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郭守敬,字若思,河北邢台人。生有异操,不为嬉戏事。大父荣,通五经,一精一于算数、水利。时刘秉忠、张文谦、张易、王恂同学于州西紫金山,荣使守敬从秉忠学。
中统三年,文谦荐守敬一习一 水利,巧思绝人。世祖召见,面陈水利六事:其一,中都旧漕河,东至通州,引玉泉水以通舟,岁可省雇车钱六万缗。通州以南,于兰榆河口径直开引,由蒙村跳梁务至杨村还河,以避浮鸡氵甸盘浅风浪远转之患。其二,顺德达泉引入城中,分为三渠,灌城东地。其三,顺德沣河东至古任城,失其故道,没民田千三百余顷。此水开修成河,其田即可耕种,自小王村经滹沱,合入御河,通行舟筏。其四,磁州东北滏、漳二水合流处,引水由滏一陽一、邯郸、洺州、永年下经鸡泽,合入沣河,可灌田三千余顷。其五,怀、孟沁河,虽浇灌,犹有漏堰余水,东与丹河余水相合。引东流,至武陟县北,合入御河,可灌田二千余顷。其六,黄河自孟州西开引,少分一渠,经由新、旧孟州中间,顺河古岸下,至一温一 县南复入大河,其间亦可灌田二千余顷。每奏一事,世祖叹曰:“任事者如此,人不为素餐矣。”授提举诸路河渠。四年,加授银符、副河渠使。
至元元年,从张文谦行省西夏。先是,古渠在中兴者,一名唐来,其长四百里,一名汉延,长二百五十里,它州正渠十,皆长二百里,支渠大小六十八,灌田九万余顷。兵乱以来,废坏淤浅。守敬更立闸堰,皆复其旧。二年,授都水少监。守敬言:“舟自中兴沿河四昼夜至东胜,可通漕运,及见查泊、兀郎海古渠甚多,宜加修理。”又言:“金时,自燕京之西麻峪村,分引卢沟一支东流,穿西山而出,是谓金口。其水自金口以东,燕京以北,灌田若干顷,其利不可胜计。兵兴以来,典守者惧有所失,因以大石塞之。今若按视故迹,使水得通流,上可以致西山之利,下可以广京畿之漕。”又言:“当于金口西预开减水口,西南还大河,令其深广,以防涨水突入之患。”帝善之。十二年,丞相伯颜南征,议立水站,命守敬行视河北、山东可通舟者,为图奏之。
初,秉忠以《大明历》自辽、金承用二百余年,浸以后天,议欲修正而卒。十三年,一江一 左既平,帝思用其言,遂以守敬与王恂率南北日官,分掌测验推步于下,而命文谦与枢密张易为之主领裁奏于上,左丞许衡参预其事。守敬首言:“历之本在于测验,而测验之器莫先仪表。今司天浑仪,宋皇祐中汴京所造,不与此处天度相符,比量南北二极,约差四度;表石年深,亦复欹侧。”守敬乃尽考其失而移置之。既又别图高爽地,以木为重棚,创作简仪、高表,用相比覆。又以为天枢附极而动,昔人尝展管望之,未得其的,作候极仪。极辰既位,天体斯正,作浑天象。象虽形似,莫适所用,作玲珑仪。以表之矩方,测天之正圜,莫若以圜求圜,作仰仪。古有经纬,结而不动,守敬易之,作立运仪。日有中道,月有九行,守敬一之,作证理仪。表高景虚,罔象非真,作景符。月虽有明,察景则难,作窥几。历法之验,在于一交一 会,作日月食仪。天有赤道,轮以当之,两极低昂,标以指之,作星晷定时仪。又作正方案、丸表、悬正仪、座正仪,为四方行测者所用。又作《仰规覆矩图》、《异方浑盖图》、《日出入永短图》,与上诸仪互相参考。
十六年,改局为太史院,以恂为太史令,守敬为同知太史院事,给印章,立官府。及奏进仪表式,守敬当帝前指陈理致,至于日晏,帝不为倦。守敬因奏:“唐一行开元间令南宫说天下测景,书中见者凡十三处。今疆宇比唐尤大,若不远方测验,日月一交一 食分数时刻不同,昼夜长短不同,日月星辰去天高下不同,即目测验人少,可先南北立表,取直测景。”帝可其奏。遂设监候官一十四员,分道而出,东至高丽,西极滇池,南逾朱崖,北尽铁勒,四海测验,凡二十七所。
十七年,新历告成,守敬与诸臣同上奏曰:
臣等窃闻帝王之事,莫重于历。自黄帝迎日推策,帝尧以闰月定四时成岁,舜在璇玑玉衡以齐七政。爰及三代,历无定法,周、秦之间,闰余乖次。西汉造《三统历》,百三十年而后是非始定。东汉造《四分历》,七十余年而仪式方备。又百二十一年,刘洪造《乾象历》,始悟月行有迟速。又百八十年,姜岌造《三纪甲子历》,始悟以月食冲检日宿度所在。又五十七年,何承天造《元嘉历》,始悟以朔望及弦皆定大小余。又六十五年,祖冲之造《大明历》,始悟太一陽一有岁差之数,极星去不动处一度余。又五十二年,张子信始悟日月一交一 道有表里,五星有迟疾留逆。又三十三年,刘焯造《皇极历》,始悟日行有盈缩。又三十五年,傅仁均造《戊寅元历》,颇采旧仪,始用定朔。又四十六年,李淳风造《麟德历》,以古历章蔀元首分度不齐,始为总法,用进朔以避晦晨月见。又六十三年,一行造《大衍历》,始以朔有四大三小,定九服一交一 食之异。又九十四年,徐昂造《宣明历》,始悟日食有气、刻、时三差。又二百三十六年,姚舜辅造《纪元历》,始悟食甚泛余差数。以上计千一百八十二年,历经七十改,其创法者十有三家。
自是又百七十四年,圣朝专命臣等改治新历,臣等用创造简仪、高表,凭其测实数,所考正者凡七事:
一曰冬至。自丙子年立冬后,依每日测到晷景,逐日取对,冬至前后日差同者为准。得丁丑年冬至在戊戌日夜半后八刻半,又定丁丑夏至在庚子日夜半后七十刻;又定戊寅冬至在癸卯日夜半后三十三刻;己卯冬至在戊申日夜半后五十七刻半;庚辰冬至在癸丑日夜半后八十一刻半。各减《大明历》十八刻,远近相符,前后应准。二曰岁余。自《大明历》以来,凡测景、验气,得冬至时刻真数者有六,用以相距,各得其时合用岁余。今考验四年,相符不差,仍自宋大明壬寅年距至今日八百一十年,每岁合得三百六十五日二十四刻二十五分,其二十五分为今历岁余合用之数。三曰日躔。用至元丁丑四月癸酉望月食既,推求日躔,得冬至日躔赤道箕宿十度,黄道箕九度有奇。仍凭每日测到太一陽一躔度,或凭星测月,或凭月测日,或径凭星度测日,立术推算。起自丁丑正月至己卯十二月,凡三年,共得一百三十四事,皆躔于箕,与月食相符。四曰月离。自丁丑以来至今,凭每日测到逐时太一陰一行度推算,变从黄道求入转极迟、疾并平行处,前后凡十三转,计五十一事。内除去不真的外,有三十事,得《大明历》入转后天。又因考验一交一 食,加《大明历》三十刻,与天道合。五曰入一交一 。自丁丑五月以来,凭每日测到太一陰一去极度数,比拟黄道去极度,得月道一交一 于黄道,共得八事。仍依日食法度推求,皆有食分,得入一交一 时刻,与《大明历》所差不多。六曰二十八宿距度。自汉《太初历》以来,距度不同,互有损益。《大明历》则于度下余分,附以太半少,皆私意牵就,未尝实测其数。今新仪皆细刻周天度分,每度分三十六分,以距线代管窥,宿度余分并依实测,不以私意牵就。七曰日出入昼夜刻。《大明历》日出入夜昼刻,皆据汴京为准,其刻数与大都不同。今更以本方北极出地高下,黄道出入内外度,立术推求每日日出入昼夜刻,得夏至极长,日出寅正二刻,日入戌初二刻,昼六十二刻,夜三十八刻。冬至极短,日出辰初二刻,日入申正二刻,昼三十八刻,夜六十二刻。永为定式。
所创法凡五事:一曰太一陽一盈缩。用四正定气立为升降限,依立招差求得每日行分初末极差积度,比古为密。二曰月行迟疾。古历皆用二十八限,今以万分日之八百二十分为一限,凡析为三百三十六限,依垛叠招差求得转分进退,其迟疾度数逐时不同,盖前所未有。三曰黄赤道差。旧法以一百一度相减相乘,今依算术句股弧矢方圜斜直所容,求到度率积差,差率与天道实吻合。四曰黄赤道内外度。据累年实测,内外极度二十三度九十分,以圜容方直矢接句股为法,求每日去极,与所测相符。五曰白道一交一 周。旧法黄道变推白道以斜求斜,今用立浑比量,得月与赤道正一交一 ,距春秋二正黄赤道正一交一 一十四度六十六分,拟以为法。推逐月每一交一 二十八宿度分,于理为荆
十九年,恂卒。时历虽颁,然其推步之式与夫立成之数,尚皆未有定稿。守敬于是比次篇类,整齐分杪,裁为《推步》七卷,《立成》二卷,《历议拟稿》三卷,《转神选择》二卷,《上中下三历注式》十二卷。二十三年,继为太史令,遂上表奏进。又有《时候笺注》二卷,《修改源流》一卷。其测验书,有《仪象法式》二卷,《二至晷景考》二十卷,《五星细行考五十卷》,《古今一交一 食考》一卷,《新测二十八舍杂坐诸星入宿去极》一卷,《新测无名诸星》一卷,《月离考》一卷,并藏之官。
二十八年,有言滦河自永平挽舟逾山而上,可至开平;有言泸沟自麻峪可至寻麻林。朝廷遣守敬相视,滦河既不可行,泸沟舟亦不通守敬因陈水利十有一事。其一,大都运粮河,不用一亩泉旧原,别引北山白浮泉水,西折而南,经甕山泊,自西水门入城,环汇于积水潭,复东折而南,出南水门,合入旧运粮河。每十里置一闸,比至通州,凡为闸七,距闸里许,上重置斗门,互为提阏,以过舟止水。帝览奏,喜曰:“当速行之。”于是复置都水监,俾守敬领之。帝命丞相以下皆亲操畚锸倡工,待守敬指授而后行事。先是,通州至大都,陆运官粮,岁若干万石,方秋霖雨,驴畜死者不可胜计,至是皆罢之。三十年,帝还自上都,过积水潭,见舳舻敝水,大悦,名曰通惠河,赐守敬钞万二千五百贯,仍以旧职兼提调通惠河漕运事。守敬又言:于澄清闸稍东,引水与北霸河接,且立闸丽正门西,令舟楫得环城往来。志不就而罢。三十一年,拜昭文馆大学士、知太史院事。
大德二年,召守敬至上都,议开铁幡竿渠,守敬奏:“山水频年暴下,非大为渠堰,广五七十步不可。”执政吝于工费,以其言为过,缩其广三之一。明年大雨,山水注下,渠不能容,漂没人畜庐帐,几犯行殿。成宗谓宰臣曰:“郭太史神人也,惜其言不用耳。”七年,诏内外官年及七十,并听致仕,独守敬不许其请。自是翰林太史司天官不致仕,定著为令。延祐三年卒,年八十六。
【译文】
郭守敬,字若思,是顺德路邢台人。他的志趣从小就跟别人不同,不喜欢耍玩游戏。他祖父郭荣熟悉五经,精通数学与水利。当时正好有刘秉忠、张文谦、张易与王恂等人,一起在滋州西部紫金山学习 ,郭荣就让郭守敬去跟刘秉忠学习 。中统三年时,张文谦向朝廷推荐郭守敬是位擅长水利工程的人才,并且思想灵巧,胜过平常人。元世祖忽必烈命他进见时,他当面陈述了应该兴办的六项水利事业如下:第一,金代中都原有的水运河道,东面可到通州。如果引西郊玉泉山的水流入,使舟船能通行,每年可节省雇车的运输费六万缗。第二,将顺德府达活泉的水引进到城里,分为三支,可用以灌溉城东的土地。第三,顺德府的沣河,本来向东通往古任城。现在原有河道已淤没,水流漂淹百姓土地一千三百余顷。如果将它开通,这些田就可以耕种。从小王村经滹沱河会合入御河,还可通行船舶。第四,从磁州东北滏河与漳河会合处,引水由滏一陽一、邯郸、洺州、永年,往下经鸡泽而流入沣河,可以灌溉土地三千余顷。第五,怀孟路的沁河,虽然灌溉了农田,但还有穿过土堰的余水,向东与丹河的余水相会合。如果引此水向东流送至武陟县北,合流入御河,可以灌溉土地二千余顷。第六,从孟州西部开渠引黄河的水,穿过新旧孟州之间,再沿黄河的古岸边东下到一温一 县南面重新进入典河。这一段亦可灌溉良田二千余顷。每奏报一项,皇帝总是赞赏道:“像这样去办事的人,方才不是白吃饭的。”于是派他担任提举诸路河渠的官职。中统四年,升任佩银符副河渠使。早年,刘秉忠鉴于从辽、金两代沿用到元初的《大明历》,已经二百多年了。历法上的天象渐渐地落后于实际上的天象,曾计议修改历法,随即他去世了。至元十三年时,一江一 东的南宋已攻灭,皇帝想到了刘的改历意见。于是就委派郭守敬与王恂,率领原有的以及来自亡宋的天文官员,进行具体的天文测量并作计算;又委派张文谦和枢密张易为主管,裁夺奏报,左丞许衡共同参与工作。郭守敬首先指出道:“治历的根本在于作测量,作测量的工具首先在于仪器。现在司天台上的浑仪,是故宋皇佑年间制作于汴京开封府,跟这里的天文度数并不相合。测量天球上南北二极,相差约四度多。圭表的基石,因年久亦已倾斜。”郭守敬于是考查缺点,重新作了安顿。接着,又另外选找高爽的地段,搭设并列的木棚,创制简仪和高表,用以测量校比。他又认为,天枢星在北极旁边转动,以前有人用窥管观测,未能测定北极位置,于是制作了候极仪。北极位置测定了,其余天体的位置就能正确标定,又制作了浑天象。浑天象形状虽很像,但还不太适用,再制作玲珑仪。圭表象矩尺,是方的,要测圆形的天,不如以圆求圆,他又创制了仰仪。古代有经纬制度,结合成固定的网格形,不能转动,郭守敬变更一下,制作了立运仪。太一陽一和月亮的运行,分别有黄道和九行道,他合起来作了证理仪。高表虽然高,但所得表影端部模糊不够真切,他制作了景符。月虽然明亮,观测它照射出的影子时则较困难,他作了窥几。检验历法的正确性在于日月食观测,又作了日月食仪。天球上的赤道,可用圆轮置于相当的位置来表示,南北极方向的高低可用标杆指明,按此而制作了星晷定时仪。另又作正方案、丸表、悬正仪和座正仪,都是为到外地去作测量时使用的。此外还制作了《仰规覆矩图》、《异方浑盖图》和《日出入永短图》,可以同以上各种仪器测量互相参照使用。至元十六年,太史局改为正式机构太史院,发给公章,设立官署。王恂当太史令,郭守敬任副职为知太史院事。在上呈并汇报各种仪器式样时,郭守敬在皇帝面前解释使用方法及其原理,一直到天晚,皇帝并不厌倦。郭宗敬随而奏报:“唐代一行在开元年间命南宫说到各地去测量日影,书上记载有十三处地方。现在疆土比唐代还要广大,如果不到远方去作测量,怎知日月食时刻与食分的不同、昼夜长短的不同以及日月星辰在天上位置高低的不同?现今作测量的人员较少,可以先在南北若干地方立表杆,测定准确的日影长度。”皇帝同意他的意见,设置了十四个监候官,分路到各地去。东方去到高丽,西方直至滇池,南方超越朱崖,北方达到铁勒,作四海测验场的总共有二十七个地方。至元十七年,新历完成了。至元二十八年,有人向朝廷上方说,滦河河道上,如从永平行船,拉牵越山而上可抵开平;另有人说,泸沟河如经麻峪村通船,可至寻麻林。朝廷派郭守敬去视察。他回来汇报道,滦河不能通行,沪沟河亦不能通舟。他就此陈报关于水利的十一项工作。其中之一为,大都城的运粮河,可不再采用一亩泉原有的水源,另外开引北山白浮泉的水,先向西行,再折而向南,通过瓮山泊,从西水门流入城内,汇集于积水潭。然后再往东,转向南面出南水门,使它流入原有的运粮河。每隔十里设置一道水闸,通往通州共设水闸七道。离闸一里余,再加设斗门,配合作开闭以便调整河水而通船。皇帝看了奏章,高兴地说,应该赶快就办。就此又重新设立了都水监机构,使郭守敬为主管。皇帝命令,开工时自丞相以下百官,都亲自拿起畚插等工具,等待郭守敬安排,带头参加劳作。原先,运河只到通州,通州到大都是改从陆路运送官粮的。每年运来几万石正值秋天霖雨时节,拉车的驴子等牲畜不知要累死多少。这时都可免除了。至元三十年,皇帝从上都回朝,路过积水潭,只见船头接连船尾,把水面都遮没了。他大为高兴,把它起名为通惠河,赐给郭守敬钱钞一万二千五百贯,仍任太史令,兼任提调通惠河漕运事。郭守敬又上言,在通惠河澄清闸稍东处,引水跟北坝河相接,在丽正门西边设立闸门,则舟船可环绕大都城护城河通行。这件事并没有实现。至元三十一年,他被任命为昭文馆大学士,知太史院事。大德二年,朝廷召郭守敬到上都,商议有关开控铁幡竿渠的工作。郭守敬汇报道:“山洪常年暴发,渠道一定要宽广,并加设土坝,宽度非五十步到七十步不可。”办事人员不愿多花工资费用,认为郭守敬所说太过头了,缩小了三分之一。第二年大雨,山水暴发,渠不能容,浸没了人畜及庐帐,差点危及行宫。元成宗对负责官员说:“郭太史真是个神奇的人物!可惜没有听从他的话。”大德七年,朝廷下诏书,内外官员年纪到了七十岁的,都可退休,唯独没有同意郭守敬的请求。从此以后,翰林、太史、司天官员都不退休,成为一项规定。延佑三年,郭守敬八十六岁时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