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庄有个李大牛,是个赌徒,一天到晚,心里别的事儿没有,光想着赌钱了。
可他的手气又实在是太差,赌十回得输九回,往往是劳动了一年赚的钱,还不够他半个冬天赌的。
输光了钱,他就把家里能卖钱的东西拎出去卖。他老婆陈水月要是拦一拦,这李大牛的拳头就恶狠狠地打过来了。
陈水月和李大牛结婚十几年,年年都得让他给打上几回。陈水月心里委屈,可打落了牙也只能往肚子里咽。谁让自己嫁了这么个男人呢?
这一天天气一陰一陰一沉沉的,像是快要下雪了。李大牛要把圈里的猪拎出去卖了赌钱,因为陈水月多了一句嘴,就又把她狠狠地揍了一顿,揍得她眼也歪了嘴也斜了。陈水月哭哭啼啼,也不敢反抗。
等李大牛出了门,她还得老老实实地缝补李大牛穿坏的衣服,一边缝补,一边就想起了自己的遭遇,那泪水就更止不住了。
这陈水月没想到,她这一哭,乐坏了守在外面的一个吊死鬼儿。这吊死鬼儿也是个女人。和陈水月一样,男人也是个赌徒。她男人输光了家里所有的东西以后,竟然把她也给输了出去。那个赢了她的是一个无赖,身上生满了疥疮,谁见了谁恶心。想想要被这么个无赖糟蹋,一气之下,她就把自己给吊死了。
上吊死的人,是不能顺顺当当投胎托生的,要想投胎托生,就得再勾一引一个活人上吊。这吊死鬼活着的时候,就知道陈水月天天受气,死了以后就天天趴在李大牛家门外,等着一个好机会。这天看见陈水月这般模样,她心里不由得暗暗高兴,觉得自己的好运气来了,看到了投胎转生的希望。陈水月给李大牛缝补衣服时,吊死鬼儿就从怀里摸出一根看不见的长钩来,瞄准了她针上的线,一勾,就给勾断了。
线断了,陈水月瞅瞅,嘴一抿,接上去了,继续缝补。那吊死鬼儿再一勾,又断了。陈水月接一次断一次,不由得把李大牛的衣服一丢,不给他缝补了,起身看看,慢慢又坐到纺车前纺线。
这边的妇女都会纺线。陈水月纺线的手艺也挺好的。可不知怎么,今天就是怪了。她刚刚纺了一截线,还没等缠到线轱辘上,那线就嘭的一声断了。接上线头再纺,还是嘭嘭嘭嘭地接连着断。断了七八回,陈水月再也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她觉得不光是李大牛欺负她,就是老天也欺负她呢。缝补衣服线断,纺线线还是断。思前想后,这日子还怎么往下过啊,罢罢罢,不如死了吧!
陈水月想着,自己要去死,不是跳井就是上吊。陈水月心眼好,不能因为自己把村里的井给弄脏了。如此,也就只有上吊了。她就起身找出一根绳子来,把绳子在厢房的门框系好,刚想把头伸进去,肚子咕咕咕咕地叫起来。原来因为李大牛打她,她连饭都没能吃。想想自己这就要死了,怎么说也得吃饱了肚子吧?死也得做个饱死鬼吧?
陈水月到面缸前看看,里面还有一瓢白面。平常日子她多是吃糠咽菜的,这回要吊死了,也就不管那李大牛了,就拍打拍打面缸,把面弄出来,和上水一揉一揉一,在锅里烙了一张大饼。大饼吃了一小半,就噎住了,她就想着舀碗水喝,饼没地方搁,出门瞅瞅,看见自己系好的绳子扣在风里摇来摆去的,就把半张大饼一塞,给塞一进了扣子里,自己再去舀水。陈水月想,等会儿,把大饼吃了,就着绳子一吊,就什么事情也没有了。
就在这时,陈水月忽然听见一个声音在一边喊叫着。
这是个咬牙切齿的声音:“拉—拉—拉—拉—”
她一惊,抬头看去,只见在头顶上吊着半张大饼的绳扣自己紧了起来,才一会儿工夫就勒到了一起,把大饼从中间勒成了两半儿,嘭地掉到了地上。
不用说陈水月全都明白了:自己的线老是断啊断的,原来是吊死鬼儿在捣乱啊。刚才自己把饼吊在绳上,绳子一沉,吊死鬼肯定认为人吊上去了,就开始收绳子。这吊死鬼儿还不就是想让她吊死了吗?不行,绝对不能上了吊死鬼儿的当!她就一屁一股坐到地上,怎么也不肯起来。
再说那李大牛,赌输了回家,见老婆坐在地上瞅着一根拴在厢房门框上的绳子发愣,知道她是要上吊。他打老婆骂老婆,可也不愿意老婆上吊,这一看就急了,过来拉她。陈水月甩掉他的手说:“我是想上吊来着。跟着你这么个人过日子,还不如死了呢。可现在我不想上吊了,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上吊了。”
李大牛问她为什么,她指指头顶上的绳子,又指指地上勒成两块的大饼,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说得这李大牛的身上凉飕飕地直起鸡皮疙瘩。他也觉得自己不对了。不过再想想,他又认为这是陈水月做了个扣子坑骗他哩,就冷笑着说:“想蒙我啊,门儿都没有,是不是皮肉又痒痒了?”说着就又举起了拳头。
这陈水月一把把他推倒在地,拾起地上的大饼,也不说话,把上吊用的扣子松开,把大饼再塞一进去,往后退了两步。
也是怪了,只听边上忽然有一个古怪的声音喊道:“拉—拉—拉—拉—”那扣子就自己紧紧地勒将起来,又把大饼给勒成了两半,哗啦掉到了地上。
这回李大牛想不信也不成了。他头上的冷汗就冒出来了,坐在地上起不来。好一会儿,他才啪地在自己的脸上打一巴掌,满脸羞愧。因为如果不是自己好赌,不是对老婆太坏,这吊死鬼儿也不会盯上老婆陈水月了。都说家贼引来外鬼,一点都不错,看来还是得正正经经着,才不至于把外鬼引进家里来啊。
打那起,这李大牛就不出去赌钱了,慢慢也变成了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