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进山洞,也没有去拿岩石上的项圈。那天晚上我睡在高地上藏篮子的地方。拂晓我回到峡谷里去。躲在一块灌木丛生突出的大石头上。这里靠近泉水,可以望到山洞口。
太陽出来了,照亮了整个峡谷。我能看见摆在石板上的项圈。项圈上的石头比在黑夜里显得更黑了。看上去有许多颗。我想下去到山洞口数一数,看看能否在我脖子上围上两圈,但我们没有离开那块大石头。
我在那里呆了整整一上午。太陽已经升得很高,这时朗图叫了起来,我听到下面有脚步声。那位姑娘唱着歌从灌木丛中走出来。她走到山洞那里,一看摆在石板上的项圈,她就不出声了。她拾起项圈,又放下,朝山洞里张望。我的两个篮子还 在那里。接着她走到泉水那里去喝了水,就钻进灌木丛走开了。
我腾的一下站起来。“徒托克,”我叫道,一面跑下峡谷。“徒托克。”
她立刻从灌木丛中走了出来,她一定是在附近守候,看我会不会回来。
我跑到石板那里,戴上项圈,转了一圈让她欣赏。小珠子在我脖子上不是围了两圈而是围了整整三圈。珠子有长的也有椭圆的,而不是圆的,这种珠子很难做,需要很高的技巧。
“温兹卡,”她说。
“温兹卡,”我跟着她说,这个词说起来很别扭。然后我用我们的话说了“美丽”这个词。
“温—泰,”她一面说一面发笑,因为这个词她听起来觉得也很别扭。
她摸摸项圈,用她们的语言称呼它,我用我们的语言称呼它。我们指指别的东西——泉水、山洞、飞翔的海鸥、太陽、天空、睡着的朗图——一面交换它们的称呼,一面笑个不停。它们竟是如此的不同。我们坐在那块石板上,一直坐到太陽偏西,一直在玩这种游戏。随后徒托克站起来,做了一个告别的手势。
“马——勒,”她说再会,在等我报上自己的名字。
“王—阿—巴—勒,”我回答说,这话的意思是“头发又黑又长的姑娘”。我没有把我的秘密名字告诉她。
“马—勒,王—阿—巴—勒,”她说。
“巴—舍—罗,徒托克,”我回答说。
我望着她穿过灌木丛。我久久站在那里听她的脚步声,一直到听不见为止,然后我去高地把篮子拿回山洞。
徒托克第二天又来了。我们坐在石板上晒太陽、交换字眼、有说有笑。天上的太陽走得特别快,她不得不离去的时间很快就到了,但下一天她又来了。就在这一天她告辞的时候,我把我的秘密名字告诉了她。
“卡拉娜,”我指着自己说。
她把这个字也说了一遍,不过她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王—阿—巴—勒,”她皱着眉头说。
我摇摇头,又指着自己说,“卡拉娜。”
她把黑眼睛睁得大大的。渐渐她露出了笑容。
“巴—舍—罗,卡拉娜,”她说。
那天晚上我开始为她做一件礼物,答谢她送给我的项圈。起初我想给她一对骨头耳环,后来想起她的耳朵没有穿过眼,还 想起我有一篮子磨成薄圆面的鲍鱼壳,我就开始为她做一个压发圈,我用棘刺和细沙子在一个个圆面上穿两个眼。在圆面中间,我放上十个不比我小指尖大的珍珠贝壳,用海豹筋把它们穿在一起。
做这个压发圈花了我五个晚上的时间,第六天她来时,我把它给了她,替她套上头,系在后脑勺上。
“温兹卡,”她一面说一面拥抱我,她是那样高兴,以至使我忘记了给坚硬的贝壳穿眼带来的手指头疼。
她到山洞来过许多次,后来有一天上午她没有来。我等了她一整天,到了黄昏我离开山洞,登上能看到峡谷的大石头,担心那些男人知道我住在这里,会来找我。那天晚上我就睡在大石头上。那时已经刮起初冬的风,夜是很冷的。
徒托克第二天也没有来,我这才记得已经快到阿留申猎人离开的时候了。说不定他们已经走了。那天下午我到高地去。我爬上岩石,一直爬到看得到下面的岩石边上,我的心在剧烈地跳动。
阿留申人的船还 在那里,不过男人们正在甲板上工作,独木舟正在来回穿梭。风刮得很大,放在岸上的海獭皮剩下没有几捆了,看来船多半将在拂晓时离开。
我回到峡谷天已经黑了。由于刮来的风十分寒冷,我也不用再怕阿留申人会来找我,所以我在山洞里生起了火,做了一顿海贝加野菜的晚饭。我做了足够朗图、徒托克和我吃的饭,我明知徒托克不会再来;不过我还 是把她的饭放在火堆旁边等着她。
一次朗图叫了起来,我也仿佛听到了脚步声,连忙走到洞口听个仔细。我等了好久,没有吃东西。云从北方推来,布满了寒冷的天空。风声越刮越大,在峡谷中狂呼乱叫。最后我只好用石头把洞口堵上。
拂晓我去高地。风停了。海上浓雾弥漫,灰色的波涛洗涮着海豚岛。我等了很久才看得见珊瑚湾。后来陽光终于驱散了浓雾。小巷已经空了。那带有红色鸟嘴一般的船头、挂有红帆的阿留申人的船已经开走了。
起初,我以为可以马上离开山洞,搬到高地上的房子里去住,这是件令人高兴的事。可是当我站在那块高岩石上俯视荒芜的港湾和空荡荡的海洋时,我又不禁想起了徒托克。我怀念我们一起坐在陽光下度过的所有时光。我仿佛还 能听见她的声音,看见她在欢笑时眯缝起来的黑眼睛。
朗图在我脚下的峭壁上跑来跑去,向尖叫的海鸥狂吠。鹈鹕在蓝色的水面上一面捕鱼一面喋喋不休。远处,我听见海象在吼叫,可是当我想到徒托克时,这个海岛忽然又显得那样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