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叶洞天
(十七日)去上清三里,得麻叶洞。洞在麻叶湾,西为大岭,南为洪碧,东为云一陽一、枣核之支,北则枣核西垂。大岭东转,束涧下流,夹峙如门,而当门一峰,耸石屼突,为将军岭;涧捣其西,而枣核之支,西至此荆涧西有石崖南向,环如展翅,东瞰涧中,而大领之支,亦东至此荆回崖之下,亦开一隙,浅不能入。崖前有小溪,自西而东,经崖前入于大涧。循小溪至崖之西胁乱石间,水穷于下,窍启于上,即麻叶洞也。洞口南向,大仅如斗,在石隙中转折数级而下。
初觅炬倩导,亦倶以炬应,而无敢导者。曰:“此中有神龙。”或曰:“此中有一精一怪。非有法术者,不能摄服。”最后以重资觅一人,将脱一衣 入,问余乃儒者,非羽士,复惊而出曰:“予以为大师,故欲随入,若读书人,余岂能以身殉耶?”余乃过前村,寄行李于其家,与顾仆各持束炬入。时村民之随至洞口数十人,樵者腰镰,耕者荷锄,妇之炊者停爨,织者投杼,童子之牧者,行人之负载者,接踵而至,皆莫能从。
余两人乃以足先入,历级转窦,递炬而下,数转至洞底。洞稍宽,可以侧身矫首,乃始以炬前向。其东西裂隙,倶无入处,直北有穴,低仅一尺,阔亦如之,然其下甚燥而平。乃先以炬入,后蛇伏以进,背磨腰贴,以身后耸,乃度此内洞之一关。其内裂隙既高,东西亦
横亘,然亦无入处。又度第二关,其隘与低与前一辙,进法亦如之。既入,内层亦横裂,其西南裂者不甚深,其东北裂者上一石坳,忽又纵裂而起,上穹下狭,高不见顶。至此石幻异形,肤理顿换,片窍倶灵。其西北之峡,渐入渐束,内夹一缝,不能容炬。转从东南之峡,仍下一坳,其底沙石平铺,如涧底洁溜,第干燥无水,不特免揭厉,且免沾污也。峡之东南尽处,乱石轰驾,若楼台层叠,由其隙皆可攀跻而上。其上石窦一缕,直透洞顶,光由隙中下射,若明星钩月,可望而不可摘也。层石之下,涧底南通,覆石低压。高仅尺许;此必前通洞外,涧所从入者,第不知昔何以涌流,今何以枯洞也,不可解矣。
由层石下,北循涧底入,其隘甚低,与外二关相似。稍从其西攀上一石隙,北转而东,若度鞍历峤。两壁石质石色,光莹欲滴,垂柱倒莲,纹若镂雕,形欲飞舞。东下一级,复值涧底,已转入隘关之内矣。于是辟成一衖,阔有二丈,高有丈五,覆石平如布幄,涧底坦若周行。北驰半里,下有一石,庋出如榻,楞边匀整。其上则莲花下垂,连络成帏,结成宝
盖,四周垂幔,大与榻并;中圆透盘空,上穹为顶,其后西壁,玉柱圆竖,或大或小,不一其形,而色皆莹白,纹皆刻镂,此衖中第一奇也。又直北半里,洞分上下两层,涧底由东北去,上洞由西北登。时余所赍火炬已去其七,恐归途莫辨,乃由前道数转而穿二隘关,抵透光处,炬恰尽矣。穿窍而出,恍若脱胎易世。
洞外守视者,又增数十人,见余辈皆顶额称异,以为大法术人,且云:“前久候以为必堕异吻,故余辈欲入不敢,欲去不能。兹安然无恙,非神灵摄服,安能得此!”余各谢之,曰:“吾守吾常,吾探吾胜耳,烦诸君久伫,何以致之!”然其洞但入处多隘,其中洁净干燥,余所见洞,倶莫能及,不知土人何以畏入乃尔!
麻叶洞天译文
(崇祯十年,1637)正月十七日,离开上清洞三里,有一个麻叶洞。洞在麻叶湾,西面是大岭,南面是洪碧山,东面是云一陽一山和枣核岭的支脉,北面则是枣核岭的西麓。大岭向东延伸,两面高山夹着涧水流下,(高山)对峙像门一样,而对着门有一座山峰,高耸的大石头突兀出来,(这就)是将军岭;涧水从它的西部奔腾而过,而枣核岭的支脉,(它的)西端也到这里为尽头了。涧的西面有石崖向南,环转像鸟展开的翅膀,向东俯看涧中,而大岭的支脉,东面到这里也是尽头了。环转的山崖下面,也开了一个缝隙,太浅而不能进入。山崖前面有一条小溪,从西向东,经过崖前流入大涧中。沿着小溪到山崖的西部乱石间,在下面水流尽了,在上面开了一个窟窿,就是麻叶洞埃洞口朝南,只有斗大,在
石缝中折转几个梯度下去。
开始寻找火炬请向导,也都答应提一供火炬,而没有敢做向导的。说:“这里面有神龙。”有的说:“这里面有妖一精一鬼怪。若不是有法术的人,不能震住(它们)。”最后用重金找到一个人,刚要脱一衣 服进去,问我(知道我)是个读书人,不是道士,又惊恐而出说:“我以为(你是)大师,所以想跟着(你)进去,若是读书人,我怎么能以身陪葬呢?”我就去前面的村庄,把行李存放在他家,与家仆各拿一个火把进洞。当时村民跟着到洞口的有几十个人,砍柴的腰别镰刀,耕地的扛着锄头,妇女做饭的不再烧火做饭,织布的扔下织梭,儿童放牧的,路人背着担着(东西)的,接踵而至,都没人敢跟随(我们进洞)。
我们二人就把脚先探进,踏着一级一级的石阶入洞,传递着火炬下去,转了很多个弯儿到洞底。洞稍微宽敞了,可以侧身抬头看了,才开始拿着火把前进。那洞东面西面的裂缝,都没有进口,正北有个洞孔,低得只有一尺高,宽也是这样,然而它的下面很干燥而且平坦。就先把火把放进去,然后像蛇一样匍匐前进,背部擦着洞壁,腰部贴着地面,身体向后翘起(用力),才度过这个里洞的第一关。它那里面的裂缝已高了,东西也贯通了,然而也没有进去的地方。又过了第二关,它的狭窄与低矮和前一关一样,进入的办法也同前。进去之后,(洞壁的)里层也有横向裂缝,那西南裂的地方不很深,那东北裂的地方上面有一个凹陷的石洞,猛地又纵向裂开,上高下窄,高不见顶。到这里石头幻化出怪形,纹理(也)顿时改变,(仿佛)每一小块儿都具有灵性。那西北的裂谷,渐入渐窄,里面只是夹着一条石缝了,不能容纳下火炬。(就)转而去东南的裂谷,仍然下了一个石洞,它的地面平铺着沙石,像涧底一样洁净光滑,只是干燥没水,不只是不用提起衣裳,而且避免了弄脏。裂谷东南的尽头,乱石高累,像楼台一样重叠,从它的缝隙都可以攀登而上。那上面有石孔一线,一直透到洞顶,光线从缝隙中往下照射,像明星弯月,可以远望而不可以摘取埃叠石的下面,涧底通向南面,覆盖的石头压得很低,仅仅一尺来高;这以前一定通到洞外,是涧水流入的地方,但不知从前为什么涌流,现在为什么干涸了,不可思议埃
从重重叠叠的石台下来,向北沿着涧底进入,那窄的地方非常低,和外面的两道关相似。慢慢从它西面攀登上一个石窟,向北转再向东,就像度过马鞍形状的山石,又像越过尖峭的山峰。两边洞壁上的石头质地色泽,光鲜欲滴,垂下的石乳,倒挂的石莲,纹理就像雕刻出来的一样,形状就像要飞舞起来的样子。往东下一个阶梯,又是湿润的地面,已转入关隘的里面了。这里开辟出一个巷道,宽有两丈,高有一丈五,覆盖的石头平整得就像布幔,涧底平坦得就像大路。向北走半里,下面有一块石头,架置在那里,像一张床 一样,边棱整齐。它上面则石莲下垂,连接在一起就像帏幔,结合成一个“宝盖”,四面垂下石幔,大小像床 一样;中间浑圆通透,盘空直上,上面隆起为顶,它后面的西壁,洁白的圆柱竖立着,或大或小,形状不一,而都色泽晶莹,纹理都像雕刻上的,这是巷中第一奇景埃又向正北半里,洞分为上下两层,涧底向东北而去,上面的洞可以从西北攀登。这时我所持的火炬已经烧完十分之七,恐怕回去的路上(没有火炬)辩识不清(路径),就从来时的道路转几个弯儿,穿过那两个关隘,到达透光的地方,火炬恰好烧完了。穿过洞口出来,仿佛像脱胎转世换了一个世界一样。
在洞外面守候观看的人,又增加了几十个,看见我等(二人)都把手放在额头上,表示庆幸,称奇,把我们当成了具有大法术的人,并说:“刚才久等以为(你们)一定落入怪物之口,所以我等想进不敢进,想离离不开。现在安然无恙,若不是神灵保佑,怎么能这样!”我分别答谢他们,说:“我做我想做的事,我探我的胜境罢了,烦劳各位(在这里)久立,怎么才能表达我的歉意呢!”然而那洞只是入口的地方多狭隘,那里面(则)洁净干燥,我所见过的洞,(在这一点上)都赶不上(它),不知当地人为什么害怕进洞到了如此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