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地保同管船的上岸,拉到饭馆里先吃得个酒醉饭饱,又到烟馆里开灯吃烟。一面去找了个代书先生,同到烟馆内,叫管船的把原委细说。那代书先生摇头闭眼,叽咕了半天,说:“这个案件非寻常可比。人死在你船上,你便是个凶手,倒反要做原告,这不是太便宜了?要说是地保访闻,把你带到县里,先打夹你一回,下在牢监里,还算委屈你吗?”地保拍手道:“先生到底是老公事,见得到。好在船老哥也不是外人,这张呈子还能照常的老价钱吗?”代书先生道:“谁叫咱们相好,也没有法!管船的,你先拿十块钱出来,少不得我笔下超生。”
管船的请安作揖的央告,地保从旁又假意的做好做歹,算拿了四块钱。写完呈子,吃完烟,管船的完了账。代书先生别过管船的,跟了地保到衙门,伺候报案。
转弯抹角到得县前大街。地保叫管船的先上茶馆内坐下,他先进衙门,找了值日的班头,同到茶馆,先将呈子看过,讲好了价钱,又说了许多一交一 情的话,一同来到衙门。却好午堂未退,大老爷正在坐大堂,收呈放告。这位大老爷姓程,名方壶,是一位清廉正直的好官,自到任后,把这石门县治得个吏服民安。这日,从早起坐堂审理案件,到晌午尚未退息。值日班头便将管船的呈子递上。程大老爷接过一看,上写的是:具呈船户张富有,年五十四岁,嘉善县人,以航船为业。本月初二日,由嘉善开往杭州,共有搭客十二人。今日天明,船行本县毛家湾地方,忽见中舱一位客人被杀身死,并头失去。检点行李无失,其余客人未伤,亦并无失物。特此叩求青天大老爷恩赐相验,缉凶伸冤。伏乞宪施行,实为德便。
程大老爷看完,见还有一张地保的报单,上写道:本县十七都八图地保赵伯良禀报:本日卯刻,有嘉善杭州航船,行到本县毛家湾地方,搭客被人杀死。
小的当时上船查看,见一尸一身侧卧无头,身带银洋并行李、衣服无失。谨开具清单呈鉴,附黏单一纸,计开:包袱一个,铺盖一副,银洋三十六元,帖包一个,随身衣服均全。
看罢,便提笔将呈子批准。该房立刻开了点单,随同原呈报单一起呈案。
程公便用朱笔在地保赵伯良名上一点,值堂吏役便一叠连声的喊赵伯良上堂跑下,程公问道:“你就是地保赵伯良?”
回道:“小的十七都八图地保。”程公道:“杭州航船这被杀的客人,是盗是贼?还是谋财害命的?”赵伯良道:“小的上船看过,见船上并无损伤,惟西边篷窗铺钉是用刀削断的,这显见得不是盗。若说是贼,船上货物并无遗失,便是一尸一身的铺盖、包袱也是原封不动,这又显见得不是贼。若设是谋财害命,一尸一首身上所带银钱尚在,这又显得不是谋财。”程公道:“这必是有仇故杀。”赵伯良叩头道:“大老爷明鉴。但一尸一身的首级不知下落。”程公道:“船上客人有偷走的没有?”赵伯良道:“小的着伙计们看守,共是十一个人,一个也不敢放走。”
程公点头,将手一扬,赵伯良叩头退下。
程公又将朱笔点张富有的名字,值堂的便将张富有带上跪在案下。程公问道:“你是张富有?”回道:“小的就是。”
又问道:“你这船是自己的,还是租赁的?”张富有道:“是自己的。”又问道:“你自昨晚开船,路上停船没有?”富有道:“因八里荡地方荒野,晚间不敢走,在那里停了有一个时辰。”又问道:“停船是什么时候?”富有道:“有三更来天,东立发白的时候便开行了。到天亮,走到毛家湾地方,舱中客人都起身洗脸,就说这位客人的脑袋不见了。”程公道:“这位客人的名姓可知道?上船的时候,是一个人来的,还是有朋友伴当送来的?”富有道:“姓名小的不知,今早地保哥看他身边有个摺子,上写着‘李代记’,想必是姓李。上船的时候,并没有人送来。”程公道:“你船上有几个伙计?”富有说道:“共五个,一个是小的兄弟。”程公道:“那四个是旧人还是新上的?”富有道:没有新上的。”程公道:“昨晚一路开来,有同行的船没有?”富有道:“没有。”程公道:“你开这航船有几年了?”富有道:“先前是我哥哥开的,我哥死了,小的接管三年多了。”程公喝道:“你行船多年,这走熟的道路,哪里太平,哪里不太平,难道还不知道?致客人被人杀死,并取去首级!这不问你,还问哪个?来,给我拖下去打!”两旁吏役齐声吆喝,吓得富有魂不附体,磕头不止,哀告道:“我的青天老爷,小的实在冤枉!”程公道:“贼人下手的时候,上船下船,你们船上人难道都没听见?你管船的管的是什么?
就这一节,还不该打吗?”富有道:“小的该死。伙计们拉了半夜的纤,小的把舵,指望停船歇歇困乏,倒下头睡熟了,竟听不见。求青天爷爷的恩典。”程公将惊堂一拍,说:“本该重责你的不加小心,因你话尚实在,权且宽免。候本县验过一尸一身再行发落。”值日差便将富有带下,程公吩咐掩门退堂。地保和值日差头赶紧到码头搭盖一尸一棚,预备公案,伺候相验。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