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林公奉旨查办监利县粮书抢土闹局一案,既据委员但明伦回辕禀复案中真相,即日饬提龚绍绪等全案人犯到省,亲加严讯几堂,然后分别拟罪,拜折奏复。大意谓:龚绍绪充当书吏,竟敢诡列卯名,侵吞土方钱至六千串,实属玩法已极,应比照蠹役诈赃十两以上例拟罪,发往极边充军;粮书一邓一 培元、吴德润私收土费四千、三千串不等,在官人役,未便因其先侵后吐,宽免置议,应照蠹役诈赃一两至五两例,各杖一百,枷号一月;张良佐、李光怀、朱德顺、萧之棣、黄海儿等。到局滋闹,均应照律杖八十;龚经伸、龚经辉等,随同喧嚷,应照律笞四十,均已分别发落。革员秦祖恩充当散局董事,因粮书萧之桐催费不力,令雇工朱正榜擅用铁链锁拿之桐,殊属妄为,应请照违制律杖一百,革去从九品职衔;朱正榜与曾祥不应听从锁拿,应于秦祖恩罪上减一等,各杖九十;周超伯等因溃堤赴险无及,已据禀退,毋庸置议;监利县一邓一 兰薰虽无得规徇纵一情 事,惟粮书侵收土费,失于觉察;朱三工溃口,虽已赔修,而抢险截流等用项,仍于续征土费内开销,殊属非是,应请将监利县一邓一 兰薰即行撤任,以示惩儆。此折拜发后,隔了十几天,奉到朱批如议办理。时值秋汛,连日大雨,一江一 水、汉水顿涨一丈数尺,一江一 汉堤工岌岌可危。林公迭接各处报告,心想,一江一 、汉堤防为楚省数十州县人民财产的保障,倘有溃决,哪里对得住百姓呢?还是亲自出巡,督饬筹防,以免巨患。于是一面附片奏明出巡一江一 、汉堤工,一面遴选熟悉一江一 、汉堤防的文武随员,即日出辕,巡视一江一 、汉堤防。一般人只知黄河水势一泻千里,堤防关系非轻,特简河道总督专司保护,殊不知一江一 、汉水势,来源分两派,水势翻澜,比之黄河有过无不及。要知名为一江一 、汉,实分一江一 水、汉水两派,一江一 水自川入楚,由巴东至黄梅,计历十八州县,始达一江一 西的九一江一 ;那汉水自陕入楚,由郧县至汉阳,计历十三州县,始出汉口,在长一江一 汇合。除上游依山为岸,不必堤防外,那一江一 水自荆州以下,两岸设堤,约摸三十万丈,不独以导川水,并且湖南、广西、贵州诸水,凡注入洞庭湖的,无不入一江一 ,也即是无不赖荆州以下堤岸为障。汉水自襄阳而下,因襄阳正当要冲,故称襄河,自此以上,水清多险滩,两岸多峭壁;自此以下,水势汛滥,两岸设堤约摸十七万丈,也不是单导陕西的水,凡豫省西南一带汇入唐河、白河诸水,莫不奔赴襄阳,与汉水合流,水势冲激,不在于黄河,还加水性善曲,泥沙尤多,故尔易生滩嘴,河形因之屡变。稽考志乘,在前代一江一 、汉堤防,此塞彼溃,常常有的;而万城大堤,自乾隆五十三年溃堤决口,淹没无数人民财产,以后连年溃决,约共五十多处,自数十丈至数百丈不等。自嘉庆十三年认真修筑坚固,至今已阅三十年,万城大堤总算年年奏报安澜,不过其他漫溃所在很多,每届秋汛,依旧时有小决口。总之,由于来源过多,水势太急,泥沙停积,河底日高,堤岸下的田庐有较水面低至数丈的,蚁虫穴处,便成渗漏,每遇伏秋大汛,一江一 、汉两水顿涨数丈,最易冲毁堤防。全赖在工员役抢险得力,能够保得不有崩溃,正是徼天之幸?湖广总督例必奏报安澜。在工人员都有奖叙,这是一江一 、汉堤防的大概情形。
林公办事认真,兼之前在东河总督任上履勘验工,深悉个中利弊,并知堤防为无数人民财产的保障,确为地方上惟一要政。现在正值伏秋大汛,为一江一 、汉堤防吃紧时期,故尔一面奏明出省督防,亲赴荆一江一 、襄河等处巡阅,一面率同随员,乘坐大号一江一 船,由汉阳溯流而上,经历汉川、沔阳,天门、潜一江一 、京山、荆门、钟祥、襄阳各州县,将南北两岸堤工逐段量明丈尺,分为最险、次险、平稳三项,树立标志,以便稽查防护。
凡遇河滩宽远、堤塍高厚的,列作平稳段;遇见滩窄溜近,河形尚顺,堤岸虽形单薄,土性尚觉坚韧的,列为次险段;遇见迎溜顶冲,对面沙嘴挺出,堤前嫩滩塌尽,以及土性疏松,屡筑屡溃的所在,概列为最险段要工,委派员役时加培修;每遇伏秋大汛,更加认真守护。林公周历襄河两岸,发现河底愈上愈浅,原来襄河底上下皆深数丈,近年来陕西南山一带,及楚北郧阳上游等处的深山老林,尽行开垦,栽种苞谷,山土日掘日松,遇有发水,沙泥泄入河底,逐渐淤垫,以致汉阳到襄阳,愈上则河底愈浅。兼之汉水性最善曲,相距一里,竟有迂回数折,此岸坐湾,彼岸不免受敌,正溜既猛,回溜势亦加狂,因是近年来襄河竟无一年不报漫溃。溃处的遗害,显分轻重:溃在上游的较重,溃在下游的较轻;溃在支堤的较轻,溃在正堤的较重。从汉川以下,号为汉渎尾闾,向不设堤,叫做丁畈,由此而上,沔阳高于汉川;潜一江一 、天门高于沔阳;京山、钟祥,更高于天门、潜一江一 。分明地势上高下低,水性就下,倘使上游失事,水势向下游直泻,如顶灌足,抢险极难着手。所以林公一路巡视,对于上游格外注意。
本年五月中旬,涨水很高,几乎浸堤决口,幸尔在工员役, 不分昼夜,协力保护,上游均得保全,惟白鱼境、长湖境两处报溃:一系下游,一系支堤,关系较轻,且经林公派员监督补筑,长湖境早已工竣,白鱼境也早派员督工钉桩,并饬该县严催业民集资抢筑,及至六月下旬,汉水又加长七八尺,虽则骤涨骤落,尚未酿成漫堤巨患。但是现值秋汛,复涨固属意中事,秋成将届,禾稻在田,守护更宜认真,故尔林公出巡一个多月,一时不敢启节回辕,暂驻钟祥、京山二县一交一 界之处,督工加修王家营堤工。该处为最险要工,前任湖广总督嵩孚驻工督建石坝三道,挑溜护堤,工程非常坚固,捍御极为得力。林公亲临履勘,更将该石坝加倍高宽,益觉巩固,惟京山第五段的张壁口,与钟祥第三段的万佛寺两处堤塍,目下俱被大溜冲刷,堤身壁立,极为危险。林公查勘明确,严饬该府县作为护坝,筑做盘颈,并于迎溜各段抛填坚大石块,以资御护。又于刘公庵、何家潭两处溃堤,勒限钟祥县修筑原堤,添办石坝,验过工程坚固,重又向上游巡勘。既遍襄河,复赴荆一江一 查看,无非相度形势,饬属加防,积聚物料,预备抢险,此岸有险,命彼岸相帮,上段有险,命下段同护。今年水势盛涨时候,竟达三丈四尺以上,幸赖林公周历履勘,督饬属员分段抢修保护,才得化险为夷。
林公因见水势尚未全退,行抵老河口泊舟。因为连日伏处官舱,昏闷非常,便带着史林恩、王安福登岸散步。那老河口是同汉水通流,一直要到汉川,那是个大码头,街上人烟稠密,河中船只众多。林公信步而前,瞧见一家茶棚子生意热闹非常,就带着二随员,踱进茶棚,择空座坐下。林恩向店伙计要了三碗红茶,林公一边喝茶,一边举目四顾,只见满棚茶客,大半是吃船上饭的。因为这里是入陕西赴两湖的水路要道,所以各帮船只都泊在这里候生意,船主和船伙老守在船上昏闷,都上岸来,聚在这家茶棚子里喝茶消遣。分属吃水面上饭的人,用钱手段,比较陆地上生意人格外阔绰,他们以为终年等在三面见水,一面见天的底子里,常常出没于惊涛骇浪之中,性命好像常悬在秋千架上,今天不晓得明天事,除非岸上有妻儿老小的,不得不积蓄钱来赡养身家以外,十人中倒有七八个阔手,有钱到手,登岸浪吃浪用,用完了,横在船板上休养;打架起来,拚命不肯让人。不过这班人迷信极重,饮食谈话间的忌讳,也比陆路上混饭吃的人多,莫说陆路上人弄不清楚他们的忌讳,就是船帮中也不相统一,海船有海船的避忌,一江一 船有一江一 船的避忌,湖船有湖船的避忌。汉一江一 船的规矩,与长一江一 船不同,下一江一 船的规矩与上一江一 船各异,莫说一时弄不清楚,就是终身钻在这里头,也难彻底了解。林公瞧见他们用钱阔绰,暗想:船伙计岂肯如此浪费,这班人只怕是水面强盗。正在疑想间,忽听邻桌上两个船家,碰茶碗盖催开水,蓦地当当价儿响,倒把林公吓了一跳。
要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