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主页
天涯知识库 · 唐五代笔记
目录
位置: > 古代文学 > 唐五代笔记 >

安祿山事迹·原文·姚汝能

●卷上

安祿山,營州雜種也,小名軋犖山。母阿史德氏[1],為突厥巫,無子,禱軋犖山,神應而生焉。是夜赤光傍照,羣獸四鳴,望氣者見妖星芒熾落其穹廬。時張韓公使人搜其廬,不獲,長幼並殺之。祿山為人藏匿,得免。怪兆奇異不可悉數,其母以為神,遂命名軋犖山焉。突厥呼鬭戰神為軋犖山。少孤,隨母在突厥中。母後嫁將軍安波注[2]兄延偃。史思明令偽史官官稷一譔《祿山墓誌》云,祖諱逸偃,與此不同。

開元初,延偃族落破,將軍安道買[3]男孝節并波注男思順文貞俱逃出突厥中。道買次男貞節為嵐州別駕收之。祿山年十餘歲,貞節與其兄孝節相攜而至,遂與祿山及思順並為兄弟,乃冒姓安氏,案:郭汾陽請雪安思順表云:本姓康,亦不具本末。名祿山焉。長而賊殘忍,多智計,善揣人情,解九蕃語[4],為諸蕃互市牙郎。張守珪為范陽節度使,祿山盜羊姦發,追捕至,欲棒殺之。祿山大呼曰:「大夫不欲滅奚、契丹兩蕃耶?而殺壯士!」守珪奇其言貌,乃釋之,留軍前驅使,遂與史思明同為捉生將。祿山素習山川井泉,嘗以麾下三五騎生擒契丹數十人,守珪轉奇之,每益以兵,擒賊必倍。後為守珪偏將,所向無不摧,守珪遂養為子,以軍功加員外左騎衛將軍,充衙前討擊使。

開元二十一年,守珪令祿山奏事,中書令張九齡見之,謂侍中裴光庭曰:「亂幽州者,必此也。」

二十四年,祿山為平盧將軍,討契丹失利,守珪奏請斬之。九齡批曰 :「穰苴出軍,必誅莊賈;孫武行令,亦斬宮嬪。守珪軍令若行,祿山不宜免死。」玄宗惜其勇銳,一作驍勇。但令免官,白衣展效。九齡又執奏,請誅之。玄宗曰:「卿豈以王夷甫識石勒,便臆斷祿山難制耶?」竟不誅之。玄宗至蜀,追恨不從九齡之言,遣中使至曲祭酹,其誥辭刻於白石山崖壁中。至建中元年十一月五日,德宗以九齡先睹未萌,追贈司徒。

二十八年,為平盧軍兵馬使。

二十九年三月九日,加特進。時御史中丞張利貞為河北採訪使,至平盧。祿山諂佞,善伺人情,曲事利貞,復以金帛遺其左右。利貞歸朝,盛稱祿山之美,遂授營州都督[5],充平盧軍節度使,知左廂兵馬使,度支、營田、水利、陸運使副,押兩蕃、渤海、黑水四府經略使[6],順化州刺史。王仁經授以偉略,玄宗始親信之。

天寶元年正月六日,分平盧別為節度,以祿山為左羽林大將軍,員外置同正員兼柳城郡太守,持節充平盧軍攝御史大夫,管內採訪處置等使。

二載,入朝,奏對稱旨,因是玄宗賞重之,加驃騎大將軍。

三載三月,授范陽長史,充范陽節度、河北採訪使,平盧節度,餘如故。

是月,祿山出鎮,敕中書門下三品已下正員外部長官、諸司侍郎、御史中丞於鴻臚亭子祖餞。是時,祿山奏云:去年七月,部內生紫方蟲食禾苗,臣焚香告天曰:臣若不行正道,事主不忠,食臣心;若不欺正道,事主竭誠,其蟲請便消化,啟告必應。時有羣鳥食其蟲,其鳥赤頭而青色。伏請宣付史館。又其時選人張奭者,御史中丞倚之子也,不辨菽麥,假手為判,中甲科。時有下第者,為薊令,以事白祿山。祿山恩寵漸盛,得見無時,具奏之。玄宗乃大集登科人,御花萼樓,親試升第者一二。奭手持試紙,竟日不下一字,時謂之曳白。玄宗大怒,出吏部侍郎宋遙為武當太守,倚淮陽太守,敕「庭闈之閒,不能訓子,選調之際,仍以託人」。士子皆為戲笑焉。

四載,奚、契丹各殺公主,舉部落以叛。祿山方邀兩蕃肆其侵掠,奚等始貳於我。祿山又奏:臣昨討契丹,軍次北平郡,夢見先朝名將李勣、李靖於臣求食。乃令立廟,兼伸禱祈,薦奠之日,神室梁生芝草,一本十莖,狀如珊瑚盤疊。臣當重寄,誓殄東夷,人神協從,靈芝瑞應。伏請宣付史館,以彰幽贊之功,從之。祿山恃恩寵,縱虛妄,以取媚於玄宗,皆此之類也。

五載,吏部尚書席建侯為河北黜陟使,表薦祿山公直無私,嚴正奉法。利貞推美於前,建侯表進於後。

六載正月二十四日,加兼御史大夫。右相李林甫素與祿山通,復屢言於玄宗,由是特加寵遇。玄宗初即位,用郭元振、薜翊、張嘉貞、張說、杜暹、蕭嵩、李適之,咸以大將直登三事。李林甫既陷適之,遂反其制,始請以蕃人為將,以固其權。嘗奏於玄宗曰:「以陛下之雄才,國家富強,而蕃之未滅者,由文吏為將而怯懦不勝武也。陛下必欲滅四夷,威海內,即莫若武臣,武臣莫若蕃將,生時氣雄,少養馬上[7],長習陳敵,此天也。陛下撫而將之,使其必死,則夷狄不足圖也。」玄宗大悅。首用祿山,卒為戎首,林甫之罪也。初,王鉷承恩亞於林甫,而敬畏其威,事之彌謹。祿山恃恩,嘗見林甫白事,怠而不恭。林甫欲示以威,佯語他事,命左右白王大夫鉷至,鞠躬如也。祿山不覺自失。鉷語逾謹,而祿山逾恭,自此還遞相維。林甫危害肅宗,告祿山思作難,約令其子引兵來援。天寶十年,林甫死後, 楊國忠納祿山,遺嚴莊領阿布私部下降兵三十三人[8],告林甫與阿布私潛通,結為父子。至十二載,詔奪林甫官爵,同凡庶殯掩,連累之者,五六十人。迹其行事,不得不爾。

玄宗春秋漸高,託祿山心膂之任。祿山每探其旨,常因內宴承歡,奏云:「臣蕃戎賤臣,受主寵榮過甚,臣無異材為陛下用,願以此身為陛下死。」玄宗不對,私甚憐之,因命皇太子見之。祿山見太子不拜,左右曰:「何為不拜?」祿山曰:「臣蕃人,不識朝儀,不知太子是何官?」玄宗曰:「是儲君。朕百歲之後,傳位於太子。」祿山曰:「臣愚,比者只知陛下,不知太子,臣今當萬死。」左右令拜,祿山乃拜。玄宗尤嘉其純誠。時貴妃太真寵冠六宮,祿山遂請為養兒。每對見,先拜太真,玄宗問之,奏曰:「蕃人先母後父耳。」玄宗大悅。祿山恩寵寖深,上前應對,雜以諧謔,而貴妃常在座,詔楊氏三夫人約為兄弟。由是,祿山心動。及動兵,聞馬嵬之事,不覺數歎。雖林甫養育之,國忠激怒之,然其他腸亦可知也。

六載,加御史大夫,封兩妻康氏、段氏並為國夫人。祿山嘗令麾下將劉駱谷在京伺察朝廷旨意動靜,皆竝代為牋表,便隨所要而通之。御史中丞楊國忠中外敬憚,每祿山登降,扶翼之。右丞相李林甫專宰相,威權莫二,見祿山於政事堂,引坐與語。時屬冬寒,脫己袍披覆之,其為承恩見重也如此。晚年益肥,腹垂過膝,自秤得三百五十斤。每朝見,玄宗戲之曰:「朕適見卿腹幾垂至地。」祿山每行,以肩膊左右擡挽其身,方能移步。玄宗每令作《旋舞》,其疾如風。嘗夜晏祿山、祿山醉臥,化為一黑豬而龍首,左右遽言之,玄宗曰:「豬龍也,無能為者。」祿山乘驛馬詣闕,每驛中閒築臺以換馬,謂之大夫換馬臺。不然馬輒死。驛家市祿山乘馬,以五石土袋試之,能馱者,乃高價市焉,?飼以候祿山;鞍前更連置一小鞍,以承其腹。祿山肉疾轉甚,富貴之已極。每朝,常經龍尾道,未嘗不南北睥睨,久而方進,即凶逆之萌,常在心矣。祿山舊宅在道政坊,玄宗以其陋隘,更於親仁坊選寬爽之地,出御庫錢更造宅焉。今親仁坊東南隅玄元觀,即其地也。敕所司窮極華麗,不限財物,堂隍院宇,重複?窱,匼帀詰曲,窗牖綺疏,高臺曲池,宛若天造,幃帳幔幕,充牣其中。九載,祿山獻俘入京,方命入此新宅,玄宗賜銀平脫破方八角花鳥藥屏帳一具,方圓一丈七尺;金銅鉸具、銀鑿鏤、銀鏁二具;色絲縚一百副;夾頡羅頂額織成錦簾二領;各紫綊簾羅金銅鉤、分錯色絲縚貼白檀香牀兩張,各長一丈,闊六尺;并水蔥夾貼綠錦緣白平紬背席二領;繡茸毯合銀平脫帳一具,方一丈三尺;金銅鉸具、繡綾頡夾帶、碧綾峻旗、色絲縚百副[9];貼文牙牀二張,各長一丈,闊三尺;水蔥夾貼席、紅錦緣白平紬背、紅異文繡方繡褥、紫紬牀帳兼黃金瑤光等並全兩內帳設。續賜青羅金鸞緋花鳥子女立馬雞袍袴等,屏風六合,紅瑞錦褥四領,二色綾褥八領,瑞錦屏兩領,龍鬚夾貼席一十四領,貼文柏牀一十四張,白檀香木細繩牀一張,繡草敦子三十箇。至於廚廄之內,亦以金銀飾其器,又賜金平脫五斗飯甖二口,銀平脫五斗淘飯魁二,銀絲織 成篣筐、銀織笊籬各一,金銀具食藏二,零碎之物不可勝數。雖宮中服御殆不及也。玄宗嘗御勤政樓,於御座東閒為設一大金雞帳,前置一榻,坐之,卷去其簾,以示榮寵。每於樓下宴會,百僚在座,祿山或撥去御簾而出。肅宗諫曰:「自古正殿,無人臣坐之禮,陛下寵之太甚,必將驕也。 」上呼太子前曰:「此骨狀怪異,欲以此厭勝之耳。」

七載六月,賜實封三百戶,并賜鐵券,封柳城郡開國公。詔曰:「用奇材者必拔於常倫,立茂績者亦超於彝典。驃騎大將軍兼羽林大將軍,員外置同正員兼御史大夫,范陽郡大都督府長史,柳城郡太守,持節范陽節度、經略、度支、營田副大使知節度兼平盧節度使,度支、營田、陸運、押兩蕃、渤海、黑水四府經略處置及平盧、河北轉運并管內採訪等使,上柱國柳城縣開國伯安祿山,河嶽誕寶,雄武生材;萬里長城,鎮清邊裔;中權決勝,暗合孫吳[10]。自授以元戎,升之憲府,一心之節逾亮,七擒之策益章。內實軍資,豐財以潤國;外威戎落,稽顙以輸誠。加以忠竭,私誠無隱;疇之舊典,宜誓山河;長平之封,式崇井賦,可柳城郡開國公,仍賜實封三百戶,并賜鐵券,餘如故。」

是月,又加祿山父贈使持節魏郡諸軍事,魏郡太守。延偃,夙稱幹略,素懷節義。仁而有勇,志已慕於韜鈐;忠以立身,名早雄於沙漠。克生令胤,實負長才;蘊登壇之良謀,當弄印之榮寄。作鎮幽薊,肅清醜虜,舉無遺策,動見奇功。自葉流根,是光幹蠱之德;飾終褒美,爰申加等之贈;宜膺寵秩,用慰泉壤。□范陽大都督[11]。

尋進封祿山為東平郡王。制曰:「寄重者位崇,勳高者禮厚。欽若古訓,抑為舊章。開府儀同三司兼左羽林大將軍,員外置同正員,御史大夫,范陽大都督府長史,柳城郡太守, 持節范陽節度[12]、經略、度支、營田、陸運、押兩蕃、渤海、黑水四府處置及平盧軍、河北轉運并營田採訪使,上柱國柳城郡開國公安祿山,合韜鈐,氣稟雄武,聲威振於絕漠,捍禦比於長城。戰必克平,智能料敵。所以擢升臺憲,仍杖旌旄。既表勤王之誠,屢伸殄寇之略。頃者,契丹負德,潛懷禍心,乃能運彼深謀,果梟渠帥。風塵攸靜,邊朔底寧。不示殊恩,孰彰茂績?疆場式遏,且殊衛霍之功;土宇斯開,宜踐韓彭之秩。可封東平郡王,仍賜實封三百戶,餘如故。」

九載八月二日,又加河北道採訪處置等使[13]。命壽王瑁書告身,并裝金平脫函瑞錦標鈿軸,令內常侍郭全羽送焉。

天長節,祿山進山石功德及幡花香爐等,命於大同殿安置,朝夕禮謁焉。優詔褒美,兼賜祿山寶鈿鏡一面,并金平脫匣、寶枕、承露囊、金花盌等,亦令郭全羽送之,酬其忠孝之意也。又進玉石天尊一鋪,請於道場所安置。玄宗命置於內暖殿。天尊并侍坐真人、玉女神、天丁力士、六樂童子及師子、辟邪、香爐、玉案三十六事。

是秋,祿山將入朝,乃令於溫泉為祿山造宅。祿山將至之日,宣賜什物、米麪、柴炭之屬萬計。又賜永寧園充使院。今司天臺,是其地也。祿山將及戲水,楊國忠兄弟、虢國姊妹並至新豐以來會焉。飛蓋蔭野,車騎雲屯,所止之處,皆御賜膳,水陸畢備。至溫泉賜浴。將士並賜食、賜錢。玄宗計日幸望春宮,以待十六日獻俘八千人於觀風樓下。賜莊宅各一所,雜彩綾羅、金銀器物及聲音口等。龜茲一部,雞棲鼓、指鼓、腰鼓、笛、簫、觱篥等七人。將士亦各頒賜。賜祿山金靸花大銀餅四、大銀魁二併蓋、金花大銀盤四、雜色綾羅三千尺。判中殿中侍御史楊玄章等三人,緋衣各一對,及絹綵等。將士大將軍楊歸順等一百九十三人,衣各一副,并絹綵等。又賜契丹生女口,大小五十人。考課之日,上考,祿山又自獻金銀器物、婢及駞馬等。金窯細瓶二,銀平脫平牀子二,紅羅褥子一,婢十人,細馬十匹,打毬士生馬三十匹,駱駞十頭,骨鞍轡三十具,並黃綾鞍袱三十條[14],抄尾大馬纓十箇,又進鹿尾醬、鹿尾骨等。

祿山同列皆尚食供饌,其餘頒賜品味,備極水陸。玄宗每食一味,稍珍美,必令賜與,中貴相望於道。又嘗遺祿山酥真符、寶輿并窯臺,及音聲、寶車、牛士、繖蓋,并小山花果藥雜樹,小獅子、白象各二,兼藥食等一牙盤,令內謁除大賓,宣賜祿山,以為奇觀焉。

又賜永穆公主池亭以為遊宴之地。祿山既移居親仁坊,進表求降墨敕,請宰相至席宴會。是日,玄宗欲於樓下打毬,遂停打毬,命宰相赴焉。玄宗每於苑中放鷹鶻[15],所獲鮮禽,多走馬宣令賜嘗。王鉷、楊國忠選勝燕樂,必賜梨園教坊音樂,貴妃姊妹亦多在會中。駕幸溫泉,必令扈從,賜馬,賜衣,香囊珍寶,不知紀極。祿山時染小疾,王人御醫重疊複至,煎和湯藥皆在禁中。先許祿山於管內上谷郡起五鑪鑄錢,時又進錢樣一千貫文。召祿山男慶緒及女婿歸義王李獻誠、祿山養兒王守忠、安忠臣等赴闕,到日並賜衣服、玉腰帶、錦綵等,仍令尚食供食。其冬久無雪,至十二月十四日乃雪,祿山表賀焉。玄宗批答兼口號以賜之曰: 「臘月忻三白[16],嘉平安四鄰,預知天下稔,先為物華春。」其見重如此。

十載正月一日,是祿山生日,先日賜諸器物衣服,太真亦厚加賞遺。玄宗賜金花大銀盆二,金花銀雙絲平二,金鍍銀蓋椀二,金平脫酒海一并蓋,金平脫杓一,小馬腦盤二,金平脫大盞四,次盞四,金平脫大瑪腦盤一[17],玉腰帶一,并金魚袋一,及平脫匣一,紫細綾衣十副,內三副錦襖子并半臂,每副四事,熟錦細綾□□三十六具。太真賜金平脫裝一具,內漆半花鏡一,玉合子二,玳瑁刮舌篦、耳篦各一,銅鑷子各一,犀角梳篦刷子一,骨 合子三,金鍍銀盒子二,金平脫盒子四,碧羅帕子一,紅羅繡帕子二[18],紫羅枕一,氊一,金平脫鐵面枕一,并平脫鎖子一[19],銀沙羅一,銀鏂椀一,紫衣二副,內一副錦,每衣計四事件。

其日,又賜陸海諸物,皆盛以金銀器,並賜焉。所賜祿山食物、香藥,皆以金銀器盛之,其器並賜,前後又不可勝計也。

後三日,召祿山入內,貴妃以繡綳子綳祿山,令內人以綵輿舁之,歡呼動地。玄宗使人問之,報云:「貴妃與祿山作三日洗兒,洗了又綳祿山,是以歡笑。」玄宗就觀之,大悅,因加賞賜貴妃洗兒金銀錢物,極樂而罷[20]。自是,宮中皆呼祿山為祿兒,不禁其出入。又為河東節度,二月二日,遂加雲中太守兼充河東節度採訪使,餘如故。祿山奏請戶部侍郎吉溫知留後事,大理寺張通儒為留後判官。雲中之事一委吉溫,祿山甚重之。

祿山母、祖母皆賜國夫人,男慶宗、慶緒、慶恩、慶和、慶餘、慶則、慶光、慶喜、慶祐、慶長、慶□等一十一男,皆是玄宗賜名。慶宗為衛尉少卿,慶緒為鴻臚少卿兼廣陽郡大守,慶宗加祕書少監,又尚榮義郡主,改太僕卿。祿山恃此,日增驕恣。嘗以曩時不拜肅宗之嫌,慮玄宗年高,國中事變,遂包藏禍心,將生逆節。乃於范陽築雄武城,外示禦寇,內貯兵器,養同羅及降奚、契丹曳落河蕃人健兒為曳落河。八千餘人為假子[21],及家童教弓矢者百餘人,以推恩信,厚其所給,皆感恩竭誠,一以當百。又畜單于、護真大馬習戰鬭者數萬疋,牛羊五萬餘頭,總三道以節制,天寶元年,除平盧節度使。三年,兼范陽節度使。十年,兼河東節度使。刑賞在己。於是張通儒、李廷望[22]、平冽、李史魚、獨孤問俗等在幕下,高尚掌奏記,嚴莊主簿書,安守忠、李歸仁、蔡希德、牛庭玠、向潤容[23]、崔乾祐、尹子奇、何千年、武令珣、能元皓、田乾真等為將帥,潛於諸道商興販,每歲輸異方珍貨計百萬數。每商至,則祿山服坐重牀,燒香列珍寶,令百侍左右,羣羅拜於下,邀福於天。祿山盛陳牲牢,諸巫擊鼓、歌舞,至暮而散。遂令羣於諸道潛市羅帛,及造緋紫袍、金銀魚袋、腰帶等百萬計,將為叛逆之資,已八九年矣。又每歲獻俘虜、牛羊、駞馬,不絕於路,珍禽奇獸、珠寶異物,貢無虛月,所過郡縣,疲於遞運,人不聊生。

祿山殘忍,多姦謀,常誘熟蕃奚、契丹因會酒,中實毒鴆殺之,動數十人,斬大首領,函以獻捷。

是年秋,祿山大舉兵討契丹,使人謂奚曰:「今契丹背盟,我將討之,汝豈無助乎?」奚遂以驍騎二千從之。祿山使為鄉導,行至土護真河,誓眾曰:「兵法:疾雷不及掩耳。今久雨,復去賊尚遠,若倍道趨程,賊必不虞我至,破賊必矣。」遂晝夜兼行三百餘里,契丹不為備,至,大駭亂矣。祿山使人持一繩,欲盡縛契丹,意欲生擒以歸。是時屬雨甚,弓弩盡溼,弛而不可張。大將何思德請曰:「兵志:遠來倍道疲頓,用之力必不足。不如少憩,張其勢必脅之[24],不三日必降。 」祿山大怒,欲斬之以令三軍,遂請效死於先鋒。

思德形貌素類祿山,契丹望見,攢槍矢而取之,須臾支解,骨肉立盡,眾咸謂殺得祿山。奚又背祿山,以附契丹,併力夾攻,殺傷略相當。矢中祿山鞍橋,鞭弭俱棄,簪履亦墜,獨以麾下二十騎走,上山蒼黃,陷於坑中,男慶緒、麾下將孫孝哲扶出之。又戰數十里,會夜,追騎解,遂投平盧城。平盧騎將史定方領兵三千赴之,契丹知救至,遂解圍而去,祿山方得脫。

十一載三月,祿山引蕃奚步騎二十萬直入契丹,以報去秋之役,朔方節度副使奉信王阿布思率同羅數萬以會之。布思與祿山不協,遂擁眾歸漠北。初,布思白節度使張暐請不行[25],不受,乃劫太倉庫而去。祿山乃屯兵不進。哥舒翰與祿山並來朝,玄宗使內侍高力士及貴人迎於京城東。使射生官供解鹿,取血煮其腸,謂之熱洛河以賜之,為翰好之故也。

翰母尉遲氏,于闐女也。祿山以思順常銜之。至是,忽謂翰曰:「我父是,母是突厥女。爾父是突厥,母是,與公族類頗同,何得不相親乎?」翰應之曰:「古人云:野狐向窟嗥拜,以其不忘本也[26],敢不同心焉?」祿山以為譏其也,大怒,駡翰曰:「突厥敢如此耶?」翰欲應之,力士目翰,翰乃止。初,思順與翰分控河、隴,情甚不睦。及翰守潼關,主天下兵權,遂肆其志以報怨,誣思順與祿山潛通,偽令人遺書於關門,擒之以獻。思順與弟太僕卿元真並伏誅,天下寃之。思順與祿山少狎;及思順入奏,言祿山必反。玄宗以其先奏,不坐,至是乃誅之。

十一月十七日,祿山遣其男范陽節度副使、鴻臚卿同正兼廣陽大守慶緒獻奚、契丹及同羅、阿布思等[27]阿布思者,九姓首領也。開元初,為默啜所破,請降附。天寶元年,朝京師,玄宗甚禮焉。布思美容貌,多才略,代為蕃首。祿山恃寵,布思不為之下。祿山因請為將,共討契丹。慮其見害,乃率其部以叛。後為回鶻所破,祿山誘其部落降之。自是祿山兵無敵於天下,其男女一萬口送於京師。玄宗御勤政樓,執以獻,以丁壯一千遞於屬州[28],餘並歸祿山。布思敗後,投於葛邏祿,葉護規毗懼不敢受[29],擒之送於北庭。十三年三月二十四日,北庭都護程千里生擒樓下斬之,省衛文武官往觀之,具五刑,前時所獻者,蓋此部落也。生口三千人,金、銀、錦、罽、駞、奚車布於闕下。婦人皆以衣文錦,飾以義須,盛陳列以為壯。玄宗大悅,授慶緒特進、衛尉卿,張樂以會將士。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1]「母阿史德氏」,《學海類編》(下簡稱《類編》)本與翁曾源校清抄本(下簡稱清抄本)均作「阿德氏」,同名異譯。

[2]「安波注」,《舊唐書》卷二○○《安祿山傳》作「安波至」,同名異譯。

[3]「安道買」,《類編》本作「安道賈」。

[4]「解九蕃語」,繆荃孫校(下簡稱繆校)云:《新唐書》卷二二五《安祿山傳》作「六蕃」,本書卷中云,「祿山悉解九夷之語」,則以「九蕃」為是。

[5]「營州都督」,原作「營州節督」,《新唐書》卷二二五、《舊唐書》卷二○○,《資治通鑑》(下簡稱《通鑑》)卷二一四、《類編》本、清抄本,均作「營州都督」,今據改。

[6]「四府經略使」,原脫「使」字,今據《新唐書》卷二二五上、《通鑑》卷二一四補。

[7]「少養馬上」,「少」原作「小」,據《類編》本改。

[8]「阿布私部下降兵三十三人」,「下」上原脫「部」字,今據《類編》本補。

[9]「方一丈三尺金銅鉸具繡綾頡夾帶碧綾峻旗色絲縚百副」,原脫「峻」字,今據《類編》本補。

[10]「暗合孫吳」,「暗」原作「喑」,據《類編》本改。

[11]「范陽大都督」,「范」上原缺一字,疑為「贈」字。

[12]「持節范陽節度」,「持」原作「使」,今據《類編》本改。

[13]「河北道採訪處置等使」,「北」上原脫「河」字,今據《類編》本補。

[14]「並黃綾鞍袱三十條」,「並」原作「茸」,今據清抄本改。

[15]「玄宗每於苑中放鷹鶻」,「鷹」上原脫「放」字,今據清抄本補。

[16]「臘月忻三白」,「白」原作「日」,據《類編》本、清抄本改。

[17]「金平脫大瑪腦盤一」,「大」下原脫「瑪」字,今據《類編》本補。

[18]「碧羅帕子一紅羅繡帕子二」,「帕」原作「帛」,今據《類編》本改。

[19]此處原有「紅羅繡帕子二」六字,按上文已列有「紅羅繡帕子二」,此處重複,顯係衍文,今刪。

[20]「貴妃以繡綳子綳祿山」,繆校云:《通鑑考異》引《事迹》作「以錦繡繃縛祿山」。「以綵輿舁之歡呼動地」,《考異》「輿之」下有「宮中」二字。「貴妃與祿山作生日」,「祿山」,《考異》作「祿兒」。「極樂而罷」,《考異》作「極歡而罷」。

[21]「為假子」,繆校云:《考異》引《事迹》作「養為己子」。

[22]「李廷望」,繆校云:《新唐書》卷二○○上、《舊唐書》卷二二五上作「李廷堅」,《通鑑》卷二一六作「李廷望」。

[23]「向潤容」,按本書下卷作「向潤客」。

[24]「張其勢必脅之」,「必」字疑當作「以」。

[25]「布思白節度使張暐請不行」,「節」下原脫「度」字,今據清抄本補。

[26]「野狐向窟嗥拜以其不忘本也」,繆校云:《通鑑?唐紀》三十三,引古人云:「狐向窟嗥不祥,為其忘本也。」與其引相反。考《舊唐書》一○四《哥舒翰傳》、《類編》本,均與《通鑑》同,疑此處誤。

[27]「慶緒獻奚契丹及同羅阿布思等」,「奚」下原脫「獻」字,今據《類編》本補。

[28]「遞於屬州」,「州」原作「川」,今據《類編》本改。

[29]「葛邏祿葉護規毗」,「毗」原作「畏」,今據《類編》本及清抄本改。

●卷中

十三載正月四日,祿山入覲於行在,乃見於禁中,賜錦綵繒寶鉅萬。時肅宗覩其兇逆之狀己露,言於玄宗,玄宗不納。肅宗恐宗廟顛覆,乃至誠祈一夢。是夜,夢故內侍普昇等二人舁一紫鞍覆黃帕,自天而下,至於肅宗前,一素板丹書,文字甚多,所記者唯四句,曰:「厥不云乎,其惟其時,上天所命,福祿不覷。」及見玄宗,涕泣而言曰:「臣本人,陛下不次擢用,累居節制,恩出常人。楊國忠妒嫉,欲謀害臣,臣死無日矣。」李林甫陰狹多智[30],見祿山,必揣知其情偽,遂畏服之。楊國忠躁[31],而祿山視之蔑如也。至是國忠言其必反,奏請追之。祿山以玄宗不疑,促駕朝見。以故,玄宗益信祿山為忠,不信國忠之言。九日,加祿山尚書左僕射,賜實封通前一千戶,與一子三品官,一子五品官,婢十房,各莊宅一所。二十四日,又加閑廄、苑內、營田、五方、隴右羣牧都使,度支、營田等使,以御史中丞吉溫為之副。溫加武部侍郎,為之副使。二十六日,又加兼知總監事。祿山奏前後破奚、契丹部落,及討招九姓、十二姓等應立功將士,其跳蕩、第一、第二功,並請不拘,付中書門下批擬。其跳蕩功請超三資[32],第一功請超二資,第二功請依資進功。其告身仍望付本官,為好書寫送付臣軍前。制曰:「可」。以是超授將軍者五百餘人,中郎將者三一作二千餘人。祿山歸范陽,玄宗御望春亭送別,脫御服以賜之,祿山受之,驚懼不敢言。自謂先兆,恐復留之,遂疾驅出關。至淇門,順流而下,所至郡縣,船夫持牽板繩立於岸上以待,至則牽之,而日行三四百里。

三月一日,祿山將拜官也,玄宗以宰相處之,命太常卿、翰林學士張垍草詔。既而楊國忠諫曰:「祿山不識文字,命之為相,恐四夷輕中國。」乃止。將行也,玄宗命高力士送之於長樂坡。力士歸,玄宗謂曰:「祿山喜乎?」對曰:「恨不得宰相,頗怏怏。」楊國忠曰:「此張垍所洩也。」玄宗大怒,黜垍瀘谿郡司馬。初,垍贊相禮儀雍容。玄宗翌日謂垍曰:「朕罷希烈,以卿代之。」垍曰:「不敢。」貴妃在座,遂告國忠叛之,因以為恨。

祿山既至范陽,憂不自安,始決計稱兵向闕。自是,或言祿山反者,玄宗縛送祿山,以是道路相目,無敢言者。奏還者告祿山反,乃囚於商州。將送之,遇祿山起兵,乃放之。

十四載五月,祿山遣副將何千年奏表陳事,請以蕃將三十二人以代漢將。遣中使袁思蓺宣付中書門下,即日進畫,便寫告身付千年。宰相楊國忠、韋見素相謂曰:「流言祿山蓄不臣之心,今又請蕃將以代漢將,其反明矣。」乃請見陳事,既見未對,玄宗先告曰:「卿等疑祿山反。」國忠等遽走階下,垂涕具陳祿山反狀,國忠以祿山表留於上前而出。俄又令袁思蓺宣旨:「此一度姑容之,朕徐為圖耳。」國忠等乃奉詔。及國忠見,無不懇論其事,國忠曰:「臣畫得一計,可鎮其難,伏望以祿山帶左僕射平章事,追赴朝廷,以賈循為范陽節度使,呂知誨為平盧節度使,楊光翽為河東節度使。」上許草制,未行。或云:請不以蕃將代漢將,論祿山反狀,及請追祿山赴闕,並是韋見素之意,國忠曾無預焉。仍語見素曰:「祿山出自寒微,位居眾上,時所忌疾,成疑似耳。」見素曰:「公若實為此見,社稷危矣。」將至上前,懇論其事,見素約以「事如未諧,請公繼之」,國忠都無一言,俯僂而退。見素卻到中書,嗚咽流涕。此非他也,國忠要祿山先反,以明己之先見耳。上潛遣中使輔璆琳送甘子於范陽,私候其狀。璆琳受賂而還,固稱無他,其制遂寢。

初,璆琳未還之時,上引宰相對,常置白麻於座前。及還,上謂宰臣曰:「祿山必無二心,其制朕已焚矣。」後祿山數詐稱破奚、契丹,所獲駞、馬、牛不可勝紀。國忠因令門客蹇昂、何盈以求祿山陰事,命京兆尹李峴圍捕其宅,得李起、安岱、李方來等[33],皆令侍御史鄭昂之陰推劾[34],潛縊殺於御史臺,又貶吉溫為澧陽長史,溫,天官侍郎頊之猶子也。連按大獄,倚法附邪,以出入人命者,凡十餘年。巧詆,忍而不忘[35],失意者必引而陷之。其欲膠固,雖王公大人立可漠視也。初,瀟炅為河南尹,以贓下獄,溫課竟其罪,炅為李林甫佐之,由是特恩轉太府卿。溫後為萬年縣丞。未幾,炅拜京兆尹。時高力士權移將相,炅親附之,溫尤與之善。溫揣炅拜官,必謝恩於力士,歸則先造其門。炅纔至,則聞其言笑之聲甚歡。炅問,閽者曰:「吉七郎也。」炅素懼勢,俟語畢,通謁亦已久矣,力士命引炅,溫佯若恐懼將走,力士遽曰:「吉七參尹,此故人也。」炅揖之,與之對坐,遂與之相結為膠漆矣。乃引為曹官,薦之於林甫。溫之進也,由力士。中書舍人梁陟嘗逢溫於路,低帽以避之,溫心銜之。及柳勣之獄,託勣引陟,陟竟以流死,其陰賊也如此。後與國忠相善,教其取恩。及國忠與祿山惡,而溫厚於祿山,祿山掌閑廄,引之副使,內俟朝庭,國忠遂忌之。及其貶也,玄宗命高力士於朝堂宣慰百官曰:「吉溫兇忍之人也,自伯父已來,世為酷吏,朕任人不明,比刑濫,悉溫所為。今為卿等除酷吏,卿其悅乎?」羣臣皆蹈舞拜謝。無何,安祿山上表以理,且言國忠讒疾之狀。玄宗方寵於將相,故兩存之。初,祿山握兵跋扈,逆亂未發,而以法制之。國忠反激而怒之,利其疾動,以取信於玄宗。十四載正月九日丁卯,吉溫又坐贓七千疋,及士人女為妾,重貶端谿縣令,尋杖死於獄中。以激怒祿山,幸其速反,玄宗竟不之覺。慶宗尚榮義郡主,供奉在京,密報其父,祿山聞之怒,命嚴莊上表以自理,且陳國忠罪狀二十餘事。玄宗懼其生變,遂歸過於京尹李峴峴貶零陵太守。以安之。

六月,玄宗使黜陟使分行郡縣,給事中裴士淹恐懼,不敢歸,祿山乃見之。祿山自歸范陽,逆狀漸露,懼朝廷誅之,使者將至,輒稱疾不迎,嚴介士於前後,成備,而後見之。士淹之至也,亦如之,令武士引入,無復人臣之禮,士淹宣旨而退。

七月,祿山又請獻馬三千疋,鞍轡百副,每疋牽馬夫二人,令蕃將二十二人,部送載物長行,車三百乘,每乘夫三人。河南尹達奚珣奏:「祿山所進鞍馬不少,又自將兵來,復與甲杖庫同行,臣所未會,伏望特敕,祿山所進馬,官給人夫,不煩本軍遠勞。將健所進車馬,令待至冬即先後遙遠,計隳矣。」玄宗稍悟。或云:因此撲殺輔璆琳,非為託祭龍堂不虔也。乃遣中使馮承威齎璽書[36],召祿山曰:「與卿修得一湯,故令召卿至,十月朕御於華清宮。」兼宣如達奚珣之策。祿山聞命曰:「馬不進,亦得十月灼然入京。」承威復命,奏泣曰:「臣幾不得生還,祿山聞臣宣先奏旨,踞牀上不起,但云聖人安穩。遽令左右送臣於別館,居數日,然後得免難。」

十一月九日,祿山起兵反,以同羅、契丹、室韋曳落河,兼范陽、平盧、河東、幽、薊之眾,號為父子軍,馬步相兼十萬,皷行而西,以誅楊國忠為名。十五日,聞於行在,玄宗召宰相等謀,國忠多自得之色,笑曰:「今反者獨祿山耳!三軍左右皆不欲也,旬日必斬之來降,不如此,陛下發兵討之,仗大義誅暴逆,可不血刃而定矣。」大臣以下,相顧失色,上竟不悟,以至於敗。唯與孔目官嚴莊、掌書記高尚、嚴莊者,本至太僕卿,後勸祿山反,與高尚同力贊助。及祿山末年,恐事主不測,遂與左右李豬兒同害祿山,遂宣偽敕,立安慶緒為皇太子。慶緒兄事莊,每事必先問之。後慶緒奔相州,軍事蹙,遂令妻薛氏假稱永王第十一女,詣懷鎮。時遏將李建,將請歸順,及見元帥代宗及汾陽告之,遂云:「是嚴莊妻薛氏,恐在道留滯不達,故假稱永王女。今嚴莊已背慶緒,見在獲嘉,若許歸投,請給鐵券在軍前,如可招者,填名以付之。」與汾陽議曰:「若嚴莊招到,則餘黨可招,特許奏聞必大用。」便將鐵券兼賜衣,差官領妻薛氏招莊,仍差衙前魏羽奉狀奏聞,便令莊及妻乘傳詣闕,到京之明日除司農卿。高尚,幽洲雍人也,本名不危,多才學。常歎息,謂汝南周銑曰:「不危寧當舉事不終,而不能咬草根以求活。」州里之閒甚得文章之名,後改名尚。天寶初,李齊物為新平太守,舉尚高蹈不仕,送錢三萬,并寓書於中官將軍吳懷寶以託之。其年策試第四等,授右領將軍倉曹。後懷寶引見高力士,置之門下,令子師之。無何,託安祿山奏為平盧軍掌書記,祿山由是益親之,遂與莊等共解圖讖。祿山疑懼,勸其謀反,累奏為屯田員外郎,乃隨祿山陷東都,偽授中書侍郎,偽赦書制敕,並尚為之,毀讟本朝,所不忍聞。及慶緒至相州,嚴莊所掌機務,並尚代之,仍拜侍郎。及史思明救相州而殺慶緒兄弟,尚與孫孝哲同日遇害。孝哲,本契丹部人也。母美容色,為祿山所通,因茲狎近,身長七尺,勇健多謀。及事祿山,出入臥內,甚見親信。祿山常因對見宮門,俟玄宗之召,衣紐無故斷落,祿山驚忙不知所為,孝哲探懷內,取鍼綫為祿山綴之,祿山轉憐之。常侍祿山,皆先意曲,言必嘉悅。又善於女工裁縫之事,祿山形大肚垂,與眾稍異,非孝哲裁縫,不稱其身也。天寶中,官至大將軍。祿山潛逆,為殿中監,充閑廄使。衣馬奢侈,殘賊,中外畏之。於西監安守忠、張通儒、田虔貞等攻長安,皆受制於孝哲,殺王妃數十人,楊國忠、高力士之黨及素與祿山不叶者,必殺之,以鐵棒揭腦蓋而死,血流於地。蕃將阿史那承慶、慶緒同謀,幕府僚屬偏裨更無一人知其端倪者。其年八月後,慰諭兵士,磨礪戈矛,稍甚於常,識者竊怪。至是,祿山勒諸將出,謂眾曰:「奉事官逸自京迴,奉密旨,遣祿山將隨手兵入朝來,以平禍亂耳。兼云:莫令那人知。那人指國忠也。諸公勿怪。」翌日,至城北,辭其祖考墳墓,遂發,以節度使賈循為留後。薊縣耆壽李克諫祿山,以舉兵無名必敗。祿山特收人望,使嚴莊報之曰:「苟利國家,專之可也。利主寧邦,正在今日,何憚之乎?」百姓等議曰:「百年老公未嘗見范陽兵馬向南者。」人人相與憂懼。既出范陽,遂為長牓以毀國家,兼妄云,累奏不聽。先令將軍何千年領壯士數千人,詐稱獻捷,以車千乘,包藏器械,先俟於河陽橋。以掌書記屯田員外郎高尚、孔目官太僕丞嚴莊專居左右以畫籌。所至郡縣無兵禦捍,兵起之後,列郡開甲仗庫,器械朽壞,皆不可執,兵士皆持白棒。所謂天下雖安,忘戰必危。皆開門延敵,長史走匿,或被擒殺,或自縊路傍,而降者不可勝計。祿山專制河朔已來,七年餘,蘊蓄謀,潛行恩惠,東至靺鞨,北及匈,其中契丹委任尤重,一國之,十得二三,行軍用兵皆在掌握。蕃人歸降者以恩煦之,不伏者以勁兵討之,生得者皆釋而待,錫以衣資,賞之妻妾。前後節度使招懷夷狄,皆重譯告諭夷夏之意,因人而傳,往往不孚[37]。祿山悉解九夷之語,躬自撫慰,曲宣威惠,夷人朝為俘囚,暮為戰士,莫不樂輸死節,而況幽薊之士乎?及狼顧負恩,其所由來者漸矣。

其九月九日甲午[38],縛太原尹楊光翽,送之。賊將高邈偽進射生手二十人,光翽輕騎出迎,遂為所執,送詣祿山。太原奏光翽被擒,并東受降城奏祿山反。玄宗猶疑以讎嫌毀譖,尚不之信。移牒陳其罪狀,末云:「光翽今已就擒,國忠豈能更久。」其日陰風悽慘,觀者寒心。至鉅鹿郡,欲宿,祿山忽驚曰:「我名祿,非所宜宿也。」移營至沙河縣,博陵太守張萬頃獻《漢高祖不宿柏人頌》。王子牒至云:「渡黃河,河水見底,冰結成橋。」祿山多載草木於河中,并以長索繫破船、大樹礙凌,一宿而冰合。

丁卯,陷靈昌郡。庚午,陷陳留郡,傳張介然、荔非守瑜等首至。尋陷滎陽,傳太守崔無詖首至。祿山是行也,人以為敗不旋踵,及頻告捷,人皆失望。

十二日,封常清戰敗,西走保陝州。初,常清自安西至,上問東討方略,常清大言,上悅,遂除范陽節度使,於東都召募,皆市人,而賊師至,一戰塗地,敕削常清官秩,令隨高仙芝效力。

十三日,陷洛陽,傳留守李憕、御史中丞盧奕首至,平原太守顏真卿留其首,斬其使者,哭而瘞之。

顏杲卿又以常山歸順,聚徒兵,故殺賊將李欽湊於土門,以應郭子儀。燕南豪傑殺賊以地歸順者凡七郡。并縛賊副使何千年、高邈送詣行在。杲卿本以材幹,祿山奏為常山太守。杲卿及長史袁履謙[39]、前真定令賈深、內邱丞張通幽密謀背之。時賊將李歸仁令弟欽湊領步騎五千鎮土門,而守常山。杲卿遂謀召欽湊赴郡會議,因殺之,以併其兵。會賊將高邈、何千年俱自東至,杲卿設策,遣藁城尉崔安石、縣吏翟萬德伏兵於驛,生擒千年及邈。至是,杲卿乃使男泉明與賈深、張通幽執邈、千年,及欽湊之首,獻於京師焉。

是月,我以京兆尹牧榮王琬為行宮元帥,以河西、隴右節度使、西平王哥舒翰為副元帥,領河、隴諸蕃部落刺、頡、跌、朱耶、契苾、渾、蹛林、奚結、沙陁、蓬子、處蜜、吐谷渾、恩結等一十三部落,督蕃漢兵二十一萬八千人鎮於潼關。時朝廷空虛,失藩籬之固,懼其乘勢侵軼。會祿山方圖僭號,遂得徵兵以備之,諸道軍士稍稍而至矣。是時,河北十五郡皆殺賊官吏以歸國。京城誅慶宗,清河誅崔文,廣平誅郭自卯,常山擒何千年、高邈,博陵誅□誠,河閒誅杜睦,一時皆以其地歸順。

河北驛路再絕,河南諸郡防禦固備。哥舒翰擁兵守潼關,又令王思禮至陝州見賊將偽御史中丞、無敵將軍、平西大使崔乾祐 ,說以禍福。祿山始懼,責高尚及嚴莊曰:「汝等令我舉事,皆云必成,四邊兵馬若是,必成何在?汝等陷我,不見汝等矣。」遂誡門下逐之。數日,祿山憂懼不知所為,而怒不解。及田乾真自關至,從容為尚等言於祿山:「撥亂之主,經營創業,草昧之際,不艱難?漢祖狼狽於滎陽;曹公傾覆於赤壁,未嘗一舉而成大事者。今四面兵馬雖多,皆募新軍烏合之眾,未經行陣堡壘,非勁銳之卒,不足為我敵。縱大事不成,猶可效袁本初以數萬之眾據守河北之地,亦足過十年五歲耳。莊、尚皆佐命元勳,何以遽斥絕之,使諸將聞之,心不動搖乎?」祿山喜曰:「阿法之言是也[40]。吾已絕之,奈何?」乾真曰:「但喚取慰勞之,其心必安。」因詔尚等飲燕酣樂。祿山自唱《傾盃樂》與尚送酒,待之如初。阿法,乾真小字也。

祿山雖盜據河朔,百姓怨其殘暴,所在叛去,累其兵力不能進尺寸之地。乃遣其黨史思明、蔡希德以平盧步騎五千攻常山,顏杲卿力屈而城陷。初,杲卿使男泉明及張通幽、賈深獻捷,且求救於太原王承業。通幽獻計於承業,承業亦心害其功,逗遛其子,久而方遣,仍以所得賊將以為己功,是以承業等驟加官爵,故杲卿屈焉。思明執杲卿及袁履謙送於祿山,怒縛於洛水橋柱。杲卿詬駡之聲,至死不絕。履謙剛狷,詬賊尤甚。賊怒之,先截其舌,履謙以血噴賊面,遂臠割之,路人皆不忍視。

常山既陷,鄴郡、廣平、鉅鹿、上谷、博陵、文安、魏郡、信都等一十郡[41],復為賊守。十五年六月八日,郭子儀、李光弼二軍東出,敗史思明之眾於嘉山。思明跣足露髮奔於博陵,歸順者十三郡,思明懼焉。潼關失守,二將旋師燕趙之閒,賊復屠之。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30]「陰狹多智」,「狹」原作「俠」,今據《類編》本改。

[31]「楊國忠躁」,「躁」原作「懆」,今據《類編》本及清抄本改。

[32]「其跳蕩功請超三資」,「三資」,《類編》本作「一資」。考下文「第一功請超二資」,則作「三」為是。

[33]「得李起安岱李方來等」,「李起」,繆校云:《考異》引《祿山事迹》作「李超」,《通鑑》作「李超」。又,《新唐書》卷二○六、《舊唐書》卷一○六《楊國忠傳》及《類編》本均作「李超」。

[34]「皆令侍御史鄭昂之陰推劾」,「鄭昂之」,《舊唐書》卷一○六《楊國忠傳》作「鄭昂」,《類編》本、清抄本作「鄭昆之」。未詳孰是。

[35]「巧詆忍而不忘」,「忘」原作「忌」,今據《類編》本、清抄本改。

[36]「乃遣中使馮承威齎璽書」,「馮承威」,繆校云:「承」原做「神」,據《考異》所引《事迹》改,《通鑑》作「神威」者,從《玄宗幸蜀記》。

[37]「皆重譯告諭夷夏之意因人而傳往往不孚」,原作「皆重譯告喻夷夏之意因而往往不傳」,今據《類編》本改補。

[38]「其九月九日甲午」,繆校云:注按是月有甲子,安得有甲午,另祿山十一月始反,曰九月取光翽,誤也。

[39]「杲卿及長史袁履謙」,原作「及杲卿為長史袁履謙」,今據《類編》本改。

[40]「阿法之言是也」,「阿法」《類編》本作「阿浩」。

[41]「鄴郡廣平鉅鹿上谷博陵文安魏郡信都等一十郡」,按,上述地名不足十郡,考《舊唐書》卷一八七《顏杲卿傳》、《通鑑》卷二一七,「鉅鹿」下均有「趙」字,疑此處脫。

●卷下

十五載正月乙卯朔,祿山遣東都耆老緇黃勸進,遂偽即帝位,國曰大燕,自稱雄武皇帝,祿山起逆之初,童謠云:「燕燕飛上天,天上女兒鋪白氈,氈上一貫錢。」燕者,祿山國號。重言燕者,史思明亦稱天子。天上女,安字也。鋪白氈者,祿山入洛陽之日,大雪盈尺。氈上一貫錢者,言祿山只得一千日。祿山云:「纔入洛陽,瑞雪盈尺。」盧言一作顏。上祿山詩曰:「象曰雲雷屯,大君理經綸。馬上取天下,雪中朝海神。」改元曰聖武元年,置丞相已下官,封其子慶緒為王,以達奚珣為侍中,張通儒為尚書,初,汾陽收東都後,差人送偽朝士陳希烈等三百五十餘人赴京,兼奏表請從寬恕以招來者三表。上皇以朝官不扈從,其恨頗深,遂下敕云:「初陷寇逆,忽被脅從,受任數年,得非同惡,戴天履地,為爾之羞,宜付三司詳理處分。」後三司讞刑奏曰:「達奚珣、珣子摯、薛曉、一作兢。韋恆、韓澄井、大通丹、大華、劉子英罪當大辟。陳希烈、張均、門用之、郭納、許彥蒿並賜自盡。許房、宇文班[42]、盧自勵、達於□、蕭克濟、陳□、柳芳、李彥光、何昌裔、郝處俊、崔肅等流於徼外,勿齒。」帝曰:「珣、摰父子同刑,人所不忍。」降摰一等,囚於所司。太師房琯曰:「張均欲往賊所,望五陵涕泣而不忍去也。」遂減死一等,流於崖州[43]。發韓公張仁亹一作亶。之墓,戮其屍,以張通儒故也。張萬頃、獨孤問俗、張休,並復舊官。祿山令問俗壞太廟,問俗遷延,終以獲全。令萬頃捕殺皇支,萬頃多所脫免。休數回諫祿山。此二三人者,本祿山賓佐。其餘文武悉備署之。以范陽為東都,復其百姓終身,署其城東隅私第為潛龍宮。其第本造為同羅館,前後十餘院,門觀宏壯,闈閫幽深,土木之瑰奇,黝堊之彫飾[44],僭擬宮室。祿山表請以一千萬買之,奏敕賜之,至是號焉。

偽節度留後賈循、右虞候程超謀以范陽歸順,為祿山偽度支副向潤客所覺[45],潛令送赦書,使韓朝陽告之。庚寅,朝陽自洛陽致祿山意旨,將畢,命入別館。循不虞朝陽之害己,與朝陽款曲行禮,朝陽引之密語,佩刀斬之。遂宣偽詔,數循罪逆,并斬超,並傳首東郡,戮及妻子。以平盧持節呂知誨一作節。為留後,亦為本軍所殺,又加潤客右散騎常侍,代之。殺皇支范陽府掾李戒等四人,沒其妻子。

五月,奚、契丹兩蕃數出北山口至於范陽,俘劫牛馬子女,止城下累日,城中唯留後羸兵數千,不敵,潤客等計無所出,遂以樂人戴竿索者為趫捷可用,授兵出戰。至城北清水河大敗,為奚、羯所戮,唯三數人伏草莽閒[46],獲免。其樂人本玄宗所賜,皆非人閒之伎,轉相教習,得五百餘人。或一人一肩一作扇。符首戴□,二十四人戴竿,長百餘尺,至於竿杪,人騰擲如猿狖、飛鳥之勢,竟為奇絕,累日不憚,觀者汗流目眩。於是,此輩殲矣。虜未至前月餘日,童謠云:「舊來誇戴竿,今日不堪看,但看五日裏,清水河邊見。」契丹初聞莫悟,至是而應之。

六月八日乙酉,哥舒翰出兵潼關,為祿山將崔乾祐所敗。十四日辛卯[47],潼關失守。初,翰守潼關,或勸翰曰:「祿山阻兵,以誅國忠為名,公若留二萬人守潼關,悉以餘兵誅國忠,此漢誅晁錯挫七國之計也,公以為何如?」翰許之,未發。或泄其言於國忠,國忠大懼,乃奏曰:「兵法:安不忘危。今潼關兵眾雖多,而無後殿,萬一不利,京師得無恐乎?請選監牧小兒三千人,訓練於苑中。」從之,遂遣劍南軍將李福德、劉光庭分部焉。又奏,召募一萬人屯霸上,令其腹心杜乾運將之焉。翰慮為所圖,乃上表請乾運兵隸於潼關,乃召乾運赴潼關計事,因斬之。國忠語其子暄曰:「吾死無日矣。」翰自是心不自安。人謂諸將以潼關三百餘里,利在守險,不利出攻。楊國忠以翰持兵未決,慮於己不利,欲其速戰,數奏促之。賊將崔乾祐叩關數請戰[48],國忠與翰既不協,因言翰逗遛不進。玄宗數使進兵出關,翰遂領馬步十五萬,與賊將崔乾祐會。初,翰造氈車,以氈蒙其車,以馬駕之,畫以龍虎之狀,五色相宣,復以金銀飾其畫獸之目及爪,將衝戰,馬因驚駭,從而攢戈矢逐之。賊知其計,積薪芻於隘路,候氈車至,順風縱火焚之,駕馬奔駭,燒氈車及薪芻,煙燄昏黑,兩軍不相辨。我軍謂賊在煙燄之中,遂集弓弩併射之,賊軍退,日昳方覺無賊。我眾,從關門六七十里,路狹,北拒黃河,南抵石岸,排蹴前進不得。賊軍從南山設疑,曳柴揚塵,以同羅習險之騎,直透黃河橫截,我軍敗績,沈河死者十有二三。翰在北高阜上觀軍陣進退之勢,於時搬糧船在河北岸,左右言取船渡兵,遂將船百餘隻到河南岸,爭渡者不可勝計[49],每滿即沈,如是沈者數十渡。餘軍散走,入南關。先時於關門旁穿二道塹,闊二丈餘。及師敗之際,前後奔競,人馬枕藉入坑,須臾塹滿,兵士踐人馬之上,方得入關。陣之既敗也,乾祐領白旗引左右馳突往來,我軍視之,狀若神鬼,又見黃旗軍數百隊,官軍潛謂是賊,不敢之。須臾,又見與乾祐鬭,黃旗不勝,退而又戰者不一,俄然不知所在。後昭陵奏:是日靈宮石人馬汗流。其日,翰在靈寶縣西洪溜澗與崔乾祐相,翰兵馬多,乾祐不過萬人,為撒星陣,十五為一旗,或密或疏,或前或卻,官軍見之,皆大笑焉。乾祐又以陌刀五千人列於陣後,令其軍曰:「進則十五有生,退則死在旋踵。」故其兵一一自戰。乾祐忽驚,金鼓卷旗,狀似退,官軍益怠。忽馳而進,勢若雷霆,官軍失勢,遂為所薄。是月,東風吼地,飛沙漲天,煙塵相合,野中舊積諸草,賊皆焚之,煙燄徹天,昏黑如夜,旗號之色,人皆莫辨。賊乘風便趨我軍,煙塵之中,拱手而皆受戮。

初,瀚至潼關,風疾頗甚,軍中之務不復躬親,政事委行軍田良邱。其將王思禮、李承光又爭長不叶,全無鬭志。及出師,未陣而潰,為麾下蕃將火拔歸仁執降於祿山。軍敗後,翰自首陽山西渡入潼關津驛,關門不守,王思禮收合餘軍,更欲戰。歸仁語翰曰:「賊勢,相公且宜西行避之,以圖去就。」翰上馬出驛,歸仁帥諸將,叩馬請降祿山:「後畫異圖,事將未晚。」翰曰:「逆猖狂,偶然一勝。天下之兵,計相續至,羯之首,期懸旦暮。」歸仁曰:「賊在咫尺,更欲徵兵,則我之命已掛賊戈矣。」翰欲下馬,遂以繩於馬腹下連縛其脚,控轡出驛。翰怒握鞭,自築其喉,又被奪卻,鞭攏馬就乾祐,送於洛陽。祿山曰:「汝常輕我,今日何如?」翰俯伏,稱:「肉眼豈知陛下,遂至此。陛下為撥亂之主,今天下未平,李光弼在土門,來瑱在河南,魯炅在南陽,但留臣,臣以尺書招之,不日平矣。」祿山大喜,遂署翰為司空,令書招光弼等。諸將報書,皆讓翰不死節。祿山知事不遂,閉翰於苑中而害之。

辛卯之夕,平安火不至,玄宗懼焉。十五日壬辰[50],聞於朝廷,玄宗召百官問計,國忠以為幸蜀便。先是國忠樂於蜀地,為自全之計,自天下乏兵,頗置腹心於梁、益閒,卒行其志。或曰:「非國忠之計。」解之在後。監察御史請出御庫金帛召募壯士,率六軍一戰以拒之,識者壯其志,而又拙其謀。初,玄宗覽龜茲曲名部,見《北洛背代》,深惡之,謂樂工李龜年曰:「何物音樂為如此不祥之名[51]?」遂令諸曲悉改故名。及聞祿山反,龜年曰:「曲名先兆,果不虛矣。」開元天寶中,人閒多於宮調中奏突厥神,亦為祿山之應。國初盛傳《武媚》曲,而則天僭竊之事應之,則先兆豈可測哉?

十六日癸卯,玄宗幸蜀[52]。鑾駕自延秋門出,百官尚未知。明日亦未有來朝者[53]。已而宮嬪亂出,驢馬入殿,輦運庫物。上過渭橋後,楊國忠令燒斷其路。上知之,使高力士走馬至橋,止之曰:「今百姓蒼惶,各求生路,何得斷絕!」令力士撲滅了來。上止望賢宮,從官告飢,乃命殺馬,拆行宮木煮肉遺之。入宮,憩於樹下,惘然有棄海內之思。高力士覺之,遂抱上足嗚咽。上曰:「朕之作后,無負黎元,今朔負恩,宗廟失守,竟無一人勤王者。朕負宗社,敢不自勉!唯爾知我,更復何言。」即使中官入縣宣告。咸陽官吏、百姓更無一人至者。午時,上猶未餐。良久,有村叟來獻蜜麪,上對之慘然。既而尚食令人舁御膳至,分散從官。發至金城宿。是夜,王思禮自潼關至,奏哥舒翰敗沒之狀。十八日,至馬嵬[54],從官韋見素及男諤、楊國忠及男暄、魏方進及男元向等六人入驛起居,纔出,有吐蕃二十餘騎,接國忠曰:「某等異域蕃人,來遇國難,請示歸路。」國忠方與語,眾軍傳介曰:「楊國忠與吐蕃同反,魏方進亦連。」一時帶甲圍驛,國忠曰:「祿山已為梟獍,迫君父,汝等更相倣傚邪?」眾軍曰: 「爾是逆賊,更道何人?」騎士張小敬先射國忠落馬,便即梟首,屠割其屍。魏方進及兩男、吐蕃同時遇害。見素為亂兵所傷,腦血塗地。曰:「莫損韋相公父子。」乃得免。上令壽王以藥封瘡,兵猶圍驛不散。王召從官,唯見素父子二人。上策杖躡履,自出驛門,令各收軍,軍人不應。行在都虞候陳玄禮領諸將三十餘人,帶仗奏曰:「國忠父子既誅,太真不合供奉。」上曰:「朕即當處置。」乃迴步入驛,倚迴久之不進,韋諤極言,乃引步前行。高力士乃請先入見太真,具述事勢,太真曰:「今日之事,實所甘心,容禮佛。」遂縊於佛堂,舁置驛庭中。令玄禮等觀之,玄禮等免胄謝焉,軍人乃悅。然議鑾駕所詣,上意欲幸蜀中,中使常清以國忠久在劍南,恐其中連謀生意,不如幸太原,百姓望幸多時,地安可駐。中官郭師太謀幸朔方,曰:「彼蕃漢雜處,父子成章,自來地名忠孝。」中官駱休詳請幸隴西,曰:「姑臧一部曾王五涼,士厚地殷,實堪巡幸。」各陳所見,都十餘輩,上皆不可,顧謂力士曰:「卿意如何?」力士曰:「太原雖近,地與賊連,先屬祿山,人心難測;朔方近塞,全是蕃戎,教之甚難,不達人意;西涼地遠,沙塞蕭條,大鸞巡幸,人馬不少,既無備擬,立見悽惶;劍南雖小,土富人強,表里山河,內外險固。以臣所見,幸蜀為宜。 」上然之。即日幸蜀。皇太子為百姓所留,尋幸靈武。

十七日甲午[55],陷西京。初,祿山不虞玄宗南幸,故進兵緩也。於是祿山偽官屬等,全虜府庫兵甲、文物、圖籍,宜春雲韶,犀象、舞馬,掖庭後宮皆沒焉。祿山以車輦樂器及歌舞衣服,迫脅樂工,牽制犀象,驅掠舞馬,遣入洛陽,復散於北,向時之盛掃地矣。肅宗克復,方散求於人閒,復歸於京師,十得二三。祿山至東都,既為僭逆,嘗令設樂。祿山揣幽燕戎王、蕃酋長多未之見,乃誑曰:「自吾得天下,犀象自南海奔來,見吾必拜舞,禽鳥尚知天命所歸,況於人乎?則四海安得不從我!」於是令左右領象至,則瞪目忿怒,略無舞者。祿山大慙,懷怒命置於穽井中,以烈火燒,使力憊,俾壯士乘高而投之,洞達胸腋,流血數石。舊人樂工見之,無不掩泣。祿山尤致意於樂工,求訪頗切,不旬日閒,獲梨園弟子數百人。羣賊皆相與大會於凝碧池,宴偽官數十人,陳御庫珍寶,羅列前後。樂既作,梨園弟子皆不覺歔欷,相視泣下,羣賊露刃持戈以脅之[56],而悲不自勝。樂工雷海清者,投樂器於地,西向慟哭,賊乃縛海清於戲馬臺,支解以示樂人,聞之者無不傷痛。時王維亦在賊中,拘於菩提佛寺[57],聞之,賦詩曰:「萬戶傷心生野煙,百官何日更朝天?秋槐葉落空宮裏,凝碧池頭奏管絃。」維,開元初進士及第,事母崔氏以孝聞,累官給事中。祿山陷長安,維在賊中,佯狂失音久之。賊重其名,追赴洛陽,偽受給事中。至德二年冬,收東京,陷賊官三等定罪。時弟縉為刑部侍郎,抗表請以官爵贖兄之罪。上元元年,特宥之。責授太子中允,後為尚書右丞。營別業於輞川,朝散之後,常獨坐焚香。妻亡後,三十年孤居一室,便絕塵累。及臨終之際,縉在鳳翔,作別縉書及平生故人,勸以修習,捨筆而終。

祿山竊據河、洛,令張通儒居守,安守忠總兵以鎮西京,於時二京全陷。至德元年九月,賊黨孫孝哲害霍國長公主、永王妃及駙馬楊馹等八十人,又害皇孫二十餘人,並刳其心,以祭安慶宗。慶宗以祿山起兵之年十一月二十七日腰斬於長安,并母康氏等五人,榮義公主亦賜死焉。自後安忍殺不附己者,王侯將相扈從入蜀者子孫兄弟,雖在嬰孩之中,皆不免於刑戮。遂深居高拱,殘虐自恣,其大將等亦不可得而見之,皆因嚴莊以白事。 其酷如狼虎,雖曰腹心,齊為仇敵矣。先是,百姓因亂為盜,忽入倉庫。祿山既收西京,怒之,大索長安三日而後止,雖私財必皆取之。又令府縣推按,連引支證,日以句錄徵剝搜捕為事,錐刀之末無不徵之,百姓騷然,所在叛矣。間諜日至,士庶潛議亡歸,知肅宗至靈武,皆企官軍,相傳曰:「皇太子從西來也。」人皆奔走,市肆為空,如是者百餘日。京畿豪杰、沒賊官吏歸者,相繼不絕,誅而復起,總莫能制[58]。其初自京畿、鄜坊至於岐隴,悉附之,至是城西之外為勍敵。其將皆勇而無謀,日縱酒高會,唯聲色財貨是嗜,不復萌西進之心。故肅宗得乘其弊,蓋天所命也。兇威所至,無不蕩覆,衣冠士庶歸順於靈武郡者,繼於道路,家口亦多避地於淮。天寶初,貴游士庶好衣服,為豹皮帽,婦人則簪步搖,衩衣之制度,衿袖窄小。識者竊怪之,知其兆矣[59]。其陷賊州郡,賊軍所至則為賊守,師纔去則相共殺賊歸國,反覆十數度,至於城邑為墟,而人心不改。及聞肅宗治兵於靈武,人心益堅矣。

祿山先患眼疾,日加昏昧,殆不見物,又轉嚴酷,事不如意,即加箠撻,左右給侍微過,便行斧鉞。特寵段氏,常欲以段氏所生慶恩代長子慶緒為嗣。慶緒每懼見廢,嚴莊亦慮祿山眼疾轉甚,恐宮中事變之後將不利,遂夜與慶緒及祿山左右閹豎李豬兒等同謀。莊謂慶緒曰:「殿下聞大義滅親乎?臣子之閒事不得已而為者,不可失也。」慶緒小又怯懦,憂懼之際,遂應之曰:「兄之所為,敢不從命。」又謂豬兒曰:「汝事皇帝,鞭笞寧可數乎?汝不行大事,死無日矣。」二年正月五日,遂相與謀殺祿山。嚴莊、慶緒執兵立於帳外,豬兒執大刀直入帳下,以刀斬其腹,左右懼不敢動。祿山眼無所見,牀頭常著佩刀,始覺難作,捫刀不得,但以手撼帳竿大呼云:「賊由嚴莊。」須臾,腹已數斗血流出。掘牀下地,以氈裹其屍埋之,戒宮中勿令泄。莊明日宣言於外,稱祿山疾亟,偽詔立慶緒為皇太子,軍國事大小並決之於慶緒。偽即位,尊祿山為太上皇。慶緒常兄事嚴莊,每事必咨之。豬兒,契丹之降口也,年十歲餘,事祿山頗謹。宮刑之時,流血數斗,殆死,數日方蘇,幼時祿山最信之。祿山腹大,每著衣服,令三四人擎腹,豬兒頭戴之,始得繫衣帶。玄宗賜祿山華清宮浴,豬兒得入宮與祿山解著衣裳。然祿山殘暴,鞭撻豬兒最多,遂有割腹之禍。

祿山以天寶十四年乙未十一月反,至至德二年丁酉正月被殺,僭竊三年,年五十五。至德二年八月二十五日,敗賊將安守忠等於香積寺[60]。汾陽領軍從城南赴西都[61]。二十八日,元帥代宗皇帝入城,安撫百姓。十月六日,又收東都[62],安慶緒空東都遁於河朔。十月二十三日,大駕還京,其日上皇發成都。慶緒之奔也,步軍不滿三千,馬軍才三四百,至新鄉,知嚴莊投國家,諸將當時心動。阿史那承慶部落及李立節、安守忠、李歸仁等散投恆、趙,范陽只有張通儒、崔乾祐等兩三人,時來衙前參;至衛州則無人輒見,及至湯陰,分散過半,縱未去者亦止泊相遠。慶緒知人心移改,不敢詢問。至相州,離散略盡,疲卒纔一千,騎士三百而已。至滏陽縣界,時河東節度使李光弼屯卒一萬,軍馬三百在滏陽,慶緒處必死地,謂諸弟曰:「一種是死,不如刀頭取決。」遂與慶和等三人領家童數百,設奇計大破官軍,光弼大潰。澤潞節度使王思禮相去四五里,知光弼敗,一時分散,慶緒遂分八道,曳露布稱:破光弼、思禮兩軍,收斫萬計,營幕儼然,天假使便,無所欠少,況回鶻已走,立功不難。其先潰將士於相州屯集,限此月二十六日前到取,來月八日再收洛陽。諸賊知河東喪師,逆心又固,受其招誘,以十月悉到相州。慶緒改相州為安成府,大赦境內,改年曰天和。委薛嵩訓練新舊眾三萬餘,馬軍六千已上。旬日之中,偽將蔡希德以其眾自高平至,田承嗣自潁川至,武令珣自唐至,道塗復及六萬。明年六月十四日,汾陽自上都赴軍[63],領十六萬至衛州城下。而慶緒以馬步十萬來逆戰,數合皆敗。慶和恃以弓矢,獨自出陣射官軍,中箭棄鎗,墜馬就擒。慶緒大敗,遇夜走歸相州,汾陽遂收諸道兵馬。薛兼訓、董秦等二十一萬眾於相州西南三十里下營。十一月五日,慶緒以五萬眾列陣於愁思岡,賊眾大敗,殺二萬餘人,遂至城下,四面穿濠圍之。慶緒以殘傷出戰,多至摧敗,卻入城守。史思明本為慶緒北鎮幽薊,及慶緒京陝西敗,洛陽奔北,思明殺烏承恩,卻背國家。慶緒危急,頻使求救於思明,思朋乃引軍來援。兇徒既出燕州,乾元二年,思明於魏州僭稱燕王,年號順天,全軍屯於楚王橋。使李歸仁以兵一萬尋山向北。汾陽以敕賜刀授懷軍[64]。平明,引軍躡賊,賊亦駐軍,相持至暮,三合,歸仁大敗,擒偽洛州節度使張令暉、兵馬使范秀嚴,流血積屍,填谿溢谷,歸仁乃歸滏陽,招取敗卒,思明聞之大懼。汾陽以諸將欲襲思明謀議不同,汾陽與李廣琛同謀,引安陽河水浸城,遂築堰開渠,而浸城焉。城中無復出路,餓死者眾,思明遂領兵來助,殺我防堰官健,決我隄堰,又破衛尉縣,燒糧車五十乘,驅卻牛萬頭,官健走脫者一半[65]。二月己未,慶緒城中易子而食,屑朽木淘馬糞飼馬。官軍以道路懸絕,往來甚艱,汾陽與光弼所謀不協,遂列大陣於鄴縣南十里韓陵山東潼水上。官軍初勝,生擒、殺傷甚眾。思明於困敗之中,忽生奇計,官軍大敗。日蕩風起,塵埃晝昏,城下諸軍望見迴軍,以為賊徒大至,一時皆潰,資糧器械並棄。汾陽行二三里駐馬以待師,與諸將結四面陣,當路而迴,官軍四分損一。思明引全軍赴相州,慶緒使人三十里外,將赭黃衣以送思明,申誠請冊。思明曰:「不用衣服即當相見。」慶緒與弟五人,渡安陽河十里來逆,見思明欲下馬,思明止之,迴馬讓行,慶緒從焉。當時分配安置偽刑部尚書孫孝哲、侍中高尚、兵部尚書崔乾祐大將已下九人並在毬場祗候,參賀思明過後,九人一時處斬。思明休卒於合河之陽。思明既下馬,慶緒兄弟廳前東西而立[66]。數慶緒凡數百言,末云:「因何殺阿爺奪職掌?」曳慶緒西面縊殺之,諸弟四人並斬。初,慶緒未敗時,讖云:「渡河野狐尾獨速,明年死在十八日。」又云:「絕其後,死在合河口。」至是而驗。當解一作時。思明將士或謀殺思明而附慶緒,蓋懷祿山舊恩。事臨發,慶緒降,眾人皆恨之。慶緒官健六千餘人,大半餓不行立,並令安太清等養育之,數內三千三百人是隨從慶緒者,亦殺之,食後方移入城。自是祿山之種類殲矣。

慶緒自至德二年殺祿山自立,至乾元二年己亥為史思明所殺,其後併於思明。思明復稱大燕,以祿山為偽燕,令偽史官官稷一撰祿山、慶緒墓誌[67],而祿山不得其屍,與妻康氏並招魂而葬,所謂哀后者也。諡祿山曰光烈皇帝,降慶緒為進刺王。其墓誌敍述兇逆,語非典實,所紀亦無可取,故略也。史思明,營州雜種也。本名窣干,玄宗改為思明。瘦小,少髭鬚,深目鳶肩,剛急。與祿山同鄉,生較祿山先一日,思明歲夜生,祿山歲日生。及長,相親,俱以騎勇聞。解六蕃語,同為牙郎。以欠官錢走入奚,詐為漢使得免,後誘殺奚,節度使張守珪以思明殺奚功,奏授折衝。與祿山同為捉生將,去無不捷,累拜大將軍。及祿山叛逆,遂為祿山攻劫郡縣,所向無敵。始自一卒至平州刺史,收河朔,戮力驟至崇秩,畏威懷德,雖死無二。後慶緒殺祿山,而賜思明姓安氏,改名榮國,封媯川王。思明自己懷計,而常懼賊將蔡希德。無何,朝義殺希德,而思明喜形於色。尋以八百騎眾舉河北降,封歸義王、范陽節度使。明年,改乾元元年。戊戌,肅宗使烏承恩為思明副,思明殺之,復及諸將。圍慶緒於相州,思明乃來援,初懼我軍之救,會蕭華以魏州來歸順,詔河南節度使李光遠代蕭華,思明乘其初到,以子擊光遠,光遠脫身南渡。明年,即元年己亥正月一日也,思明於魏州自立為燕王,年號順天。引兵救相州,官軍敗績,九節度使引退,思明頓兵於合河口,慶緒兄弟至,皆殺之,併其眾,迴至薊城。集僚屬誇衒克捷,自為天假智略,人亦以為然。乃立宗廟社稷,諡祖考為皇帝[68],以妻辛氏為皇后,次子朝興為皇太子,長子朝義為懷王,諸子皆為王。以禮招魂葬祿山。置侍中、尚書令等官,立臺省,無曹局,遞為檢討之所,識者笑之。以范陽為燕京,命洛陽為周京,長安為秦京,置日華等門,署衙門樓為聽政樓,節度廳為紫微殿。又令其妻為親蠶之禮於薊城東郊,以官屬妻為命婦,燕羯之地不聞此禮,看者填街塞路。燕薊閒軍士都不識京官名品,見稱黃門侍郎者曰:「黃門何得有髭鬚?」皆此類也。其年八月,又總兵南來。九月,又收大梁,陷我洛陽,東洛佛事皆送幽州,以舊宅為龍興寺,而崇飾之。思明本不識文字,忽然好吟詩,每就一章,必驛宣示[69],皆可絕倒。嘗欲以櫻桃賜其子朝義及周贄,以彩牋敕左右書之,曰:「櫻桃一籠子,半赤一半黃。一半與懷王,一半與周贄。」小吏龍譚進曰:「請改為一半與周贄,一半與懷王,則聲韻相協。」思明曰;「韻是何物?豈可以我兒在周贄之下!」又題《石榴詩》曰:「三月四月紅花裏,五月六月瓶子裏。作刀割破黃胞衣[70],六七千箇赤男女。 」郡國傳寫,置之郵亭。子朝興,本牧羊雛,忽奄有十州之地,恣為不法,人不聊生,萬姓嗷嗷,皆望官軍之至。上元二年辛丑,官軍於邙山敗績,光弼奔聞喜。思明使其子朝義為先鋒,自為後殿,朝義至永寧郡西,使鐵騎先鋒至姜子嶺,為官軍所敗。朝義屢進兵皆挫衄,思明大怒朝義與諸將,並欲按軍令,朝義惶懼不自安。思明居驛,令心腹曹將軍擊刁斗,防衛甚嚴。朝義將駱悅、蔡文景與朝義曰:「王於姜子嶺失律[71],今日害王,王何不自謀,悅等與王死無日矣。因言廢立之事,曹將軍亦願為之,欲喚共謀大事如何?」朝義曰:「勿驚動聖人,善為之計。」使許叔冀男季常以其命命曹將軍至,駱悅以其謀告之,曹將軍知諸將怨,恐禍及己,乃不敢拒。其夜,領朝義部下數百人擐甲詣驛[72],思明侍衛怪其有異,懼曹將軍,遂不敢動。思明夢覺,據牀惆悵。思明好伶人,寢食必置左右,伶人以其殘忍皆怨之。因問其故,思明曰:「吾向夢見小沙上羣鹿,吾逐鹿一本無「吾遂鹿」三字。及水,遂見鹿死水乾。」言畢如廁,伶人相謂曰:「鹿者,祿也;水者,命也。祿與命俱盡矣。」俄頃,駱悅以兵入,問思明所在,未及對,以匕首揕殺數人,因指如廁。思明知事變,踰牆至馬廄,鞴馬將乘之,悅等索見之,使麾下周子俊射中其臂,落馬。思明問悅等曰:「是何人作難?」悅曰:「懷王命。」思明曰:「我朝來語錯,合招此事。然汝廢我太疾,何不待我收長安,終歸汝事。今雖廢我,汝必不成。」因急呼朝義小名者三,曰:「莫殺我,我不惜死,恐汝有殺父之名。」因駡曹將軍:「此殺我,我負汝何事,而行此逆乎!」悅等叱左右擒思明赴柳泉驛,乃迴見朝義,朝義曰:「莫驚聖人否?」悅曰:「無之。」周贄、許叔冀軍在邙山。朝義發許季常往報,贄於簾下坐見季常,聞說驚倒。朝義乃領兵迴,周贄、許叔冀與季常赴之。恐贄貳於己,令駱悅等歡迎之,殺於柳泉驛。恐眾心未定,遂矯朝義之命,以帛縊殺思明,氈裹其屍,駱駞駞到東都。朝義僭逆自立,號顯聖。朝義,思明之孽子也,既殺思明,復使張通儒誅朝興等。以通儒為燕京留守,尋為高鞠仁所殺。又與蕃將阿思那承慶相害,承慶不敵而奔潞縣。鞠仁令城中殺者重賞,於是羯盡殪,小兒擲於空中,以戈承之,高鼻類而濫死者甚眾。以鞠仁為燕京兵馬使。五月,以偽太常卿李懷仙為御史大夫、范陽節度使,復殺鞠仁。衙門自春至夏,相殺者凡四五。加懷仙兵部尚書、隴西郡王。寶應元年,葬思明於良鄉東北崗。是月,王師克復洛陽。朝義敗走渡河,保魏州。河北相繼歸順,朝義又加懷仙侍中,走至莫州,疑懷仙,不入前城,取道北走,將投奚。十二月,李懷仙以范陽歸順,誘殺朝義於城東,函其首,使騎將徐濟馳獻於闕下,朝廷嘉之,拜懷仙太傅、檢校侍中兼兵部尚書,封武都郡王,仍為幽州節度使,薊門遂寧。思明以乾元二年己亥三月殺安慶緒僭王,至史朝義寶德元年十二月為李懷仙所殺,首尾四年。

安、史二兇羯,相繼亂於范陽,安祿山以天寶十四載乙未十一月犯順,史思明男朝義至寶應元年壬寅十二月為李懷仙所殺,二共擾中原凡八年,幽、燕始平。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繆荃孫跋

《安祿山事迹》三卷,署華陰尉姚汝能撰。汝能始末,陳振孫《書錄解題》云:「里居未詳。」則在宋時已無可考矣。是書上卷序祿山始生至玄宗寵遇,起長安三年,盡天寶十二載。中卷序天寶十三、四載祿山構亂事。下卷序祿山僭號被殺,並安慶緒、史思明、史朝義事,下盡寶應元年。分綱列目,兼有論議,較正史紀述頗詳。據《通鑑考異》,與《幸蜀記》、《天寶亂離記》、《河洛春秋》、《薊門紀亂》等書相出入,今諸書不存,獨此書尚為完帙,洵屬可寶。此本出於知不足齋鮑氏,訛謬滿紙,從友人章碩卿處假得秦敦夫石研齋鈔本校正大字,秦本無小字,分卷亦不合。惜小字僅据《新舊唐書》、《通鑑》采者校過,未能一一復舊也。

光緒甲辰十月,陰繆荃孫跋。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42]「許房宇文班」,清抄本作「許子房、宇文班」。

[43]「流於崖州」,「州」原作「洲」,今據《類編》本改。

[44]「黝堊之彫飾」,「堊」上原脫「黝」字,今據《類編》本補。

[45]「為祿山偽度支副向潤客所覺」,「向潤客」,本書上卷作「向潤容」。

[46]「唯三數人伏草莽間」,《類編》本作「存」。

[47]「六月八日乙酉……十四日辛卯」,考《新唐書》卷五《玄宗本紀》,是年六月癸未朔,則八日當為庚寅,辛卯當為九日。

[48]「賊將崔乾祐叩關數請戰」,「關」,原作「闕」,今據清抄本改。

[49]「不可勝計」,「計」原作「紀」,今據《類編》本改。

[50]「十五日壬辰」,據《中西回史日曆》,是月「壬辰」當為十日。

[51]「何物音樂為如此不祥之名」,「物」原作「忽」,今據《類編》本改。

[52]「十六日癸卯玄宗幸蜀」,是月十六日當為戊戌,另《新唐書》卷五、《舊唐書》卷九《玄宗本紀》均作「甲午(十二日)詔親征」。

[53]「明日亦未有來朝者」,「有」上原脫「未」字,今據《類編》本補。

[54]「十八日至馬嵬」,《新唐書》卷五《玄宗本紀》作丁酉(十五日)、《舊唐書》卷九《玄宗本紀》作丙辰(十四日),皆非十八日,未知孰是。

[55]「十七日甲午」,按長術,是月癸未朔,十七日當為「己亥」,《新唐書》卷五《玄宗本紀》亦作「己亥,祿山陷京師」。

[56]「露刃持戈以脅之」,「戈」原作「滿」,今據清抄本改。

[57]「拘於菩提佛寺」,「拘」原作「初」,《舊唐書》卷一九○下《王維傳》、《類編》本、清抄本均作「拘」,據改。

[58]「總莫能制」,「總」原作「絕」,今據《類編》本、清抄本改。

[59]「知其兆矣」,「兆」原作「戎」,今據清抄本改。

[60]「八月二十五日敗賊將安守忠等於香積寺」,按《舊唐書》卷十《肅宗本紀》記此事在九月壬寅,即二十七日。

[61]「汾陽領軍從城南赴西都」,「西都」原作「東都」,考下文有「十月六日,又收東都」之記載,則此處作「西都」為是,今據《類編》本改。

[62]「十月六日又收東都」,按,《新唐書》卷六《肅宗本紀》作「壬子」(十月八日),《舊唐書》卷十《肅宗本紀》作「壬戌」(十月十八日)。

[63]「明年六月十四日汾陽自上都赴軍」,《類編》本作「明年十月十四日」。考《舊唐書》卷十《肅宗本紀》亦作「十月乙未……郭子儀奏破賊十萬於衛州」。則作「十月」是。

[64]「汾陽以敕賜刀授懷軍」,「軍」上原脫「懷」字,今據清抄本補。

[65]「官健走脫一半」,「一半」下原有「己來」二字,文意不貫,清抄本無此二字,今據刪。

[66]「廳前東西而立」,「前」上原脫「廳」字,今據《類編》本補。

[67]「令偽史官官稷一撰祿山慶緒墓誌」,「稷」上原脫「官」字,今據本書卷上補。

[68]「諡祖考為皇帝」,清抄本無「祖」字。

[69]「必驛宣示」,按「驛」,清抄本作「譯」。

[70]「作刀割破黃胞衣」,「破」下原脫「黃胞衣」三字,今據《類編》本補。

[71]「王於姜子嶺失律」,「律」,清抄本作「利」。

[72]「領朝義部下數百人擐甲詣驛」,「下」上原脫「部」字,今據清抄本補。「擐」原作「釋」,今據清抄本改。

相关内容

臣轨·原文·武则天> 龙城录·原文·柳宗元> 玄怪录·原文·牛僧孺> 耳目记·原文·张鷟> 冥报记·原文·唐临> 定命录·原文·吕道生> 琵琶录·原文·段安节> 河东记·原文·薛渔思> 三国典略·原文·丘悦> 仙傳拾遺·原文·杜光庭>

推荐阅读

四大文学名著> 唐诗> 宋词> 诸子百家> 史书> 古代医书> 蒙学> 易经书籍> 古代兵书> 古典侠义小说>

阅读分类导航

唐诗四大文学名著宋词诸子百家史书古代医书蒙学易经书籍古代兵书古典侠义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