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令凯尔西特夫人吃惊的是听说阿曼德打算去找一份稳定的工作。
“我不能让你那样做。”她说,“那是不公平的。”
一时间,阿曼德也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他心想:是啊!在懒散了这么多年之后,我还 能安下心去工作吗?可是这些孩子们眼巴巴地指望着他。
“这在巴黎会是最公平的事情。”虽然阿曼德自己心里也很矛盾,但他还 是坚持说,“把我们的钱合在一起付房租,剩下的供我们吃饭。你给我做饭,给我一个角落住,苏西可以在地板上给我画出地方来。”
“可是你不必帮助我们。”凯尔西特夫人说,“我们与你并不沾亲带故。”
孩子们不同意妈妈的话。
“他是我们的爷爷!”苏西叫道。
“他是我们唯一的爷爷!”保罗说。
“爷爷,爷爷!”伊夫琳像唱歌一样叫着阿曼德。
“我只能为孩子们乞讨吗?”阿曼德向凯尔西特夫人问道,“跟你说实话,我开始为乞讨而感到羞耻,它夺走了一个男人的自尊。”
凯尔西特夫人只好让步,因为有这么多的反对者。
一旦她同意了,她就变得很实际。
“如果你打算找工作,”她说,“你必须看上去是个有身份的人。一个找工作的人得尽量注意自己的形象。”
“那我该怎么做呢?”阿曼德问。
“你先去洗个澡。”她告诉他。
“洗澡!”阿曼德因惊恐而大声说道,“这个时候洗澡?”
“因为帐篷靠近面包房的墙壁,所以里边很暖和。”她说,“我会给你烧一锅水,然后你可以在帐篷里好好洗个澡。”
“着了凉 ,我会死于肺炎的。”阿曼德说。
“你会焕然一新的。”她许诺说。
在阿曼德一个劲儿地找借口的同时,凯尔西特夫人把火生着,从街上的消火栓取来了水。“好了,现在去洗吧。”水烧好后她对他说,“你该用那条粉红色的肥皂了,我把它送给你,可不是让你吃的。”
阿曼德把水端进了帐篷,嘴里不停地抱怨着。“过来,乔乔!”他对小狗喊道,“肥皂从我手里滑落时,你可以抓住它。”
“把你的衣服扔出来。”凯尔西特夫人在后面喊他,“我和苏西要用海绵揩去那些污点,我还 要补那些小洞和撕破的地方。”
凯尔西特夫人去收拾阿曼德的旧衣服。她把他的衣服挂在篱笆上拍打灰尘。她和苏西尽力用海绵揩去上面的污点。
伊夫琳忙着用刷子刷他那顶破旧的贝雷帽。
“他可以穿他手推车里的另一双鞋。”保罗说,“我和吉卜赛人用铜片修好了他的鞋,会让他大吃一惊的。”
他们听见从帐篷里传来的呻吟声。接着他们听到乔乔在叫。
“噢,我不希望他和乔乔把热水溅到自己身上。”苏西说。“也许乔乔把那条漂亮的肥皂给吃了。”伊夫琳说。
令他们吃惊的是,一个奇怪的动物从帐篷里跑出来并跳到他们跟前,这是一个浑身湿漉漉的动物,但是很白。哇,是小狗乔乔,它看上去就像刚从涂料桶里爬出来似的。
小狗乔乔刚想在沙子里打滚,苏西就把它抓住了。“它是白色的,妈妈!”她惊叫道,“它真是一只白色的狗。”
苏西拿了一块干净的破布,把乔乔拽到火炉旁,然后把它的毛擦干。现在它的长毛像鸭绒一样蓬松柔软了。
伊夫琳不停地问:“乔乔在哪儿?我们的乔乔哪儿去了?”
保罗把阿曼德的衣服和鞋给他拿进去。当阿曼德从帐篷里出来的时候,他看上去像乔乔一样变了样。他的连鬓胡子像小狗的毛一样,柔软、蓬松。他的脸很湿润。
苏西对他下巴上的胡子很感兴趣。“我给你修剪一下胡子吧。”她提议说。
阿曼德顺从地坐在一个水泥台子上,苏西用妈妈的剪刀开始剪起来。她一点点地剪得很小心。
“中间的胡子没剪好。”她说,“所以我必须再剪两下。”她皱起眉,又剪了一些。她从一边挪到另一边,耐心地剪着。最后她觉得满意了。
“你看上去很有风度。”凯尔西特夫人夸奖道。
“就像个艺术家。”苏西羡慕地说。
“你不就是去海利斯 找一份推车的工作吗,为什么还 得这么打扮一番呢?”保罗问,“他们看上去可不是这个样子。”
“别说了!”阿曼德大叫道,“你们以为我会去找那种下贱的工作吗?”
“那你要去当警察吗?”伊夫琳问。
“不,那倒不会。”阿曼德回答说,“难道你不记得我的朋友圣诞老人说,有人正在找一个守夜的吗?那个工作适合我。白天休息,晚上在大楼周围走几圈,而且一旦我把乔乔训练好了,我甚至都不必出去。”
“可是我们晚上就谁也看不到你了。”苏西失望地说,“我们也看不到你那漂亮的胡子了。”
阿曼德朝着出口走去的时候,听到这番话便笑了起来,然后他招呼乔乔:“过来,宝贝儿!”他喊道,“这份工作也有你的一份。”
阿曼德朝着罗浮宫商店的方向慢慢走去。他的铜鞋底儿在鹅卵石路上和柏油路上丁当作响。他不想马上找到工作。天啊,不!他可能在最后一分钟改变主意。
“那么,寻找守夜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呢?”他问乔乔,“哼!哼!卡米拉不会在那儿了吧。什么先生——什么先生来着?我想起来了。莱图尔!莱图尔先生!”
他加快了脚步。毛茸茸的小白狗在他后面又蹦又跳。
吕德里沃利这个熙熙攘攘的地方又热闹起来了。人们不是已经买过所有需要的东西了吗?圣诞节已经过去了。卖主们现在正在为出售新年的货物而叫卖。
阿曼德帮助乔乔走进那个商店引以为豪的玻璃门。他走到一个女售货员跟前。
“莱图尔先生在这儿吗?”他问。
“他现在在楼底夹层。”她回答说,“噢,不!他来了。莱图尔先生!莱图尔先生!”阿曼德转过身来,面对着那个傲慢的店铺巡视员。他的第一个想法就是抱起乔乔,再从玻璃门跑出去。然而这位傲慢的先生并没有认出他们来。
衣冠整洁的阿曼德不卑不亢地说:“先生,圣诞节期间,在这儿工作的卡米拉告诉我,你在寻找一个守夜的。”
莱图尔先生拍了拍脑门,试图想起这件事来。他不停地打量着阿曼德,一脸的疑惑。
“噢,是的,一位朋友想找个可靠的人照看他的大楼。”他答道,“可我以前在哪儿见过你吗?你看上去很面熟。”
“也许我们在音乐会上见过面吧。”阿曼德说,“你的朋友现在找到守夜的了吗?”
莱图尔先生一直盯着他看,后来他注意到了小狗乔乔。他的表情不再疑惑。“我想我现在想起来了。”他说,“那是在某个地方的狗展上见过你吧。”
“可能吧。”阿曼德答道,“乔乔已经在狗展上赢得了许多蓝丝带。只是那个工作……”
“啊,对,”店铺巡视员说,“我给你把地址写下来。那儿离这儿不远。你去找布鲁诺特先生吧!”
他从柜台上拿了一个小折叠袋,龙飞凤舞地写下了地址,然后把它交给了阿曼德。
“现在就去吕德洛佩拉吧。”他说。
还 没等店铺巡视员往下想,阿曼德就把小折叠袋放进口袋里,急忙走出了商店。他穿过街道,走过法兰西剧院的连拱廊。这个剧院的墙壁和柱子都是脏兮兮的。他看着广场,梧桐树光秃秃的,两处喷泉都干了。
“这将是我在春天闲逛的好地方。”他对小狗乔乔说。他好像已经看见了绿色的树木,听见了喷泉的水声。
一个穿着裘皮大衣、戴着插有羽毛的帽子的女人,正牵着一只黑色的长卷毛狗,在通往吕德洛佩拉的路上散步。那狗穿着绿花格儿外套儿和皮面儿的毛线鞋。它停下来,闻了闻乔乔,好像在说:“我们在狗展上见过吗?”但是那个女人猛拉了一下拴狗的皮带。
阿曼德像绅士一样走到吕德洛佩拉。他的鞋几乎没有弄出一点儿声音。街道两边带有橱窗的豪华商店吸引着有钱的人们。在另一头有一个富丽堂皇的歌剧院,它那绿色的圆顶上有一些漂亮的雕塑。
阿曼德拿出小袋子看了看。然后他走到另一条街,这是一条狭窄、偏僻的街道,两边的商店都比吕德洛佩拉的商店差得多。
阿曼德仔细看了看袋子上的号码,他发现那个号码与一扇破烂的木头拱门上的号码一致,他走进了一个铺着地砖、年久失修的院子,这个院子被三座大楼的空白墙围了起来。多年来,这些墙壁被补上了不同颜色的砖块。有一堵墙非常古老,歪歪斜斜的,所以用大木头支撑着。在大门对面,那堵较矮的墙被分隔成几个商店,这些商店比那些在狭窄街道上的商店还 要糟糕。
离人口处不远,有一个墙上安着玻璃窗户的舒适的小房间。这时有两个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一个走进一家卖旧收音机零件的商店,另一个戴眼镜的瘦男人走近了阿曼德。
“你能告诉我在哪儿可以找到布鲁诺特先生吗?”阿曼德边问边摘他的贝雷帽。
“你正在看着他。”男人幽默地说。
随后阿曼德就给他看袋子上写的字,并向他解释他的来意。“我想做那份守夜的工作,先生,”他说,“如果这份工作还 没有人干的话。我长着一双在黑夜里像猫一样的眼睛。”这个人纠正他的话说:“我们要的不是晚上守夜的人,而是一个管理者,知道吗?是一个给房客钥匙、发邮件、每天早晨清理垃圾箱的可靠的人。”
阿曼德眨了眨眼睛,他想,这个活儿与以前说的不太一样,听起来好像有些附带的工作。
布鲁诺特先生注意到了他的犹豫。“我们真的想要一个有家的人。
这句话使阿曼德想到了急需帮助的凯尔西特一家人。“噢,我有家,先生。”他说,“三个孩子和他们的母亲,你应该见见我的孙子和两个孙女。他们会把你的心偷走。”
这个男人看上去很高兴,他甚至还 摸了摸小狗乔乔的耳朵。“还 有一只狗。”他补充道。“你叫什么名字?”他问阿曼德。
“阿曼德·波里。”他毫不犹豫地答道,“我从来不是一个害怕工作的人。”
“工作不是很累。”布鲁诺特先生说,“但是它很拴人。正因为如此,前面的那个人不干了。”
“噢,我已经被我的家牢牢地拴住了。”阿曼德使他相信自己。
“不过,工资不高。”布鲁诺特先生补充说,“但这是因为这里不仅提供工作,还 提供住的地方。”
“住的地方?”阿曼德为之一振。
“就通过这道门。”男人说道。他领着阿曼德走进这个舒适的小房间,走下几个台阶。他打开另一道门,继续说:“这儿有三个房间,当然房间不大,光线也不太好,但是并不潮湿,厨房里有自来水。”
他打开一盏昏暗的灯,阿曼德挨个看了看每个房间,好像他对他家人住的地方特别关心。
墙上的油漆正在剥落,几件家具破破烂烂。厨房的炉子锈迹斑斑,地板上的亚麻油地毡已经开裂,而且褪了色。尽管阿曼德只是在四处打量,但他好像看到眼前这些房子变了样。
就像变魔术一样,墙壁粉刷一新,又小又高的窗户上挂上了带花边的窗帘。他小心翼翼地从地板上走过,生怕弄坏了取代地毡的编织地毯。
开裂的桌面铺上了花格布。苏西正坐在桌旁看书。当凯尔西特夫人站在火炉旁做汤的时候,火炉开始劈劈啪啪地响。伊夫琳正爬上高凳往窗外看,保罗正在院子里和乔乔玩儿。
“这墙壁和家具太不像样了,不像个家。”阿曼德告诉布鲁诺特先生,“这是一家人。”接着他又说,“莱图尔先生说他向你竭力推荐我。”
“从你的外表我能看出你是个认真、勤劳的人,波里。”布鲁诺特先生说,“这对我来说就足够了。你们明天能搬来吗?虽然留给你的时间不太多,但是我想过新年时休息一下。”
新年!明天晚上就是除夕了。凯尔西特一家人和他自己都要开始新的生活了。
“我们下午就能搬来,先生。”阿曼德说,“孩子们的妈妈今天休息。我们也没有多少东西要搬。”
布鲁诺特先生告诉阿曼德他的职责。钥匙就挂在这间舒适的小屋里,它们是商店上面的房间钥匙,一定不要让房客把钥匙带走。晚上他必须把门关好,上好锁;早晨按时把门打开。也许凯尔西特夫人可以帮他管理好钥匙和房客。像这样的工作,有个女人是很必要的。这就是他为什么没有接受最近申请这份工作的另外两个人的原因。
噢,这倒是很适合凯尔西特夫人。现在她可以辞去洗衣店的工作,待在家里,照看她的孩子们和房客。她也可以用她的劳动挣点儿钱,这会使她很高兴的。
阿曼德和主人握手告别。当他转身要走的时候,阿曼德注意到墙角那棵紫藤缠绕的树干。春天来了,紫藤将会鲜花盛开,遮住那丑陋的、掉了色的墙面。到时候整个院子会成为一个大花园。
最后他往回返了,路还 很远,凯尔西特一家人都在那儿等他。乔乔跟在他后面,高兴地叫着,好像它也看到了未来的房子和院子的样子。
阿曼德轻快地走着。他仰着头,就连胡子也向前翘起。他穿着那件补过的外套儿,挺起了胸膛。他再也不是流浪汉了。他是巴黎的一个有工作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