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关云长坐镇荆州,招军买马,积草屯粮,立意与建安皇帝报仇。只因孔明西出秦川,曹兵势力尚盛,自己一时盛怒之下,绝了东吴的一交一 情,倘若荆州方面同时发动,兵力既恐不敷,树敌尤其可虑,又兼玄德三令五申,时加儆戒,是以按兵观衅,暗地筹防。中间听着庞士元的主意,命张苞关兴,分路进窥河洛,张飞援应双方,因之孔明得以乘间恢复关中,荡平并地,声势十分浩大。
依着云长的意思,便要起兵进犯许昌,与徐元直切实商议。当下徐庶谏道:“君侯请息远征之思,先求近攻之策,昔人有言,螳螂捕蝉,不知黄雀在后,昔吴方入郢,而越即入吴,愿君侯深思!曹氏之不可猝亡,而一江一 南之近在肘腋也。”
云长道:“元直得无虑一江一 南之乘虚袭我乎?”徐庶答道:“自主母凶终,吴一交一 已绝,彼既绝我,即当附曹,既已附曹,则曹存亦存,曹亡亦亡,曹势日危,宁彼一江一 东之福?彼限于危急存亡之际,宁不助曹以谋我?谋我之道,非出夏口以图一江一 陵,即由夏以窥巴陵,势之所必至,理之所必然。胜则足以窥长沙,不胜亦足以挠我响应雍梁之卒,亦犹我之窥河洛以掣援关辅之曹兵也。一江一 东文武辑和,将吏精锐,合肥战胜之后,即从事休养,元气盎然,兵力充足,若以援曹之故,溯一江一 上犯,殆不可等闲视之也。曹兵西扼于潼关,北扼于上一党一 ,求一战而不得,出他道而不能,必以唇齿之谊激吴,令吴兵以挠我。我稍失守,则荆襄之防必急,而关辅之心必摇;曹兵必尽锐次并州,而遣偏师以制关辅,以致死之兵,临新得之地,一城失守,全功尽弃矣!”
云长道:“元直之言,洞彻内外,吴既袭我,我当有以御之?”徐庶道:“潜一江一 沔阳各地,现驻重兵,水陆严防,一江一 东决不敢犯;所虑者巴陵太守伊籍,吏事有余,武备不足,刘琦多病,不胜战阵,一江一 东若沿湘而上,则巴陵危矣。”云长道:“似此如之奈何?”
徐庶道:“可令子龙夫妇,领水兵五千,直出洞庭,协助刘琦镇守巴陵;令廖化一胡一 班领陆军五千,驻扎羊楼峒,据险以待。一江一 东虽有十万之卒,欲越此险,甚不易易。君侯自引大军一万,出巡公安,既壮声势,亦杜窥伺,荆州之防,庶愿尽力以任之也。”云长大喜道:“军师计划周详,一江一 东无如我何矣!”急令人飞檄赵云迅往巴陵,所有水陆军吏,悉归节制。廖化一胡一 班去到羊楼峒把守要隘,云长即日出巡公安,荆州大小事件,悉由元直理处。
那赵云奉了将令,顺流直下,到了巴陵,会着刘琦伊籍,询问一江一 东有无军事消息?二人答道:“顷有细作从一江一 夏回来,言吕蒙召徐盛过一江一 商议事件,三日未归,现在一江一 夏守将换了甘宁,夏口守将换了徐盛,吕蒙不知去向。”赵云笑道:“孙权命吕蒙守夏口,即系为着荆州,无事换防,必有举动,岂有统兵大将不知去向之理!”急忙下令,命将水师船只开赴下流道人矶,分屯东西两岸;一江一 东上水船只无论大小,不许放行,违令者斩。水师将校领令,即行开发。
赵云吩咐刘琦伊籍,谨守巴陵,自己两口子统率部兵,随后出发。刚到道人矶,前面哨船进来禀道:“一江一 面上有几十只商船,向上流开驶,不服盘查,势将用武。”赵云怒道:“商船喧闹,何恃不恐,必系一江一 东奸细。”吩咐众兵一拥上前,将船上所有商人,尽行诛戮,不必容留。众军得令,蜂拥上前,围着商船,大杀起来。
那些商船,本欲赚开关口,越过上流,被赵云令兵船围攻起来,不能逃脱,就船中拿出短刀军器,上前抵敌。赵云见此情形,知系一江一 东兵士无疑,急就军中擂起鼓来,屯兵四合,一霎时将那几十只商船,杀得烟消火灭。潘璋陈武,见不是路,赴水逃生。赵云正待叫人下水擒拿,只见下流旌旗蔽日,金鼓震天,一江一 东的兵船,如黑云一般,层层推了上来。
赵云吩咐将所有兵船,分成三路,一路分成三行:第一行尽用火弹火箭,射击贼兵船帆;第二行尽用强弓硬一弩一,专作冲锋之用;第三行尽用短刀盾牌,逼近贼船迎敌。安排初定,一江一 东兵船,看看上来,满驾风帆,驶如奔马。赵云令将各船约住,俟一江一 东船只刚离一箭之地,中军船上一声鼓响,三路兵船上,第一行的火箭火弹,尽向一江一 东兵船风帆上射来。风火相生,船身也就延烧起来。一江一 东兵士收帆不及,荆州船上第二通鼓响,箭如雨骤,三方尽着,一江一 东兵躲避不及,纷纷落水。
吕蒙见荆州有备,知道不能取胜,徒伤士卒,号令各船回军就走。荆州兵船上,见一江一 东兵退。赵云叫妻子马云騄鸣鼓催军,自己身先士卒,奋勇上前,追赶一江一 东兵士。上流水急,到了附近,荆州兵无不以一当百,个个跳入一江一 东船上,杀人如麻,风火生威,吕蒙虽勇,孤掌难鸣,抵敌不住,败向下流而去。潘璋陈武,逃得两条性命。岸上陆军,见水师已败,全军而反。吕蒙回到夏口,再图报复不提。
荆州兵大获全胜,追赶了一程,鸣金收军,扎住原处,昼夜巡逻。预防吴兵复仇,一面遣人赴荆州报捷。云长自是欢喜,仍回荆州,与元直计划孙曹两方军事,遣人分头去河洛关辅,前敌各军,散布捷音,以壮军心,以寒曹兵之胆。前敌诸军,得了巴陵捷报,军气自加十倍。内中只有庞士元,因张翼德屯南召,襄阳城守尽由士元布置。士元严修烽燧,广置耳目,积贮粮草,制造军器,接应出屯三路军兵,真个士饱马腾,械精粮足。襄阳处在后方,根基深稳,人民安堵。
士元每隔一目,自家带领军士,巡视城厢内外一遭。那日巡视襄阳北门,见一牙门小将形状魁梧,举止沉默,士元一见大异,驻马下问。那牙将拱手上前致礼,士元便问他姓名居处。那将拱手道:“末将姓向名一宠一 ,襄阳宜城人氏,”言词畅达,更无多说。士元叫他乘着马匹,一同回府,命他坐下,然后问他襄阳形势。那将不慌不忙,手指口画,详瞻精洽,动适机宜。
士元家住襄阳,久知形势,一听向一宠一 所说,了如自己所见,不觉惊叹;然后再问他诸葛将军西收关陇,北定并州,此后用兵,当主何道?向一宠一 答道:“以末将愚见,宜东出潼关,以收河洛,与荆襄成辅车之形,联兵北向,以窥中原,既无进退失据之虞,又有左右提携之美,中兴汉业,莫善于斯。”庞统拊掌道:“将军之言是也!”立时修书荐达荆州,请云长转达大将军,承制授向一宠一 为骁骑将军,归翼德调遣。正是:
求贤若渴,不遗大匠之材;与供同升,愈见宗臣之度。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异史氏曰:先主蹈于二失,至覆败身亡,则继志以兴,惟望于白帝托孤之阿斗,而阿斗庸懦不材,又如彼也。祖庙号咷,则王孙为之痛哭,南方设座,则孙皓尚有心肝,乃长坂坡头,几亡上将,荆州一江一 上,再夺重围,子龙以一身百战,万苦千辛,出之酣睡之怀,归之孤掌之下者,只留得千秋哗笑,乐不思蜀之一个不肖子孙!是先主骨血虽完,而汉家礼祀以斩,则亦要之何用,保之何益,世俗争传救主,本非以传刘禅,实子龙也。今长坂之战既不获书,截一江一 之功,断难再没。因令以败吕蒙传,即不欲见子龙心血洒向一江一 流,英雄功绩尽于竖子,明谓不必生还刘禅,暗言何若死救关公也。前曰削,后曰笔,削者削之,笔者笔之,如此则中兴之业,可不更望于该死之刘禅,而北伐之成,终得再震于复生之关羽,此于弥补先主生平二失之后,所不可不亟写者也。若仅以故翻截一江一 之案,拉凑赵云入书视之,则陋矣。
先主坐王汉中,诏云长出攻襄樊,以解吴魏合从之急,而不遣一上将守荆州,以防吴之图共后,由诸葛之计疏,不得免于清议。玄德自守成邹,命诸葛出定秦川,以讨汉蜀同仇之贼,而不遣一上将离荆州,以扼吴之变于前,则关公之功大,不得止于筹防,只此三令五申之片纸,既复汉家之钟虞,乃高异姓于云台,岂不重且贤于七百里之连营,忽大忘于家国,亦无补于弟兄者哉!
或谓截一江一 之败吕蒙,荆州先事得防,使赵云不先不后,此时出而巡一江一 ,未免太巧,真所谓无巧不成书之小说成规也。前之得图也如此,今之败吴也又如此。既云商人,至多伏卒耳,任命一将,可得破之,亦不必赵云,何故走笔定遣上将也?曰:不观元直之谏,息远征之思,先求近攻之策欤?时雍梁河北并及三晋,既去操而入刘,曹势不危,不求吴也。荆州盛兵为守,吴计不诡,不得图也。此因曹危而得算吴兵,因防密而得算诡计者也。知彼知己,算则有时,决进决退,谏则有时,徐庶帷幄连辱,一段言词,洞如观火,非如演义之惯张天意者比,此以人事而得窥千里,曾何巧之足云?乘虚上犯,敌何可轻,云长败亡,即以明有陆逊,犹生大意;矧出奇而来,既属可料,自非笔遣大将不可。以赵云当之,更非有意犯得图之前文,又可知已。然则未可与小说一类同观,毋自隘也可。
读武侯前出师表,未有不知将军向一宠一 其人者。表曰:性行淑均,晓畅军事,试用之于昔日,先帝称之曰能,是以众议,举一宠一 以为督,愚以为营中之事,事无大小,悉以咨之云云。然终玄德之死,演义中未见试用,如何曰能之事;终孔明之死拜表后,亦未见如何事无大小悉咨之事。以如此人物,出师衷举,首列于武臣者,演义全文,乃不一书,不信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