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姻缘天定,不繇人力谋求。有缘千里也相投,对面无缘不偶。
仙境桃花出十水,宫中红叶传沟。三生簿上注风十流,何用冰人开口。
这首《西十江十月》词,大抵说人的婚姻乃前生注定,非人力可以勉强。今日听在下说一桩意外姻缘的故事,唤做“乔太守乱点鸳鸯谱”。
这故事出在那个朝代?何处地方?那故事出在大宋景祐年间,杭州府有一人姓刘,名秉义,是个医家出身。十妈十妈十谈氏,生得一对儿女。儿子唤做刘璞,年当弱冠,一表非俗,已聘下孙寡十妇的女儿珠姨为妻。那刘璞自幼攻书,学业已就。到十六岁上,刘秉义欲令他弃了书本,十习十学医业。刘璞立志大就,不肯改业,不在话下。女儿小名慧十娘十,年方一十五岁,已受了邻近开生药铺裴老家之聘。那慧十娘十生得资容艳丽,意态妖娆,非常标致。怎见得?但见:
蛾眉带秀,凤眼含情,腰如弱柳迎风,面似娇花拂水。
体态轻十盈,汉家飞十燕同称;十性十格风十流,吴国西施并美。
蕊宫仙子谪人间,月殿嫦娥临下界。
不题慧十娘十貌美。且说刘公见儿子长大,同十妈十妈十商议,要与他完姻。方待教媒人到孙家去说,恰好裴九老也教媒人来说要娶慧十娘十。刘公对媒人道:“多多上覆裴亲家,小女年纪尚幼,一些妆奁未备。须再过几时,待小儿完姻过了,方及小女之事,目下断然不能从命!”媒人得了言语,回复裴家。
那裴九老因是老年得子,十爱十惜如珍宝一般,恨不能风吹得大,早些地与他毕了姻事,生男育女。今日见刘公推托,好生不喜,又央媒人到刘家说道:“令十爱十今年一十五岁,也不算做小了。到我家来时,即如女儿一般看待,决不难为。就是妆奁厚薄,但凭亲家,并不计论。万望亲家曲允则个。”刘公立意先要与儿子完姻,然后嫁女。媒人往返了几次,终是不允。裴九老无奈,只得忍耐。当时若是刘公允了,却不省好些本,止因执意不从,到后生出一段新闻,传说至今。正是:
只因一着错,满盘俱是空。
却说刘公回脱了裴家,央媒人张六嫂到孙家去说儿子的姻事。原来孙寡十妇母家姓十胡十,嫁的丈夫孙恒原是旧家子弟,自十六岁做亲,十七岁就生下一个女儿,唤名珠姨。才隔一岁,又生个儿子取名孙润,小字玉郎。两个儿女方在襁褓中,孙恒就亡过了。亏孙寡十妇有些节气,同着养十娘十,守这两个儿女,不肯改嫁,因此人都唤他是孙寡十妇。光十陰十迅速,两个儿女渐渐长成。珠姨便许了刘家,玉郎从小聘定善丹青徐雅的女儿文哥为妇。那珠姨、玉郎都生得一般美貌,就如良玉碾成、白粉十十团十十就一般。加添资十性十聪明,男善读书,女工针指。还有一件,不但才貌双美,且又孝悌兼全。
闲话休题。且说张六嫂到孙家传达刘公之意,要择吉日娶小十娘十子过门。孙寡十妇母子相依,满意欲要再停几时,因想男婚女嫁乃是大事,只得应承。对张六嫂道:“上覆亲翁亲母,我家是孤儿寡母,没甚大妆奁嫁送,不过随常粗布衣裳。凡事不要见责。”张六嫂覆了刘公。刘公备了八盒羹果礼物并吉期送到孙家。孙寡十妇受了吉期,忙忙的制办出嫁东西。看看日子已近,母女不忍相离,终日啼啼哭哭。谁想刘璞因冒风之后,出汗虚了,变为寒症,人事不省,十分危笃,吃的药就如泼在石上,一毫没用。求神问卜。俱说无救。吓得刘公夫妻魂魄都丧,守在十床十边吞声对泣。
刘公与十妈十妈十商量道:“孩儿病势恁样沉重,料必做亲不得。不如且回了孙家,等待病痊,再择日罢。”刘十妈十妈十道:“老官儿,你许多年纪了,这样事难道还不晓得?大凡病人势凶,得喜事一冲就好了。未曾说起的还要去相求,如今现成事体,怎么反要回他!”刘公道:“我看孩儿病体,凶多吉少。若娶来家冲得好时,此是万千之喜,不必讲了;倘或不好,可不害了人家子女,有个晚嫁的名头。”刘十妈十妈十道:“老官,你但顾了别人,却不顾自己。你我费了许多心机定得一房媳妇。谁知孩儿命薄,临做亲却又患病起来。今若回了孙家,孩儿无事,不消说起。万一有些山高水低,有甚把臂,那原聘还了一半,也算是他们忠厚了。却不是人财两失!”刘公道:“依你便怎样。”刘十妈十妈十道:“依着我,分付了张六嫂,不要题起孩儿有病,竟娶来家,就如养媳妇一般。若孩儿病好,另择吉结亲。倘然不起,媳妇转嫁时,我家原聘并各项使费少不得班足了,放他出门,却不是个万全之策!”刘公耳朵原是棉花做的,就依着老婆,忙去叮嘱张六嫂不要泄漏。
自古道:“若要不知,除非莫为”。刘公便瞒着孙家,那知他紧间壁的邻家姓李,名荣,曾在人家管过解库,人都叫做李都管。为人极是刁钻,专一打听人家的细事,喜谈乐道。因他做主管时得了些不义之财,手中有钱,所居与刘家基址相连,意欲强买刘公房子。刘公不肯,为此两下面和意不和,巴不能刘家有些事故,幸灾乐祸。晓得刘璞有病危急,满心欢喜,连忙去报知孙家。孙寡十妇听见女婿病凶,恐防误了女儿,即使养十娘十去叫张六嫂来问。张六嫂欲待不说,恐怕刘璞有变,孙寡十妇后来埋怨;欲要说了,又怕刘家见怪。事在两难,欲言又止。孙寡十妇见他半吞半吐,越发盘问得急了。张六嫂隐瞒不过,乃说:“偶然伤风,原不是十分大病,将息到做亲时,料必也好了。”孙寡十妇道:“闻得他病势十分沉重,你怎说得这般轻易?这事不是当耍的。我受了千辛万苦,守得这两个儿女成十人,如珍宝一般!你若含糊赚了我女儿时,少不得和你十性十命相搏,那时不要见怪。”又道:“你去到刘家说,若果然病重,何不待好了另择日子。总是儿女年纪尚小,何必恁样忙迫。问明白了,快来回报一声。”张六嫂领了言语,方欲出门,孙寡十妇又叫转道:“我晓得你决无实话回我的,我令养十娘十同你去走遭。便知端的!”张六嫂见说教养十娘十同去,心中着忙道:“不消得,好歹不误大十娘十之事。”孙寡十妇那里肯听,教了养十娘十些言语,跟张六嫂同去。
张六嫂扌丽脱不得,只得同到刘家。恰好刘公走出来,张六嫂欺养十娘十不认得,便道:“小十娘十子少待,等我问句话来”急走上前,拉刘公到一边,将孙寡十妇适来言语细说,又道:“他因放心不下,特教养十娘十同来讨个实信,却怎的回答。”刘公听见养十娘十来看,手足无措,埋怨道:“你怎不阻挡住了?却与他同来!”张六嫂道:“再三拦阻,如何肯听,教我也没奈何。如今且留他进去坐了。你们再去从长计较回他,不要连累我后日受气。”说还未毕,养十娘十已走过来。张六嫂就道:“此间便是刘老爹。”养十娘十深深道个万福,刘公还了礼,道:“小十娘十子请里面坐。”一齐进了大门,到客坐内。刘公道:“六嫂,你陪小十娘十子坐着,待我教老荆出来。”张六嫂道:“老爹自便。”刘公急急走到里面,一五一十学于十妈十妈十。又说:“如今养十娘十在外,怎地回他?倘要进来探看孩儿,却又如何掩饰?不如改了日子罢!”十妈十妈十道:“你真是个死货!他受了我家的聘,便是我家的人了,怕他怎的!不要着忙,自有道理。”便教女儿慧十娘十道:“你去将新房十中收拾整齐,留孙家妇女吃点心。”慧十娘十答应自去。
刘十妈十妈十即走向外边,与养十娘十相见毕,问道:“小十娘十子下顾,不知亲母有甚话说。”养十娘十道:“俺大十娘十闻得大官人有恙,放心不下,特教男十女来问候。二为上覆老爹老十娘十:若大官人病体初痊,恐未可做亲,不如再停见时,等大官人身十子健旺,另拣日罢。”刘十妈十妈十道:“多承亲母过念,大官人虽是身十子有些不快,也是偶然伤风,原非大病。若要另择日子,这断不能勾的。我们小人家的买卖,千难万难,方才支持得停当。如错过了,却不又费一番手脚。况且有病的人正要得喜事来冲,他病也易好。常见人家要省事时,还借这病来见喜;何况我家吉期送已多日,亲戚都下了帖地请吃喜筵,如今忽地换了日子。他们不道你家不肯,必认做我们讨媳妇不起。传说开去,却不被人笑耻,坏了我家名头。烦小十娘十子回去上覆亲母,不必担忧,我家干系大哩!”养十娘十道:“大十娘十话虽说得是。请问大官人睡在何处?待男十女候问一声,好家去回报大十娘十,也教他放心!”刘十妈十妈十道:“适来服了发汗的药,正熟睡在那里,我与小十娘十子代言罢。事体总在刚才所言了,更无别说。”张六嫂道:“我原说偶然伤风,不是大病。你们大十娘十不肯相信,又要你来。如今方见老身不是说谎的了。”养十娘十道:“既如此,告辞罢。”便要起身。刘十妈十妈十道:“那有此理!说话忙了,茶也还没有吃,如何便去。”即邀到里边,又道:“我房里腌腌臜臜,到在新房里坐罢。”引入房十中,养十娘十举目看时,摆设得十分齐整。刘十妈十妈十又道:“你看我诸事齐备,如何肯又改日子?就是做了亲,大官人到还要留在我房十中歇宿,等身十子全愈了,然后同房哩!”养十娘十见他整备得停当,信以为实。当下刘十妈十妈十教丫环将出点心茶来摆上,又教慧十娘十也来相陪。养十娘十心中想道:“我家珠姨是极标致的了,不想这女十娘十也恁般出色!”吃了茶,作别出门,临行,刘十妈十妈十又再三嘱咐张六嫂:“是必来覆我一声!”
养十娘十同着张六嫂回到家中,将上项事说与主母。孙寡十妇听了,心中到没了主意,想道:“欲待允了,恐怕女婿真个病重,变出些不好来,害了女儿。将欲不允,又恐女婿果是小病已愈,误了吉期。”疑惑不定,乃对张六嫂道:“六嫂,待我酌量定了,明早来取回信罢。”张六嫂道:“正是,大十娘十从容计较计较,老身早早来也。”说罢自去。
且说孙寡十妇与儿子玉郎商议:“这事怎生计较。”玉郎道:“想起来还是病重,故不要养十娘十相见。如今必要回他另择日子,他家也没奈何,只得罢休。但是空费他这番东西,见得我家没情义。倘后来病好相见之间,觉道没趣。若依了他们时,又恐果然有变,那时进退两难,懊悔却便迟了。依着孩儿,有个两全之策在此,不知母亲可听。”孙寡十妇道:“你且说是甚两全之策。”玉郎道:“明早教张六嫂去说,日子便依着他家,妆奁一毫不带,见喜过了,到第三朝就要接回,等待病好,连汝奁送去,是恁样,纵有变故,也不受他们笼络,这却不是两全其美。”孙寡十妇道:“你真是个孩子家见识!他们一时假意应承娶去,过了三朝,不肯放回,却怎么处。”玉郎道:“如此怎好。”孙寡十妇又想了一想道:“除非明日教张六嫂依此去说,临期教姐姐闪过一边,把你假扮了送去。皮箱内原带一副道袍鞋袜,预防到三朝,容你回来,不消说起。倘若不容,且住在那里,看个下落。倘有三长两短,你取出道袍穿了,竟自走回,那个扯得你住!”玉郎:“别事便可,这事却使不得!后来被人晓得,教孩儿怎生做人。”孙寡十妇见儿子推却,心中大怒道:“纵别人晓得,不过是耍笑之事,有甚大害!”玉郎平昔孝顺,见母亲发怒,连忙道:“待孩儿去便了。只不会梳头,却怎么好。”孙寡十妇道:“我教养十娘十伏侍你去便了!”
计较已定,次早张六嫂来讨回音,孙寡十妇与他说如此如此,恁般恁般。”若依得,便娶过去。依不得,便另择日罢!”张六嫂覆了刘家,一一如命。你道他为何就肯了?只因刘璞病势愈重,恐防不妥,单要哄媳妇到了家里,便是买卖了。故此将错就错,更不争长竞短。那知孙寡十妇已先参透机关,将个假货送来,刘十妈十妈十反做了:
周郎妙计安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
话要烦絮。到了吉期,孙寡十妇把玉郎妆扮起来,果然与女儿无二,连自己也认不出真假。又教十习十些女人礼数。诸色好了,只有两件难以遮掩,恐露出事来。那两件?第一件是足与女子不同。那女子的尖尖趫趫,凤头一对,露在湘裙之下,莲步轻移,如花枝招颭一般。玉郎是个男子汉,一只脚比女子的有三四只大,虽然把扫地长裙遮了,教他缓行细步,终是有些蹊跷,这也还在下边,无人来揭起裙儿观看,还隐藏得过。第二件是耳上的环儿,乃女子平常时所戴,十爱十轻巧的也少不得戴对丁香儿。那极贫小户人家,没有金的银的,就是铜锡的,也要买对儿戴着。今日玉郎扮做亲人,满头珠翠,若耳上没有环儿,可成模样么?他左耳还有个环眼,乃是幼时恐防难养穿过的。那右耳却没眼儿,怎生戴得?孙寡十妇左思有想,想出一个计策来。你道是甚计策?他教养十娘十讨个小小膏药,贴在右耳。若问时,只说环眼生着疳疮,戴不得环子。露出左耳上眼儿掩饰,打点停当,将珠姨藏过一间房里,专候迎亲人来。
到了黄昏时候,只听得鼓乐喧天,迎亲轿子已到门首。张六嫂先入来,看见新人打扮得如天神一般,好不欢喜。眼前不见玉郎,问道:“小官人怎地不见。”孙寡十妇道:“今日忽然身十子有些不健,睡在那里,起来不得!”那婆子不知就里,不来再问。孙寡十妇将酒饭犒赏了来从,宾相念起诗赋,请新人上轿,玉郎兜上方巾,向母亲作别。孙寡十妇一路假哭,送出门来。上了轿子,教养十娘十跟着,随身只有一只皮箱,更无一毫妆奁。孙寡十妇又叮嘱张六嫂道:“与你说过,三朝就要送回的,不要失信!”张六嫂连声答应道:“这个自然!”不题孙寡十妇。
且说迎亲的一路整箫聒耳,灯烛辉煌,到了刘家门首,宾相进来说道:“新人将已出轿,没新郎迎接,难道教他独自拜堂不成。”刘公道:“这却怎好?不要拜罢!”刘十妈十妈十道:“我有道理,教女儿陪拜便了。”即令慧十娘十出来相迎。宾相念了阑门诗赋,请新人出了轿子,养十娘十和张六嫂两边扶着,慧十娘十相迎,进了中堂,先拜了天地,次及公姑亲戚。双双却是两个女人同拜,随从人没一个不掩口而笑。都相见过了,然后姑嫂对拜。刘十妈十妈十道:“如今到房十中去与孩儿冲喜。”乐人吹打,引新进房,来至卧十床十边。刘十妈十妈十揭起帐子,叫道:“我的儿,今日娶你媳妇来家冲喜,你须挣扎十精十神则个。”连叫三四次,并不则声。刘公将灯照时,只见头儿歪在半边,昏迷去了。原来刘璞病得身十子虚弱,被鼓乐一震,故此迷昏。当下老夫妻手忙脚乱,掐住人中,即教取过热汤,灌了几口,出了一身冷汗,方才苏醒。刘十妈十妈十教刘公看着儿子,自己引新人进新房十中去。揭起方巾,打一看时,美丽如画,亲戚无不喝采。只有刘十妈十妈十心中反觉苦楚,他想:“媳妇恁般美貌,与儿子正是一对儿。若得双双奉侍老夫妇的暮年,也不枉一生辛苦。谁想他没福,临做亲却染此大病,十分中到有九分不妙。倘有一差两误,媳妇少不得归于别姓,岂不目前空喜!”不题刘十妈十妈十心中之事。
且说玉郎也举目看时,许多亲戚中,只有姑十娘十生得风十流标致。想道:“好个女子,我孙润可惜已定了妻子。若早知此女恁般出色,一定要求他为妇。”这里玉郎方在赞羡。谁知慧十娘十心中也想道:“一向张六嫂说他标致,我还未信,不想话不虚传。只可惜哥哥没福受用,今夜教他孤眼独宿。若我丈夫像得他这样美貌,便称我的生平了,只怕不能够哩!”不题二人彼此欣羡,刘十妈十妈十请众戚赴过花红筵席,各自分头歇息。宾相乐人,俱已打发去了。张六嫂没有睡处,也自归家。
玉郎在房,养十娘十与他卸了首饰,秉烛而坐,不敢便寝。刘十妈十妈十与刘公商议道:“媳妇初到,如何教他独宿?可教女儿去陪伴。”刘公道:“只怕不稳便,繇他自睡罢。”刘十妈十妈十不听,对慧十娘十道:“你今夜相伴嫂嫂在新房十中去睡,省得他怕冷静。”慧十娘十正十爱十着嫂嫂,见说教他相伴,恰中其意,刘十妈十妈十引慧十娘十到新房十中道:“十娘十子,只因你官人有些不恙,不能同房,特令小女来陪你同睡。”玉郎恐露出马脚,回道:“十奴十家自来最怕生人,到不消罢。”刘十妈十妈十道:“呀!你们姑嫂年纪相仿,即如姊妹一般,正好相处,怕怎的!你若嫌不稳时,各自盖着条被儿,便不妨了。”对慧十娘十道:“你去收拾了被窝过来。”慧十娘十答应而去。
玉郎此时又惊又喜。喜的是心中正十爱十着姑十娘十标致,不想天与其便,刘十妈十妈十令来陪卧,这中便有几分了;惊的是恐他不允,一时叫喊起来,反坏了自己之事。又想道:“此番挫过,后会难逢,看这姑十娘十年纪已在当时,情窦料也开了。须用计缓缓撩十拨热了,不怕不上我钓!”心下正想,慧十娘十教丫环拿了被儿同进房来,放在十床十上。刘十妈十妈十起身,同丫环自去。慧十娘十将房门闭上,走到玉郎身边,笑容可掬,乃道:“嫂嫂,适来见你一些东西不吃,莫不饿了。”玉郎道:“到还未饿。”慧十娘十又道:“嫂嫂,今后要甚东西,可对十奴十家说知,自去拿来,不要害羞不说。”玉郎见他意儿殷勤,心下暗喜,答道:“多谢姑十娘十美情。”慧十娘十见灯上结着一个大大花儿,笑道:“嫂嫂,好个灯花儿,正对着嫂嫂,可知喜也!”玉郎也笑道:“姑十娘十休得取笑,还是姑十娘十的喜信。”慧十娘十道:“嫂嫂话儿到会耍人。”两个闲话一回。慧十娘十道:“嫂嫂,夜深了,请睡罢!”玉郎道:“姑十娘十先请。”慧十娘十道:“嫂嫂是客,十奴十家是主,怎敢僭先!”玉郎道:“这个房十中还是姑十娘十是客。”慧十娘十笑道:“恁样占先了。”便解农先睡。养十娘十见两下取笑,觉道玉郎不怀好意,低低说道:“官人,你须要斟酌,此事不是当耍的!倘大十娘十知了,连我也不好。”玉郎道:“不消嘱咐,我自晓得!你自去睡。”养十娘十便去旁边打个铺儿睡下。
玉郎起身携着灯儿,走到十床十边,揭起帐子照看,只见慧十娘十卷着被儿,睡在里十床十,见玉郎将打灯来照,笑嘻嘻的道:“嫂嫂,睡罢了,照怎的。”玉郎也笑道:“我看姑十娘十睡在那一头,方好来睡。”把灯放在十床十前一只小桌儿上,解农入帐,对慧十娘十道:“姑十娘十,我与你一头睡了,好讲话耍子。”慧十娘十道:“如此最好!”玉郎钻下被里,卸了上身衣服,下十体小衣却穿着,问道:“姑十娘十,今年青春了。”慧十娘十道:“一十五岁。”又问:“姑十娘十许的是那一家。”慧十娘十怕羞,不肯回言。玉郎把头捱到他枕上,附耳道:“我与你一般女儿家,何必害羞。”慧十娘十方才答道:“是开生药铺的裴家。”又问道:“可见说佳期还在何日。”慧十娘十低低道:“近日曾教媒人再三来说,爹道十奴十家年纪尚小,回他们再缓见时哩。”玉郎笑道:“回了他家,你心下可不气恼么。”慧十娘十伸手把玉郎的头推下枕来,道:“你不是个好人!哄了我的话,便来耍人;我若气恼时,你今夜心里还不知怎地恼着哩!”
玉郎依旧又捱到枕上道:“你且说有甚烦。”慧十娘十道:“今夜做亲没有个对儿,怎地不恼。”玉郎道:“如今有姑十娘十在此,便是个对儿了,又有甚恼!”慧十娘十笑道:“恁样说,你是我的十娘十子了。”玉郎道:“我年纪长似你,丈夫还是我。”慧十娘十道:“我今夜替哥哥拜堂,就是哥哥一般,还该是我。”玉郎道:“大家不要争,只做个女夫妻罢。”两个说风话耍子,愈加亲想没事,乃道:“既做了热。玉郎料夫妻,如何不合被儿睡。”口中便说,两手即掀十开他的被儿,捱过身来,伸手便去摸十他身上,腻十滑如酥,下十体却也穿着小衣。慧十娘十此时已被玉郎调动春十心,忘其所心,任玉郎摩十弄,全然不拒。玉郎摸十到胸前时,一对小十乳十丰十隆突起,十温十十软如绵,十乳十头却像鸡头肉一般,甚是可十爱十。慧十娘十也把手来将玉郎浑身一摸,道:“嫂嫂好个软滑身十子!”摸十他十乳十时,刚刚只有两个小小十乳十头,心中想道:“嫂嫂长似我,怎么十乳十儿到小。”玉郎摩十弄了一回,便以手搂十抱过来,嘴对嘴,将舌十尖度向慧十娘十口中。慧十娘十只认做姑嫂戏耍,也将双手抱住,着实咂十吮十。咂得慧十娘十遍体酥十麻。便道:“嫂嫂,如今不像女夫妻,竟是真夫妻一般了。”玉郎见他情十动,便道:“有心顽了,何不把小衣一发去了,亲十亲十热十热睡一回也好。”慧十娘十道:“羞人答答,脱了不好。”玉郎道:“纵是取笑,有甚么羞。”便解十开他的小衣褪十下。伸手去摸十他不便处,慧十娘十双手即来遮掩,道:“嫂嫂休得罗皂!”玉郎捧过面来亲个嘴,道:“何妨!你也摸十我的便了。”慧十娘十真个也去解了他的裤来摸时,只见一条玉十茎十铁十硬的挺着。吃了一惊,缩手不迭,乃道:“你是何人?却假妆着嫂嫂来此!”玉郎道:“我便是你的丈夫了,又问怎的。”一头即便腾身上去,将手启他双股,慧十娘十双手推开半边,道:“你若不说真话,我便叫喊起来,教你了不得!”玉郎着了急,连忙道:“十娘十子不消十性十急,待我说便了。我是你嫂嫂的兄弟玉郎,闻得你哥哥病势沉重,未知怎地。我母亲不舍得姐姐出门,又恐误了你家吉期。故把我假妆嫁来,等你哥哥病好,然后送姐姐过门。不想天付良缘,到与十娘十子成了夫妇。此情只许你我晓得,不可泄漏。”说罢,又翻身上来。慧十娘十初是只道是真女人,尚然心十爱十,如今却是个男子,岂不欢喜?况且又被玉郎先引得神魂飘荡,又惊又喜,半推半就道:“原来你们恁样欺心!”玉郎那有心情回答,双手紧紧抱住,即便恣意风十流:
一个是青年孩子初尝滋味,一个是黄花女儿乍得甜头。一个说今霄花烛,到成了你我姻缘;一个说此夜衾绸,便试发了夫妻恩十爱十。一个说前生有分,不须月老冰人;一个道异日休忘,说尽山盟海誓。各燥自家脾胃,管甚么姐姐哥哥;且图眼下欢娱,全不想有夫有妇。双双蝴蝶花间舞,两两鸳鸯水上游。
云雨已毕,紧紧偎抱而睡。且说养十娘十恐怕玉郎弄出事来,卧在旁边铺上,眼也不合。听着他们初时还说话笑耍,次后只听得十床十棱摇曳,气喘吁吁,已知二人成了那事。暗暗叫苦。到次早起来,慧十娘十自向母亲房十中梳洗。养十娘十替玉郎梳妆,低低说道:“官人,你昨夜恁般说了,却又口不应心,做下那事!倘被他们晓得,却怎处。”玉郎道:“又不是我去寻他,他自送上门来,教我怎生推却!”养十娘十道:“你须拿住主意便好。”玉郎道:“你想恁样花一般的美人同十床十而卧,便是铁石人也打熬不住,叫我如何忍耐得过!你若不十泄漏时,更有何人晓得。”妆扮已毕,来刘十妈十妈十房里相见,刘十妈十妈十道:“儿,环子也忘戴了。”养十娘十道:“不是忘了,因右耳上环眼生了疳疮,戴不得,还贴着膏药哩。”刘十妈十妈十:“原来如此。”玉郎依旧来至房十中坐下,亲戚女眷都来相见,张六嫂也到。慧十娘十梳裹罢,也到房十中,彼此相视而笑。是日刘公请内外亲戚吃十床十喜筵席,大吹大擂,直饮到晚,各自辞别回家。慧十娘十依旧来伴玉郎,这一十夜颠十鸾十倒十凤,海誓山盟,比昨倍加恩十爱十。看看过了三朝,二人行坐不离。到是养十娘十捏着两把汗,催玉郎道:“如今已过三朝,可对刘大十娘十说,回去罢!”玉郎与慧十娘十正火一般热,那想回去,假意说:“我怎好启齿说要回去,须是母亲叫张六嫂来说便好。”养十娘十道:“也说得是。”即便回家。
却说孙寡十妇虽将儿子假妆嫁去,心中却怀着鬼胎,急切不见张六嫂来回覆,眼巴巴望到第四日。养十娘十回家,连忙来回。养十娘十将女婿病凶,姑十娘十陪拜,夜间同睡相好之事,细细说知。孙寡十妇跌足叫苦道:“这事必然做出来也!你快去寻张六嫂来。”养十娘十去不多时,同张六嫂来家。孙寡十妇道:“六嫂前日讲定约三朝便送回来,今已过了,劳你去说,快些送我女儿回来!”张六嫂得了言语,同养十娘十来至刘家。恰好刘十妈十妈十在玉郎房十中闲话,张六嫂将孙家要接新人的话说知。玉郎、慧十娘十不忍割舍,到暗暗道:“但愿不允便好。”谁想刘十妈十妈十真个说道:“六嫂,你媒也做了,难道恁样事还不晓得?从来可有三朝媳妇便归去的理么?前日他不肯嫁来,这也没奈何。今既到我家,便是我家的人了,还像得他意!我千难万难娶得个媳妇,到三朝便要回去,说也不当人子。既如此不舍得,何不当初莫许人家。他也有儿子,少不也要娶媳妇,看三朝可肯放回家去?闻得亲母是个知礼之人,亏他怎样说了出来。”一番言语,说得张六嫂哑口无言,不敢回覆孙家。那养十娘十恐怕有人闯进房里,冲破二人之事,到紧紧守着房门,也不敢回家。
且说刘璞自从结亲这夜惊出一身汗来,渐渐痊可。晓得妻子又娶来家,人物十分标致,心中欢喜,这病愈觉好得快了。过了数日,挣扎起来,半眠半坐,日渐健旺,即能梳裹,要到房十中来看浑家,刘十妈十妈十恐他初愈,不耐行动,叫丫环扶着,自己也随其后,慢腾腾的走到新房门口。养十娘十正坐在门槛之上,丫环道:“让大官人进去。”养十娘十立起身来,高声叫道:“大官人进来了!”玉郎正接着慧十娘十调笑,听得有人进来,连忙走开。刘璞掀十开门帘跨进房来。慧十娘十道:“哥哥,且喜梳洗了。只怕还不宜劳动。”刘璞道:“不打紧,我也暂时走走,就去睡的。”便向玉郎作揖。玉郎背转身,道了个万福。刘十妈十妈十道:“我的儿,你且慢作揖么!”又见玉郎背立,便道:“十娘十子,这便是你官人。如今病好了特来见你,怎么到背转身十子。”走向前,扯近儿子身边,道:“我的儿,与你恰好正是个对儿。”刘璞见妻子美貌异常,甚是快乐。真个是人逢喜事十精十神爽,那病平去了几分。刘十妈十妈十道:“儿去睡了罢,不要难为身十子。”原叫丫环扶着,慧十娘十也同进去。
玉郎见刘虽然是个病容,却也人材齐整,暗想道:“姐姐得配此人,也不辱抹了。”又想道:“如今姐夫病好,倘然要来同卧,这事便要决撤,快些回去罢。”到晚上对慧十娘十道:“你哥哥病已好了,我须住身不得,你可掇母亲送我回家,换姐姐过来,这事便隐过了。若再住时,事必败露!”慧十娘十道:“你要回家,也是易事,我的终身却怎么处。”玉郎道:“此事我已千思万想,但你已许人,我已聘归,没甚计策挽回,如之奈何。”慧十娘十道:“君若无计娶我,誓以魂魄相随,决然无颜更事他人!”说罢,呜呜咽咽哭将起来。玉郎与他拭了眼泪道:“你且勿烦恼,容我再想。”自此两相留恋,把回家之事到搁起一边。一日午饭已过,养十娘十向后边去了。二人将房门闭上,商议那事,长算短算,没个计策,心下苦楚,彼此相抱暗泣。
且说刘十妈十妈十自从媳妇到家之后,女儿终日行坐不离。刚到晚,便闭上房门去睡,直至日上三竿方才起身,刘十妈十妈十好生不乐。初时认做姑嫂相十爱十,不在其意。已后日日如此,心中老大疑惑。也还道是后生家贪眠懒惰,几遍要说。因想媳妇初来,尚未与儿子同十床十,还是个娇客,只得耐往。那日也是合当有事,偶在新房前走过,忽听得里边有哭泣之十声。向壁缝中张时,只见媳妇共女儿互相搂十抱,低低而哭。刘十妈十妈十见如此做作,料道这事有些蹊跷,欲待发作,又想儿子才好,若知得必然气恼,权且耐住。便掀门帘进来,门却闭着。叫道:“快些开门!”二人听见是十妈十妈十声音,拭干眼泪,忙来开门。刘十妈十妈十走将进去,便道:“为甚青天白日把门闭上,在内搂十抱啼哭。”二人被问,惊得满面通红,无言可答。刘十妈十妈十见二人无言,一发是了,气得手足麻木,一手扯着慧十娘十道:“做得好事!且进来和你说话。”扯到后边一间空屋中来。丫环看见,不知为甚?闪在一边。刘十妈十妈十扯进里屋,将门闩上,丫环伏十在门上张时,见十妈十妈十寻了一根木棒,骂道:“贱人!快快实说,便饶你打骂。若一句含糊,打下这下半截来!”慧十娘十初时抵赖。十妈十妈十道:“贱人!我且问你:他来得几时,有甚恩十爱十割舍不得,闭着房门搂十抱啼哭。”慧十娘十对答不来。十妈十妈十拿起棒子要打,心中却又不舍得。
慧十娘十料是隐瞒不过,想道:“事已至此,索十性十说个明白,求爹十妈十辞了裴家,配与玉郎。若不允时,拚个自尽便了!”乃道:“前日孙家晓得哥哥有病,恐误了女儿,要看下落,叫爹十妈十另自择日。因爹十妈十执意不从,故把儿子玉郎假妆嫁来。不想母亲叫孩儿陪伴,遂成了夫妇,恩深义重,誓必图百年偕老。今见哥哥病好,玉郎恐怕事露,要回去换姐姐过来。孩儿思想:一女无嫁二夫之理,叫玉郎寻门路娶我为妻。因无良策,又不忍分离,故此啼哭。不想被母亲看见,只此便是实话。”刘十妈十妈十听罢,怒气填胸,把棒撇在一边,双足乱跳,骂道:“原来这老乞婆恁般欺心,将男作女哄我!怪道三朝便要接回。如今害了我女儿,须与他干休不得!拚这老十性十命结识这小杀才罢!”开了门,便赶出来。
慧十娘十见母亲去打玉郎,心中着忙,不顾羞耻,上前扯住。被十妈十妈十将手一推,跃在地上,爬起时,十妈十妈十已赶向外面去了。慧十娘十随后也赶将来,丫环亦跟在后边。且说玉郎见刘十妈十妈十扯去慧十娘十,情知事露,正在房十中着急。只见养十娘十进来道:“官人,不好了!弄出事来也!适在后边来,听得空屋中乱闹。张看时,见刘大十娘十拿大棒子拷打姑十娘十,十逼十问这事哩!”玉郎听说打着慧十娘十,心如刀割,眼中落下泪来,没了主意。养十娘十道:“今若不走,少顷便祸到了!”玉郎即忙除下簪钗,挽起一个角儿,皮箱内开出道袍鞋袜穿起,走出房来,将门带上。离了刘家,带跌奔回家里。正是:
拆破玉笼飞彩凤,顿开金锁走蛟龙。
孙寡十妇见儿子回来,恁般慌急,又惊又喜,便道:“如何这般模样。”养十娘十将上项事说知。孙寡十妇埋怨道:“我教你去,不过权宜之计,如何即做出这般没天理事体!你若三朝便回,隐恶扬善,也不见得事败。可恨张六嫂这老虔婆,自从那日去了竟不来覆我。养十娘十,你也不回家走遭,教我十日夜担愁!今日弄出事来,害这姑十娘十,却怎么处?要你不肖子何用!”玉郎被母亲嗔责,惊愧无地。养十娘十道:“小官人也自要回的,怎奈刘大十娘十不肯。我因恐他们做出事来,日日守着房门,不敢回家。今日暂走到后边,便被刘大十娘十撞破。幸喜得急奔回来,还不曾吃亏。如今且教小官人躲过两口,他家没甚话说,便是万千之喜了。”孙寡十妇真个教玉郎闪过,等候他家消息。
且说刘十妈十妈十赶到新房门口,见门闭着,只道玉郎还在里面,在外骂道:“天杀的贼贱才!你把老十娘十当作什么样人,敢来弄空头,坏我的女儿!今日与你十性十命相搏,方见老十娘十手段。快些走出来!若不开时,我就打进来了!”正骂时,慧十娘十已到,便去扯母亲进去。刘十妈十妈十骂道:“贱人,亏你羞也不羞,还来劝我!”尽力一摔,不想用力猛了,将门靠开,母子两个都跌进去,搅做一十十团十十。刘十妈十妈十骂道:“好天杀的贼贱才,到放老十娘十这一十十交十十!”即忙爬起寻时,那里见个影儿。那婆子寻不见玉郎,乃道:“天杀的好见识!走得好!你便走上天去,少不得也要拿下来!”对着慧十娘十道:“加今做下这等丑事,倘被裴家晓得,却怎地做人。”慧十娘十哭道:“是孩儿一时不是,做差这事。但求母亲怜念孩儿,劝爹爹怎生回了裴家,嫁着玉郎,犹可挽回前失。倘若不允,有死而已!”说罢,哭倒在地。刘十妈十妈十道:“你说得好自在话儿!他家下财纳聘定着媳妇,今日平白地要休这亲事,谁个肯么?倘然问因甚事故要休这亲,教你爹怎生对答!难道说我女儿自寻了一个汉子不成。”慧十娘十被母亲说得满面羞惭,将袖掩着痛哭。
刘十妈十妈十终是禽犊之十爱十,见女儿恁般啼哭,却又恐哭伤了身十子便道:“我的儿,这也不干你事,都是那老虔婆设这没天理的诡计,将那杀才乔妆嫁来。我一时不知,教你陪伴,落了他圈套。如今总是无人知得,把来阁过一边,全你的体面,这才是个长策。若说要休了裴家嫁那杀才,这是断然不能!”慧十娘十见母亲不允,愈加啼哭,刘十妈十妈十又怜又恼,到没了主意。正闹间,刘公正在人家看病回来,打房门口经过,听得房十中啼哭,乃是女儿的声音;又听得十妈十妈十话响,正不知为着甚的,心中疑惑,忍耐不住,揭开门帘问道:“你们为甚恁般模样。”刘十妈十妈十将前项事-一细说。气得刘公半晌说不出话来。想了一想,到把十妈十妈十埋怨道:“都是你这老乞婆害了女儿!起初儿子病重时,我原要另择日子,你便说长道短,生出许多话来,执意要那一日。次后孙家教养十娘十来说,我也罢了,又是你弄嘴弄舌,哄着他家。及至娶来家中,我说待他自睡罢,你又偏生推女儿伴他。如今伴得好么。”刘十妈十妈十因玉郎走了,又不舍得女儿难为,一肚子气正没发脱,见老公倒前倒后数说埋怨,急得暴躁如雷,骂道:“老亡八!依你说起来,我的孩儿应该与这杀才骗的!”一头撞个满怀。刘公也在气恼之时,揪过来便打,慧十娘十便来解劝,三人搅做一十十团十十,滚做一块,分拆不开。
丫环着了忙,奔到房十中报与刘璞道:“大官人,不好了!大爷大十娘十在新房十中相打哩!”刘璞在榻上爬起来,走至新房,向前分解。老夫妻见儿子来劝,因惜他病体初愈,恐劳碌了他,方才罢手,犹兀自“老亡八,老乞婆”相骂。刘璞把父亲劝出外边,乃问:“妹十子为甚在这房十中厮闹,十娘十子怎又不见。”慧十娘十被问,心下惶惶,掩面而哭,不敢则声。刘璞焦躁道:“且说为着甚的。”刘婆方把那事细说,将刘璞气得面如土色,停了半晌,方道:“家丑不可外扬,倘若传到外边,被人耻笑。事已至此,且再作区处!”刘十妈十妈十方才住口,走出房来。慧十娘十挣住不行,刘十妈十妈十一手扯着便走,取巨锁将门锁上。来至房里,慧十娘十自觉无颜,坐在一个壁角边哭泣。正是:
饶君掬尽湘十江十水,难洗今朝满面羞。
且说李都管听得刘家喧嚷,伏十在壁上打听。虽然晓得些风声,却不知其中细底。次早,刘家丫环走出门前,李都管招到家中问他。那丫环初时不肯说,李都管取出四、五十钱来与他道:“你若说了,送这钱与你买东西吃。”丫环见了铜钱,心中动火,接过来藏在身边,便从头至尾尽与李都管说知。李都管暗喜道:“我把这丑事报与裴家,撺掇来闹吵一场,他定无颜在此居住,这房子可不归于我了。”忙忙的走至裴家,一五一十报知,又添些言语,激恼裴九老。那九老夫妻因前日娶亲不允,心中正恼着刘公。今日听见媳妇做下丑事,如何下气!一径赶到刘家,唤出刘公来发话道:“当初我央媒来说要娶亲时,千推万阻,道女儿年纪尚小,不肯应承。护在家中,私养汉子。若早依了我,也不见得做出事来。我是清清白白的人家,决不要这样败坏门风的好东西。快还了我昔年聘礼,另自去对亲,不要误我孩儿的大事。”将刘公嚷得面上一回红,一回白,想道:“我家昨夜之事,他如何今早便晓得了?这也怪异。”又不好承认,只得赖道:“亲家,这是那里说起,造恁般言语污辱我家?倘被外人听得,只道真有这事,你我体面何在!”裴九老便骂道:“打脊贱才!真个是老亡八。女儿现做着恁般丑事,那个不晓得了!亏你还长着鸟嘴,在我面前遮掩。”赶近前把手向刘公脸上一揿道:“老亡八!羞也不羞!待我送个鬼脸儿与你戴了见人。”刘公被他羞辱不过,骂道:“老杀才,今日为甚赶上门来欺我。”便一头撞去,把裴九老撞倒在地,两下相打起来。
里边刘十妈十妈十与刘璞听得外面喧嚷,出来看时,却是裴九老与刘公厮打,急向前拆开。裴九老指着骂道:“老亡八打得好!我与你到府里去说话。”一路骂出门去了。刘璞便向父亲:“裴九因甚清早来厮闹。”刘公把他言语学了一遍。刘璞道:“他家如何便晓得了?此甚可怪。”又道:“如今事已彰扬,却怎么处。”刘公又想起裴九老恁般耻辱,心中转恼,顿足道:“都是孙家乞婆害我家坏了门风,受这样恶气!若不告他,怎出得这气。”刘璞劝解不住。刘公央人写了状词,望着府前奔来。正值乔太守早堂放告。这乔太守虽则关西人,又正直,又聪明,怜才十爱十民,断狱如神,府中都称为乔青天。
却说刘公刚到府前,劈面又遇着裴九老。九老见刘公手执状词,认做告他,便骂道:“老亡八,纵女做了丑事,到要告我,我同你去见太爷。”上前一把扭住,两下又打将起来。两张状词都打失了。二人结做一十十团十十,相至堂上。乔太守看见,喝教各跪一边,问道:“你二人叫甚名字?为何结扭相打。”二人一齐乱嚷,乔太守道:“不许搀越!那老儿先上来说。”裴九老跪上去诉道:“小人叫做裴九,有个儿子裴政,从幼聘下边刘秉义的女儿慧十娘十为妻,今年都已十五岁了。小人因是老年十爱十子,要早与他完姻。几次央媒去说,要娶媳妇。那刘秉义只推女儿年纪尚小,勒掯不许,谁想他纵女卖十奸十,恋着孙润,暗招在家,要图赖亲事。今早到他家理说,反把小人殴辱。情极了,来爷爷台下投生,他又赶来扭打。求爷爷作主,救小人则个!”乔太守听了,道:“且下去!”唤刘秉义上去问道:“你怎么说。”刘公道:“小人有一子一女,儿子刘璞聘孙寡十妇女儿珠姨为妇,女儿便许裴九的儿子。向日裴九要娶时,一来女儿尚幼,未曾整备妆奁;二来正与儿子完姻,故此不允。不想儿子临婚时忽地患起病来,不敢教与媳妇同房,令女儿陪伴嫂子。那知孙寡十妇欺心,藏过女儿,却将儿子孙润假妆过来,到强十奸十了小人女儿。正要告官,这裴九却得知了,登门打骂。小人气忿不过,与他争嚷,实不是图赖他的婚姻。”乔太守见说男扮为女,甚以为奇,乃道:“男扮女妆自然有异。难道你认他不出。”刘公道:“婚嫁乃是常事,那曾有男子假扮之理,却去辨他真假?况孙润面貌美如女子。小人夫妻见了,已是万分欢喜,有甚疑惑。”乔太守道:“孙家即以女许为媳,因甚却又把儿子假妆?其中必有缘故。”又道:“孙润还在你家么。”刘公道:“已逃回去了。”乔太守即差人去拿孙寡十妇母子三人,又差人去唤刘璞、慧十娘十兄妹俱来听审。不多时,都已拿到。乔太守举目看时,玉郎姊十弟果然一般美貌,面庞无二;刘璞却也人物俊秀,慧十娘十艳丽非常。暗暗欣羡道:“好两对青年儿女!”心中便有成全之意。乃问孙寡十妇:“因甚将男作女,哄骗刘家,害他女儿。”孙寡十妇乃将女婿病重,刘秉义不肯更改吉期,恐怕误了女儿终身,故把儿子妆去冲喜,三朝便回,是一时权宜之策。不想刘秉义却教女儿陪卧,做出这事。乔太守道:“原来如此!”问刘公道:“当初你儿子既是病重,自然该另换吉期。你执意不肯,却主何意?假若此时依了孙家,那见得女儿有此丑事?这都是你自起衅端,连累女儿。”刘公道:“小人一时不合听了妻子说话,如今悔之无及!”乔太守道:“十胡十说!你是一家之主,却听妇人言语。”又唤玉郎、慧十娘十上去道:“孙润,你以男假女已是不该。却又十奸十骗处十女,当得何罪。”玉郎叩头道:“小人虽然有罪,但非设意谋求,乃是刘亲母自遣其女陪伴小人。”乔太守道:“他因不知你是男子,故令他来陪伴,乃是美意,你怎不推却。”玉郎道:“小人也曾苦辞,怎奈坚执不从。”乔太守道:“论起法来,本该打一顿板子才是姑念你年纪幼小,又系两家父母酿成,权且饶恕。”玉郎叩头泣谢。
乔太守又问慧十娘十道:“你事已做错,不必说起。如今还是要归裴氏?要归孙润?实说上来。”慧十娘十哭道:“贱妾无媒苟合,节行已亏,岂可更事他人;况与孙润恩义已深,誓不再嫁。若爷爷必欲判离,贱妾即当自尽。决无颜苟活,贻笑他人。”说罢,放声大哭。乔太守见他情词真恳,甚是怜惜,且喝过一边。唤裴九老分付道:“慧十娘十本该断归你家,但已失十身孙润,节行已亏。你若娶回去,反伤门风,被人耻笑,他又蒙二夫之名,各不相安。今判与孙润为妻,全其体面。令孙润还你昔年聘礼,你儿子另自聘妇罢!”裴九老道:“媳妇已为丑事,小人自然不要。但孙润破坏我家婚姻,今原归于他,反周全了十奸十夫、十婬十妇,小人怎得甘心!情愿一毫原聘不要,求老爷断媳妇另嫁别人,小人这口气也还消得一半。”乔太守道:“你既已不愿娶他,何苦又作此冤家!”刘公亦禀道:“爷爷,孙润已有妻子,小人女儿岂可与他为妾。”乔太守初时只道孙润尚无妻子,故此斡旋。见刘公说已有妻,乃道:“这却怎么处。”对孙润道:“你既有妻子,一发不该害人闺女了!如今置此女于何地。”玉郎不敢答应。乔太守又道:“你妻子是何等人家?可曾过门么。”孙润道:“小人十妻子是徐雅女儿,尚未过门。”乔太守道:“这等易处了。”叫道:“裴九,孙润原有妻未娶,如今他既得了你媳妇,我将他妻子断偿你的儿子,消你之忿!”裴九老道:“老爷明断,小人怎敢违逆?但恐徐雅不肯。”乔太守道:“我作了主,谁敢不肯!你快回家引儿子过来,我差人去唤徐雅带女儿来当堂匹配。”
裴九老忙即归家,将儿子裴政领到府中。徐雅同女儿也唤到了。乔太守看时,两家男十女却也相貌端正,是个对儿。乃对徐雅道:“孙润因诱了刘秉义女儿,今已判为夫妇。我今作主,将你女儿配与裴九儿子裴政。限即日三家俱便婚配回报。如有不伏者,定行重治。”徐雅见太守作主,怎敢不依,俱各甘伏,乔太守援笔判道:
弟代姊嫁,姑伴嫂眠。十爱十女十爱十子,情在理中。一雌一雄,变出意外。移干柴近烈火,无怪其燃;以美玉配明珠,适获其偶。孙氏因姊而得妇,搂处子不用逾墙;刘氏女因嫂而得夫,怀吉士初非炫玉。相悦为婚,礼以义起;所厚者薄,事可权宜。使徐雅别婿裴九之儿,许裴政改娶孙郎之配。夺人妇,人亦夺其妇,两家恩怨,总息风波。独乐乐不若与人乐,三对夫妻,各谐鱼十水。人虽兑换,十六两原只一斤;亲是十十交十十门,五百年决非错配。以十爱十及十爱十,伊父母自作冰人;非亲是亲,我官府权为月老。已经明断,各赴良期。
乔太守写毕,教押司当堂朗诵与众人听了。众人无不心服,各各叩头称谢。乔太守在库上支取喜红六段,教三对夫妻披挂起来,唤三起乐人、三顶花花轿儿,抬了三位新人。新郎及父母,各处随轿而出。
此事闹动了杭州府,都说好个行方便的太守,人人诵德,家?可曾过门么。”孙润道:“小人十妻子是徐雅女儿,尚未过妇、裴九老两家与刘秉义讲嘴,鹬蚌相持,自己渔人得利。不期太守善于处分,反作成了孙玉郎一段良姻。街坊上当做一件美事传说,不以为丑,他心中甚是不乐。未及一年,乔太守又取刘璞、孙润都做了秀才,起送科举,李都管自知惭愧,安身不牢,反躲避乡居。后来刘璞、孙润同榜登科,俱任京职,仕途有名,扶持裴政反得了官职。一门亲眷,富贵非常。刘璞官直至龙图阁学士,连李都管家宅反归并于刘宅。刁钻小人,亦何益哉!后人有诗单道李都管为人不善,以为后戒。诗云:
为人忠厚为根本,何苦刁钻欲害人!
不见古人卜居者,千金只为买乡邻。
又有一诗,单夸乔太守此事断得甚好:
鸳鸯错配本前缘,全赖风十流太守贤。
锦被一十床十遮尽丑,乔公不枉叫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