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众人在开封府外上马,离了风清门下关厢,忽见后面十二名马快班头与县中要了马赶奔前来,大家会在一处,晓行夜住,饥餐渴饮,这日到了涂州府的东关。蒋爷叫从人前去找店,就找下一座福兴店。蒋爷叫冯渊、张、赵、邢家弟兄,带领班头,店中等候听信。蒋爷与展南侠带一名从人,拿着二人名片进城,到知府衙门投递名片。不多一时,见层层正门大开,知府里面迎接出来。展、蒋二位早就下马,从人掸了掸身上的尘垢。知府看看临近,见他是方翅乌纱,大红圆领,粉底官靴,面白如玉,五官清秀,三绺长髯,见展爷、蒋爷,深深一躬到地。蒋、展二位答礼相还。往里一让、至书房落座献茶。知府说:“不知二位驾到,有失远迎,望乞恕罪。”蒋、展二位一齐答言道:“岂敢。”知府又说:“京都包老师相爷他老人家一向可好?”蒋、展二位答言:“一向甚好。”知府说:“二位到此,有何见谕?”蒋爷说:“大人屏退左右。”知府答言,教从人退出。蒋爷说:“这里有一角公文,大人请看。”展爷献将出来。知府把公文拆开,从头至尾一看,就见他那乌纱翅颤颤乱抖。言说:“这样贼人,大概不好捕捉,请问二位大人还是调兵,还是差捕快班头去拿?”蒋爷说:“若要调兵,风声太大。倘若风声走露,贼人逃窜,岂不是画虎类犬!若用班头,又有多大本领。纵然见面,如何捉拿得住?事在两难,我们慢慢计较。这里有知晓潞安山道路的人没有?”知府道:“有,敝衙中,有个官查总领姚正,他时常往山中办差,向来道路纯一熟。”蒋爷说:“既然这样,将他叫来。”知府叫外面从人说:“你们把姚正叫来,大人们问话。”
不多一时,就见进来一人,头戴六瓣壮士帽,青布箭袖,皮挺带,薄底快靴,赤红脸面,两道立眉,一双圆目,直鼻方口,花白胡子,过来与知府见礼。知府说:“这是蒋、展二位大人,过去叩头。”那人冲着蒋、展行礼说:“下役姚正,给二位大人叩头。”蒋爷说:“起来,你是官查总领,这潞安山道路,你可熟识?”姚正答言:“山内道路下役一一尽知。”蒋爷问:“此山离城多远,共有几个山口,里面有多大地面,后山有几股道路可以出山?”姚正说:“回禀大人,出了徐州西门,离五里地,有个镇店,叫榆钱镇,出两镇口,紧对潞安山东山口,直进山口,就是一股道路。往上走就是琵琶峪,北边有四个山湾,南边有四个山湾,若走山湾,仍然还是这一个山口,不然为什么叫琵琶峪,皆因它类似蝎子。这八个山环,就似蝎子腿形象,这个山口,就是蝎尾。后山无路,有一个大湖其名叫飘沿湖。”蒋爷问:“这尉迟良住在什么地方?”姚正说:“他自己盖的一片庄户紧一靠琵琶峪西边,他那后院西墙下去就是飘沿湖。”蒋爷问:“尉迟良他是何等人物?”姚正说:“下役就知道他是官宦之子,都称叫他尉迟大官人。此人是个富户财主。”蒋爷说:“你准知是官宦少爷?”姚正说:“不准知,他是新搬来的,要是在此处生长起来的,下役就准知道他的很底。这个人是异乡搬到此处。”蒋爷说:“此人的原籍是什么所在?”姚正说:“下役不大深知,有说南陽府的,又有说陈州的。”蒋爷说:“这就不差往来了。我实对你说,这是盗万岁爷冠袍带履之贼。我们奉相谕前来。所以将你叫到,问你道路,怕的是风声走露。贼人知晓逃窜,故此办事,总得严密方可。但不知如今尉迟良可在他家内没有?烦劳你打听打听。若在家中,大家好去,千万不可打草惊蛇。”姚正说:“此刻在家与不在家,下役亦不深知,前去探听明白,再来回话。”蒋爷说:“既然这样,你到东关福兴店找姓张、赵、冯、邢的几个人,把他们带到榆钱镇暗暗找下一个公馆,千万告诉明白店东,别教他走露风声。你想想看,住在哪个店好,我们同着你们老爷随后就去。”姚正翻眼一想说:“有一个三义店,店房宽阔,店东又是在我们衙门里当差,就在他那里甚好。”姚正撤身出去。
知府要与蒋、展二位摆酒。蒋爷一拦,说:“你这里可有出色的能人没有?”知府说:“我们这里就是总镇大人,此人是行伍出身,耳闻此人本领高强,技艺出众,马上步下,无一不一精一,再说要兵要将,非此人不可。”蒋爷问:“此人姓什么?”知府说:“姓冯,叫冯振刚,外号人称单鞭将。”蒋爷一听说:“既然这样,烦劳大人,将此人请来,大家一见。”知府复又把外边人叫来,把自己名帖,请冯总镇至衙,有商办的公事。从人答应出去。知府与蒋四爷打听些京都事情,又问些襄陽事情,叹惜了白五老爷一回。皆因是徐宽当初作祥符县知县,连颜查散代范仲淹打官司都是他手中之事,皆因办此两案有功,包公才保举他作徐州知府。正在说话之间,从人进来回话,总镇大人已请到了,知府说:“请至书房,大家相见。”不多一时,由外面进来。总镇心中还有些恼意,他焉知道刻下知府正陪着展、蒋二位说话,焉能迎接他去。总镇到里面,知府早就站起身来,深深一躬到地,说:“未曾远迎兄台,望乞恕罪。这是京都来的二位大人,这位就是此处的冯总镇。”总镇与蒋、展二位各各见礼,通过姓名,大家落座。蒋、展二人一看总镇大人,类若半截黑塔相仿,心中暗暗夸奖。总镇说道:“不知二位大人驾到,有失迎候,望乞恕罪。不知二位大人有何吩咐?”蒋爷说:“所为潞安山中有一贼人,我们请大人商办此事。”总镇说:“此贼有什么案件在身?”蒋爷说:“这里一角公文,大人请看。”随即将文书递过去。总镇打开一瞧,便问道:“二位大人要捉拿此寇,用多少兵将,小弟赶紧预备。”蒋爷说:“大人先调二百步队,全要巧扮私行,暗藏兵器,上榆钱镇,在三义店相近的所在伏下。还得跟着入山,堵住贼人门首,我们到里面去拿。倘若贼人逃窜,步队外面捉拿。如若捉拿不住,大人可要听参。”总镇连连点头称“是”。蒋爷说:“大人就去预备,我们在三义店公馆专候。”总镇也知道事关重大,随即起身告辞,点兵去了。
再说蒋爷会同知府,乘上外面预备马匹,随带本衙中马快班头,到店外下马。店东出来迎接,口称大人,方要行礼,教蒋爷把他拦住,使了个眼色,到店门里头,蒋爷说:“我们的事情,你都知道了罢?”回说:“小人们俱听我们姚头提过了。”蒋爷说:“你可嘱咐伙计,不许在外面吵嚷此事。要是机关泄露,把你拿到开封府,先拿狗头铡铡你。”店东说:“小人天胆也不敢。”蒋爷嘱咐完了,走至里面,早有张龙、赵虎、邢家弟兄、冯爷,连十二名马快班头迎接出来。蒋爷就叫五位校尉,与知府一见。彼此行礼已毕,大家到五间上房落座,店中伙计打脸水烹茶。赵虎告诉,姚正怎么把他们大众接到此处。蒋爷问:“他往哪里去了?”赵虎说:“他打听白菊花的下落去了。”知府吩咐店中预备早饭,大家饱餐一顿。少时外面进来一人,肩头上扛着一个人。大众看了,原来是姚正。见他把那人“噗”的一声摔在蒋爷面前,屈单膝打千说:“下役交差。”蒋爷说:“你怎样这般猛壮、这是什么人?”
原来姚正把公馆找好,把众人带来,自己直奔潞安山山口,就见前面树下,一块大青石头上坐着一个人,一个酒瓶子,放着几个果子,自己拿着那个瓶子,嘴对嘴,正喝到得意之间。自言自语在那里说鬼话哪,说:“活该!怪不得人家常说一饮一啄,莫非前定。今天早晨,连一文钱都没有,可巧这般时候尉迟大叔打南陽回来,见着他就是活财神爷,磕了一个头,就给了三两白花银。又一说,又给了有二三百钱,你说吃什么。要不是遇见他呀!我今日这个罪过,可知道了。人歇工呀,挂兑!”说毕,哈哈狂笑。姚正过去一拍他的肩头,说:“老三,一人不吃酒,二人不赌钱,怎么一个人喝上了?”原来这个就是琵琶峪的地方,名叫王直,小名叫三儿。他回头一看,说:“姚头领来了。咱们白得来的酒,你先吹喇叭。”姚正问:“你这里哪有喇叭?”王直说:“你全然不懂,嘴对嘴喝酒,就叫吹喇叭。”姚正一想,在这里问他,拿不定说不说,要带他去回话,他若不走哪,他一喊,琵琶峪的人出来,我带不了!有咧,我把他带的远远的,我扛起来就跑。又叫:“老三,你这里来,咱们说句话,咬个耳朵。”王直站起来,走了几步,说:“你说罢。”姚正说:“你再走几步。”又走了不远,姚正说:“你再走几步,我与你咬个耳朵。”一连说了好几次,就到了潞安山口外头。王三说:“你到底什么事情?”姚正把腿往底下一垫,上头一靠,“噗咯”一声,就把王直靠了一个筋斗,把他腰带解下来把二臂一捆。王直说:“捆上来咬耳朵?”姚正并不答言,扛起来就走,直到公馆,进子店门问伙计:“大人们在哪里?”回答:“现在上房。”扛着奔上房,启帘进来。见蒋爷,姚正说:“回禀大人,这就是琵琶峪的地方,山中之事,他一一尽知。”蒋爷叫人将他扶起来,将他带子解了,跪在面前。蒋爷问:“你叫什么名字?”王直这一吓,把胆子都吓坏了。蒋爷连问他两声:“你叫什么名字?”王直才说:“我叫王直。我是琵琶峪的地方,你老是甚人?”蒋爷说:“你也不用问我,你瞧,那边是你们知府大人,我是替你们大人问你,琵琶峪的尉迟良,你可认得?”王直说:“认得。那是我大叔,待我好着的呢!今天打南陽府回来,给我三两银子,二三百钱,时常周济我。刚才我们头儿瞧着我喝酒,还是他老人家给我的钱,你老认得他?”蒋爷说:“我不认得他,皆因他偷万岁的东西,我是来拿他。他给你钱就很好。”王直一闻此言,打脑门里冒出一股凉气,连声道:“我可不认得他,酒是我自己打的。”蒋爷说:“先不提那个,这贼准在家里没有?”地方说:“他在家里,也许又走了,我去瞧瞧去。要在家里,我回头来送信。”说着,站起回头就走。蒋爷说:“站住罢,你去送信,报答他三两银子好处。”叫差役:“把他看起来,可别放他出去,这里有一根带子,把他系上。”蒋爷又把邢家弟兄叫过来,说:“你们二位,先到山中探探虚实。”二人一怔,齐说道:“我们先就说过,我们二人本事,比他差得多,他又有一口宝剑,他又比我们聪明,倘若叫他识破机关,我们是准死无疑。我们死倒不要紧,怕误了大人的大事。”蒋爷说:“不妨,二位附耳上来。”要问蒋爷说的什么言语,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