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玛戈尔丝该相信谁?
如果不找麻烦,
你怎么知道有麻烦?
——玛戈尔丝的格言
那天上午,在草鞋村,没有人再干活儿。聚集在市场上的人们群情激昂,热烈讨论利提德送来的这个异乎寻常的通知。
在一阵慌乱中,玛戈尔丝看不见瓦尔特伯爵了。“我一定要弄清梦中所见到的情况。”她心里想,“可是每一次当我要问问什么事的时候,都会节外生枝地发生什么事。”她挤过吵吵嚷嚷的人群,寻找卡米或者科莉,结果一无所得,白费力气。到处都是跟她自己一样的深绿色的斗篷。到最后,她终于泄气了,不再找了。她回家把甲鱼汤放在火上炖着。正当甲鱼汤炖到火候时,有人敲门。财务总管明吉站在台阶上,紧皱着眉头,陰沉着脸,胸前捧着钱匣子,匣子上还 挂着一把崭新的锁。
“科伊说,明天要给孩子们免费发放糖块儿。”他愤愤地说,“免费!钱就是要从这个匣子里出去,他还 说这是免费!”明吉把钱匣子摇了摇,听起来还 相当沉重,看样子里头钱不少。“这还 不是全部……我能进去吗?”
玛戈尔丝后退一步,把他让进屋。“我刚炖好一锅甲鱼汤,现在吃正合适。”她说,“我还 正需要个伴儿。让我想一想,那个凳子哪儿去了?嘿,在那里!”她从凳子上抱下一大抱她收集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下面露出个摇摇晃晃的凳子。“这个凳子经不住我坐,所以我才在上面放些东西把它盖起来,免得自己什么时候不注意坐上去。不过像你这样瘦小的人坐上去没事儿。你尽管吃。嗳,长把勺子哪里去了?”她把手指头按在鼻子尖儿上想。“噢,想起来了!”她一下子蹦起来跑到壁炉旁,然后兴高采烈地抡着长把勺子过来了。“嗨,快坐下,明吉。把钱匣子放到桌子底下,你随手可以拿到。咱们吃甲鱼汤和新烤的面包。”
明吉还 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在玛戈尔丝对面坐下来,用勺子喝甲鱼汤,嚼着抹着厚厚一层奶油的面包。不一会儿,正如玛戈尔丝所预料的,明吉的脸上露出非常满意的笑容。
玛戈尔丝说:“我就喜欢看别人吃饭。可是在大部分时间里,却只有我一个人吃饭。所以,你看得出来,我把鲜美的汤摆在别人面前该多么高兴啊!”
“我看出来了,好吧……”明吉伸手去拿另一片面包。手伸到一半,脸色又陰沉起来。“糖块儿!”他喊叫起来,“要为转动玩具买新漆,现在又要写‘欢迎利提德回家’的横幅。”他狠狠地咬了一口面包。“但是我要告诉你这一点,总有一天金子会用完的。”当他要站起来时,凳子吱吱嘎嘎地响得吓人。他在屋里来回踱步,手里挥舞着那片面包。“我甚至提议募集防病基金,但你猜出了什么事?你一定知道上次会上发生的事!”
玛戈尔丝附和着说:“不错,我知道。不就是关于给孩子们发糖块儿……我在想,或许可以作为特殊事件处理……”
“没关系,但是别想为此得到任何额外的钱。”他加快了踱步,差一点儿在玛戈尔丝收集的那一堆物品上绊倒。“我听说你跟他们一伙打得火热,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追问道,“你疯了?”
“不……不是的,我并没有跟他们打得火热……我只是……”
“好了,好了。你趁早罢手,不管‘只是’什么。”他一眼看到手中挥舞的面包,又咬了一口。“我倒不在乎是否有人看见你从瓦尔特伯爵的屋子里出来。在我看来,那根本就算不了什么。但是威姆却到处摇唇鼓舌,满市场上散布什么……”
“威姆!”
“说什么你们不忠诚。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还 说瓦尔特伯爵将被赶出草鞋村。”
“赶出去?”
“你别老重复我的话好不好?讨厌!是的,赶出去。而科伊却在散布卡米的坏话,说他是个捣蛋鬼。所以,你不要跟他们掺和,离他们远一点儿。威姆这小子陰险,太陰险了。”
“可是,我……明吉,你听我说件事……”
“噢,你什么也别说了,我自己的麻烦事就够多的了。我该走了,”明吉把最后一口面包塞进嘴里,拿起钱匣子,然后又放下。“嗳,我想给蜡烛匠斯皮尔借两个蜡烛模子。这个笨蛋把最后一个模子也弄坏了。要是没有了模子,村里这个笨蛋蜡烛匠能干什么?趁你找模子,我来把这个破凳子修理一下。这个破凳子差点儿把我摔到地上了。”
过了一会儿,凳子腿都牢固了。玛戈尔丝从她收集的杂物中找出四个蜡烛模子,明吉高高兴兴地带着走了。“我可不敢保证你能重新得到这几个模子。可别忘了做糖块儿。并且再次提醒你,别跟他们一伙搅到一块儿,没有比惹麻烦更麻烦的事了。”
“没有比惹麻烦更麻烦的事?”玛戈尔丝心想。她一边收拾桌子,一边不停地重复这句话。“我要忘掉梦——夜里做的那个梦和珍宝。”玛戈尔丝拿定主意之后,就开始准备做糖块儿所需要的工具。
做糖块儿很枯燥、单调。这帮爱吃薄荷糖的小家伙们……她把自己做的糖称为薄荷宾糖。她哼着现成的曲调,把一锅糖浆坐在火上熬着,又在里面加上点儿薄荷香料,然后就一个劲儿地搅拌,填佐料。她把心思尽量放在重要通告上而不去想“他们”那一伙。
当她把熬得很稠的糖浆倒进薄荷糖模子里时,她觉得很不满意:做出来的东西很不像样子,根本就不像预想的那样好。她又哼着不同的曲调,量出一些配料,开始为薄荷宾糖做糖衣。她用一把刀把糖稀摊开,裹上糖衣的薄荷宾糖像穿着盔甲的瓦尔特伯爵。要是有长刀,有带长鼻子的头盔,并能在头盔上插几根羽毛就好了。
一个钟头以后,她自豪地看着托盘里的薄荷宾糖。金色的太妃糖,衣服和帽子,棉花糖做的羽毛,长刀——“我要把这种长刀叫做手杖剑。”她决定了,她的手指抹着刀刃,“真希望这是真的。”她开心地想,“如果瓦尔特伯爵发现了剑的秘密,如果我听了明吉的话,照他说的做,很可能我永远也不会知道,除非……除非……”她梦中那些清晰的画面再一次在脑海里闪现,梦境……瓦尔特伯爵的地下室……科莉·格林画的那幅画和瞬间一瞥……
她抓起斗篷。再短暂地拜访一次瓦尔特伯爵,也不一定就会给自己招来麻烦。再说,她还 答应要帮人家擦亮器物呢。而她要去的主要理由是——即使她在干别的事,这事也一直在困扰着她——如果有人真在诽谤瓦尔特伯爵,那就更应该事先提醒他!
她抱起个陶制罐子,穿过市场。是她看花了眼,还 是真有几个身穿绿斗篷的人见她走来就躲起来了。“我可没干什么错事。”她鼓励自己。然而,她的心跳得怦怦响,就像她的敲门声。当瓦尔特的门打开时,她很庆幸没有人看见,一闪身就进了屋。
“毫无疑问,”瓦尔特伯爵把她拉进屋一本正经地说,“那把黑刀就是剑。我还 没有发现它的秘密,但是我看到‘闪光的剑’和‘正义之剑’在闪闪发亮,使人眩目的光辉照向敌人!你再看看这里!”他从椅子周围乱七八糟的东西里抓出一卷羊皮纸,迅速打开。“你猜这是什么?”
“啊,一张画!”玛戈尔丝喊道,“那是……但是比福力的画大多了,而且上面还 有奇特的文字。都写了些什么?”
“我还 不清楚,”瓦尔特承认,“这种文字比其他的文字还 要古老。这里还 有呢。”他从身边的杂物堆里又拿出一卷,在玛戈尔丝的眼前展开。
黑乎乎的一张画,画的是草鞋村的市场——只是大得多——和一些房子!从背景看有好几百所房子,在山坡上层层迭迭,鳞次栉比。还 真有几个人穿着绿斗篷,但是这星星点点的绿色淹没在红、黄、橘红和棕色之中。有几个迷尼宾人穿着金属盔甲和镶嵌着珠宝的斗篷,就像玛戈尔丝现在所在的位置下面的地下室里的那些斗篷一样!
瓦尔特伯爵指着画的下部手写体字并翻译着:“‘金山,迷尼宾人之家’,你看不出来。当年卡麦基就是从这地方来的,我们大家都是从这里来的!我等着要让利提德看到这幅画——当然,这要等到我把这些手稿翻译完。”他压低嗓音,“玛戈尔丝,我们的行动必须谨慎,这些嫡系帮是不会喜欢这些发现的。”
玛戈尔丝立刻想起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我就是为这事来的,他们现在已经不喜欢了。瓦尔特伯爵,威姆打算找麻烦了。他说你不忠,你知道这都是指你在博物馆说的那些话。而且……请你听我说!”
可是伯爵只是心不在焉地点了一下头。他顺手抄起另一卷羊皮纸,翻译上面的文字。
“你必须听!威姆已经说了,要放逐你!”
“嗯,没错。”他坐进椅子里,紧皱眉头,看着上面不清楚的字迹。“‘又一次,”’他慢慢念道,“‘蘑菇帮的一些大国被击溃(?)……憎恨(?)’,……对,就是这个意思。‘但是,他们总会回来的,’……嗯……‘爱迷尼宾城市的黄金……但是,每次他们……都被……我们英勇的……迷尼宾战士打败……战士们使用轻……利剑,……’”他声音很低地嘟哝着。
玛戈尔丝想最后一次试试,她提高了嗓音:“今天早晨,我看到山上有什么东西,或者说我觉得我看见了,而且……”玛戈尔丝发现自己都白说了,你就是打雷,伯爵也听不见,或者说根本就不想听。她离开了房间,站在门口台阶上正犹豫,要不要到卡米家,请他分析分析梦里的事?有几个过路的人向她投来好奇的目光。直到她看到科伊,她才急匆匆地穿过市场。她凭直觉感觉出科伊在后面盯着她,“我不能去卡米的家,”她心里想,“倒不是因为有科伊盯梢。”而是当时她有了新想法。人们常看到卡米躺在河堤上。如果她挎上蓝子去采集黄花九轮草……
她到底找到了卡米。这时她已经采到一大篮子这种草药,而且多次受到林中怪声的惊吓。卡米四肢伸展地躺在一棵梧桐树下,那顶锥形帽子扣在脸上。
“嗨!”玛戈尔丝打着招呼。
卡米举手示意安静,连帽子都没拿下来,随口吟道:
陽光明媚,
鲜花盛开;
七色彩虹,
雨后初显:
春天已来!
春天已来!
只见他拿起那帽子又放下了。他说道:“说不定你喜欢听,嗯……关于玛戈尔丝你自己的诗吧?”
玛戈尔丝走了出来,
系着一条橘红腰带。
就算别人如何穿戴,
俗人也要瞎说乱猜。
然后他身子灵活地一骨碌站起来,“玛戈尔丝,我的好朋友,陽光多么明媚,是什么风把你吹到这里的?”
“其实……咳!”玛戈尔丝尴尬得不知说什么好。当然了,她的梦只不过是个梦而已,有什么好说的!可是卡米正歪着头等着她回答。她把手伸进黄花九轮草里,把草翻了过来。“我一直在琢磨早晨瓦尔特伯爵说的话,说我们不了解山外发生的事,后来他又向咱们念了那卷羊皮纸——在需要的时候,珍宝就会被找到的那些话——还 有……嗨,仅这些就足以使一个人作出反应,是不是?”
“是的。”卡米说着,若有所思地把帽子转了一下。
“你今天早晨把这事向科伊说了,是不是?所以他才那么生气。”
“是的,”卡米慢慢说,“我确实对那位可贵的文书提到过一些事。但是他却说:‘瞎说,你又在耍花招。’他说,‘这山谷谁也出不去,谁也别想进来,你别到处煽风点火,制造混乱。不然的话,我可真会给你点儿麻烦,叫你吃不了兜着走!”卡米兴高采烈地说完了,拍了拍头上的帽子。“不管怎么说,没关系。科伊是对的,没有人——包括伯爵常挂在嘴上的那些蘑菇人——想翻山进谷地粉身碎骨。这就是我的看法。为什么这样说呢?只要你抬头看看那悬崖,你的背都会痛得抽筋。所以,如果有什么人埋伏在山顶上,他们就必须在黑暗中行进,直到累得筋疲力尽,到最后只好回家。”
玛戈尔丝不再翻动篮子里的黄花九轮草了,直视着卡米的眼睛。“这么说那不是梦,对吗?”
卡米打了个激灵:“你说什么不是梦?”
“今天凌晨我看见你浑身湿淋淋地穿过市场跟瓦尔特伯爵交谈,并用手指着……日落山上的亮光,我还 以为是日出呢。”她流露出责备的目光。“你是从小溪那边的那个家里来,因为你看到了……日出……但是你明白那不是日出……”她的声音颤抖了,不一会儿又平静下来,“这么说,山上的亮光是火光,是吗?那里有人或者有什么东西,而且他们要进入谷地。因此,你就对科伊说了,而科伊又不相信。这么说那根本就不是梦,是吗?”
“不是梦,是真的。”卡米温和地说,“看上去可能奇怪,你所说的梦,其实不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