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千载圣学成绝唱
思想与智慧,无法复制也无法承传,那是因为智慧思想是完全个人化的思维运作,是单独一个人不停地采用探究式的思维模一式,对自己的大脑的个一性一化开发。这种开发的过程就是智慧思想的本身,而智者所能够表达的,往往是智慧与思想的最终结果,但这个结果既不是思想也不是智慧,最多不过是思想与智慧的行进方向而已。
所以一陽一明先生说:致良知。
人心是天渊
出了铁桶一样的宁王府,唐伯虎欣喜若狂。可是害怕宁王继续派人在后面跟踪他,他仍然不敢恢复常态,继续扮作一个疯子,在街上见男人就追,见女人就扑,就这样一步步向城门靠近,终于在天黑时分,出了南昌城。
夜风的山路上,唐伯虎发出怕人的怪笑声,一蹦一跳往前走着,双脚早已被地面上的石子磨得鲜血淋一漓,可是他不敢表露出稍微的疼痛感,只能强咬牙关,装出浑然不觉的疯子样,乐颠儿颠儿地往前蹦。
次日,他又蹦了一个白天,眼看太一陽一落下,他蹦到了丰城,看到了一江一水正汩一汩滔滔,一艘官船停泊在岸边。岸上的一株老树下,坐着密密麻麻的一堆人,都是年轻的书生士子,正在听一个长一胡一子的官服老人讲课。
只听那长一胡一子老头讲道:……所谓心者,非今一一一团一一血肉之具也,乃指其至灵至明、能作能知者也。此之谓良知也……如果你们的心陷于晦暗之中,一精一神不能集中,所谓心志恍惚,就会白昼见鬼,明明是通衢大道、光天化日,你们却看到一陰一鬼昼行、一裸一其躯体、血污满身,那么你们就离心太远了,离良知太远了,已经到了一精一神病发作的程度了……咦,你们……你们有没有看到一个一裸一着身一体,血污满面的……东西,站在我面前?
众学生一起摇头:报告老师,我们没有看到。
长一胡一子老头舒了一口气,道:幸好,我也没看到……
这时候唐伯虎突然大叫起来:王一陽一明,你看到的是真的,我就是赤身一裸一体、血污满面站在你面前,而且,我是唐伯虎。
那正在讲课的老夫子,就是一陽一明先生了。听到唐伯虎大叫,先生失笑道:或许是赣西剿匪造了太多的杀孽的缘故,今日我非但神志恍惚,还分明听到了那一陰一鬼的嘶鸣……唉,大家跟我一起念课文,驱除心里的杂尘:道无形体,万象皆是形体;逆无显晦,人所见有显晦。以形体言天地,一物也;以显晦言人心,其机也。所谓心即理者,以其……
唐伯虎大叫一声:宁王反了,杀了巡抚孙燧和按察副使许逵,还派了山贼前来抓你……
一陽一明先生笑道:人心是天渊,原只是个天。心之理穷尽,原也是个渊……说话间他缓缓地站起来,突然疾如闪电,已经冲到了河边的船上:船家,立即开船。
舟子正坐在船边聊闲天,听到一陽一明先生的话,就说道:来时顺风顺水,现在如果往回走,逆水又逆风,走也不能现在走,等明天吧。
这时候唐伯虎紧追在一陽一明先生身后,扒着船舷大叫道:必须马上走,宁王反了,抓王一陽一明的兵马,一时三刻就会到这里。
舟子闻言变色,道:我们可得罪不起王一爷,这船咱们不能走,走了只怕王一爷……刷,啪啦啦。后面的动静,是舟子突见一陽一明先生拔剑,剑光疾闪,就忽觉自己的脑袋两侧一片一温一一热,两个什么东西掉在了甲板之上。
舟子低头定睛一看,却是两只人耳朵。
好奇怪呀,船上怎么突然多出来两只人耳朵?
舟子心中纳闷,拿手一摸自己的耳朵,却摸了一个空,霎时间舟子发出了惨叫一声,才知道自己的耳朵,已经被一陽一明先生割掉了。
立即开船!一陽一明先生喝令道:立即开船,你最多丢两只耳朵,敢不开船的话,再丢掉的就是你的老命了!
妻子如衣服
一陽一明先生牛刀小试,切割舟子耳朵,是他的学生黄绾在《一陽一明先生行状》中的记述。后世有史家认为,一陽一明先生割掉舟子的耳朵,虽然有载,但应该不确。因为一陽一明先生是得道之人,岂有一个得道之人,削人家舟子耳朵的道理?
然而史家忘了,一陽一明先生尽杀横水、桶冈万名贼众,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割两只耳朵又算得了什么?这夫子天生就是割人耳朵的人,所谓上德不德以为有德,割掉舟子耳朵,才显示出来一陽一明先生的修为,已经到了不德的境界。
这时候众学生方才醒悟,顿时慌慌张张地往船上跑,唐伯虎也跟着大家,想爬到船上来。一陽一明先生却上前踩住他的手,道:唐寅啊,你我幽明相隔,我知你死得不甘,可这世道已经够乱的了,你就不要再跑来添乱了,快回转你的一陰一冥界吧,我会吩咐人替你烧几炷香的。
唐伯虎急叫:我没死,我是个活人。
一陽一明先生笑道:乱讲话,你若活着,岂有光着屁一股到处乱跑的可能?
唐伯虎解释道:我是被诱入宁王府,发现宁王造反,就假装疯癫,逃了出来……求求你快点儿让我上去……
原来是这样。一陽一明先生恍然大悟:我还说呢,青天白日,怎么会有……算了,你想上来就上来吧。
唐伯虎上了船,问道:王一陽一明,真是怪事,你应该去宁王府给宁王祝寿啊,莫非你已经察知了他要谋反,所以躲开了不成?
一陽一明先生道:还真不是,可如果我告诉你真实情况,你可千万别不信。实际情况是吉安的知府伍文定,推荐了龙川县一个衙役,叫龙光。跟你说真的找不到比龙光更笨的人了,可是我不能不给伍文定面子,只好硬着头皮收下龙光。上一次诱杀贼首池仲容,龙光就差点儿没吓死我。这次去宁王府祝寿,我连续叮嘱过龙光四次,让他千万别忘了把官印带上。可叮嘱来叮嘱去,等走的时候,龙光还是把官印给忘了,等想起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吉安,只好让龙光回去取印,我先到丰城这里等他,结果这一等……唉,你说这个龙光,我是该狠狠地惩罚他呢,还是狠狠地感谢他呢?伤脑筋啊。
唐伯虎道:王一陽一明,我感觉好冷。
一陽一明先生道:是啊是啊,风寒心更寒,追兵后面赶,一旦被追上,拿刀把你砍。能不冷吗?
唐伯虎道:王一陽一明,我光着身一子呢。
一陽一明先生道:是啊是啊,清白之躯,赤条条地来,赤条条地去,质本洁来还洁去,人生处处是悲剧。所以道家说虚,佛家说无,而佛家既不能于道家的虚之上加一毫有,道家同样也不能于佛家的无之上加一毫有……
唐伯虎道:王一陽一明,我是说,你快点儿借件衣服给我穿。
一陽一明先生道:唐寅啊,你别的要求,我都可以答应,唯独这个借衣服,这事真的不能答应你。
唐伯虎气急:为什么?
一陽一明先生道:唐寅啊,亏你是读书之人,岂不闻妻子如衣服,你朝人家借衣服,这岂不是太没品了吗?所以这衣服万万不能借……
唐伯虎冻急了:王一陽一明,你瞎掰些什么,我就是要借你身上穿的衣服……这时候顾不得体面,光身一子哪还来得什么体面?上前揪住一陽一明先生,就强夺一陽一明先生身上的官服,一陽一明先生分明是力不能支,硬是被唐伯虎把他身上的官服扒了下来,急忙穿在自己身上。
身上有了衣服,唐伯虎的沮丧心情,顿时一扫而空,在甲板上踱了几步,几日来未眠未休的疲倦,突然间袭上来,他打了个哈欠,钻进船舱里,一头栽倒睡下了。
酣梦中,他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摇醒,迷迷糊糊睁开眼,唐伯虎立即看到了一胡一十三那张山贼的怪嘴脸,听到了粗声粗气的得意吆喝:哈哈哈,王守仁,终于抓住你了,马上跟我回宁王府吧,哈哈哈。
正要张口说出我不是王一陽一明,唐伯虎猛地想到,现在他是个疯子,就立即发出了一阵凄惨的怪笑:嘎呱呱呱……
我的天!山贼一胡一十三惊叫起来:这是那个疯子唐伯虎,王一陽一明哪里去了?
俘虏巡抚王一陽一明
一陽一明先生早就料到,即使舟子全力划船,也逃不脱宁王府的追兵,所以他金蝉脱壳,故意将自己的官服脱给唐伯虎,趁唐伯虎于舱中呼一呼沉睡的时候,早已率了弟子门人,另换了一条船。等到追兵发现上了当,一陽一明先生已经逃得不知去向了。
此一去,一陽一明先生逃到了临一江一。船到临一江一,一陽一明先生靠岸,命笨差役龙光上岸,去找临一江一知府戴德孺索取轿伞,并再三叮嘱龙光:万万不可告诉戴知府,万万不可告诉他宁王反了的消息。
龙光记下了,生怕自己忘掉,就反复在脑子里琢磨,万万不可告诉戴知府,万万不可不告诉他宁王反了的消息,万万不可不告诉他……等见到了戴德孺,龙光劈面一句话就是:宁王反了,你快点儿把一陽一明先生的轿伞拿给我!
戴德孺大骇:王巡抚现在何在?
龙光道:一陽一明先生现泊舟河边。
于是戴德孺如飞赶到河边,一把揪住一陽一明先生:巡抚大人,你来了太好了,马上进城督率我们对抗宁王吧。
好的,好的。一陽一明先生笑眯眯地道:此时临一江一有多少人马啊。
戴德孺道:有民兵五百人。
一陽一明先生道:好,好好好,五百人足够了,戴知府你先松手,让我把船上的行李拿下来。一陽一明先生慢条斯理地返回船上,就急叫:快快开船,快快快,别让老戴再冲上来,冲上来咱们可就一个也跑不了……那条船迅速起航,如飞而去,看得戴德孺目瞪口呆。
此一逃,一陽一明先生又逃到了新淦县。
新淦知县叫李美具,他不知如何得到的消息,早就知道一陽一明先生逃经此地,就在当河拦住了一陽一明先生:请巡抚大人移驾,入城督率军民弹压宁王吧。
好的,好的,一陽一明先生笑眯眯地道:新淦县内,有多少兵力啊?
李美具眼睛眨了眨,心说如果我实话实说,说出城中只有二百民兵,巡抚大人肯定掉头就跑,我还是吹个牛吧,就说:禀巡抚大人,此时县内有士兵千人。
好,好好好,千人就足够了。一陽一明先生道:李美具,你且将船头移一移,让我转个弯儿靠岸。
李美具松了一口气,急忙将船移开,不想一陽一明先生的船却突然加速,飞一般掠过他的船,眨眼工夫就逃远了。气得李美具一个劲儿地跺脚。
此一逃,前方就是吉安府。
这个吉安知府伍文定,就是把笨差役龙光推荐给一陽一明先生的人,所以他对于一陽一明先生,比任何人更为了解。当一陽一明先生的船驶入吉安水面,就见前方黑压压一片,伍文定已经率了水师,堵截在一江一面上,让一陽一明先生插翅难飞。
看伍文定站立船头,一陽一明先生只好迎出来,就听伍文定冷声问道:巡抚大人,请问此行何处啊?
一陽一明先生垂泪道:本官忽接急信,言家父染患重病,此时归心似箭,恨不能肋生双翅,飞到家父的身边……
伍文定大喝道:巡抚大人,你少瞎掰,龙光已经写信告诉我了,你父亲龙山公身一体比牛还结实,根本就没任何病。
一陽一明先生悻悻地一揉一了一揉一鼻头,心里说:龙光你个该死的,本官迟早也要找个借口,打烂你的屁一股。
伍文定又道:巡抚大人,我知道你此行何意,你无非是太过于了解当今的天子了,知道就算是平定了宁王之乱,也落不了好。可是要平定宁王之乱,非你王守仁不可。如果你逃了,我们岂不是惨了?所以,巡抚大人你趁早想明白点儿,上岸来督率我们平叛吧。
一陽一明先生叹息一声,耷一拉着脑袋,俘虏一样地上了岸。
史书上以简短的方式,记载了这件事:
先生乃驻扎吉安。
我等要知法犯法
一陽一明先生被押到吉安府衙署,入内坐定,早有下人奉上茶来。趁先生喝茶的工夫,伍文定问道:巡抚大人,要如何做,才能够平定宁王的叛乱呢?
一陽一明先生道:宸濠既已起兵,如果他采用上策,率铁骑直驱京师,则社稷危殆。如果他采用中策,率重兵强取南京,则大一江一尽受其害。如果他采用下策,只是占据南昌,则这场仗就好打了。
伍文定道:然则,巡抚大人以为宁王会采取哪条策略?
一陽一明先生道:本官所要做的,就是务必要让宁王采取下策,让他留在一江一西。
伍文定道:那我们应该如何做?
一陽一明先生道:太简单了,宁王之所以起事,主要仰仗两个人,一是李士实,二是刘养正,余者尽为山贼草寇,不足为虑。唯此二人者,有乱天下之心,有乱天下之才,所以当下为计,必须马上找到此二人的家属,离间此二人与宁王的关系,一旦二人的计策不为宁王所用,我等则胜券在握矣。
伍文定道:离间之计固妙,可是这计策也需要时间。
一陽一明先生道:正是,所以我等先得知法犯法,伪造朝廷文书,发布征讨大军已经入赣的假消息,切记宁王之乱平定之后,所有的文书及印玺要立即销毁,哪怕是只留下一纸假公文,都是你我一日后被灭族的证据。
伍文定呆了一呆:好可怕……早知道我就该和巡抚大人一样,提前请病假逃之夭夭了。
一陽一明先生冷笑道:所以我说你们缺心眼儿嘛,做事不难,难的是做事的时候要防身后的暗箭。说起这宁王之乱,不过是疥癫之患,可你若是摆平了他,就会给自己带来无尽的后患……算了,别苦着你那张臭脸了,马上伪造印玺,开始干活儿吧。
于是伍文定和一陽一明先生立即趴在书案上干活儿,伪造了假公文无数,能够查到有记载的计有《迎京军文书》、《兵部公移》等,这两纸文书都是撒谎说来自京师的勤王兵马,已经进入了阵地并作好战斗准备,这些不存在的勤王大军计有:
许泰率领边军四万,从凤一陽一陆路进;刘晖领军四万,从徐淮水陆并进;王守仁领兵两万,杨旦领兵八万,陈金领兵六万,分道并进,克期夹攻南昌,务须一举攻克,不可打草惊蛇。
然后一陽一明先生又替山贼一胡一十三、凌十一、闵廿四各自写了投降书,书中情文并茂,颇有粗人之风。
再伪造了块两广机密火牌,火牌上声称:两广狼兵四十八万,赴一江一西出差公务,并由丰城知县负责,在城门口安排了迎接火牌入城的盛大仪式。
接下来一件事,是把笨差役龙光找来,递给他一把刀,吩咐道:龙光,本官现已查清,那李士实虽然年迈,却有一个超美貌的年轻老婆。你拿着这把刀,去把那女人的脑壳摘下来。
伍文定诧异地道:为何要让龙光去?
一陽一明先生一挥手:少插嘴,我自有主意。
龙光笨笨地接过刀,憨头憨脑地去执行任务了。却不知道一陽一明先生又派了一个人,暗中跟着他,并吩咐那人只许暗中看,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可出面干涉。结果那跟踪之人,眼睁睁地看着龙光找到了李士实的女人,举刀欲砍之际,那女人猛然一撩衣襟,露出了两只白生生的一奶一子,吓得龙光忙不迭地闭了眼睛,结果反被那女人顺手揪住龙光的发髻,按倒之后,连咬带掐,咬得龙光放声号啕。
趁龙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那女人爬起来,逃到迎接两广火牌入城的欢迎队伍之中,混出城外消失了。
跟踪之人回来禀报详情,伍文定听了半晌,恍然大悟:是了,你其实是故意放那女人逃掉,让她将假消息带回宁王府。
正是。一陽一明先生叹息道:那女人一精一明透顶,否则也不会如此受李士实一宠一一爱一。若你要是假意放她逃掉,定然会被她识破。也只有龙光这种笨到家的人,才能够完成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
老而不死是为贼
四方平乱兵马纷纷入境的坏消息,迭次传至南昌,李士实听了,失笑道:有没有搞错,这明摆着是王守仁那厮瞎掰,这小王是个编瞎话的天才,编得有鼻子有眼儿。也不说想想朝廷刚刚派出驸马都尉,哪有可能这么快出动重兵?再者说如此之多的兵力,单是一个粮草接济,不提前二十年早作安排,是无法供应的。王一爷你听我的,别信这些假消息。
朱宸濠道:国师所言极是,只不过……只不过还是要小心一点儿。
虽然李士实分析得透彻到位,奈何朱宸濠这厮心眼儿不够用,够用他会造反?不敢轻动,只是派了山贼闵廿四、一胡一十三分头去攻打南康府和九一江一,两地守土官员闻风而逃,这两个地方打下来,探马也终于回报:报,现已查明,所谓两广狼兵,京师大军,都是王守仁瞎掰,王守仁手下只有百十名穷学生,天天在课堂上传纸条打小抄儿……
听了这个消息,朱宸濠险些没气炸肺,你说这王一陽一明什么人呢?放着正事不干,天天撒谎,真是让人拿他没办法。
正待发兵,又传来一个坏消息:报,陛下的小舅子,娄妃的弟弟娄伯,奉命返回家乡上饶,放手发动群众,准备武装起义,却被知县刘源清逮走砍头了。
朱宸濠闻之大惊:小舅子牺牲,让朕如何对娄皇后一一交一一代?立即发兵与朕拿下上饶,朕要替小舅子报仇。
李士实急忙拦住:陛下,你不要太缺心眼儿了好不好?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立即出动大军,奔袭京城,只要拿下万里一江一山,你还会缺了小舅子吗?
朱宸濠大喜:国师所言极是,极是,咱们即刻进兵,直驱京师。
闻知朱宸濠大兵北上,吉安知府伍文定匆匆来到一陽一明先生临时租借的教室:巡抚大人,先别讲课了,朱宸濠那边已经发兵了,咱们给他来一个迎头痛击,如何?
一陽一明先生摇头道:文定啊,你能不能沉住点儿气?朱宸濠始出重兵,正是锐气正盛的时候,这时候你上前拦他,这岂不是找一抽一?
伍文定道:然则巡抚大人,我们就眼看着朱宸濠奔袭京师不成?
一陽一明先生笑道:他袭不了京师,等他前脚走开,我们在后面直扑南昌,先抄了他的老巢。朱宸濠必然心慌回援,到时候咱们趁其军心涣散,打他个半死,此可谓致人而不致于人也,你好好学着点儿吧。
却说朱宸濠大兵总计七万,择日设坛祭一江一,先从牢中拖出来个端州知府王以方,这王以方早就料知朱宸濠要反,无数次给朝廷上奏,结果惹怒朱宸濠,借过生日将王以方诳到南昌,关在了大牢里,单留在这时候杀掉,权当祭祀之牲。
杀了王以方,诸舟同时擂鼓大进,这时候天气忽然大变,只见巨大的黑色云一一团一一,自西北疾扑而来,狂风暴雨,雷电一一交一一加,众人看得清清楚楚,高空中迭隐的厚重云层之中,有片片鳞甲闪过,就见一道弧光,划破天际,准确无误地命中朱宸濠的弟弟——朱宸澅的脑袋。那朱宸澅只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尖一叫,就已被雷电劈得焦烂。
这怪事吓死了朱宸濠,急找李士实问计:国师啊,看这意思,老天好像不大支持我们的正义行动。
李士实捋须笑曰:陛下,你好聪明,一猜一个准。
朱宸濠大叫起来:那咱们该怎么办?
李士实道:这时候你才想起来问怎么办,岂不是太晚了吗?无奈何,你既然已经扯旗造了反,那就只能硬起头皮,一条道走到黑,就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继续前进吧。
朱宸濠无可奈何,回到自己的舱里,喝了两杯闷酒,神志恍惚之际,忽见美绝人寰的娄妃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面古铜镜,就听娄妃缓声说道:我有古铜镜,赠君照初心,陛下你看看自己的本来面貌吧。朱宸濠探头往镜子一看,却看到镜中的自己,竟然是满头白发,须髯如霜,失惊之下,猛然醒来,急叫娄妃,才意识到刚才不过是一个梦。
急传随军术士徐卿进来,说了自己的怪梦,然后朱宸濠问:朕这个梦,到底预示着什么?
徐卿拜倒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陛下,你本是王,梦到白头,王字头上添个白字,就是皇字。陛下你这就要登基了。
徐卿退出,被异人刘养正拦住:徐卿,你偷偷告诉我,陛下的梦,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保证不说出去。
徐卿左右看看无人,遂低声道:所谓白头到老,老就是死,老而不死是为贼……我说得够明白了吧?
刘养正叹息了一声:我一靠,你骂人都不带一个脏字的。
安庆攻防
诗曰:杀气弥天贯长虹,此日宁王要发疯。金鼓齐鸣震天地,尽是一胡一扯王一陽一明。却说朱宸濠水陆大军到了安庆,先派人去给安庆知府张文锦、都指挥杨锐送信,命他们俩快一点儿开门投降。
知府张文锦找来都指挥杨锐,问:哎,你说咱们该咋办呢?
杨锐道:这还用问,巡抚王守仁不是来信说了吗,两广狼兵近五十万入境,再加上几十万京军,你说咱们该咋办。
张文锦道:问题是,大家都知道王守仁这厮不靠谱儿,特一爱一编瞎话。
杨锐道:他编瞎话咱们也只能听着,有什么办法呢?反正得按照王守仁说的,找个由头儿把宁王拖在安庆,不能让他往北京方向走,如果宁王过去,朝廷铁定会追究咱们的责任。
商议妥当,杨锐出来,先找工匠制作了一块超级大的牌子,上面就仨字:剿逆贼!再于城中高薪雇请嘴巴超损、骂人花样百出的市井流一氓若干,齐拥到城楼上,冲着城下破口大骂朱宸濠。
朱宸濠听到城楼上的恶毒咒骂,气得半死,曰:杨锐,你守着这么一座小小的安庆,也敢污辱朕,朕若不杀你,就是你妹养出来的!大兵围城,克日拿下安庆!
轰轰烈烈的安庆战役,就此拉开了序幕。
却说那安庆城池虽小,却是异常坚固,更兼知府张文锦和都指挥杨锐这两人早就察知宁王谋反意图,所以早在几年前就发布命令:百姓民众,举凡登城者,都必须要抱一块石头上去,不抱石头者不允许登城。两年的工夫下来,城上的炮石堆如小山,扔一年也扔不光。所以城中虽然守兵不多,但却布置得当,城墙上每隔十五米,就有一只炉灶,吊着锅釜烧水煮粥,再征调城中的壮劳力登城,一边喝粥,一边往城下丢石头浇开水,直浇得攻城大军哇哇惨叫。
朱宸濠见了这光景,心中气闷,遂命令修造云楼。这云楼乃中国古时攻城必备之器械,状呈弧形,下装巨轮,能够推动前移,楼顶上的士兵就可以直接跳到城头上去。却说云楼正在向前推动,楼顶上的士兵憋足了力气,正准备往城头上跳,却忽然眼前一黑,就见数座更高的巨楼从城里探伸出来,巨楼上扔下巨石,浇下沸水,当场搞得攻城云楼上的士兵号啕大哭。
朱宸濠惊愕之余,就见杨锐站在城墙上哈哈大笑:看傻眼了吧?告诉你宁王,你那云楼早就过时了,现在流行的是我这种飞楼,你就学着点儿吧。
朱宸濠怒极:杨锐你个该死的,看朕的改良型云梯。
所谓改良型云梯,乃两只高二丈的云梯组合而成,状如巨型竖塔,内有封闭式小空室,士兵藏于空室之中,四面用厚木板遮住保护,前后各有门,可进又可出。就见改良型云梯缓缓向城墙靠近,不提防城上“哗”的一声,浇来好多桶桐油,然后再把火把一丢,霎时间改良型云梯燃起熊熊大火,烧得里边士兵惨叫着跌下。
正打得着急上火,异人刘养正过来了,问:陛下,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朱宸濠吼道:朕要将杨锐剥皮一抽一筋,方消心头之恨!
刘养正道:此事易尔,只要陛下放弃安庆,急驱京师,攻破北京,登基为帝,到时候陛下想一抽一谁的筋,就一抽一谁的筋,想剥谁的皮,就剥谁的皮,好不好?
朱宸濠大怒:刘养正,你少来敷衍朕,你跟我说实话,这安庆你到底愿不愿意帮朕攻下来?
刘养正叹息道:陛下啊,这世上真的没有比攻城更容易的事情了,你这里有七万人马,只要一人扛一包土,就能够在城墙下面修出一面土坡,到时候你就可以直接登城了,干吗要这么费劲儿啊。
朱宸濠大喜:那你不早点儿说……来,现在朕宣布,军中所有谋士,都跟朕一起来背土,朕要现在就进城。
刘养正道:陛下,要不你干脆杀了我好了,让我干粗活儿这可不行。
你不干,朕来干,朕天生就是个干粗活儿的人!朱宸濠生气了,真的亲临第一线,挖泥装土,还亲自背在背上,艰难地往城墙方向走,一边走着一边问旁边的船工:老乡,这里是什么地方啊。
船工回答:此地是黄石矶。
什么什么?王失机?朱宸濠闻言大怒,当即拔剑,“扑哧”一剑砍死船工:竟敢出言讥讽朕,朕杀了你!
刘养正、李士实等人站在远处,看得连连摇头:唉,跟错人了,一个小小的安庆就弄成这个样子,还说什么并吞天下啊。
一陽一明先生举义兵
吉安府临时学馆中,一陽一明先生正在讲课:尽心由于知一性一,致知在于格物,我的意思是说……嗯,同学们,你们抓紧时间收拾一下东西,跟我一起逃回到余姚老家去,好不好啊。
同学们齐声回答:不好。
一陽一明先生很伤心:为什么你们都不支持我啊。
学生们道:老师,逃跑的念头一出现在你脑壳里,你就著相了,这可是你教给我们的哦。
一陽一明先生郁闷地道:此相安得不著啊,不著后果太严重……
正一胡一扯着,忽听脚步匆匆,知府伍文定疾冲而入:巡抚大人,不好了,安庆被围,岌岌可危,现知府张文锦苦求救兵。
真的吗?一陽一明先生大喜:哈哈哈,张文锦这个倒霉蛋,他肯定是听说京兵狼兵来了百万,所以才敢跟朱宸濠死磕,哈哈哈,估计朱宸濠不会跟他有完。
这时候就听“扑通”一声,安庆来的信使跪倒在一陽一明先生脚下:请巡抚大人发兵,请大人发兵,安庆满城百姓,生死关头,旦夕存亡啊。
一陽一明先生冷笑:想让本官发兵救安庆?你做梦去吧!
那信使大骇:大人,为何呀?
一陽一明先生道:因为,本官不像朱宸濠那么缺心眼儿。这边儿好不容易拿安庆来缠住他,岂有一个不抄朱宸濠老巢之理,传吾命令,发一十三路兵马,与吾直捣南昌!
一十三路人马浩浩荡荡杀气腾腾,举行三军誓师大会,一陽一明先生登台,先对笨差役龙光下令:龙光,现今帐后囚着数十名临战不前、不服从官长命令的逃兵,与吾推出,斩讫报来。
龙光大声道:得令!龙光拎着刀子去了,但很快又回来了:大人你弄错了吧,后面关着的,都是抓到的朱宸濠的侦察兵……一陽一明先生大气:龙光,再多嘴打烂你屁一股,马上执行命令。
龙光只好答应了一声,进帐将那数十名朱宸濠侦察兵拖出,冒充逃兵当众斩首,惊呆了三军将士,知道一陽一明先生这次可是跟他们玩儿真的了。
眼见得那些血淋淋的人头呈上,一陽一明先生突然一跌坐倒,张口吐出鲜血来。龙光大骇,急忙上前扶住:大人,大人,你是不是要死掉?一陽一明先生勉强答道:本官迟早得被你活活气死,你给我把伍文定叫过来。
伍文定上台,就见一陽一明先生强自支撑着,写了一块兵牌,上书:士兵不用命,斩队将;队将不用命,斩副将!副将不用命,斩主将!
伍文定仔细看了看这块兵牌,恍然大悟:这是巡抚大人报我没让他逃走的一箭之仇,所以找由头杀我……我快点儿跑!
一十三路大军,气势汹汹地出发了。
升级版围魏救赵
却说朱宸濠在安庆城下,指挥士兵挑土垒土坡,那土坡已经筑了多半城墙之高,眼看再加一把劲儿,大家就可以进城砍杀了。
朱宸濠的心情刚刚好转,已有南昌信使如飞赶至:陛下,陛下不得了了,那泼皮王守仁,竟然调集了一十三路兵马,浩浩荡荡水陆并进,正向南昌一逼一近,请陛下速速回援。
王守仁?朱宸濠呆住了:这人真是不识趣,他跟着添什么乱啊,传旨,马上回师营救南昌。
李士实在一边听了,急道:陛下,此时万万不可回师,回师必是死路,莫不如弃了安庆,袭奔北京城便了。只要陛下在北京登了基,小小的南昌又算得了什么?
刘养正也道:袭奔北京是上上之策,纵或陛下不以为然,也可以先入安庆,取其城中器械军民,再行回师,一样是胜券在握。
朱宸濠看着他们两人,说了句:朕知道你们俩收了王一陽一明的银子,要把南昌城献给王一陽一明,难道朕待你们如此之诚,还打动不了你们的心吗?
李士实和刘养正目瞪口呆:陛下你……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朱宸濠冷笑:是不是乱说,看你们两个对待营救南昌的态度就能够知道。
李士实和刘养正面面相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这时候一陽一明先生的一十三路大军抵达南昌城下。眼望那巍峨巨城,众将顿时心里发憷。要知道,南昌本是重镇,又是藩王驻地,城墙坚固而高大,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再加上城上号炮林立,士气如虹,攻城的难度不是一般的高,于是众将就聚到一陽一明先生的帐下,听听一陽一明先生有什么攻城妙计。
一陽一明先生果然有妙计。
一陽一明先生说: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此番南昌之役,若是一鼓而不能下,那就永远也没有机会打下来了。所以本帅攻城号令一下,三军必须马上攻城。一声鼓响,攻城人马必须都给老子趴在城墙上,没爬到城墙上却还站在地上的,斩之。二声鼓响,攻城部队必须与吾登上城头,没登上去还趴在城墙上吹风凉快者,斩之。三声鼓响,一十三路人马必须与吾通通登城,哪支没有登上去,部下士兵通通杀掉。士兵杀光了,就只剩下主将,但这个主帅你必须给老子站在城头上,没站上去者,连主将一并杀掉,你们听清楚了没有?
众将目瞪口呆:巡抚大人,咱们能不能再商量商量……
一陽一明先生一举手:龙光你个猪头,与吾吹响号角,随时准备擂鼓……
哇哇哇!一十三路官兵疯了般向南昌城上攻去,一陽一明先生是圣人,拿大家一性一命真的不当回事,说杀就杀啊,快点儿往上爬吧。由是整个南昌城上遍布着密密麻麻的官兵,命都不要了往上爬,那景象只是看一眼都让人心里发一毛一,更别说抵抗了。
顷刻之间,官兵拥入城中,立即纵火焚城。
一陽一明先生乘轿而入,吩咐灭火,然后到了衙署坐下,将领们将从宁王府逮来的一千多名俘虏押过来,请先生验看。看到宁王和娄妃生的俩儿子,三哥及四哥,一陽一明先生不由得叹息连连:可别跟你一妈一说我欺负你们啊,怪都怪你一妈一她当年……唉,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真是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啊,拖下去关起来。
这时候快马来报:报,巡抚大人,那朱宸濠叛军已经回师,星夜兼程,直扑南昌。
于是一陽一明先生宣众将入帐,问:当此之时,该当如何啊?
众将笑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南昌城如此之高大巍峨,城中粮草充足,我等坚守不出,管叫朱宸濠活活气死。
一陽一明先生勃然变色:你们这班人,往日里不读书不思考,不学一习一不问道,这我不怪你们,可你们现今是带兵之人,学一点儿军事常识你能死啊?为今之计,最妙不过的就是水陆齐出,迎战朱宸濠大军于鄱一陽一湖上。
贼心已寒,不堪一战。
破贼之战,就在此刻!
大战鄱一陽一湖
朱宸濠大军回师,水路先锋官便是山贼凌十一、闵廿四。这二人各恃其勇,野心勃勃,催师狂奔,不一日已至樵舍,看见风帆蔽一江一,前后数十里。正自睥睨大一江一,顾盼自雄,突听两侧的岸边,响起了震天的喊杀之一声,就见两条火龙,一左一右径扑入朱宸濠水师之中,顷刻间将水师切为三段,首尾不能相顾。
凌十一、闵廿四这两人出身原系山贼,最擅长的就是背后打闷棍、下绳套,哪里想到战事竟会如此规模宏大,一时间惊得目瞪口呆,好半晌醒过神来,急忙分头行动,一个去救头,一个去救尾。
却不知此二人的行动,早已在一陽一明先生的算计之中,岸边早就伏有两路官兵水师,一直埋伏着未动,就等着这时候贼兵主帅去救头保尾,趁势突然撞出,直捣朱宸濠水师核心,把个水师捣得七零八落,各自为战。
这番官兵占了上风,得理不饶人,连烧带杀,一路追赶,朱宸濠水师全军大溃,被四路官兵狂追了十几里,斩首两千余颗,朱宸濠水师落水溺死者逾万,密密麻麻的浮一一尸一一,几欲堵塞了长一江一。贼首凌十一肋下中了冷箭,失足跌入水中。只有吓破了胆的闵廿四带着残兵数千人,逃到了八字脑躲藏起来,使人飞报朱宸濠。
朱宸濠听到这个坏消息,吓得呆了,急忙传檄召南康、九一江一两地贼兵,前来护驾。这个消息很快报到了一陽一明先生帐内,一陽一明先生大喜,曰:我军虽然小胜,但被南康、九一江一所阻,官兵不敢过来,终难改我孤军之势。现在朱宸濠将两城人马调开,正是我们夺回两城,与官兵大队会合的绝好机会。
于是派了抚州知府陈槐、建昌知府曾玙,各带四百名衙役民兵,去收复南康和九一江一。
次日,朱宸濠亲自督师,与一陽一明先生战于鄱一陽一湖上。
见己方士气不振,朱宸濠当即下令:当先冲锋者,赏银千两,对阵受伤者,赏银亦有百两,退缩不前者,斩!这条奖惩措施十分奏效,就见贼兵人人奋勇,个个争先,红着眼睛向着官兵冲杀过来。
官兵这边,打头阵的是吉安知府伍文定,眼见得贼兵气势汹汹,明摆着是要跟他玩儿真的,伍文定心里就有点儿发憷,偏偏又赶上自己这边是逆风,被贼兵驱船重力撞将过来,官兵立足不稳,登时大溃。贼兵愈发奋勇,穷追不舍。
此时一陽一明先生正在岸上的高处讲课,曰:吾教人致良知,在格物上用功,却是根本的学问。别人教你们事事物物上去寻思,都是瞎掰,这就好比无根之树,移栽水边,虽暂时鲜好,终究是要憔悴的哦……正讲着,忽见湖中伍文定军败退,登时大喜,急唤笨差役龙光:快拿吾剑来,吾今日终于找到了机会杀伍文定,吾不杀他,迟早也要被他活活气死……
那龙光却是因为职场上混不明白,遇到伍文定,替他在一陽一明先生这里找了个差事。所以龙光心里认准了伍文定是自己的恩人,眼见得一陽一明先生吩咐中军:拿了这把剑去,取伍文定头颅来与吾。龙光在一边听着,不敢吭声,等中军走后,他急忙追了出来,喊道:中军留步,一陽一明先生刚才又吩咐过了,你不可以杀伍文定的。
中军不解:不杀伍知府,巡抚大人为何要将剑授予我?
龙光道:授予你剑,是因为……你猜,是因为什么?
中军勉强猜测道:会不会是……是吓一吓伍知府,若是伍知府不立即反败为胜,巡抚大人就要不客气了,是不是?
龙光大喜道:你真聪明!
中军翻了个白眼,拿剑去了,到了军中找到狼狈不堪的伍文定,说:巡抚大人说了,伍知府你失机败绩,按律当斩。知府大人你看看,咱们什么时候斩你合适呢?
什么时候斩……伍文定大窘:你等老子打完这仗再说。
假作真时真亦假
后面等着个中军要砍自己脑袋,伍文定万般无奈,叹息道:唉,我只是想为朝廷、为国家做点儿实事,怎么就这么难呢?一咬牙一跺脚,伍文定将身上的官服脱一下来,光着膀子跳到战船上,大吼道:三军听吾号令,后退者斩,与吾对准贼军,狠狠地打。
官兵船上的炮铳顿时轰将起来,这炮铳原始而落后,一旦轰将起来,烟大火也大,就见战船上浓烟滚滚,火光冲天,迸射开来的火星子落在伍文定长长的大一胡一子上,那大一胡一子顿时熊熊燃一烧起来。亲随大骇,急忙冲过来,揪住伍文定的一胡一子,要替他灭火。伍文定已经打疯了,一脚踹开亲随,大呼曰:别管我,杀敌要紧,快快给本官轰死朱宸濠……
眼见得伍文定颌下,悬垂着一道长长的火须,官兵们看得激一情澎湃,遂将所有的炮铳对准朱宸濠的主船,狂轰不息。只听得炮声惊动天地,无数枚弹丸漫天狂舞,落向朱宸濠的大船,只听“哐”的一声巨响,竟将朱宸濠的副舟击碎。那山贼闵廿四急急将朱宸濠扶起,让朱宸濠暂避险地,不提防数枚弹丸破空而来,闵廿四急忙将朱宸濠用力一推,就听哐唧哐唧哐唧唧异声不断,那可怜的闵廿四,已自被密集的弹丸打得稀烂。
见此情景,朱宸濠唬得魂飞魄散,急命快快把船掉头。朱宸濠是三军主帅,他这么一逃,三军顿时陷入慌乱之中。伍文定血红了一双怪眼,光着膀子冲将过来。各路官兵趁势大进,杀声震天,将朱宸濠兵马挤落水中活活淹死者,就有一万多人,溺死的一一尸一一体顺水漂走,没来得及漂走的,被官兵捞上来,切掉脑袋,拿首级报功。
只不过两次一一交一一手,朱宸濠叛军就被淹死了两万多人,损伤五万人马。
这五万人马,却是朱宸濠军中战斗力最强的一精一锐。朱宸濠只得退于樵舍,连舟结为方阵,不管官兵从哪个方向攻上来,都无法进入。而朱宸濠则将所带的全部金银财宝,通通都拿出来,分发给将士们,曰:这大明天下,纸糊的一般,取之易尔。唯独这个王一陽一明喜欢调皮,只要诸位明日努力,舍生忘死,替寡人搞掉王一陽一明,寡人便与诸位平分一江一山,同享富贵,如有虚言,天诛地灭。
朱宸濠如此承诺,三军将士无不热血沸腾,个个摩拳,人人擦掌,单等到明日天亮决战之时,打掉调皮的王一陽一明。
可万不承想,次日战事一开,朱宸濠这边就傻了眼。他们站在船头,眼望着连天的大火向他们扑将过来,可恨这王一陽一明,居然又用火攻。此时大家都漂在水面上,战船全都是木制的,最怕的是火。可王一陽一明偏跟你玩儿这一手,真是让人气愤啊。
数百艘小船燃着大火,火船后面就是官兵的大战船,船上的官兵拈弓搭箭,专门瞄准了拿挠钩推开火船的朱宸濠士兵狂射。朱宸濠这边无力支撑,只能是一个个扑通通跳入水中,被官兵用长槍戳得嗷嗷惨叫。
见此情形,朱宸濠急得跺脚:唉,寡人真是不长记一性一,前番首次一一交一一手,这王一陽一明就是玩过一次火攻的,怎么把这事给忘了?急忙下令,让所有的战船相互隔开,虽然目前看似官兵占到了上风,但兵力人数对比,仍然是朱宸濠这边占优势,只要喘一息过来,摧毁官兵并不在话下。
这时候一陽一明先生还是居于岸上的高处,正对学生们讲课:做人啊,最要紧的就是诚实,不可以说谎哦,也不可以使诈……正讲着,山下忽然来人禀报:报巡抚大人,那逆贼之首朱朱宸濠,已然擒获,如何处置,请巡抚大人定夺。
一陽一明先生皱眉道:却是怪事,一江一面上战事犹未见分晓,这朱宸濠怎么就这么容易被捉来了呢?
来人禀报:大人,是这么回事,那朱宸濠已是骇得心胆俱裂,换装易容,带了几个妃子悄然上岸,想抄小道逃走,恰好遇到官兵,结果被生擒。
一陽一明先生听了,连连摇头叹息,忽见笨差役龙光在一边探头探脑,急忙喝道:龙光,这一次你可不许到处乱说了,否则本官必将重责。
龙光急忙答应:大人,小的不敢乱说……掉头飞跑出来,急忙满脸神秘地把这个消息,告诉给自己遇到的每一个人:知道了吗?朱宸濠已经被抓获了,嘘,不要高声,一陽一明先生不许乱说……
朱宸濠的末日
朱宸濠已经被擒获的消息,迅速传扬开来,不仅是所有的官兵都知道了,就连朱宸濠的部将也全都听说了。霎时间朱宸濠大军陷入了崩溃之中,反应最快的是山贼一胡一十三,他喝令手下士兵放下武器,自己将自己绑起来,向官兵投降了。
一胡一十三投降,余者更无战心,整船整船的朱宸濠士兵宣布投降,主将都被人家生擒了,自己还替谁打?
很快,宁王朱宸濠被生擒的消息,连朱宸濠自己都听说了。
当时朱宸濠正在指挥中心,研究双方兵力的布置与分配图,忽见自己这边的人马整船整船向官兵投降,又听说自己已经被王一陽一明逮住,宁王当时就气哭了,说:这个缺德的王一陽一明啊,整天就知道个撒谎扯淡,逮谁骗谁。他这人活了一辈子,就没说句正经话。
传寡人旨意,就说朕好端端的,并没有被王一陽一明抓住。
这时候船舱门前出现一个人:王一爷,这时候传旨意,还管用吗?
娄妃,大明时代最悲情的才女。
一袭黑装,紧裹在她那婀娜的身一体上,衣服的针脚细密而一精一致,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在为自己缝制这身衣服。穿在身上,就再也不可能脱掉。
看到娄妃,朱宸濠落泪了:一爱一妃啊,别怪我骗了你,我只是想给你一个惊喜,想让你有一天,走进我卧房里的时候,发现你已经不再是王妃了,而是娄皇后。可是你师兄王一陽一明他不懂事啊,非要拦着咱们,哼,我看他是嫉妒咱们幸福的生活,他心理一陰一暗啊,巴不得所有人都倒霉……
娄妃叹息道:王一爷,王一陽一明并没有错。
朱宸濠悲愤地道:难道说我错了吗?我只是想让你开心,让你欢乐。
娄妃道:是啊,王一爷你也没错,唯一错了的,是这世道。这世道,就容不下王一爷你这种怪想法的。
朱宸濠突然咦了一声:一爱一妃,嗯,你看有没有这种可能……嗯,我是说,你和王一陽一明有同窗之谊,说师兄妹也不为过,你看能不能……嗯……可不可以……嗯……
娄妃道:王一爷的意思,是让我去劝说王一陽一明,让他反过来帮助王一爷,夺取天下?
朱宸濠:……你觉得这个法子管用吗?
娄妃转过身,走到船边:那要等我过去问一问,才会知道。说罢,纵身一跃,跳入一江一中。
朱宸濠大骇,急忙跳起来:一爱一妃,你不会水,游不过去啊……这时候就听船上哭声大震,无数个宫娥,都是娄妃以前照料过的,一个个大哭着从船舱里冲出来,纷纷投水自尽,以死相殉娄妃之恩。
朱宸濠也是哭得泪人一样:一爱一妃,一爱一妃,我对不起你啊,都怪我太没出息了,连个王一陽一明都摆不平,让你无端而死,我无能啊!
恸哭了好长时间,朱宸濠揩净眼泪,才发现四周的护卫之船,都已经逃之夭夭。远方的战场上不时响起冲杀之一声,显系战事仍在激烈进行中。朱宸濠揩着脸上的老泪,咬牙道:王一陽一明,你个杀千刀的缺德鬼,老子这个王一爷不干了,从今天起,寡人要隐于一江一湖之上,改行当一名杀手,迟早有一天,我要找到你王一陽一明,问一问你把自己的师妹活活一逼一死,良心上过得去吗?
心里想着,朱宸濠上了一只小船,穿越了烽火连天的战场,向一片芦苇丛中躲去。眼看就要驶入芦苇丛中,里边却驶出来一只小船,一个渔夫赤脚踏在小舢板上,作歌曰:
老爷我生在秋一江一上,一生最一爱一美娇一娘一。那天皇上打这儿过,我抱着一娘一娘一就上了龙一床一……
原来是笑傲王侯的一江一湖豪士!
朱宸濠大喜,立即大叫起来:壮士救我,我有天大富贵相送!
一十四日尽除贼
那渔夫荡船过来,斜睨着朱宸濠:你是何人?我为何又要救你?
朱宸濠急道:壮士,实不相瞒,寡人……不不不,本王乃宁王朱宸濠是也,此番奉了太后密旨起兵,不幸被那王一陽一明算计,若壮士救了我一性一命,小王定然有所回报。
那渔夫道:好吧,你就上我船上来吧。
朱宸濠喘一息着,爬到了渔夫的船上,正要开口道谢,不提防那渔夫一竹竿打来,“啪”的一声,打得朱宸濠满脸开花,痛叫一声:壮士,何故要打本王?
渔夫怒道:朱宸濠,你个有眼无珠的东西,真的认不出来我是谁吗?
朱宸濠捂住火一辣辣的脸,仔细看那渔夫:咦,你的模样好面熟,好像是……
没错,那渔夫笑道:本官乃万安县知县王冕是也,奉巡抚大人之命,在此拿你。
朱宸濠叹息一声:王冕,你我往日无仇,近日无怨,你若是拿了我,等到三堂会审的时候,信不信我栽你一个与本王合谋,让你也说不清楚?还有,还有你刚才唱的歌,竟然想要睡皇后一娘一娘一,连皇后你都敢睡,胆儿也太大了吧?
王冕哈哈大笑:朱宸濠,你少来吓我,你现在最痛恨不过的是王一陽一明,等你先把他算计了,再来找我算账也不迟。
朱宸濠叹息了一声:说得也是。
就此无语,束手就擒。
闻知朱宸濠被押来,一陽一明先生放下课本,出来迎接,见面朱宸濠第一句话就是:王一陽一明啊,你说我们老朱家的事情,你一个外姓人跟着瞎搅和什么啊?
此是我家事,何劳王都堂这等费心?
一陽一明先生苦笑道:唉,你以为我乐意掺和这事啊?我急如星火地狂奔,最终又被他们给堵了回来,我也是没法子。
朱宸濠道:有件事我要告诉你,你的小师妹——娄妃,投水自尽了,临终留言是王一陽一明我恨你……
一陽一明先生闻言大骇,立命人于一江一中搜寻娄妃一一尸一一体,搜到一江一边,恰见一个渔夫将娄妃的一一尸一一体捞了出来,看娄妃身上的衣服以细密的针脚密密缝连,怀疑娄妃身上藏着宝物,正要将衣服撕一开,被搜一江一的军士蜂拥而至,当场将渔人打了个半死,把娄妃的一一尸一一首抢回。
一陽一明先生命以厚棺盛殓,葬于湖口县城外,至今称为贤妃墓。枉娄谅一生一精一于术数,独起占星夜不眠,传格物之智于王一陽一明,却被王一陽一明拿来葬送了他的女儿,若娄谅老夫子泉下有知,不知道会说些什么。
吩咐将娄妃殓葬之后,就见吉安知府伍文定,光着膀子押着李士实、刘养正、李自然等人来到。一陽一明先生笑道:今日之战,你伍文定居首功,只可惜脑壳没有被砍掉,实属憾事。
伍文定谦虚地道:巡抚大人神机妙算,吾辈何功之有。
一陽一明先生道:下去写奏章吧,你们现在都舒服了,老子的麻烦日子开始了……
于是众官脱了衣服,光着膀子,挥汗如雨地开始写奏章:先算朱宸濠折腾了多少日子:
朱宸濠六月十四日开始闹事,至七月二十六日被逮到,前后闹了四十二日。
而一陽一明先生自七月十三日于吉安起兵,至二十六日成功,总计花费了十四天摆平朱宸濠。
一陽一明先生仰天长啸,赋诗曰:
甲马秋惊鼓角风,旌旗晓拂阵云红。
勤王敢在汾淮后,恋阙真随一江一汉东。
群丑漫劳同吠犬,九重端合是飞龙。
涓埃未尽酬沧海,病懒先须伴赤松。
诗成得报:天子御驾亲征,此时京军在天子亲信、提督军务总兵官许泰率领下,已入南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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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泰所率领的京军,果然是威武雄壮,气势如虹,人如虎,马如龙,排着整齐的方队进入南昌,并以洪亮的声音,齐声高喊着口号。
听到洪亮的口号声,南昌军民全都惊得面无人色,急忙掩上门脸,关上门窗,可哪里来得及?威武雄壮的京军已经四散开来,逢人就打,见摊儿就砸,蜂拥冲入衙署之中,破口大骂曰:王守仁,你个王八蛋,是你爹养的就滚出来!信不信老子撕碎了你?
一陽一明先生已经躲了,躲藏到了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可是,一陽一明先生平定了朱宸濠之乱,武宗皇帝的御林军却为何要这样糟践他,不惜公开出言羞辱呢?
怪只怪一陽一明先生太能干了。
想一想,一陽一明先生少年时仰慕的风云人物,都是谁?
汉伏波将军马援,明威宁伯王越。
马援是怎么死的?是被小人蹂躙死的!
王越是怎么死的?也是被小人蹂一躏死的!
皇权政治是地地道道的小人政治,因为权力的管道过于狭窄,资讯不畅,只有最具钻营能力的小人,才能够掌握权力的发布通道。而如伏波将军马援、威宁伯王越,以及一陽一明先生这样的人,因为他们要干活儿,要做事,就必然被权力发布平台排斥在外,也就必然沦为权力清除的对象与目标。
史书上说,一陽一明先生以他高超的政治手腕,磊落的赤诚之心,打动了北方来的御林军,最终平安地渡过了这一危机:
先生自出金帛,不时慰犒北军,病者为之医药,死者为之棺殓,边军无不称颂王都堂是好人。泰、彬等怪先生买了军心,严禁北军,不许受军门犒劳。先生乃传示内外,北军离家苦楚,尔居民当敦主客之礼。百姓遇边军,皆致敬,或献酒食。北军人人知感,不复行抢夺之事。
史书上,就是把这段记载搬来抄去,以彰显一陽一明先生的人格魅力。然而这样的记载,却不过是一陽一明先生弟子的瞎掰,因为弟子们实不忍看一陽一明先生被北军蹂一躏过甚,就拿笔杆子替一陽一明先生扳回残局。
然而这样的虚假记载,却是典型的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君子行一事方正,有自己的原则,就把小人也想象成这般模样,却不知道小人之所以成为小人,就是因为他们做事没有丝毫的底线,根本不是君子。
设若王一陽一明敢以恩义昭示北军,那就意味着他要给当事人惹下天大的祸,如史书所载,他给北军施药,那么许泰就会立即下令将受药的士兵斩首,并立即追杀一陽一明先生,因为一陽一明先生把手伸进了他的地盘,这是官一场上的大忌。古往今来,举凡官一场上的流血火并,百分百都是因了这个缘故。一陽一明先生不像虚构这件事的弟子那般的傻,岂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一陽一明先生的门人邹守益,还编了一段不靠谱的瞎话,也写入了史书中:
比及先生赴南昌任,忠、泰等亦至。带令北军二万,填街塞巷。许泰、一江一彬、张忠坐了察院,妄自尊大。先生往拜之,泰等看坐于傍,令先生坐。先生佯为不知,将傍坐移下,自踞上坐,使泰、彬等居主位。泰、彬等且愧且怒,以语讽刺先生,先生以一一交一一际事体谕之,然后无言。先生退,谓门人邹守益等曰:吾非争一主也,恐一屈体于彼,便当受其节制,举动不得自繇耳。
何以见得这是瞎话呢?
理由很简单,如许泰等人尽是一奸一诈小人,小人做事是没有底线,不顾体面的。在他们面前,倘若一陽一明先生敢抢上座,这两个小人肯定丝毫不会犹豫,立即将一陽一明先生揪下来暴打。
邹守益不过是一介君子书生,如果别人抢了他的上座,他无可奈何,就以为许泰也会无可奈何,但许泰若是真的会被一陽一明先生制住,那他就不是小人了。
小人之所以跌破一切之底线,沦为小人,那是因为他们恶劣的天一性一,纵然是一陽一明先生这样的圣者也无法拯救的。小人是那种自己躺在粪坑,并琢磨把拯救他的人一块拖入粪坑的恶人。若是小人有救,也无须等到一陽一明先生来救他,古来那么多的圣者,还救不了几个小人吗?
佛门有语:佛度有缘人。什么叫有缘?就是你到得粪坑边,只能救出那些想出粪坑之人,而那些压根儿就不想从粪坑里出来,只琢磨将你拖进去的小人,佛度不得,圣贤也救不得。
重复一遍,小人之所以成为小人,那是因为他们自甘沉一沦,拒绝圣哲思想的解救。一陽一明先生既已成圣,岂会不知道这一点?事实上,有关一陽一明先生力挫许泰、张忠等诸小人的段子,全都是假的,真正的圣者具大智慧,面对小人的寻衅,就一个办法:
躲起来,坚决不露面。
泰等又遣心腹屡矫伪旨,来召先生。只要先生起马,将近南都,遂以擅离地方驾罪。先生知其伪,竟不赴。正德十五年正月,先生尚留省城。
最强势的对手
史书上说,许泰等人伪造圣旨,诱一陽一明先生入彀。事实上圣旨是真的,许泰等人有权发布圣旨,玩家武宗天子授予了他们这个权力,说圣旨是假的,只是为了维护领导的威信——凡是错误的,都是群众的,凡是正确的,都是领导的,这仍然是典型的小人政治的体现。
最要命的是,除了诸多的小人,一陽一明先生还面临着一个更可怕的对手:
名臣杨一清。
杨一清,就是那个和大太监张永合谋搞掉刘瑾的名臣。杨一清这个人,他的门人弟子比一陽一明先生只多不少,所以他在历史上比较的正面,一陽一明先生的弟子提到他与一陽一明先生的冲突时,不敢提到他的名字,导致了一陽一明先生的对手形象模糊,似乎一陽一明先生是在与一个隐形人战斗一样。
同样不敢提到的,还有杨一清对一陽一明先生不满的原因,目前史学家对此的研究方法,基本上是靠了一个猜字。
史家猜测,杨一清与王守仁之间的仇怨,都是一陽一明先生的弟子黄绾惹出来的,这孩子做了南京礼部侍郎,又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一陽一明先生的养子,就目空一切,上书狂骂杨一清,要求杨老头儿退休让位,让自己的老师兼亲家一陽一明先生进内阁。要说杨一清对此事没有丝毫的感觉,那是不可能的,所以杨一清果断出手,对一陽一明先生采取了扼制措施:
泰等三人因侍宴武宗皇帝,言及天下太平。三人同声对曰:只一江一西王守仁早晚必反,甚是可忧。武宗皇帝问曰:汝谓王守仁必反,以何为验?三人曰:他兵权在手,人心归向。去岁臣等带领边兵至省城,他又私恩小惠,买转军心。若非臣等速速班师,连北军多归顺他了。皇爷若不肯信,只须遣召之,他必不来……
这是史书中的一段记载,言称许泰等小人在武宗天子面前进谗言,企图搞掉一陽一明先生,同时这条记载也印证了上一节最后那条记载:宣召一陽一明先生的圣旨是真的,武宗天子也是蛮好奇的,想瞧瞧一陽一明先生有多大本事,敢跟他叫板。
可是许泰这种小人,诬告一陽一明先生造反的话,武宗天子未必有心情理会,真正促使武宗天子发出圣旨,宣召一陽一明先生的,是杨一清的主意。
证据?
唯一的证据,就是武宗天子南巡时,就是居住在杨一清的家里,像诱杀一陽一明先生这么大的事情,杨一清不可能不知道,武宗天子更不可能不征求杨一清的意见。
那么,一陽一明先生又是如何逃过这场劫难的呢?
史书上说:一陽一明先生上面有人,大太监张永收下了一陽一明先生不知多少银子,将诱杀圈套派人告诉了一陽一明先生。而后呢,又在武宗天子面前说情,最终敦促明武宗取消了诱杀计划:
张忠等既阻先生之行,反奏先生不来朝谒。武宗皇帝问于张永,永密奏曰:王守仁已到芜湖,为彬等所拒。彼忠臣也,今闻众人争功,有谋害之意,欲弃其官入山修道。此人若去,天下忠臣更无肯为朝廷出力者矣!
可以确信,张永收了一陽一明先生太多太多的钱。要知道,朱宸濠府中的财宝堆积如小山,可一陽一明先生上缴的金子不过六百余两,银子八万多两,不信朱宸濠穷到这份儿上。
更多的财宝哪里去了?
一陽一明先生是圣者,圣者是最善于利用人际关系规律的智者。
此后,一陽一明先生再入九华山,走到一陡壁之下,忽见陡壁之上有个石龛,一个僧人正在龛中僵坐,于是先生大喊道:喂,和尚,你坐在上面多长时间了?
和尚回答:才刚刚三年。
一陽一明先生曰:做人做事啊,就是要这样专注执著,才会有成就的——所以呢,你甭再指望打消杨一清心里的成见。
遂赋诗一首:
莫怪岩僧木石居,吾侪真切几人如。
经营日夜身心外,剽窃糠秕齿颊余。
俗学未堪欺老衲,昔贤取善及陶渔。
年来奔走成何事,此日斯人亦启予!
写完了诗,一陽一明先生随即起程,回家看望他的父亲。
炒作高手王艮
临去看父亲之前,一陽一明先生做了最后的努力,想把弟子冀元亨从天牢里救出来。
此前宁王朱宸濠叛乱之初,一陽一明先生曾派了冀元亨去宁王府做卧底,娄妃也曾对唐伯虎说过这事,等到宁王叛乱平定,朝廷旋即将冀元亨收押。实际上,一陽一明先生是死是活,尽取决于冀元亨,如果冀元亨扛不住酷刑折磨,诬说一陽一明先生也参与了谋反,那一陽一明先生就死定了。
理论上来说,人都是爹生一妈一养的,而大脑对身上的保护一性一痛觉神经最为敏一感,一旦落到了承受酷刑的地步,基本上没有不招的。但冀元亨终被拷掠而死,也没有留下对一陽一明先生不利的口供,这实乃历史上的一桩异案。
冀元亨身死,标志着朝廷反对一陽一明先生的势力受挫——你这边人都弄死了,也没个结论出来,这咋跟人家一陽一明先生一一交一一代呢?
唯一的一一交一一代方法就是:继续搞你,搞死为止。
坏人做到底,坏事做到家,既然已经结仇于你,那就只能彻底搞死你,免得你咸鱼翻身后再来报复我——许多坏人,之所以成为坏人,就是因为这种价值观念的支撑,才一步步地走到坏人的末路,再也没有机会回头。
这就决定了,一陽一明先生不可避免地要踏上伏波将军马援、威宁伯王越的末路,事实也正是这样。
就在这绝望时刻,王艮出现了。
王艮,就是那个写信给朋友,透露出一陽一明先生家里有六个老婆,每天厮打成一一一团一一的那位。此人之所以能够成功泄露出一陽一明先生的底牌,是因为他的学术造诣非常之一精一深,一陽一明先生的弟子门人,在销毁史料、刻意将一陽一明先生打扮成神仙之时,挂一漏万,未能控制住王艮。
但王艮初次出现时并不叫这个名字,而是叫王银,他穿了件上古的怪衣服,戴着巨高的怪帽子,拿着只木简,来找一陽一明先生闹事,进屋他先抢到上座坐好,拿眼睛斜视着一陽一明先生。
一陽一明先生就问:戴的是啥帽子啊?
回答:古代虞氏的帽子。
一陽一明先生再问:穿的是啥怪衣服啊?
回答:老莱子娱亲之服。
一陽一明先生乐了:你的意思莫非是说,你要学老莱子吗?
回答:然也。
一陽一明先生又问:你既然学老莱子,是只想学老莱子的衣服风格和品位呢,还是想到父母面前撒娇,穿着吃一奶一服,叼着一奶一嘴,抱着父母的腿哭闹呢?
回答:……这个这个……看情况吧……
把王银噎住了,一陽一明先生大喜:看我格物高招……遂对王银的奇装异服展开了格物,也就是对王银的行为进行深刻的社会学心理分析,并以此推算出历史与人一性一的规律,并最终进入形而上的学术领域,直格得王银目瞪口呆,心服口服,当即拜一陽一明先生为师。
一陽一明先生替王银改名叫王艮,去掉名字中的金字旁,表示金钱如粪土、家里有的是的意思,就放手让王艮出门去替自己炒作。
猜猜王艮是怎么炒作的?
这厮改换了一身更为奇特的服饰,又不惜重金打造了一辆超诡异的车子,此车上有高台,王艮就穿了怪衣服,端坐于高台之上,高薪诚聘了农民工替他推着车子,缓缓向北京城驶去,路上不时敲一声锣:当!大家听了,一陽一明先生王守仁,已成圣贤非凡人,尽知八百年后事,真神!当!一陽一明先生王守仁,格物圣算泣鬼神,你若找他算一算,保准。当!一陽一明先生王守仁,文治武功定乾坤,宁王叛乱遇到他,发昏。当!一陽一明先生王守仁……
就这样一路恶炒入京,引发了京城百姓的无限惊恐:啥?出啥事了?是不是要天塌地陷了……
朝官们则是顿时喧哗起来:这个王守仁,真是太不要脸了,炒作哪有你这么个炒法的?他还知不知道什么叫廉耻,有没有做人的底线了?
总之,这件事让一陽一明先生极为被动,一逼一得一陽一明先生写信大骂王艮故意坑害他……
荣辱原不在人,人自迷耳
应该说,明武宗这人,还是很够哥们儿意思的。
一陽一明先生替他摆平了朱宸濠之乱,他虽然没说什么感激的话,但是当一陽一明先生的父亲王华过生日的时候,他特派了钦差大臣到场,给老王头儿送去了金银、上好的绸缎和肥羊美酒。虽然知道一陽一明先生这厮在平贼的时候没少捞,不差这点儿钱和吃的,但圣上的美意,必然会在乡民之中引起特大轰动。
事实上,正是武宗天子的寿礼,将王华的生日盛宴推向了一个高一潮。
然后一陽一明先生端着酒杯,站起来给父亲敬酒,这时候王华是一定要发表历史一性一讲话的,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将载入史册。
王华说:我们父子已经好多年没有见面啦,你的一胡一子比爹还长……那什么,你在一江一西瞎折腾的时候啊,当爹的虽然很是替你担心,但这是你的工作,也不能过多替你担忧。后来呢,宁王朱宸濠闹事啦,群体事件啦,恐怖活动啦,大家都认为你死定了,但你没有死,反倒把宁王给摆平啦……嘿,你说这朝廷是怎么回事?你摆平了宁王,这么大的功劳,怎么朝廷到现在也没个文件出来,啥意思啊这是……这句话不要记,我接着往下说,儿子啊,你虽然摆平了宁王,但这里边儿有天大的运气在内,那次你不是说过吗?有个笨差役龙光,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要不是他把你的官印给忘掉了,耽误了你去宁王府中祝寿,那你铁定已经被宁王弄死了。那什么,别忘了给龙光几亩地,再给他娶个老婆。唉,那孩子笨到这份儿上,也不容易……刚才我说到哪里了?对了,现在有好多好多的人在搞你,搞你就对了,你这么能干,不搞你还搞谁?总之你听爹的话错不了,我们父子俩还能站在这里喝酒,那是天大的运气,以后这种运气是不是还能维持下去,这事可谁也说不好,但你爹我的心里,仍然是很高兴的……
寿星发表了感言,众人齐齐举杯:干杯!喝完了酒,众人四散,一陽一明先生回房睡觉,睡足了后,出来对学生们说:
昨日蟒玉,人谓至荣,晚来解一衣就寝,依旧一身穷骨头,何曾添得分毫。乃知荣辱原不在人,人自迷耳!
此后不久,朝廷有旨,封一陽一明先生为新建伯,食禄一千石,荫封三代。
这时候贪玩的明武宗已经死掉,由于他没有儿子,皇位就由堂弟接替,是为嘉靖皇帝。其时朝臣认为,嘉靖帝是接的堂哥的班,因此已经不能再管自己的父亲叫亲爹了,要把武宗的父亲孝宗当亲爹,改自己的父亲叫叔叔。嘉靖皇帝抵死不依,明史上的大礼之争,由是爆发。
这一爆发,就爆出一个机会主义者桂萼来,此人原本是丹徒县一名小县令,但因为在危难时刻顶风抬杠,和群臣对掐维护嘉靖皇帝,由是进入了朝廷领导班子。既然已经成为了重量级的国家领一导一人,那么应该推出个什么新政,以展示一下自己的政治抱负呢?
要不,咱们打掉王守仁犯罪一一团一一伙,如何?桂萼想了一招。
遂上书,要求取缔一陽一明先生所创立的心学之邪教。
宵小弄权,坦然处之
运用桂萼来搞一陽一明先生,是内阁重臣杨一清的游戏。
桂萼其人,与一陽一明先生恰好构成了两个极端:一陽一明先生有着非凡的智慧与思想,而桂萼除了投机钻营,对什么思想智慧一律不感兴趣,但是这时候桂萼是一陽一明先生的领导,手中握有权力,于是两人就势均力敌了。
但桂萼先生也不是绝对的草包,说他对思想与智慧不感兴趣,是把他与一陽一明先生相比——一陽一明先生是圣者,谁跟他比谁吃亏,这种比较明显对桂萼不公。可不管怎么说,桂萼仍然是那个时代的一精一英,他在治理国政上首创一条鞭法,这个方法被张居正抄走,成就了张居正的万世改革家之名。
而在外一一交一一活动上,桂萼也打算干点儿实事:摆平越南。
越南当时叫一一交一一趾。而隔着一一交一一趾和大明帝国的,就是广西地区的瑶族兄弟们。当时瑶族兄弟中声望最高的领一导一人,就是岑猛了。说到岑猛,那可是赫赫有名了,你翻开明史,从武宗到嘉靖这段日子里,每一页都活动着岑猛勤奋的身影。最早的时候是刘瑾专权之时,名臣刘大夏想改土归流,把岑猛调离广西,另派干部南下。等岑猛调离了他的地盘之后,再慢慢修理他。可岑猛岂是束手待毙之人?他反过来与刘瑾勾结,反倒把名臣刘大夏给充军发配到甘肃去了。
再到后来,一江一西土匪横行,朝廷又琢磨出个损招儿,想忽悠岑猛去剿匪,可岑猛既然名之为猛,那是真的比土匪还要生猛。山贼连打闷棍都是有讲究的,岑猛却是什么规矩也不讲——他也没必要讲,他的地盘在广西,朝廷允许他到一江一西去,对他来说就是个发横财的好机会,连砍带杀,捎带放火,那是他必然要干的事情。
总之,岑猛这人特别调皮,不好对付。
但岑猛这么个搞法,也意味着自寻死路,他居然比山贼闹得还要凶,这让朝廷怎么办?
只能出动大兵剿杀。
四省官兵会聚,岑猛闻风而走,逃到了老丈人的地盘上。于是老丈人专门为他摆下酒宴,问他:一爱一婿啊,我女儿嫁给你好久好久了耶,她现在的情形怎么样了啊。
岑猛道:岳父放心,你女儿生活得相当幸福,每天都在梦中笑醒。
真的吗?岳父表示严重怀疑:那我怎么听说,你在娶了我女儿之后,很快又感情出一轨,另娶了一大堆女人回家,而且那些女人比动物还凶猛,每天合起伙来折磨我女儿呢?
岑猛道:岳父你别听别人瞎掰,没影子的事儿。
岳父慢慢地在桌上摊开一张纸:岑猛,你可要看好了,这是我女儿冒死发出的求救信,信上说,她已经要被你活活折磨死了,这你又怎么解释?
岑猛道:哦,岳父说这封信啊,是这么回事,虽然你女儿生活得幸福无比,但是她一精一神分裂了,患上了严重的被迫害妄想症,老是以为有人要害她,所以就给你写了这封信。你等我赚足了钱,替她找个医生,把她的一精一神病治好就没事了。
岳父问:贤婿啊,你说我女儿有一精一神病,有医生诊断书没有?
岑猛道:你看你岳父,你手里这封信就是证据,还要什么医生诊断书啊。
岳父气结:……岑猛,我已经检查过你的随行人员了,有不少的漂亮女人,你既然口口声声说一爱一我女儿,怎么不把她带在身边?你把她丢给官兵了,让官兵将她捉走,当贼妇游街示众去了是不是?
岑猛道:岳父你别担心,反正她是个一精一神病,怕什么游街示众。
岳父气极:岑猛,你无一耻!
岑猛笑道:我叫你一声岳父,是给你面子。惹火了老子,一刀劈了你,老子的岳父多了去了,不差你一个。
岳父:……你砍一个试试!
试试就试试!岑猛伸手去拿刀,却忽觉手臂无法动作,顿时大骇:岳父,你你你……你在酒里下了毒?
岳父:然也。
岑猛大叫一声:太无一耻了!七窍流血而死。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岑猛被毒死,这意外的消息传到朝廷,刺激了桂萼一个天才的构想:
遣上将一员,提一精一师一旅,突入广西。然后跃马扬鞭,直捣一一交一一趾,将那里脚趾头还呈蹼形,未曾进化到五个脚趾头程度的原始人类通通捉来,关进笼子里收取门票展览,以解决帝国财政困难,这个主意如何?
桂萼把他的想法跟杨一清一说,杨一清差点儿没趴在地上大笑。但他终究是老成持重之人,就惊叹道:哇靠,桂萼,真有你的,这真是天才的设想啊。但不知道你想派遣的这员上将,是谁啊?
桂萼道:老领导,你看我这不是刚刚进入领导班子吗,朝廷中哪些人能打,哪些人徒具虚名,我还不太清楚。想请老领导替一我推荐一个人选。
杨一清道:嗯,这个人选嘛,伤脑筋……你看威宁伯王越如何?
王越?桂萼想了想:这个名字头一次听说,不过他既然被封为威宁伯,封号里有一个威字,那肯定是很能打。
于是回去急写奏章,要求命威宁伯王越统一精一兵一旅,去远征一一交一一趾。奏章递上去,等着嘉靖皇帝批阅,桂萼无所事事,就在朝廷上瞎转悠,心说反正现在没事儿,我先和威宁伯套套一一交一一情吧,给他这么一个表现的机会,他肯定会感激涕零的。就问旁边的大臣:喂,哪个是威宁伯王越啊?
那大臣用发一毛一的眼神瞅着他:桂萼,你说什么鬼话?威宁伯王越死了几十年了,你真要见到了他,那可是见鬼了。
什么?威宁伯都死了几十年了?桂萼顿时傻了:那那那……那老领导杨一清怎么会给我推荐他呢?
正惊愕之际,嘉靖皇帝已经宣召桂萼入内,用同样发一毛一的眼神瞅着他:桂萼,你这奏章上给朕推荐了个将才,是威宁伯王越,是不是?
这这这这个情况是这么回事,桂萼脑子急转:我推荐的是现在的威宁伯,老威宁伯王越都死了几十年了。
原来你知道这事啊,嘉靖皇帝不悦地道:朕还以为你给推荐了个鬼呢,那么现在的威宁伯是谁啊。
他他他他就是……桂萼额头正冒冷汗,幸亏有太监在一边替他圆了个场:现在有个新建伯王守仁,就是他平定了宸濠之乱。
对对对,桂萼如释重负:陛下,臣推荐的就是新建伯王守仁,臣之所以在奏章上写威宁伯王越,是希望他王守仁也能够像王越那样,兢兢业业,恪尽职守,不辜负陛下的期望。
那这事,你跟王守仁商量过了没有?嘉靖皇帝问。
商量过了,桂萼瞪着两只怪眼撒谎道:王守仁虽然文化水平不高,但对于朝廷能够给他一次表现的机会,还是非常感激的。再由我来亲自指导他,表现应该不会太差。
嘉靖皇帝:你指导他……算了,你们自己玩儿去吧。
桂萼兴奋地退出,立即吩咐吏部发文,于是一陽一明先生在桂萼的亲切领导之下,突入断藤峡,横扫八大寨,一举将盘踞在断藤峡长达一百六十年之久的山贼,尽行剿除。
为良知而战
实际上,桂萼给一陽一明先生的任务,是让他打掉岑猛的部落,然后挥师直捣一一交一一趾。可是一陽一明先生又没发神经,怎么可能听这个二愣子的?而那断藤峡山贼既然已经盘踞了一百六十年,皆因地势险要,夹一江一峻岭,临一江一壁立,山路一线,历尽千盘,一夫荷戟,万夫莫入。毒瘴恶雾,非人能堪。山贼的武器又是强弓劲弩,箭头淬毒,中者毙命,伤者立死。最要命的是这些人世代为匪,已经脱离出了人类文明进化的主线,不打掉他们,实在有亏一陽一明先生圣人之名头。
所以一陽一明先生进入广西之后,先召岑猛的部将来到,当着其部属七万大兵的面,批评那两个人:你们俩又不听领导的话了吧,又犯错误了吧?与吾一抽一调两路一精一兵,每路八千人,吾要阅兵。
两名部将去一抽一调参加阅兵仪式的一精一锐士兵,一陽一明先生却大张旗鼓,风风火火,到处开馆办学,不久两支一精一兵调集,全副武装来到校场上,就听一陽一明先生道:现在我命令,大家抬着我,一直往前走,中间不许回头……于是这两路一精一兵,在一陽一明先生的指挥之下,稀里糊涂直奔断藤峡。
然后一陽一明先生下令:与本官把断藤峡中的所有窟洞,通通掏一遍,把里边的山贼全都揪出来砍脑壳。
这才叫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断藤峡山贼哪料到一陽一明先生招呼也不打一个,说上来就上来了,结果一陽一明先生将躲藏在窟洞中的三千多名山贼通通掏了出来,全部杀掉。
史称:断藤之贼略尽。
闻知一陽一明先生尽扫断藤峡,拒绝直捣一一交一一趾,桂萼怒不可遏,立即上书要求禁绝一陽一明先生的心学,说:这个王守仁,是个典型的邪教头子啊,你看他的心学是什么玩意儿啊,陛下,求你了,打掉心学这个恐怖的邪教组织吧,求你了。
嘉靖皇帝说:上次你不还推荐他吗,怎么这么快又成了邪教了?
桂萼道:陛下,我要说的就是这件事。陛下你下了圣旨,让他直捣一一交一一趾,可他偏偏不去。陛下你没下旨打断藤峡,他却自作主张跑去闹事,他这是典型的目无领导啊,如果再让他这么搞下去,组织纪律一性一何在啊?
杨一清这时候插话道:陛下,王守仁这个人吧,我也不好多说,桂萼说他是邪教头子,到底是不是呢,我也没做过调查。但是有一点,你看前段日子他派了王艮来北京炒作,搞得人心惶惶,而且他这个人不喜欢穿正常衣服,古服古冠,确实有点儿……嗯,不大对劲儿。
嘉靖皇帝道:嗯,知道了,你们处理吧,我还要炼丹呢。
桂萼出来,就收到了一陽一明先生的乞请病休的奏章,顿时没好气地把奏章一扔:休想,看老子怎么搞死他。
但是桂萼很快就发现,他已经没机会动手了。
一陽一明先生上奏病休之后,并不理会朝廷的反应,立即踏上了归程,舟行南安,门人周积来见,与先生同行,行七日,先生问:此处是什么地方?
周积回答:老师,这里是青龙铺。
先生道:吾去也。
周积闻言大恸:老师,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一陽一明先生笑道:此心光明,复何言哉。
闭目而逝,享年五十七岁。
失落的智慧
一陽一明先生说走就走了,临走之前还摆了杨一清一道,可怜老杨一世名臣,却因为怨恨一陽一明先生,枉做了小人。而一陽一明先生的弟子们,则陷入了癫狂状态之中,发誓要将一陽一明先生神化到底,于是历史上就有了这样神异的记载:
十一月,葬横溪,先生所自择地也。先是,前溪水入怀,与左溪会,冲啮右麓。术者心嫌,欲弃之。有山翁梦见一神人,绯袍玉带立于溪上,曰:“吾欲还水故道。”明日,雷雨大作,溪水泛溢,忽从南岸而行,明堂周阔数百丈,遂定一穴一。门人李珙等,更番筑治,昼夜不息,月余墓成。
这篇史料说,一陽一明先生临死之前,是自己选择的墓地,但是术士发现这里风水不对头,大大有问题,正准备放弃,但当地的一个老头忽然做了一个怪梦,梦到一个神仙,红袍子,白带子,站在溪水之上,曰:这条河,也该改一下道了。于是雷雨大作,山崩地裂,整个地形全都变了样,成为了一处风水绝佳之地。
但这是实打实的瞎掰。如果风水理论这玩意儿管用,那改朝换代这事儿也就不会出现了,打第一个皇帝秦始皇开始,只要世世代代把自己皇家的风水看守好了,就算齐活儿了。但既然连始皇帝都摆不平,一陽一明先生这里的风水,就更是不靠谱。
说一陽一明先生的风水不靠谱,那是有证有据的。这证据就是一陽一明先生死后,家里的六个老婆斗得不可开一一交一一。这场斗争惊险而诡异,结局更是令人跌破眼镜,甚至使人疑心一陽一明先生到底是不是圣人。
早在一陽一明先生四十四岁的时候,因为没有儿子,就过继了弟弟王守信的儿子正宪,但是到了一陽一明先生五十五岁时,他的一个姓张的妻子,却突然给了他一个惊喜,生下了一个儿子正聪。
晚年得子,是件大好事,但要命的是,一陽一明先生的钱太多了一点儿,他的伯爵府奢华一江一南,单靠了微薄的薪水,是连个门脸儿也修不起的。可以确信,盖这华宅的巨额资金,是从朱宸濠的王府中拿来的。单是屋舍就修筑得富丽堂皇,家里藏着的金银财宝就更多。所以王家人摩拳擦掌,枕戈待旦,为争夺这笔财产进行了一场规模浩大的战争。
这场战争仍然以一陽一明先生的诸位老婆为主角,各自与一陽一明先生的弟弟家人结成统一战线,先软禁了一陽一明先生的亲骨肉正聪,然后抄起桌椅板凳对砸起来。
正打得欢,朝廷下旨,取缔王守仁创立的邪教心学,狠狠打击这伙不法分子的歪理邪说。当地的官员率领恶少,手持木棍冲入王家,逢人就打,见人就揍,王家人号啕大哭着,抱头踏上了仓皇亡命之旅。
一陽一明先生的骨血儿子正聪,逃到了先生的门人黄绾那里,黄绾把自己的女儿给这娃娃做老婆,替他改名叫正亿。
嘉靖皇帝死后,新任皇帝隆庆给一陽一明先生正式平反,恢复先生的心学,归还没收的王家财产,于是王正亿承袭了伯爵的爵位,他死后爵位传给了王承勋。
王承勋有两个儿子,老大王先进,老二王先达。于是爵位继续传给老大先进,但是王先进没有儿子,就想过继弟弟的儿子王业泓。但是弟媳妇太贪,曰:你看,我老公他爹是伯爵,我儿子又是伯爵,所以我老公当然也应该是伯爵,大伯子你既然没儿子,就应该把伯爵让出来。
大伯子王先进听弟媳妇如此掰扯,大怒,干脆不要弟弟的儿子了,另从外边找来了养子王业洵。等王先进死后,王业洵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爵位已经没戏了,肯定会归王业泓,于是他干脆诬说王业泓跟自己一样,也是从别人家抱养来的,存心不让大家消停。
此后王业洵就和王业泓为争夺爵位,打起了扯皮官司。这皮一扯就是几十年,最后这个爵位归了一陽一明先生的孙子王承勋的弟弟的儿子王先通。可是王先通的运气糟透了,他刚刚做了伯爵,就见门外冲进来一群人,破衣烂衫,浑身酒臭,赫然竟是闯王李自成的部队。
原来这都到了大明末年了,一陽一明先生的伯爵承传被一刀斩断,最后一位爵爷王先通,被李自成的部队砍了脑袋。
看看这满眼污烂的历史,告诉我们一个再也简单不过的道理:
智慧与思想,是无法承传的,甚至连对身边人熏陶的功能都不存在。一陽一明先生是圣者,但他的诸多妻子以及后人,显然对思想或是智慧缺乏丝毫的兴趣——有兴趣他们就不扯这污烂事了。
思想与智慧,无法复制也无法承传,那是因为智慧思想是完全个人化的思维运作,是单独一个人不停地采用探究式的思维模一式,对自己的大脑的个一性一化开发。这种开发的过程就是智慧思想的本身,而智者所能够表达的,往往是智慧与思想的最终结果,但这个结果既不是思想也不是智慧,最多不过是思想与智慧的行进方向而已。
所以一陽一明先生说:致良知。
良知并不是智慧,致良知更不是思想,思想与智慧,是指你不断地努力,让自己达到良知境界的思维过程。
重复一遍,思考的过程才是思想。
这就是一陽一明先生的世家告诉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