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姆生下来就被人家从窝里扔出去,准备丢到河里溺死。原因不是别的,只因为它生了一只黑耳朵,浑身却是白的,这样的一毛一色会被人认为是劣种狗的标志。
其实,它是由纯种塞特犬生的,它的双亲有着长长的家谱,每一位祖先都有自己的证书。但问题是,塞特犬从来没有这种一毛一色,因此,比姆就注定一生下来就被从狗窝里扔出去。幸亏伊凡·伊凡内奇及时收养了它,否则,它连眼睛还没睁开就一命呜呼了。
伊凡·伊凡内奇是个作家,一位孤独的老人。早年,他曾当过兵,胸腔里还有一块战争年代留下的弹片。这是个和善的老人。他喜欢比姆的这种一毛一色,说真的,要让一只白狗长出一只黑耳朵来,还不容易哩。他给小狈起了“比姆”这个名字。当它刚睁开漂亮、机灵的眼晴,就“比姆、比姆”地叫起它来。过了一个星期,小狈也明白“比姆”就是自己的名字了。
伊凡·伊凡内奇用牛一奶一喂养比姆,但牛一奶一总比不上母狗的一奶一水。更何况,小狈需要母狗的一爱一,那是无法办到的。每当他看见小狈在屋里笨拙地打转,到处寻找一妈一妈一,哀叫不止时,他就把它抱到膝上,把一奶一嘴塞到它嘴里。渐渐地,比姆开始喜欢伊凡内奇跟它讲话了,它听得懂两个词:“比姆”和“不许”。它特别喜欢望着老人银白色的头发从额上披散下来,用温暖、一爱一抚的手指轻轻一触一摸自己的皮一毛一,和善的厚嘴唇颤一动着跟自己说话。
直到快两个月的时候,小狈比姆才看清屋子里有很高的写字台,墙壁上挂着猎槍、猎袋和女人的相片。第二面墙实际上是书架,主人随时在那儿把东西一抽一出放进。四个月时,比姆已经会用后腿直立,于是它也去一抽一出一本书,把一页纸撕成碎片。
这时,它明白了“不许”的确切意义,还有“痛”是什么感觉。不过,伊凡内奇没有把它弄得很痛恨痛,只是轻轻揪了一下它的黑耳朵,叫道:“不许撕书!不许撕书!”
比姆马上明白了,自己是主人的一宠一物,书也是主人的一宠一物,它应该和书交朋友。后来,它就会根据主人的需要,到书架上去把厚一点或薄一点的书挑出来,衔在嘴里交给他了。
孤独的主人有时要生病,躺在那里不能动弹,比姆就常到书架那儿去给他取书,有时还带着他写的纸条钻出门去,请人来照顾生病的主人。这时候,比姆就显得非常焦虑,跑前跑后地,怀疑地盯着来人给自己的主人吃各种药片,似乎他们冷不防要把自己的主人抢走似的。
伊凡内奇在写作的时候,比姆就乖乖蹲在一旁,或者蜷作一一团一卧在窝里。
但当伊凡内奇用双肘支在桌上,双手捂住脸时,比姆立刻就明白他身上有点不自在,马上来到他身边,把生着两只不同一毛一色耳朵的头埋在他膝上。很快,伊凡内奇感激地说:“谢谢,亲一爱一的,谢谢,比姆。”
随后,伊凡内奇又在纸上沙沙写了起来。
在家里,小狈比姆和老作家伊凡内奇就是这么相处的。
一到草地上就不同了,他俩忘掉一切,躺躺,打打滚,蹦蹦跳跳、追蝴蝶,什么都可以,伊凡内奇身上带着糖,只要比姆按照他的命令卧下或跑出去寻回什么东西,就能得到奖赏。有一次,比姆在草地上闻到一股特别诱人的鸟的气味,它激动得血都沸腾起来,回头望望伊凡内奇,他却什么也没发现。比姆拖着皮带,把主人领向它发现的那个神秘猎物。终于,主人领会了它的意思,跟着它蹑手蹑脚朝前走。
气味越来越强烈,突然,主人厉声命令:“前进!”
比姆扑上前去。一只鹌鹑“扑扑扑”飞了起来,朝灌木丛飞去。比姆立刻用尽全身力气,拼命追赶。
主人却在后面叫道:“回——来!”
比姆好像耳朵也没长,兴奋地直朝前冲,一直奔跑到看不见鹌鹑。回到主人身边后,它觉得主人的话很严厉。伊凡内奇说:“要当好猎犬,得学会听从命令,如果我开槍,你却朝前冲,子弹会打着谁呢?”
原来根本不用去追,只要找到鸟,把它惊起来就可以了。不久,比姆又惊起一只鹌鹑,马上听从命令卧下,一声槍响,鹌鹑就像被开水烫了似地掉下来!
打猎就是这么回事,比姆用嗅觉,主人用猎槍,他们是各有各的本领的一对好伙伴。
满两岁时,比姆已经成为一只优秀的猎犬了。它忠诚、可靠,它掌握了一百多个打猎和家用的词汇,它会给主人伊凡内奇拿书、拿拖鞋、拿碗、拿小凳子,它甚至分辨得出伊凡内奇的眼色,明白来宾是否是主人真正的朋友。
它从来没咬过任何人,即使踩了它的尾巴,或夜里有陌生人走近篝火,它只是叫几声,从没出现过火的行为。
伊凡内奇两次为它去申请品族证明书,但都未经评定就刷下来了,就因为它长了只黑耳朵,不是纯种。伊凡内奇拿出他考证的一些文件,但谁也不相信他。他拍拍比姆的头说:“咱们走吧,我相信你是一条真正的狗。”
伊凡内奇带着比姆到初春的森林里去了。这儿跟草地、田野不同,周围的一切都在神秘莫测地沙沙作响,每棵树后仿佛都躲着什么陌生的、危险的东西。比姆觉得既兴奋又紧张,它小心地听着主人的命令,一会儿卧倒,一会儿冲出,很快,它就学会了打野兔和山鸡的本领。
不过,伊凡内奇到森林里来并不光是为了打猎。有一次,比姆发现他停下脚步,四处张望,嗅来嗅去,最后坐到一棵树旁,用一个手指抚一弄一朵很小很小的花,还微笑起来。比姆上前闻了一下,觉得气味有点呛鼻,但伊凡内奇却高兴得哈哈大笑,说:“你看,春天的第一朵小花。”
看见主人高兴,比姆也摇了摇尾巴,表示对这朵小花的尊重。伊凡内奇这时又笑了起来,抚一摩了一下它的脑袋,说:“真是个好伙伴!我知道你不喜欢这种气味,狗都不喜欢这种气味。玩去吧,忠实的朋友。”
比姆望了主人一眼,慢慢跑开去。它在草地上遇见一只卷一毛一的小黑狗,它的嘴里冒出一般老鼠气味,真叫比姆吃惊。它把小卷一毛一领到主人跟前,希望伊凡内奇也喜欢它。
伊凡内奇给小卷一毛一扔了几次香肠,才把它慢慢引到身边。小卷一毛一的鼻子是凉的,说明没有病。伊凡内奇想把它和比姆一起带回去,但小卷一毛一跟着走到城区边缘,说什么也不肯动了。伊凡内奇看着卷一毛一小黑狗渐渐离去,不由叹了口气,对比姆说:“它是被人抛弃的,一定挨过几次打,所以有家也不能归了..人,是多么不相同啊!”
比姆听不懂伊凡年奇的话,眼巴巴地看着小卷一毛一离开了公路。
不久,比姆就第一次碰到一个与伊凡内奇完全不同的人。那天,它在院子里晒太一陽一,长凳上坐着位胖胖的女人,大家叫她刁婶。出于对整个人类有感情,比姆一舔一了一舔一她的手,谁知她就尖一叫起来,对着一扇扇打开的窗户大喊大叫。比姆连忙跑回家,委屈地呆在窝里。
几天后,大院里的调解委员帕维尔来了。他带着一张纸,说是有人告了比姆一状。伊凡内奇马上说,比姆是很温顺的狗,从不咬人。不一会儿,帕维尔把刁婶带来了。
伊凡内奇见是刁婶,也不与她争辩,只命令比姆一会儿去拿拖鞋,一会儿去拿皮靴,一会儿又去拿帽子,比姆都照办了。伊凡内奇又吩咐比姆坐到椅子上,比姆马上坐到大家面前。这时,调解委员帕维尔满意地晃着脑袋说:
“啊,训练得真不错!”
伊凡内奇笑着又说:“把爪子伸出来,向客人问好——”
比姆马上伸出爪子,彬彬有礼地握了握帕维尔伸出的手。
这时,刁婶也把手从围裙下一抽一出来,但比姆蓦地奔到窝里,把一臀一部紧一靠着墙角,做出个防范的姿势。刁婶受不了啦,她鼓着干裂的嘴唇,又叫嚷起来:“你这就是欺负我呀!一只破癞皮狗,竟敢把我,不放在眼里!好啊..
你等着瞧吧,你这该死的狗..你等着瞧吧..”
调解委员帕维尔明白了,他喊道:“够啦!你撒谎!狈根本没咬过你。
狗怕你,一见到你简直就吓坏了!”接着,他把那份无事生非的控告书撕得粉碎。
秋季,伊凡内奇带比姆参加了一次特别的围捕。猎人们使用的是一颗颗大弹丸,在山谷底下的橡树间拉起细绳,细绳上挂着一块块红得像火焰的布旗。随着信号槍的响起,山谷里传来猎人们“啊啊啊”的撵赶声。
原来,这儿发现了三只公狼,两只母狼!
槍声此起彼落,比姆背上的一毛一都蓬起来了,后脖颈上的一毛一几乎直竖一起来,尾巴夹在双一腿中间,显得十分胆小。它目睹了犬中之王被槍弹打死,它们的前额很高很宽,眼睛浸着血,龇着牙,吐着红沫,至死还保持着凶狠、威武的姿势。
与自己同类的狼,怎么会如此仇恨人呢?比姆弄不明白。当大家坐车回去时,它哀哀尖一叫着,不愿跟死狼待在一起。伊凡内奇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你呀,如果失去了主人,既不能当任一性一的狼,也不能当普通的狗,你会永远孤独的。”
伊凡内奇的话不幸兑现了。
一天,他们打猎回来,伊凡内奇不吃晚饭就钻进了被窝。以后的几天里,比姆发现他老是躺着,痛得哼哼叫唤。比姆把脑袋搁在他伸出的手上,看见主人的脸像纸一样苍白,眼窝上出现了两个黑圈,胡子拉碴的下巴颏也变尖了。主人微弱地小声说:“我不舒服,比姆,我不行了。弹片..爬到心脏下面来了..”
很快,医生被叫来了。他们检查后说,伊凡内奇必须送到莫斯科去动手术,把心脏旁的一块弹片拿出来,否则他就活不下去了。
人们用担架把伊凡内奇抬走了,临走前,他伸出手握了握比姆的爪子,说:“等着,孩子,等着。”
比姆看见一颗颗泪珠从主人的眼里滚了出来,顿时,它的眼眶也湿润了。
它在门边躺下来,把两只前爪伸出去,脑袋歪向一旁枕在地板上。
接连几天,比姆就这么躺着等待主人回来,不吃不喝,连尾巴也不动一下。
受伊凡内奇委托照顾比姆的邻居看不过去了,她打开门,说:“不想吃家里的东西,就去找些你一爱一吃的吧。”
比姆听见“找”这个词,马上站了起来,它决定去找自己的主人。它跑过一条街又一条街,最后闻到一种药水的气味。它顺着这股气味寻到一所医院,把那些穿白大褂的人都吓得东躲西藏的,有的还发出了尖一叫一声。
伊凡内奇不在这所医院里,但比姆怎么会知道呢?它被人家撵出来,但还是蹲在一棵丁香树旁望着进进出出的人,直到天黑,才失望地回到家里。
第二天、第三天,它又跑到那所医院,想在人群中找到伊凡内奇。终于,有人向它举起了棍棒,石片瓦块也飞来了。它跑开一点,又蹲下来,棍棒和石片瓦块跟了过来,它只好绝望地跑开了。
接下来的一些日子,它跑到大街上去等待。它遇到许多善良的人,他们请它吃糖和香肠,但它和任何一只经过良好训练的狗一样,不吃任何人的食物。也有些人冲着它嚷嚷,对它挥舞手杖,但他们马上受到更多的人的指责,这使比姆觉得很感动。
有一天,那位刁婶竟出现在它面前,把手伸给大家看,嚷道:“它会咬人的,这儿,就是它咬的!”
人们都不相信,要求看看伤疤。刁婶把手缩了回去,更响地嚷道:“怎么?不相信我吗?”
比姆虽然听不懂,但它明白刁婶在说它的坏话,它愤怒地叫了两声,四只爪子却死死地抓住地皮,忍往不让自己再有所行动。
刁婶拼命号起来:“警察!警察——!”
两个警察跑来,把比姆和刁婶带到了警察局,几个围观的人也跟去为比姆作证。
狗不会说话,刁婶却一个劲说比姆咬了她。到底谁是谁非呢?一个警察突然喊道:”黑耳朵,到我这儿来!”
比姆听得懂这句话,立刻跑了过去。
“黑耳朵,卧下!”警察又喊。
比姆立刻乖乖地躺卧在他脚边。
刁婶见形势对自己不利,马上叫起来:“这条狗是野狗,应该叫打狗队把它捉去!”
警察不满地看了刁婶一眼,又对比姆说:“站起来!”比姆立刻后腿直立着站了起来。
警察看了看它颈套一上的号码,立即打电话给狩猎者协会,很快把比姆的主人伊凡内奇的情况弄清了。
“这是老作家伊凡内奇的狗,他住在交通大街四十一号。
目前,他去莫斯科取心脏边的一块弹片..有谁住在哪儿呢?”警察的眼睛在人群里望来望去。
刁婶心虚地咕噜了几句,拔腿走开了。
“它自己肯定会回家的。”一位女大学生说,“黑耳朵,你带路,咱们回家去。”
比姆高兴地站起来,带着她往回走。
第二天,女大学生又来了,她在比姆的颈套一上又加了块黄铜薄片小牌,上面刻着这样的字:“它叫比姆,在等它的主人。它认识自己的家,千万别欺负它!”
比姆知道这块小铜牌一定对它有好处,高高兴兴戴着它到街上去了。这一次,它认识了男孩托里克,他们玩得非常起劲,比姆还破例吃了托里克喂的香肠和包子,当然,它也为孩子们表演了不少有趣的小把戏。
突然,一个灰脸人出现在孩子们面前,从口袋里掏出条系狗的皮带,系在比姆的颈套一上,硬要把它带走。孩子们都抗议起来,托里克几乎要哭出来了,他说:”小牌子上写着比姆的情况,你为什么还要把它带走?”
灰脸人说:“写归写,我还是要检查它一下!”
说完,他就把比姆牵到向已的家里。
其实,他是一个有收藏狗牌照怪癖的人。他把能表明比姆身份的颈套和小铜牌钳下来,放在自己的玻璃橱里。半夜里,比姆被他打鼾的声音搅得难忍难熬,才叫了几声,灰脸人怕邻居知道他干见不得人的事,慌忙爬起来,抄起棍子就打它。比姆左躲右闪,还是被他击中脑袋,顿时失去知觉。但是。
比姆很快苏醒过来,它从门边跳开,用屁一股顶一住墙角,第一次向人类龇牙咧嘴。
灰脸人赶紧一边退,一边把门打开,说:“走吧,比姆,我让你走了..”
但是,比姆已经不相信他的甜言蜜语,不相信毒打后的好话,这个灰脸人和刁婶是一路货!它伸长脖子,露出利齿,向灰脸人一逼一近。
灰脸人吓得嘴也歪了,他退到墙根,将胸腹贴着墙,哆嗦着说:“你..
要干什么?”
比姆瞪着眼,朝坏家扑过去,拣软处就是一口,然后冲着敞开的大门奔出去。它的嘴里有股从它恨透了的人屁一股上咬下来的人肉滋咪!
天亮时分,比姆回列家里。它全身都在发疼,头上的脉管卜笃卜笃跳,恶心得想呕吐。但它躺了一会儿,又上街去等待伊凡内奇了。除了比姆,还有准在等待他呢?
比姆又每天蹲在街角上,注意来往的行人。它一点也不知道丢失标志身份的颈套和铜牌的可怕,最使它感到可怕的是伊凡内奇一点消息也没有。
这一天,比姆又到了街上,但它马上闻到一般熟悉的气味,那股气味是那个好心的女大学生身上散发出来的!它立刻向前追去,一直追到火车站。
它看见像一幢幢小房子似的车厢里坐着人,就在窗外边跑边张望。
突然,比姆看见了女大学生。女大学生也看见了比姆,她打开窗子喊道:
“比姆!比姆!谢谢你来送我..”
就在这时,“小房子”都动了起来,列车越开越快,女大学生的声音越来越弱。比姆顺着铁路向前追,一直跑到累得四脚发软.倒在铁轨之间,呼哧呼哧喘气。
伊凡内奇不见了,女大学生又追不上了,比姆觉得自己绝望透了。狗只要失去希望,会自然地死去。们它似乎又隐约看见伊凡内奇银白的头发和厚厚的嘴唇,一只无形的手在抚一摸它,心里一温暖,它站起来往回走了。
但是,在靠近城市的三岔道上,脚下咔嚓一声响,比姆疼得嗥叫起来,爪子无论如何也不能从铁轨上拨出来。原来,它的脚爪夹在刚扳动的道岔里了。一列火车亮着灯、轰隆隆冲过来,但这个庞然大物在三十米外停了下来。
正副司机跳下火车,跑到比姆身边,说:“可怜虫,你是怎么搞的?”
不一会儿,道岔旁的岗棚甲响起一阵刺耳的铃声,比姆的爪子松开了,但它全身麻木,一点也动弹不得。一位司机把它抱到铁路线外,向它说了句“对不起”,就跳上火车,眨眼间把列车开走了。
直到后半夜,比姆才一跛一跛回到自家门口,它扑通倒下去,觉得自己再也爬不起来了。但是,就在这时,隔壁的门开了,女邻居跑出来喊道:“比姆,你出什么事啦?”
比姆万念俱灰,连眼睛也不想抬一拾。但它突然听见老太太在耳边说:
“睁开眼来看看,伊凡内奇来信了!”
顿时,希望的火花点燃了。比姆睁开眼,看见老太太手里有张空白的纸,伊凡内奇有意用手指在上面反复蹭过,上面充满了他的气味!
比姆把鼻于扎进信封,把头枕在空白的纸上,突然又软弱无力地倒了下来,泪水从眼里籁籁落下。
女邻居怕比姆再跑出去遭灾,就买了根铁链,把它锁在家里。但是,大院里的孩子很快把比姆变成“三脚狗”的消息传了开去,男孩托里克一下子就找上门来了。
他发现比姆被折磨过了,颈套和铜牌也不翼而飞,马上想起那个一陰一沉沉的灰脸人。他在大街小巷寻找,一天,终了把他找到了。
灰脸人不承认打了比姆,更不承认拿走了小牌子,反而给兽医站写了封诬告信,说比姆是条疯狗,在他屁一股上咬了一口。
很快,兽医来检查了灰脸人的伤口,还带着他一起去确定比姆是不是疯狗。在大院子里,刁婶也挤过来凑热闹,说自己也被比姆咬了。兽医点点头,给灰脸人和刁婶开了单子,让他们到指定地点去打针,连续打半年针,而且是打在肚皮上。
刁婶马上说自己的伤口很浅很浅,几乎看不出来,又是哭又是嚎,闹得兽医只好放过她,但要求她把详细情况写清楚。灰脸人哭丧着脸,只好每天去兽医站打针。
兽医给比姆认真作了检查,最后证明它一点儿也没疯,只是因为不大肯进食,健康受了点影响。
男孩托里克和比姆胜利了,他们又可以到街上去了。但是,比姆不久又倒了霉。
它在街上走着,一位认识伊凡内奇的女司机把它抱上车,但半途遇上了检查人员,只好把狗送下去。接着,又有一位司机开车过来,他也认识伊凡内奇和比姆,但他把比姆带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把它卖了二十五个卢布。
现在,比姆被拴在绳上,和村子里的鸡和猪为伍了。农民们给它吃的,却不让它到森林里去打猎。有个叫克利姆的年轻人偷偷把它弄到森林里去打兔子,比姆把野兔撵了出来,他打不中,却把气出在比姆身上,一脚把它踢得昏死过去,自己悄悄溜回村里。
半夜里,比姆醒来了,它一面咳血,一面朝前爬。它本能地吃了几棵母菊和牛蒡,又喝些水,将脑袋依偎在一堆黄树叶里。几天以后,大自然的“森林医院”把比姆的创伤治得差不多了。一天,它找到一个熟悉的大树墩,在这里,伊凡内奇曾将春天的第一朵小花放到它的鼻子下,虽然比姆觉得呛鼻,但它现在多么希望伊凡内奇冉来给它闻一闻啊!想到主人,它又鼓起勇气走向城市。
不知走了多少冤枉路,最后,它终于到了城里。突然,它闻到了男孩托里克的气味,他就在附近!就在篱笆后的小门里!它爬过去,抓了两下门,叫了一声“汪”。
“比姆,比姆!”托里克马上叫着跑了出来,拥抱住黑耳朵的白比姆。
但是,托里克的爸爸和一妈一妈一不喜欢狗,何况比姆现在又脏又瘦,显出一副病态。他们商量了一下,趁托里克睡着时,把比姆牵了出来。
托里克的爸爸有一辆轿车,他把比姆带到密林深处,用粗绳把它系在一棵树上,在它面前放上一盆肉,就开着车子走掉了。
比姆气愤地狂叫起来,它是为了友谊才去看托里克的,谁在乎这一盆肉呢?但是,漆黑的夜,没有人听得见它的控诉,只有那根无情的粗绳,牢牢拴住了它。
天亮之前,远处传来了狼嗥。比姆知道自己不是狼的对手。它退后几步,开始啃一咬粗绳。狼的气味越来越浓,粗绳啃断一股又一股。等比姆啃断那根绳,一头母狼在它眼前出现了。比姆撤腿就跑,它的腿还跛着,但它会兜圈子,跑到树背后,发现有个树窟窿,就一头钻了进么。
母狼钻不进树洞,拉长了脸,守候在旁边。突然,它闻到了人的气味,那是绳子上和肉盆上发出来的,它马上跳向一边,像躲避可怕的攻击似的逃跑了。
比姆在树洞里呆到天亮,周围已经完全没有狼的气味,它才小心地爬了出来。它沿着约有一公里长的大陡坡,吃力地向上爬。快爬上坡顶时,前边来了辆小汽车,有人从车里跳下来,冲着比姆喊道:“比姆,你真行..过来吧,我决定带你回去了。”
来人是托里克的爸爸。托里克一早寻不到比姆,止不住眼泪往下掉,并表示一定要找回比姆。父亲被感动了,决定把比姆接回去。
但是,现在比姆不再信任他了,它朝着相反方向逃去,躲进一条排水沟,扒了个土坑,躺在里边。
托里克的爸爸向四周叫喊着,寻找了半天,无可奈何地开车回去了。
躺了一会,比姆继续踏上回家的路。它饿得头昏眼花,在一个泔水池边遇见了黑狗小卷一毛一。小卷一毛一让比姆也吃点扒出来的东西,看着那些肮脏的咸鱼头、面包一皮,比姆真没有胃口。但为了回家,为了感谢小卷一毛一的友谊,它还是硬着头皮把肚子填饱了。
它走进城区,小心地绕过灰脸人住的地方,连托里克住的地方也绕道走过。终于,它走到离家不远的地方,它和伊凡内奇一起观看日出的那个窗户也看见了,希望就在前面。比姆坐在街道对面,满心欢喜,满怀希望。
但就在这时,刁婶出现在这座楼的拱形门口,她抄起一块砖头,朝比姆打来。比姆连忙闪到人行道上去,虚弱地望着这个盛气凌人、不可一世的家伙。
比姆不可能绕过刁婶走进去,它又不甘心在她面前退却,人和狗就这么无声地对峙着。正在这时,灰蒙蒙的晨雾中出现一辆闷罐车,在刁婶和比姆之间停住了。
闷罐车是暗灰色的,几面都用铁皮包着,里面走下来两个人,一个拿着竹竿网环,一个端着小口径步槍。
“谁家的狗?”拿竹杆网环的人问。
“我的。”刁婶说,“它疯啦,咬人,把它捕去烧死吧!”
比姆脖子上有咬断的绳头,又瘦又脏,确实让人怀疑。端小口径步槍的人走了上来,比姆一见槍,反而像见了猎人,高兴地摆了摆尾巴。拿槍的人马上说:“不像疯狗,它向咱们致意呢!”
拿竹杆网环的人也走了过来。正在这时,比姆听见闷罐车里传出一声凄惨的狗叫,惊慌得夺路而逃。但是,无情的网罩了下来,它马上被投进漆黑的闷罐车里。
闷罐车里关着的竟是黑狗小卷一毛一!”它刚在泔水池边请自己吃过东西呢!
比姆开始绝望地挠门,它用牙齿啃着铁片,然后又抓了起来,最后又卧着挠门,直到用尽最后一点力气。
春天又来了。
老作家伊凡内奇康复后回到家里,他和男孩托里克一起来到森林里。
老树墩旁,他又找到一朵蓝色的小花,春天第一朵小花。这朵小花的颜色,使他想起比姆的眼睛,那是一对善良、天真、亲切而无辜的眼睛。老作家喃喃他说:“再也不要重复比姆悲惨的经历了!”
寂静的森林里响起三声槍声,传得很远很远。
(方 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