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白安福与陈景升等将禀稿作成,预备明日一齐上院面进,当晚陈、张、何、李四人,也就各自回家。那机房中人,也非安分之辈,平时被一胡一 惠乾殴打,虽也可怜,此时见白安福众人代他们出气,登时就得意起来,捕风捉影,添盐加醋的乱说一阵。等他们五人走后,就三人一堆,五人一丛,到了街上,逢人便道:“我们这几时吃一胡一 惠乾狗娘养的苦,可知现在我们业中,也出了能人,硬轰轰的,代我们本业出气了。”
那些人听说,也疑惑真有个出色惊人的能人,当时就问道:“你们业中,到底出了何人,有这样的脚力与一胡一 惠乾作对?想必这人的本事,比那冯道德还狠,你们快说,好代你们欢喜。”机匠见这些人又如此高兴,便把白安福如何奏明在案,回籍建醮,以及今日又被一胡一 惠乾殴打,现在请了陈景升做了禀稿,以便明日到督院投递的话,说了一遍。那人就恭维了一番,说:“你们从此要出头了,不怕一胡一 惠乾再厉害,也不能与军机大臣及督抚为难。”
机房中人听他这样说,更是眉开眼笑说:“你明日到督抚里看一胡一 惠乾吃苦,到了临时,他虽再求饶些,喊我们业中人祖宗,立下一交一 单来,世世代代做我们子孙,那时都不饶他的,只恨他太恶了。”诸如此类,你在这条街上说,他在那条巷里谈,总是抓向往脸上摆,以为自己机房内的人是厉害的。
哪知隔墙有耳,他们总是爱面子的话,谁料一胡一 惠乾的一班徒弟,晚间也在街上闲游,惹是招非,却巧日间一胡一 惠乾又打了机房中人,这些徒弟格外留心街谈巷议,说:“我家师父,怎样厉害,现在又把机房公所的神坛都拆毁了,打伤多少人,连一个回手的皆没有,非是我们夸口,广东除了我们师父,谁敢如此?我们投在他门下,哪个敢欺我们?”这些徒弟,正在夸他师父的本事,可巧遇见个刻薄嘴,在旁冷笑了一声,说道:“你们倒是不摆架子的好,打量我们不知道,将这话来吓谁?人家用的缓兵计,你们还不知道,所谓光棍不吃眼前亏,现在禀帖已经做好,只等明日到督抚衙门投递,请官究罪。眼见得死在头上,师父倒要断头,徒弟还在这里说大话,你道可笑不可笑?”这班人被这刻薄嘴说了这些冷话,如何忍得下去?登时反过脸来骂道:“你这杂种王八狗子,老爷师父要断头,你在哪里听来的?好好说出证据来,老子同你没事,若不说出来,就一拳先将你这杂种打死再说,看你可胡说不胡说了。”
那人被他打急,只得说道:“你不可在此撒野,你到前面巷子去听,他们还在那里说呢!”这个徒弟听如此说,他就半信半疑,说道:“如果不确,回来再同你算账!”说着转身走到对过巷内,果然一丛人在那里谈论。这个徒弟因一人势孤,不敢上前争斗,低着头,气冲冲的就跑到西禅寺,寻着一胡一 惠乾说道:“师父,我们这地方不能住了,少林的威名,被这班机匠丧尽,还有什么脸在此地?”一胡一 惠乾生性最怕人用激工,一激他,虽刀里火里,总要去走一遭,说道:“你这人好糊涂,在机房公所出的那口气,你还不晓得,现在又听谁的话,如此说来?”这徒弟就将在街上听见的话说了一遍。一胡一 惠乾已气得目瞪口呆,这人还未走开,接着又进来几个,皆如此说,一胡一 惠乾哪里容得下去?登时就要前去寻打。这班徒弟上前说道:“师父不要如此着急,此刻前去,他们已经散去,最好明日,等他们到会馆聚齐的时节,师父前去,那时一个也走不了,便将他这班人打死,看是谁厉害。”一胡一 惠乾听了说道:“话虽有理,只是又令我多气一夜 。”众徒弟也不回去,各人就在西禅寺住宿。三德和尚听见这话,也是动怒道:“我已劝解下来,免得仇越结越深,他们又如此胆大,那就不能怪我们手毒了。”当时也是怒气冲冲,返回方丈。一夜 无语。
次日,白安福因要与众人同上督院,天才明亮,就起身到了会馆,专等陈景升等人前来。不多一会,各人已到,众人入坐,用了点心,随即喊了轿夫,复将昨日所缮禀稿看了一遍,收入怀中。方要起身上轿,忽听门外呐喊不止,远远的听人喊道:“我们快走罢,不能将命与他拼。”话犹未了,早有看门的人,跑进里面,向陈景升等人说道:“不好了,请你们快躲起来罢,你们俱是文墨人,不必同他争斗,一胡一 惠乾现已带了徒弟,打进门来了。”陈景升等一听,才要起来望后面逃走,早见一胡一 惠乾如凶神一般,带着些如狼似虎的徒弟,冲进门来,一眼看见白安福骂道:“你这打不死的臭王八蛋,倚着你中了进士回来,就眼下无人,还要想断老子的头,老子今日就来看你怎样断法,有本事只管使出来。”说着跑上来,早把白安福擒过来,就要望门外跑,居心想到大街上丢他的丑。此时陈景升与李流芳等,早趁着大闹时节,躲到里面去了。一个个面如土色,浑身发抖,说道:“只听见他们说一胡一 惠乾厉害,今日见了,真是话不虚传。”
不说他们在这里躲藏,再表白安福被一胡一 惠乾擒过来,欲一望 外跑,早有那班机匠见了这样,晓得出去没有好事,赶忙一个个上前说道:“一胡一 大爷请你撒手,有话好说,何必如此动怒,果真是他不好,然后再打来迟,有你大爷如此本领,还怕他跑了不成?”一胡一 惠乾见这班机匠如此说法,心下想道:“我昨日来时,他们本来就低头,怎么晚上忽然就变了?莫非是我那些徒弟造言生事,叫我来与他们斗争,好代他们争面子,这事倒要细细查点,不如将他放下,说明白了,看他怎样。”随即将白安福往地下一掷道:“我昨日来此,是怎样说你的?叫这杂种,保我广东境内三年之内平安无事,就准你们建立道场,你们这班人也是答应。为什么我走之后便倚势欺人,将官来吓我,约人递禀帖,想断我的头?既然如此,老子就来送与你们断头,看你们可认得老子?”说着又要上来。那些机匠深怕白安福要吃大苦,内中有两个会说话,胆子大的,赶忙上来说道:“原来你老人家听了这个闲话,怪不得如此气法,但我会馆内,真不敢说这话,必是有人与我们作对,晓得你老人家本事好,有意一胡一 言乱语,播弄你老人家前来厮打,他就在旁边看闲,你想,我们如敢同你老人家斗,昨日来时,我们都不求你老人家了,你不信,现在白先生正请了几个人来做陪客,打发我们去请你老人家,说昨日多多得罪,晓得自己冒失,未曾先到你老人家那里打招呼,特地备下酒席,陪个不是。你看厨子已经来了,担子还设在门口。”
一胡一 惠乾被这人说了一番好话,气已平了一半,回头果见门口放着两担酒席,不敢进门。你道这酒席是哪里来的?正是白安福叫来准备与陈景升上街之后,回来吃的,却巧一胡一 惠乾前来一阵闹,酒席挑来,到了门口,不敢进门。这个机匠机灵,借此说了一番鬼话。一胡一 惠乾此时说道:“你们不必用这鬼话谎我,想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那徒弟向来是不会说假话的,老子既来了,谅想不得空拳,先尝我两下再说。”说着举起手,将白安福翻倒,伸开蒲扇手,左右开弓两个嘴巴,早听得白安福哇一声,口中早吐出鲜血来。机匠看了这样,深怕再打,赶忙求道:“一胡一 大爷,你高抬贵手,打人不妨事,却要打得服,人家一一团一 好意,想陪不是,不能反因此被打,你老人家说,令徒听见人说的,请今徒将说的人寻来,三面对证真假就知道了,真的听你老人家处治;若是假的,不但你老人家被他骗,不能饶这狗娘养的,就是我们这班人,除却服你老人家,其余任什么人,我们也要将他打得七死八活。”
一胡一 惠乾听了这话,就叫昨夜晚上说的那两个徒弟指出人来。那两个徒弟,本是在街上听的闲话,也认不得人姓甚名谁,从哪里去寻,急了半天说道:“我们明明听见的,师父不要听他赖,他们是故意的!”这些机匠见他说不出人来,赶忙又说道:“大哥,君子成一人 之美,古人说的好,低头就是拜,我们已经如此陪小心,若你老哥再在令师前说我们的坏话,怪不得一胡一 大爷生气,只是今番打死冤枉,请你老人家松手。”
一胡一 惠乾见徒弟一交一 不出人来,果然自己冒失,将他打冤枉了。说道:“总是你们不是,设非从前结下仇来,他们也不能如此说法。现在我既来了,你们也该晓得,不能不给我面子的,要或不打容易,只要白狗头在这会馆门口,叩四个头,说:‘我白安福从此安分,再不与一胡一 老爷作对。’我就饶了他,若是不肯,无论冤枉不冤枉,只要老子打得兴起,生死也不知道。”众人听了这话,不知白安福肯叩头否,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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