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归庄
【原文】
凡作事专心志,竭计虑,穷日夜而为之者,曰不遗余力,曰惟日不足,若余之寻花是也。忆辛丑年,自昆山而太仓,而嘉定,而南翔,看牡丹三十五家,有文记之。乙巳,寻牡丹于一江一 一陰一,以无向导,废然而返。久闻洞庭山牡丹多名种,今年三月,遂不远百六十里,涉太湖之波涛,二日而到山。结伴寻花,或舆或杖,僻远之地无不至;有初至不得入者,辄再三往,必得观而后已。
山中名花,大抵皆寓目,多生平所未见者。昼则坐卧花前,夜则沉醉花下,如是数日。兴尽则挂帆渡湖,至虎丘观花市而归;复遍历昆山城内外有花之所。浃辰①之间,看花五十余家,殆所至不遗余力,惟日不足者,其可谓狂且癖矣!
客曰:“周濂溪谓‘牡丹,花之富贵者也’。以子之贫贱,毋乃不宜!”余曰:“吾贫则无儋石矣,而性慷慨,喜豪放,无贫之气;贱为韦布矣,而轻世肆志,不事王侯,无贱之骨。安在与花不宜?”客又曰:“欧一陽一公,儒者也,以牡丹为花妖。子何好之甚?”余曰:“凡物之美者,皆能为妖,何独花也。溺其美而动其中,皆足以丧身。吾不得于世,借以娱目肆志而已,何妖之为!”惟诸诗皆信口率笔,以适一时之兴,无意求工,贻笑作者,吾无辞焉。(取材于归庄《看牡丹诗自序》)
注:①浃辰:十二日。
【译文】
凡是做事专心致志、竭尽心思、日夜不息去干的,叫做“不遗余力”,叫做“只觉时日不够”。我寻访名花好像就是这样。回想辛丑年,我从昆山到太仓,到嘉定,到南翔,看过牡丹三十五处,还写下了文章记录当时的情况。乙巳年,到一江一 一陰一去寻找牡丹,因为没有人引导,结果毫无收获而返。我早就听说洞庭山的牡丹品种很多,今年三月,就不以一百六十里路为远,渡过太湖的波涛,走了两天才到洞庭山。(我与友人)结伴寻访牡丹,有时乘车,有时拄杖步行,偏远之地没有不到的;有的地方初次不能进去,就二次三次地去,一定要看到牡丹花才成。
山中有名的牡丹花,大多都看到了,很多是我平生没有见过的。白天就坐卧在花前,夜晚就醉饮于花下,像这样过了好几天。兴致尽了就乘船挂帆渡过太湖,到虎丘看花市才回来;再走遍昆山城内外所有有花的地方。十二天之内,到五十余处看花,大概就达到了“不遗余力”和“惟日不足”的地步。那真可以说是疯狂和着迷呀!
有宾客说:“周濂溪说‘牡丹,是花中的富贵之花’。以你的贫贱身份(却喜爱富贵的花),恐怕不合适吧?”我说:“我确实贫穷没有几石米,可是我的性情慷慨,喜欢豪迈,没有穷人的寒酸气;我确实低贱是个布衣之人,可是我藐视社会放纵个性,不去侍奉王侯,没有下贱的软骨头。为什么与牡丹花不相宜呢?”宾客又说:“欧一陽一修是(宋代的)儒者,他认为牡丹是花中之妖。你为什么喜欢它如此厉害呢?”我说:“所有美丽的事物,都能成为妖,何止是花呢?沉溺在它的美丽里面而动摇了你的内心,都能够使人丧命。我与世道不相合,借(赏花)来愉悦眼目放纵心志罢了,怎么能认为它是妖呢?”只是这些诗都是信口直说,来满足我一时的兴致,本来也没有特意追求多么工巧,如果作者被人讥笑,那我是无话可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