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毅字仲雄,东莱掖人。汉城陽景王刘章的后代。父亲刘喈,是丞相掾属。刘毅幼年孝顺父母,少年即有清刚之节。然而好品评人物,王公贵人看到他也有几分惧怕。侨居在平陽,太守杜恕请他做功曹,上任后淘汰郡吏百余人,三魏一代的人都称赞他,说道:“但闻刘功曹,不闻杜府君。”
魏末,刘毅被本郡推举为孝廉,征召为司隶都官从事,京都秩序肃然。刘毅将弹劾河南尹,司隶不同意,说:“捉兽的犬,鼷鼠在它背上爬。”刘毅说:“既能捉兽,又能杀鼠,这犬有什么不好!”将信符扔掉就走了。同郡王基向公府推荐说:“刘毅为人方正刚直,独立不群,言不苟合,行不苟容。往日在平陽任职,为郡守得力助手,在朝中正色行一事,守纲纪而遵绳墨,朱紫分明,郑、卫之一声不杂于正音,孝悌之名著于乡里,忠贞之心见于三魏。昔日孙陽得骐骥于吴坂,秦穆公拔百里奚于商旅。刘毅未遇知己,无由自荐。以前已口头告知,今再谨为申请。”太常郑袤举刘毅为博士,文帝司马昭召为丞相掾,托疾推辞,多年不就职。当时有人说刘毅忠于魏氏,文帝认为其观望两端而发怒,将加以重罪,刘毅害怕,应一召就职,转为主簿。
晋武帝受禅让即帝位,刘毅为尚书郎、驸马都尉,迁为散骑常侍、国子祭酒。武帝认为刘毅忠贞正直,使他掌谏官。后转为城门校尉,迁为太仆,又拜为尚书,因案件牵连免官,咸宁初年(275),复任散骑常侍、博士祭酒。转为司隶校尉,纠正豪门贵族的不规行为,京师秩序肃然。郡守县令闻风到司部投印绶自首者很多,时人将刘毅比作诸葛丰、盖宽饶。皇太子上朝大张鼓乐准备进东掖门,刘毅以为是对皇帝不敬,阻止于门外,上奏弹劾太子太保太傅以下官员。皇帝下诏赦免,太子才得入朝。
武帝曾在南郊祭天,祭礼毕,喟然感叹,问刘毅说:“卿以为朕可以和汉代哪个皇帝相比?”刘毅回答说:“可与桓帝灵帝相比。”武帝说:“我虽不及古人之德,尚能克己为政。又平定东吴,统一天下,比作桓灵,是否贬抑过甚。”刘毅回答说:“桓灵卖官,钱入官库;陛下卖官,钱入私门,由此说来,还是不如桓灵。”武帝大笑说:“桓灵之世,听不到这些话,今天有直臣,所以和桓灵是不同的。”散骑常侍邹湛进言说:“世人谈论以陛下比汉文帝,人心还多有不同者。昔冯唐答汉文帝,说文帝不能用廉颇李牧之类的大将,而文帝发怒,今刘毅直言冒犯而陛下欢一愉,以此相比,陛下圣德超过文帝了。”武帝说:“我平定天下而不封禅,焚烧雉头裘,行布衣之礼,卿当时不加评论,今天为这个小事,为何这样褒扬过甚?”邹湛说:“臣闻猛兽在田野,凡人都能持矛戈出而击之。蜂蝎刺于怀袖,勇夫也会为之惊骇,这是因为出于意外的缘故。君臣有天然的尊卑之别,言语自然有逆顺之差。刘毅开始说那些话,臣等莫不惊骇变色,陛下发举世罕有之言,出于常人思虑之外,臣等喜庆赞扬,不也是适宜的吗?”
任司隶校尉六年,迁为尚书左仆射。当时龙出现于武库井中,武帝亲往观看,面有喜色。百官准备庆贺,刘毅独上表说:“昔日龙降落在郑国的时门之外,而子产不贺,夏时龙降落在宫庭之前,涎沫流而不止,卜者收藏其涎水,到周幽王时才发生了褒姒之祸。《易经》上说:‘卦象为潜龙,则不可施事,因为陽在下。’根据旧典,无贺龙的礼制。”皇帝下诏回答说:“德政尚未完备,实在不能应吉祥之兆。看了奏文,心中有所惊惧,关于庆贺之事,应详细依照旧典规定,有什么举措及时告知。”尚书郎刘汉等议论说:“发现的龙是苍色,杂有白纹,应是表示大晋应偃武修文。而刘毅却引衰世的妖异现象,用来怀疑今日的吉祥之物。又以龙在井中为潜,这种解释也不恰当。潜的意思是隐而不见。今龙体纹彩鲜艳灿烂,形状可睹,就不是潜了。刘毅应追究论罪。”皇帝下诏不同意。后发现陰气散而复合,刘毅上言说:“必有结一党一营私,一奸一诈侍君之臣,当杀而未杀的缘故。”
刘毅以为魏立九品制度,是权宜之计,并没有选拔一出人才,而有八种弊端,上疏请求改正(疏原文略)。疏递上后,皇帝下诏解答。后来司空卫馞共同上表提出应省除九品制,恢复古代乡里推荐选拔制度。武帝终于没有实行。
刘毅日夜一操一劳公事,有时坐而待旦,发言议论中肯正直,无所曲私,为朝野仰慕的榜样。曾经在散斋时发疾,他的妻子去省视,刘毅便请求加罪于妻子而解斋。妻子有过错,立即槌杖加身,刘毅就是这样不徇私情。然而正因为如此峭直,不能至宰辅之位。武帝因刘毅清贫,赐钱三十万,每日供给米肉。七十岁时,告老辞官。过了很久,武帝才答应,以光禄大夫职衔回府第,门前设置阻拦行人的行马。又赐钱百万。
后来司徒推举刘毅为青州大中正,尚书以为刘毅已经悬车卸任,不应再以琐事相劳。陈留相乐安人孙尹上表说:“按礼制,卑下者执劳务,尊贵者处安逸,是顺理成章的。司徒魏舒、司隶校尉严询与刘毅年纪相近,以往同为散骑常侍,后分授内外职,经历出处都一致。今严询管四十万户的州,兼督察百官总摄机要的重职,魏舒所统辖的也是人多地广之区,兼掌九品之事,权衡十六州议论,主事者不以为事务繁重。让刘毅管一州事,便说不应以琐事相劳,这是否对刘毅太优厚,对严询、魏舒太苛刻呢?若以为从前答应他卸职,就不应该再授职位,原光禄大夫郑袤又做了司空就是例子。能知人就是圣哲,帝王是不易做到的。一个人本可委以宰辅之任,而却不可让他咨询人品之事,臣私下以为不妥,昔郑武公年过八十,入京作周司徒,那么过了七十岁的人,也必有可用之处。刘毅以前为司隶,执法公正,无所曲私,当朝臣僚,多有被弹劾者。俗语说:‘受尧之诛,不能称尧。’直臣无私一党一,古今都是如此。所以汉代的汲黯死于淮陰,董仲舒才做到诸侯国相。而刘毅独遇圣明之君,为亲近之臣,当世之士都引以为荣。刘毅虽有偏身风疾,而神志清醒,耳聪目明,一个州的品第之事,不足以劳其思虑。刘毅疾恨邪恶之心有些偏激,主事的人必然怀疑他的议论会伤一些人,所以提高优厚之礼,而罢去用事之权,这实际上是将刘毅搁置起来,使他再不能参与人才评议之事。我们州有高德的只有刘毅,舍刘毅不用,就会使评议之事优劣倒错。”
于是青州籍二品以上官光禄勋石鉴等,共同上奏说:“陈留相孙尹所上表及与臣等写的信附在下面。青州处于东海与泰山之间,有齐鲁之风,人俗务本,有敦厚谦让之德,今日虽不及于古,然遗训尚存,因而人伦规范,仍为有识之士民所遵守。前受司徒符信,当参举州大中正。众人都以为光禄大夫刘毅,孝心纯素,乡闾著称,忠诚正直,竭力事上,做官不以为荣,只求尽节。正身循道,崇公忘私,行为高尚,深明大义,出仕辞官,同出一心。故能使义士崇其风范,州闾乐于为伍。虽年老有偏身风疾,而一精一神健爽,实为我青州人心所系。若以刘毅为典范,可以不言而民信,高风所至,清浊分明,符合一州人民共同愿望。我们认为礼贤尚德是教化的准则,也关系到王制兴衰,道路的开闭,而士人所归,人伦是其大本。臣等虚弱无能,以前的奏议未被用,今继孙尹上书之意,论列上奏。按孙尹所坚持的意见,不只是惋惜刘一人的名声,也是普遍论述朝政得失的大准则。孙尹之言当否,应赐评议。”
由于石鉴等人的奏议,刘毅被任为州都,鉴定士人品流,清浊区别,其所弹劾贬斥,自亲贵者始。太康六年(285)死,武帝手抚几案吃惊地说:“失去一个名臣,不能活着做三公了。”即追赠为仪同三司,派使者监护丧事。羽林左监北海人王宫上疏说:“宫中出诏以为刘毅终身忠正,追赠台司之位,这真是圣朝考核刘毅卓著功勋的美事。据臣考查,谥是一个人生前行动的遗迹,号是一个人功绩的标志。今刘毅功德并立,而有号无谥不符谥号的体例。臣私下以《春秋》之事考证,谥法以行为为主,与爵位无关。然而汉魏相承,没有列侯爵位,虽有高行,死后也不加谥号,致使三公贤臣,不如野战之将,铭刻功绩大为悬殊。臣愿圣朝追《春秋》之古制,改变以爵位加谥的旧限制,使功绩品行不被掩没,则今世贤臣莫不依赖。若以为废除旧制不能仓促行一事,则刘毅忠贞报国,虽未攻城略地,论德进爵,也可进入列侯,臣想到行甫请周的义例,谨陈列刘毅功绩品行如上。”武帝拿出王宫的表,让尚书、仆射等八座大臣议论此事,多数同意王宫的意见。奏书被压下没有批复。刘毅有二子:刘暾、刘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