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一邓一州以西丹一江一左岸这地方称作清水县,隶属南一陽一郡,小县城里有一家井氏绸缎庄,生意红红火火。
店主人老井夫妇年过不惑,一直没有生子立后,偌大一份家业,怎能没有继承人呢?两口子逢庙烧香遇神求子,在街上扶贫济困仗义疏财,终于感动了送子观音,这一年夫人果真就怀上了身孕。十月临盆,生下一个白胖小子,称一称,八斤八两。井东家异常高兴,给儿子取名盼盼,请来三场大戏,连唱七天七夜。
喝过满月酒,夫妻两个抱着娇儿朝武当拜金顶,给诸位大神还了洪誓愿,可是及至回家,盼盼就患了一种怪病,整日整夜长哭不歇。急病求三医,郎中们使尽处方,各显其能,八百零八味药石无一奏效。夫人哭红了眼睛说,也许给送子一娘一一娘一的供品不够,她老人家怪罪下来了?井东家听了就吩咐伙计去撕三丈红绫,准备二次去观音庙给神灵披红挂彩。撕绸缎的声音从店中传到后院,孩子的啼哭戛然而止,小家伙侧耳倾听着,手脚乱舞,兴奋不已,忽又显现出久违了的十足萌态。伙计撕完绸缎停住手,孩子紧跟着又嚎叫起来。夫人急忙喊:“柜上的,别停,再撕三丈绫!”随着哧哧声响,孩子立刻裂开小嘴笑了。东家“咦!”了一声,大喜过望说“敢情我儿喜欢撕绸缎的声音啊!这就妥了,别的不敢夸口,铺子里不缺的惟有绫罗绸缎。”于是,井东家买来两个丫鬟,专职守在少爷身边轮流撕布,果然就治好了盼盼哭闹的一毛一病。
这样日夜不停撕扯下去,成版成版的绫罗绸缎被撕成一缕缕细布条,废品倒进店后面的排子河,快把桥洞都堵塞了。俗话说小账头不可细算,多年过去,绸缎庄出现了赤字,可是一旦停下撕布的声音,孩子马上哭的死去活来。老两口一爱一子心切,咬咬牙,继续购进布匹,宁可不卖,也要供应娇儿。
盼盼不知不觉中长到十八岁上,出脱得一表人才,人见人一爱一花见花开,一爱一哭的一毛一病自然而然好了,然而绸缎庄却早已破产,只留下几间家徒四壁的门面。井东家虽说风光不再,但靠着祖上留下的几亩薄地,小日子勉强还能过,他自解自劝对老伴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有人有世界,钱财算什么?破财免灾,知足常乐,总算能给老坟留下一条根,总算能向祖宗做一个一交一代了!”
屋漏偏遇连一陰一雨,船迟恰逢顶头风,就在井东家沾沾自喜的这年秋天,好端端的儿子盼盼突然染上伤寒,高烧不退,一病不起。井东家慌了手脚,不惜卖房卖地,四处遍访名医,但最后用尽药石,仍然不能起死回生,盼盼两一腿一伸,自顾自走了黄泉路。
老井夫妇最后一线希望化作泡沫,抱头痛哭,直哭的肝肠寸断。刚草草埋葬了儿子,当铺就来收房产,老两口只得搬回乡下老家去住,紧接着许多药店的债主寻上门,井东家好言相求,求人家宽限几日。book.sbkk8.coM
要账的刚走,两人接着又哭,哭哑了嗓子,哭干了眼泪。天将晌午,夫妻一商量,人财两空,不活了,跟儿子走吧。一根麻绳两个套搭到梁上要自缢的时候,门前大路上哒哒哒跑过来一匹汗血宝马,马上那人,丹凤眼,卧蚕眉,红脸长髯。他勒马停在井家门前,声若洪钟一声叫:“圣人有言:‘身一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损伤,孝之始也。’蝼蚁尚且贪生,你们这是何必?”
老井夫妇放下绳索,向来人哭诉了自家的不幸遭遇。来人听罢一声冷笑:“你家儿子是不是名叫盼盼,十七八岁,粉面桃腮,双眉之间长有一颗朱砂胎痣?”
井东家吃了一惊:“客官难道见过我儿?”
来人放声大笑:“在下刚从四川酆都城来,那里是一陰一曹地府的出入口。在一个烟花柳巷的繁华之处,这个盼盼可以称作名满青一楼和赌场的丝绸大亨,绫罗绸缎存档万匹有余,灯红酒绿之中信手一掷千金。我听说他在清水县刚收回一笔陈年旧账,今日路过贵地,听你夫妇之言,此事果然不假。”
老井夫妇听得一愣一愣,井东家说:“客官既然有此神通,且带我见犬子一面如何?”
来人丹凤眼微微一睁,爽一快答应下来:“我这神驹日行千里夜行八百,去一趟酆都城不在话下。”
来人伸出手,轻轻提起井东家放在马背后面,喝一声:“驾!”千里神驹四蹄翻花驰骋开来,井东家只听耳畔呼一呼风响,身一体犹如腾云驾雾一般,他勉强睁开眼睛向下望去,山川河流尽在脚下飞速闪过,一阵眩晕,他赶紧闭目凝神,不敢造次。
约摸过了两个时辰,听见那人呼喝:“落!”井东家紧睁双眼,看见一座绿光幽幽的城池呈现在自己面前,城门之上大书特书“酆都城”三个黑色大字。
守门的兵将见了红脸大汉,黑鸦鸦跪倒一片,口称:“三界伏魔大帝威远镇天尊关圣帝君光临冥界,我等小鬼接驾来迟,死罪死罪!”
那人不怒而威,轻轻挥手:“免了,放这位老汉进城去吧!”拍马腾空,倏忽不见踪影。book.sbkk8.cOm
井东家径直走入城去,转念领悟到,原来是关老爷显灵救了他夫妇一性一命,于是跪地三拜九叩,这才起身顺着街市往前走。城里热闹非凡,商号店铺井然有序,上官下民尊卑分明;贩夫走卒各司其责,车轿行人各行其道,一切景象和人间并无二致。左拐右转,问了几个地方,终于找到丝绸大亨盼盼所在的豪华赌坊,把门的小鬼看他一脸穷相,死活不放他进去,井东家好说歹说,小鬼回答他:“盼盼财东今日坐庄开盘,那金银财宝就像滚滚流水,进去的都是酆都城有头有脸的财主和大亨,你这不知死活的鬼,到别处碰碰运气去吧!”
老井过去也是场面上人物,知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个理,摸一摸褡裢,抖出仅有的几块碎银递上去,说道:“不成敬意,拿去买一杯酒喝。”有钱能使鬼推磨,一点不假,把门的立刻眉开眼笑,闪身让他进去。
井东家挤进场子,一眼就看见朝思暮想的儿子衣着光鲜气势不俗,高坐在赌台首位,把一件井家家传三代的纯金项圈和长命金锁押上赌桌。
“盼盼我儿!”井东家推开众赌鬼疾步上前,一把拉住娇儿泪如泉一涌:“你让爹找的好苦啊,快随爹转回一陽一间去,你一妈一一妈一在家等着你!”
盼盼勃然大怒,奋力一抽一出手来,“啪啪”两记响亮的耳光扇在老井脸上,双目圆睁恶狠狠骂道:“老东西,谁是你儿?你是我儿!”
一群赌鬼围上来,一齐嚷叫:“从哪里跑来的孤魂野鬼,擅闯一陰一曹地府,在我幽幽冥界冒认冥亲,纯粹是来赌场搅局!揍他!”众鬼一团一团一围住老井,你一拳我一脚,打得他鼻青脸肿仍不放过,又抢过他的褡裢搜他的身,见他浑身上下一无所有,大骂:“穷鬼!穷鬼!”
盼盼看到老井的窘态,笑得前仰后合,用指头捣着老井的鼻子说:“我一去清水县十八年,就是要把这个老鬼敲骨榨髓、打干挤净,以解我心头之恨。年轻时的他也算个人物,船泊汉口风光一时,设赌局出老千赢取了我的绸缎庄。他用十几辆马车把我的家业拉回南一陽一府清水县,从此腰缠万贯富甲一方。愿赌服输,我只恨自己手气不济上吊自一杀,到在酆都多方打听,才知道这家伙使用三种假骰子骗我,第一种叫‘皮脆’,第二种叫‘听声’,第三种叫‘溜瓣’。这三种暗器出招,久赌神仙输,我觉得自己死的太冤屈,贿赂判官转世为人,一缕冤魂投胎井府,利用这对狗男一女一爱一子之情,终日哭闹不休,这才让他把绸缎庄的绫罗绸缎一缕一缕撕碎,连本带利还给我。后来,眼见他家没多少油水,就自己害了一场大病,设计把那方圆百里的几个名医招去,黄金有价药无价,也叫诸位赚了个盆满钵满,因为前生我欠了他们不少的外债。如今,人欠我的还我了,我欠人的还人了,于是双眼一闭,一命呜呼,继续回来与兄弟们逍遥快活!”
众鬼听罢,一同狰狞狂笑,手舞足蹈。
趁这机会,井东家鼓足一口气,猛然窜出鬼门关,飞也似地落荒而逃。
过了一个多月,井东家不远千里跋山涉水回到家乡。才到村外,一眼看见他妻子仍旧坐在盼盼的坟头嚎啕大哭,他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一把拉起妻子就走,嘴里恨恨说道:“盼盼不是咱儿子,他是一个讨债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