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记事那时起,蓝色的海豚岛上就有了野狗,阿留申人杀死我们部落大部分男人以后,这些人家的狗也都出走参加了野狗群,野狗群变得更加胆大妄为。它们晚上在村子里跑来跑去。白天也呆在离村子不远的地方。那时我们就打算除掉它们,可是船来了,村里的人都离开了卡拉斯—阿特村。
我相信这群野狗变得这样胆大妄为是因为有一条领头的狗,就是那条脖子上毛很长、有一对黄眼睛的大狗。
阿留申人到来以前,我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条狗,别的人也没有见到过,所以它一定是阿留申人带来的,船开走时把它撇下了。它比我们岛上的狗大得多,再说,我们的狗毛很短,眼睛是褐色的。没错,它准是一条阿留申狗。
我已经杀死四条野狗,剩下的还 很多,比没杀死这几条狗以前还 多,因为这段时间里又生了一些小狗,小狗比老狗更野。
趁野狗群不在的时候,我先到山洞附近的小山上去,收集了一抱干柴放在洞口附近。然后我等野狗群进洞。它们晚上到处觅食,清早进洞睡觉。我带着一张大弓、五支箭和两根镖槍。悄悄地绕过洞口,从旁边爬到顶上,我留下一根镖槍,把其余的武器全都放在那里。
我把干柴点着火,把它推到山洞里面去。好象野狗群听到了我,它们没有作声。附近有一块突出的岩石,我带着武器爬到上面去。
火烧得很旺。一些烟从小山顶上冒出来,更多的烟却留在山洞里。很快野狗群就会耽不下去了。我并不想杀死五条以上,因为我只有五支箭,要是带头的狗是五条之一,我就满意了。说不定我等一等,省下五支箭去射带头的狗,会更好一些。我就这样决定了下来。
直到柴火熄灭也没有一条狗出来。随后跑了三条出来。接着跑出来七条,过很长时间又跑出来七条。山洞里还 有许多。
带头的狗出来了。它跟其他狗不一样,没有跑开。它跳过柴灰,站在洞口,嗅着周围的空气。我离它很近,都看得到它的鼻子在颤动,可是直到我举起弓来,它才看见我。算我走运,我没有惊动它。
它面朝我站着,叉开两条前腿,仿佛准备跳过来,一对黄眼睛眯成了一道细缝。箭射中了它的胸膛。它转过身去走了一步,就倒下了。我又向它射了一箭,却没有射中。
这时又有三条狗跑出山洞来。我用剩下的几支箭射死了其中两条。
带着两根镖槍,我从突出的岩石上爬了下来,穿过灌木丛走到那领头狗倒下的地方。它不在那里。趁我射其他狗的时侯,它逃走了。因为它受了伤,不可能走得很远。可是我在岩石周围和山洞前面到处寻找,却都没有找到它。
我等了很长时间,然后走进山洞去。洞很深,不过我看得很清楚。
山洞尽头一个角落里,地上有一只吃掉一半的狐狸。旁边是一条黑狗带着四条灰色小狗。其中一条小狗向我慢慢走来,象一只毛茸茸的圆皮球,一只手就能握住。我想把它抱起来,可是狗跳了起来,露出了牙齿。我举起镖槍退出山洞,没有把它掷出去。受伤的头狗没有在那里。
天快黑了,我离开了山洞,沿着小山脚下走回峭壁。我在这条野狗经常出现的小路上没走多远,就看到一根断箭杆。那是从靠近箭头的地方啃下来的。再往前一点,我发现地上有它的脚印。脚印很不均匀,看来它走得很慢。我跟着脚印走到峭壁那里,但终于因为天太黑失去了踪迹。
从第二天开始一连下了两天雨,我没有去找它。我利用这两天工夫又做一些箭,第三天我带着这些箭和镖槍,沿着野狗群到我家来回踩出的小路走去。
雨水冲掉了它的足迹,但我沿着小路来到一堆岩石跟前,我以前曾经在那里见过它们。在岩石边上尽头的地方我找到了那条大灰狗。那支断箭还 插在它的胸口上,它用一条腿垫在身下躺着。
它离我大约十步远,所以我可以清楚地看见它。我相信它已经死了,不过我还 是举起了镖槍对它瞄准。我快要投出去的时候,它的头稍稍从地上抬了一抬,马上又埋了下去。
这使我大为吃惊,我站在那里不知该怎么办,是用镖槍还 是用箭呢?我经常碰见动物装死,回头突然向你扑来或者跑掉。
这样的距离用镖槍比用箭好,可是两种武器我都用不好,所以我爬到岩石上去,它要是想跑,我在那里可以看得见。我的脚步很轻,我准备了第二支箭,以备万一。我搭上箭,对准它的头拉紧弓弦。
箭为什么没有射出去,我也说不清楚。我拉着满弓站在岩石上,手却没有让箭放出去。大灰狗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也许就为这缘故,箭才没有放出去。
我站在那里望了它很长时间,然后又爬下岩石去。
我朝它走去,它还 是没有动,直到我走得很近,才看见它还 在呼吸。箭头插在它胸口,断箭杆沾满了血。脖子上厚厚的皮毛给雨水弄得稀脏。
我发现它并不知道我把它抱了起来,它的身体软弱无力,好象已经断气。它很重,我只能跪在地上,把它的腿放在肩膀上,才能举起来。
就这样,累了停下来歇一会再走,我才把它背到了高地。
背着它我无法通过篱笆下面的入口,所以我把捆住篱笆的雄海草砍断,拔起两根鲸鱼肋骨,才算把它背进屋子。我把它放在地板上,它看都不看我一眼,连头也没有抬一抬,可是它张着嘴,还 在呼吸。
还 算好,箭头很小,虽然插得很深,拔出来也还 容易。我拔的时候,它没有动,后来我用一枝去皮的珊瑚木给它擦洗伤口,它也没有动。这种灌木生长有毒的浆果,树枝却常常能医治别的东西不能医治的伤口。
我已有很多日子没有出去搜集食物,篮子已经空了,于是,我给狗留下一些水,补好篱笆,就到海边去了。我没有想到它会活下来,而且我也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一整天我都在礁石中间采集海贝,只有一次,我想到这只受伤的狗,它是我的敌人,躺在我的房子里,正在纳闷我为什么没有杀死它。
我回去时,它还 活着,不过它还 是呆在原地没有动。我又用珊瑚木给它擦洗伤口。然后我把它的头扶起来,往它嘴里灌水,它把水吞了下去。自我在小路上找到它以后,这是它头一次望了望我。它的眼睛深深陷了下去,看我的目光仿佛来自脑袋的深处。
在我睡觉以前,我又给它喝了几口水。早晨我到海边去,给它留下了些吃的东西,我回家一看,它已经把东西吃掉了。它躺在房子的角落里盯着我看。我走到哪里,它的黄眼睛也就盯到哪里。
那天晚上我睡在岩石上,因为我怕它,黎明时分我出去了,我把篱笆下面的洞开着,好让它出去。可是我回来,它还 在那里,把头搁在爪子上,躺在那里晒太陽。那天我用镖槍叉到两条鱼,回家煮了当晚饭吃。我看它瘦得厉害,就把其中一条给了它,它吃完了走过来,躺在火堆旁边,用它的黄眼睛望着我,这对眼睛那时有点萎缩,眼角有些向上吊起。
一连四天晚上,我都睡在岩石上,天天早晨我都把篱笆下面的洞开着,好让它出去。我天天给它叉条鱼,每当我回家来,它总在篱笆旁等候。它不愿意从我手上把鱼叼走,所以我不得不把鱼放在地上。有一次我向它伸出手去,可是它马上后退,露出了牙齿。
第四天,我很早从海边回来,它没有等在篱笆那里。我心里顿时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过去我回来总希望它已经走了。可是现在我从篱笆下面爬进去,感觉却很不一样。
我喊道,“狗,狗,”因为我没有给它起别的名字。
我一边喊一边朝房子跑去。它在房子里面。它刚刚站起身来,伸着懒腰,打着哈欠。它先看看我手里提的鱼,然后又看了看我,摆了摆尾巴。
那天晚上我住在家里。入睡以前,我想给它起个名字,我不能总叫它狗。我想出来的名字是朗图,用我们的话来说,就是狐狸眼睛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