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客有过侯子以獐献者。侯子曰:“獐可驯乎?”客曰:“夫至德之世,兽可同群而游,今子无乃有所不信耶,而何獐之疑欤?”侯子曰:“然。”营室而授獐焉。王仲凫闻之,曰:“子之不善于獐也审矣,曷以授余?”侯子曰:“子之庭有二物焉,其大者类西旅氏之獒①,而小而骏者韩子卢之裔②也,是皆有欲于獐,奈何?”仲凫笑曰:“子非特不善于獐也,又且不知吾二犬。吾将导獐而见之二氏,侵假③而共牢以为食,侵假而共寝以为处,侵假而相与为友,而日以益善,予因而安之,岂更害哉?”侯子曰:“虽然,子曷使童子守之,而犹授獐以索?”仲凫默然不应。
居三日,仲凫以告曰:“吾废吾童子矣。视二氏之貌,且翦翦④焉适矣。”又居三日,仲凫以告曰:“吾废吾索矣。视二犬之情,且煦煦⑤然亲矣;虽然,獐犹有间焉。”又居三日,仲凫以告曰:“獐无间矣,与二犬者为一矣。”又居三日,而二犬伺獐之寝也噬之,獐竟以死。
仲凫蹙然不悦,而语侯子以其状。侯子曰:“子固未知之耶?向二犬之翦翦焉若适者,所以饵吾童子也,既而煦煦焉若亲者,所以饵去其索,而恐或为之援也;既而示之以无间者,乃所以饵夫獐也。撤其防,去其援,而又探得其情,此西楚霸王之无所用其力,而南宫万之所以毙也,何况于獐哉?仲凫大怒,抽戈以逐二犬。侯子曰:“无庸也,夫世之相与为友,日以益善,反出其不意而害之者,其智非始于二犬也。”或曰:“是獐也,狷中而狭外,类于人恒有所不可者,即无二犬,亦将有灾焉。”
(选自《壮悔堂文集》,有删改)
【注】①西旅氏:古代对少数民族国家的称呼。獒:猛犬。②韩子卢:猎犬名。裔:后代。③侵假:逐渐。④翁翁:和睦的样子。⑤煦煦:和悦的样子。
【译文】
有个宾客来探访我时,送给我一只獐子。我说:“这獐子能驯服吗?”宾客回答说:“在道德完善的远古时代,野兽可以成群结队地在一起游戏。现在你恐怕有些不相信吧?否则,你为什么怀疑獐子能否驯服呢?”我说:“是这样。”于是建造了兽圈并接受了獐子。王仲凫听后说:“很显然你不善于驯养獐子,为何不把它送给我?”我说:“你的庭院里有两条狗,那大的像西旅氏的猛犬,而那小而跑得快的是猛犬韩子卢的后代。它们都有吃掉獐子的欲一望 ,怎么办?”王仲凫笑着说:“你不仅不善于驯养獐,而且还不了解我的两条狗。我准备引导獐子去见那两条狗,逐渐让它们在一个圈里吃食,逐渐在一处睡觉,逐渐成为好朋友,并且日益友好。我依照这个办法安抚它们,难道它们能再去伤害獐子吗?”我说:“虽然这样,你何不让童仆看守那两条狗,并且将獐子用绳索拴住?”王仲凫没有回答。
过了三天,王仲凫告诉我说:“我将童仆辞退了!看那两条狗的样子,与獐子相处比较和睦了。”又过了三天,王仲凫告诉我说:“我把拴獐子的绳索去掉了,看那两条狗的神情,对獐子和悦的样子很亲近;虽然这样,獐子还存有嫌隙。”又过了三天,王仲凫告诉我说:“獐子已经没有嫌隙了,与那两条狗混为一体了。”又过了三天,两条狗趁獐子熟睡之际咬它,獐子最终被两条狗咬死了。
王仲凫很不高兴,把狗咬死獐子的情况告诉了我。我说:“你原来不了解那两条狗吗?以前它们装出和睦相处的样子,是用来迷惑我的童仆的;随后做出和悦亲近的样子,是用来迷惑你而去掉绳索的,并且担心有人会援助獐子;接着表示和獐子没有嫌隙,是用来迷惑那头獐子的。你撤走了獐的防备,消除了可能给予獐子的援助,并且探到獐子的真实情况,这正是西楚霸王项羽有力无处使,春秋时宋国大夫南宫万被杀死的原因啊,何况是獐子呢?”王仲凫很生气,抽出戈来驱赶那两条狗。我说:“不需要了。那世上相互成为朋友,越来越亲密,却出其不意地陷害对方的人,这样的智慧不是从那两条狗才开始有的。”有人说:“这头獐子,内心孤洁而气度狭隘,像那种无论怎样对待他都不满意的人,即使没有那两条狗,也会遭遇灾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