行为和物品被法庭认为是魔鬼的产物,它们已经使疾病和死亡降临到本镇许多无辜儿童的头上。”
文书坐下来。达尔科特上尉看着面前的姑娘。很显然,他对肩负的职责感到厌恶,但是他那严厉的军入神态丝毫没有缓和。
“泰勒小姐,”他说,“你已经听到对你的控告。我们要调查第一条指控。你是否真的是寡妇杜波尔的朋友和伙伴?”
有一会儿工夫,基德害怕自己不能发出声音。“是的,先生,”她颤抖着让自己说出话来。
“夏天的时候,你是否在各种场合下进入她的房子,去看望她?”
“是的,先生。”
“你是否也和某只猫相熟,它是那个寡妇养的一个亲密的精灵。”
“它——它只是一只普通的猫,先生,和任何猫一样。”
“你要回答是或不是。你是否与寡妇杜波尔一起实施各种各样的魔法,想对某些人造成危害?”
“噢,不,先生!我不知道你说的魔法是什么。”
“你否认在今年八月的某一天,你路过维特斯 雷先生的牧场时,你对他的牛施了咒语,使它们站着不走,并且在当天晚上不听他的使唤,也不能挤奶吗?”
“我——我不明白,先生。我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
“维特斯 雷先生,请你为本议会重复一遍你的控诉。”
基德头晕目眩,无助地站着,听着他们一个接一个站起来,进行他们的控诉,而这些男人和女人她几乎不认识。证据像一团黑色的海浪一样向她扑来。
一个男人的孩子整夜叫喊,说有人用针刺他。另一个孩子在床下看到一个长着角的黑色怪物。一个住在南路上的女人作证说,一天早上基德停下来对她的孩子讲话,接着不到十分钟,孩子就开始发病,病了整整五天。另一个女人作证说,今年九月的一个下午,她正坐在窗台上给丈夫缝上衣,她抬起头来看见基德走过她的房子,并且用奇怪的样子盯着窗子。结果她无论如何也无法缝好袖子。一个男人发誓说,他看见基德和杜波尔太太在一个月光明亮的夜里,在草场里围着一堆火跳舞,一个比印第安人还 高的巨大的黑人,突然神秘地出现,加入到她们的舞蹈之中。
马修·伍德突然跳起来。“我抗议这种无聊的胡说八道!”他吼道,他的声音让所有人的低语都安静了下来。“这些废话在助理法庭没有一句可以成立,里面没有一丁点儿合法的证据!我恳求你,萨姆·达尔科特,停止这一切!”
“我能否认为您愿意为您的外甥女的良好品行做担保,马修·伍德?”
“当然。我要担保。”
“那么我们是否可以认为,对寡妇杜波尔的这些拜访,是经过您的准许的?”
马修吃了一惊,怒视着地方法官。“不,我根本不知道。”他承认。
“您是否曾经在任何时候,向您的外甥女指出她不应该和这个女人来往?”
“是的,我曾经禁止她去那里。”
“那么说这姑娘是不听话的,并且会撒谎。”
马修绝望地握紧拳头。“这姑娘有时候是粗心和莽撞的。那是她所受的教育造成的。”
“那么你承认她受到了不正常的教育?”
“随你怎么歪曲我的话,萨姆·达尔科特,”马修愤怒地说。“但是我在所有人面前发誓,以这个殖民地的一个自由公民的身份担保,这姑娘不是女巫。”
“我们有义务听取您的证词,马修,”达尔科特上尉公道地说,“现在麻烦您不要再讲话。那么您对这个案子的意见如何呢,布克雷大夫?”
布克雷大夫清了清嗓子。“以我之见,”他深思熟虑地说,“在证词的问题上务必极其慎重。既然迄今为止所陈述的那些不自然的事情,在每个案情中似乎都取决于仅仅一个目击者的话,因此它们的合法性是值得怀疑的。”
“谈合法性是荒唐的,”马修打断他的话,“那些话没有一句是有道理的!”
格拉夫太太这会儿一直在狠命地戳她的丈夫。他现在听话地站起来。“先生,我要说一件有道理的事情,”他宣布,同时采用了一种大胆的口吻,“而且有不止一个目击者可以证明。我这里有一件东西,是那天夜里在那个寡妇的屋子里找到的。”
基德心头一沉,看着他从衣袋里拉出一件东西。那不是那个识字本,像她预想的那样,而是那个小习字簿。一看到它,格拉夫太太的愤怒肆无忌惮地发作了。
“看看那个吧!”她质问道。“你对它有什么说的?我的普罗丹丝的名字,写了一遍又一遍。这是一个咒语,那是明摆着的!谢天谢地这孩子今天还 活着。再晚一点儿,她就会像别人一样死去了!”
地方法官很不情愿地接过那个习字簿,像是那上边沾染了脏东西似的。
“你认得出这个本子吗,泰勒小姐?”
基德几乎站不住。她试着回答,却只发出一声嘶哑的低语。
“大声说,姑娘!”他厉声喝令。“这个本子是属于你的吗?”
“是的,先生,”她吃力地说。
“这个名字是你写的吗?”
基德的喉咙像是卡住了。她已经发过誓,永远不再欺骗姨父!接着,她想起了什么,于是转脸看着那个习字簿。是的,第一行的名字是她写的,写得很大,很清晰,好让普罗丹丝临摹。“是的,先生,”她说,她的声音洪亮,如释重负。“那个名字是我写的。”
马修·伍德擦了一下眼睛。他看上去老了,又老又衰弱,就像那天他站在摩茜的床边时一样。
“你为什么那样一遍又一遍地写一个孩子的名字?”
“我——我不能告诉您,先生。”
达尔科特上尉显出困惑的样子。“这里没有其他孩子的名字,”他说,“为什么你偏偏写普罗丹丝·格拉夫的名字?”
基德一言不发。
“泰勒小姐。”地方法官直接对她说,“我认为今天上午的调查纯粹是一种形式。我不希望找到任何证据,值得带到法庭去。但这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你必须对我们解释清楚,这个孩子的名字怎么会写在这里的。”
当基德无言地回视他时,紧张等待的人群失去了控制。男人和女人跳起来尖叫着。
“她拒绝回答!那证明她是有罪的!”
“她是一个女巫!她自己承认了!”
“我们不需要陪审团审判。让她受水审!”
“绞刑太便宜她了!”
在一片混乱中,格什温·布克雷从容地拿过习字簿,仔细地察看,然后朝基德投来精明、若有所思的目光。接着,他对地方法官低声说了一句话。达尔科特上尉点点头。
“安静!”他大喝一声。“这里是康涅狄格殖民地!每个男人和女人都有权在陪审团面前受到审判。这个案子将移交给哈特福德常设法院。本次调查到此为止。”
“慢着,上尉!”一个声音叫道。人们几乎没有注意到大门附近的骚动。“这里有个家伙说他有本案的重要目击证言。”
所有的声音都突然消失了。基德吓得几乎瘫倒在地上,她慢慢地转过身来面对一个新的控诉人。在房间的门槛上,站着纳特·伊顿,纤细的身躯,挺直的肩膀,那双坦诚的蓝眼睛里带着一丝嘲笑。
纳特!喜悦和解脱的热潮是这样突如其来,她差点儿失去了平衡,但是几乎只在瞬间,它就开始枯竭,袭来一种新的恐惧。因为她看见普罗丹丝·格拉夫正紧紧地拉着他的手,站在他的身后。
格拉夫太太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让她离开这里!那女巫会用邪恶的眼睛咒她的!”她和她的丈夫同时开始冲向前去。
“往后站!”地方法官命令道,“那孩子在这里是受保护的。谁是目击者?”
纳特把双手放在孩子的肩上,温柔地催促她上前。普罗丹丝信赖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稳稳地走向地方法官的桌子。
突然,基德听到自己的声音。“噢,求您了,先生!”她叫道,泪水夺眶而出,“让他们把她带走吧!这都是我的错!我愿意做任何事情来挽回!我从来没有想伤害别人,但是我要为这一切负责。求您——带我去哈特福德吧。随您怎么处置我。但是——噢,我恳求您——让普罗丹丝离开这个恐怖的地方吧!”
地方法官耐心地等到这爆发的呼求过去。“现在才想到孩子有点儿晚了,”他冷冰冰地说。“到这里来,孩子。”
基德跪下来,双手蒙住脸。房间里响起巨大嗡嗡声,像一群蜜蜂在她的头上盘旋。随后是一阵等待的肃静。她简直不敢去看普罗丹丝,但她还 是强迫自己抬起头来。孩子光着脚,乱糟糟的头发上没有任何遮盖,瘦瘦的胳膊从吝啬的套衫下露出来,冷得发青。基德又仔细看了一眼。普罗丹丝似乎有些奇怪。
“站到桌子前面来好吗,孩子?”达尔科特上尉用安慰的口吻说。
基德望着普罗丹丝,背上突然感到一阵奇怪的刺痛。她的确有些不同。孩子昂起头,目不转睛地平视地方法官。
“我们要问你几个问题,普罗丹丝,”地方法官平静地说。“你一定要如实的回答。你听懂了吗?”
“是的,先生,”普罗丹丝低声说。
“你认识这个年轻女人吗?”
“噢,是的,先生。她是我的老师。她教我读书。”
“你是说在家庭小学吗?”
“不是,我从来没有去过家庭小学。”
“那么她在哪里教你呢?”
“在草场里汉娜的房子。”
格拉夫太太大声的尖叫响彻整个房间。
“你是说泰勒小姐带你去汉娜·杜波尔的房子?”
“第一次是她带我去的。从那以后我就自己去了。”
“这个小黄鼠狼!”格拉夫太太哭叫着。“原来她这些日子都在那里。我要看到那姑娘被绞死!”
一切都过去了,基德想,感到一阵晕眩。
格什温,布克雷手里仍然拿着那个小习字簿。他现在低声说话,然后把习字簿递给达尔科特上尉。
“你以前见过这个本子吗?”地方法官询问。
“噢,是的,先生。是基德给我的。我在里面写了我的名字。”
“那是撒谎!”格拉夫太太叫道。“这孩子中了邪了!”
达尔科特上尉转向基德。“那孩子是否在这个本子里写了她自己的名字?”他问她。
基德挣扎着站起来。“是的,”她麻木地回答。“我为她写了一遍,然后她照着抄写。”
“您不能拿她的话当真,先生,”格拉夫先生怯生生地抗议。“这孩子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也不妨告诉各位,普罗丹丝从来没有你们叫做才华的那种东西。她从来不能学会很多东西。”
地方法官不予理睬。“你能不能再写一遍你的名字呢?”
“我——我想可以的,先生。”
他小心地在墨水瓶里蘸了一下羽毛笔,然后把它递给孩子。普罗丹丝倚着桌子,把笔尖在习字簿上摆好。有好一会儿,房间里鸦雀无声,只能听见笔尖停停顿顿的划纸声。
格拉夫先生已经站了起来。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不顾对地方法官的敬畏,慢慢地从房间那边走过来,在他的孩子的肩膀上窥视。
“写得对吗?”他用无法相信的口吻问道。“那是念普罗丹丝·格拉夫吗,完全没有错吗?”
地方法官瞥了一眼孩子写的字,把习字簿递给格什温·布克雷。
“对一个没有上过学的孩子来说,我看写得非常好,”布克雷大夫评论着。
地方法官向前欠身,把笔从小手指中拿出来。格拉夫先生蹑手蹑脚地回到长凳旁。他气势汹汹的态度荡然无存,看上去恍恍惚惚。
“现在,普罗丹丝,”地方法官继续说,“你说泰勒小姐教你读书对吗?”
“读什么东西?”格拉夫太太发狂地站起来,“告诉你们,是魔符和咒语!这孩子根本看不出来。”
格什温·布克雷也站起来。“至少这一点是很容易证明的,”他公道地建议。“你可以读什么呢,孩子。”
“我可以读《圣经》。”
布克雷大夫从桌子上拿起大《圣经》,思索着翻到其中一页。然后,刚想把《圣经》递给普罗丹丝,他意识到这本书对她来说太重了,于是把它小心地放到她旁边的桌上。“为我们读这一段吧,孩子,就从这儿开始。”
基德屏住呼吸。不知是那个巨大的时钟的滴答声,还 是她自己的心跳声,响得这样吓人。接着,在鸦雀无声中传来一阵轻声细语。
“你当买真理。就是智……智慧,训……训诲,和聪明,也都不可卖。”
那稚嫩的声音慢慢变得有力而清晰,最后传遍房间的每个角落。
“义人的父亲,必大得快乐。人生智慧的儿子,必因他欢喜。 你要使父母欢喜。使生你的快乐。”
一股骄傲的暖流在心中涌起,基德忘记了恐惧。她第一次鼓起勇气,回视站在门口的纳特·伊顿。他们的目光越过房间交汇在一起,突然间,他仿佛把一根线,投入她求助的双手。她可以感到线的拉力,而力量正从紧绷的线上流入她的身体,她感到温暖和鼓舞。
当她移开目光时,她注意到房间里的每一个人都注视着两位父母。他们两人身子前倾,在震惊和怀疑中张大了嘴。格拉夫太太听着听着,脸色变得阴沉,眼睛眯缝起来。她现在看出她被骗了。新的怒火正在聚集,并且将发泄在她的孩子的身上。
在父亲的脸上,似乎有一种新的情感在挣扎。当那微弱的声音结束时,格拉夫太太从牙缝里吸了一口气,发出恶毒的嘶嘶声。但是,不等她把这口气呼出来,她的丈夫就跳到前面。
“你们都听见了吗?”他大声问所有在场的人。他的肩膀立刻挺得笔直:“读得真好啊。我倒想看看,这个镇子有哪个男孩儿读得更好!”
“那是个圈套!”他的妻子否认道,“那孩子这辈子从来没有读过一个字!告诉你们,她中邪了!”
“闭上你的嘴,女人,”她的丈夫出乎意外地吼道,“我受够了听你说普罗丹丝中邪的话,我觉得恶心。这些多年里,你一直对我说我们的孩子是个笨孩子。怎么样,她很有才华。我打赌教她读书算不上什么圈套。”
格拉夫太太的下巴耷拉下来。有好一会儿,她目瞪口呆,而她的丈夫就在这时占据了自己应有的位置。他的声音里有了一种新的权威。
“我这辈子都希望我能够读书。如果我有一个儿子,我一定让他学会读书。是啊,这里是一个新的国家,谁说一个女人读书不像一个男人那么有用呢?那会让她不再满脑子想着女巫和蠢事。不管怎么说,现在有人在晚上给我读《圣经》了,如果那是魔鬼做的事情,那么我要说,魔鬼会做反对自己的事情,这真是天大的怪事!”
地方法官没有打断这通演讲。当他开始问话时,他的眼中闪着忍俊不禁的目光:“那么我可以认为,格拉夫先生,你要撤销对这位年轻女人的控告吗?”
“是的,”他大声回答。“是的,我要撤销这些控告。”
“亚当·格拉夫!”他的妻子总算说出话来,“你昏了头了吗?那姑娘也让你中了邪了!”
在房间的后面,有人吃吃地笑出声来,接着是一个男人的大笑——难道是纳特?刹那间,像是一个霹雳,气氛紧张的房间爆发出哄堂大笑,震得窗子咯咯作响。房间里的每个男人都为亚当-格拉夫的独立宣言而暗暗喝彩。就连地方法官紧绷的嘴唇也微微弯曲了一下。
“看起来不存在任何巫术的证据,”他在秩序恢复后宣布。“这姑娘已经为她鼓励一个孩子故意不听话而认错了。除此之外,我看不到任何针对她的合理的指控。我宣布凯瑟琳小姐获得自由,并且是清白的。”
但是突然间,格拉夫太太的怒火找到了一个新的发泄对象。“那个男人!”她尖叫起来,“他不就是那个海员吗?不就是那个因为放火烧房子被驱逐的人吗?他们已经警告过他,如果他再在这里露面,就抽他三十鞭子!”
房间里再次轰然大乱。警官望着地方法官,等待命令。达尔科特上尉犹豫了一下,然后耸耸肩。“逮捕他,”他断然说,“那个判决仍然有效。”
“噢,不!”基德惊恐地恳求,“如果他回来只是为了帮助我,你就不能逮捕他。”
马修·伍德审慎地看了外甥女一眼,开始帮她为他说情。“这倒是事实,萨姆,”他在一旁说。“那家伙冒着受罚的危险,也要看到正义得到伸张。我建议你赦免他。”
“很好的建议,”地方法官同意了,并且为这件事的完结而松了一口气。但是纳特已经溜出了房间,那些并不用心的追捕者报告说他失去了踪影。
“他们找不到他的,”一个声音在基德的耳畔低语,一只小手悄悄地伸进她的手里,“他在河岸上藏了一条很小的船。他说如果他不得不匆匆离开,就让我对你说再见。”
“普罗丹丝!”基德的膝盖突然发软。“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他今天早上来找到了我。他说他为你担心,就偷偷地回来探听消息,最后听说了审判的事情。他说我是惟一能够救你的人,他保证说他要呆在这里,随时帮助我们。”
“噢,我太感谢你们两个了!”基德再次流下眼泪,“而且我为你骄傲,普罗丹丝!你说你会没事儿吗?”
“她会没事儿的。”格拉夫先生过来领自己的女儿时,听到了基德的话。“现在应该有人照顾她了,这样她就不用再逃跑了。明年夏天,她将去您的学校上课,这是我一直希望的。”
“格拉夫太太,”地方法官把那个正要溜走的女人叫了回来。“我提醒你,对诽谤的处罚是很重的。三十镑的罚款或三个小时的刑枷示众。泰勒小姐有权提出她自己的控告。”
“噢,不!”基德倒吸了一口凉 气。
马修·伍德站在她身边。“让我们结束这件事吧,”他说“我们不想起诉。如果你允许,上尉,我要带凯瑟琳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