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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鹌鹑

1。离别

北宋靖康年间,金兵发兵南下,攻陷了都城汴梁,俘获了徽、钦二帝以及他们的妃嫔、儿女等数千皇室宗亲,将他们全部押解回金。一路上,金兵对这群皇室之人不断羞辱,尤其是徽宗的妃子李贵妃,因为容貌美丽,能歌善舞,被金兵将士极尽猥亵。但李贵妃仍屈辱地活着,因为随行的还有她刚满七岁的儿子汉王赵椿,她不能抛下无依无靠的孩子独自离开人世。

大军离金国越来越近,很快到达了两国交界之处。当晚,金兵在界碑附近安下营来。此时,宋皇室众人一齐陷入了恐惧当中。他们知道,到了敌国后,自己这群俘虏一定会受到金帝加倍的报复与折磨,再难有生还的希望,于是,哀伤的哭声在帐中弥漫开来。李贵妃望着眼前年幼的儿子,想着他也要踏上这鬼门关,不由得心如刀绞,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突然,李贵妃心中产生了一个强烈的念头。她站起身,朝帐外看了看,只见远处的空地上生着一堆熊熊燃烧的篝火,有几个金兵围着火堆在喝酒取乐,再远处的营栅边,站着几个值岗的哨兵。李贵妃默默地看了一会儿,回到帐内,从怀中掏出了一件碧绿的玉雕,是一只母鹌鹑背上驮着一只仔鹌鹑。

李贵妃拿着玉雕对儿子说道:“椿儿,这对玉鹌鹑是当年你降生之时,你父皇赏赐给我们母子俩的。”李贵妃说着,将上面的仔鹌鹑轻轻地旋转,取了下来。她用绳子把仔鹌鹑穿上,挂到儿子的颈上,含着泪道:“椿儿,现在我们落入敌寇之手,凶多吉少,你带着这只玉鹌鹑逃命去吧。倘若以后我们母子还能相逢,就以这玉鹌鹑为凭。”

赵椿看着玉鹌鹑,明白了母亲的意思,哭着道:“不,孩儿不想离开母亲,我要永远跟你在一起。”说完扑到母亲的怀里。

李贵妃意念已决,她把一些银子、食物装在一个包袱中,塞到赵椿手里,道:“待会儿母亲会想办法把哨兵引开,你瞅准机会赶快从营栅中钻出去,朝着大宋的方向跑。出去以后不要说出自己的身份,就像普通人一样活着吧。”

赵椿见母亲心意已决,于是擦干眼泪,道:“母亲放心,我一定好好地活着,等长大后把坏人打跑,将你与父皇都救出来。”

李贵妃听完这话安心了,她站起身,毅然地朝着篝火走去。金兵一看到李贵妃走过来,立即两眼放光。一个首领模样的人涎着脸对李贵妃道:“美人,来得正好,快来一段歌舞为本将军助兴。”说完上前动手拉扯起来。

李贵妃退后一步,道:“不用心急。亡国之妇现已想通,宋朝大势已去,我已立愿效忠大金,承欢众位将军本是分内之事。”说着,李贵妃一边歌唱一边舞动起来,随着她的身子不断地旋转,衣服也一件件地自身上脱落。金兵们一个个看得如痴如醉,远处的哨兵也不由自主地朝这边走了过来……

赵椿悄悄地向着营栅走去,他不明白篝火边发生了什么事,只感到眼前火光灼灼,人影绰绰,金兵们陆续地围拢过去,越聚越多,一个个发出纵情而恣意的狂笑。赵椿想,母亲一定在受着某种侮辱,他想冲过去,可想到母亲刚才的叮嘱,于是又转过头去。当他看到站岗的哨兵都已离开后,急忙冲了过去,蜷缩着身子从栏杆中钻出去,一头扎进茫茫的黑夜中,奋力地奔跑起来。

2。重逢

也不知跑了多久,天边出现了一丝光亮。赵椿见并无金兵追来,才松了一口气,在路边的石头上坐下来。忽然一阵风吹来,赵椿感到寒冷刺骨,又觉饥饿难忍。他刚想从包袱里找些吃食,突然惊觉包袱不知什么时候已掉落在路上了。赵椿又冷又饿,此时又想起母亲,心中更加悲切,不禁埋头呜呜地痛哭起来。

忽然,赵椿听到身旁有个稚气的声音问道:“咦,你是谁,从哪里来的,在这里哭啥啊?”

赵椿抬头一看,只见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男孩站在身旁。赵椿呜咽着道:“我叫椿儿,是从京城来的。父亲和母亲都被金兵抓走了,我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可现在不知道去哪里……”

男孩听了,就挨着赵椿坐下,红着眼眶道:“唉,我的遭遇也跟你差不多。”男孩告诉赵椿,他叫任儿,一个月前父母与家里人全被金兵杀害,房子也被烧了,只有他一个侥幸捡了一条命,现在沿路乞讨为生。

两个孩子同病相怜,一下子就成了好朋友。从那以后,赵椿就跟着任儿一起乞讨。可是,眼下金兵四处劫掠,大宋境内哀鸿遍野,民不聊生,两人有时一整天也讨不到一口饭吃,还得时时受金兵追赶,成日生活在饥饿与恐慌中。

一个多月后,在锦衣玉食中长大的赵椿受不了颠沛流离的苦楚,终于病倒在路上。任儿慌了神,可在这兵荒马乱中,到哪里去找郎中呢?于是,任儿只得背着赵椿走,并把仅有的食物都让给他吃。两天后,赵椿终于还是挺不过去了。临死前,他告诉了任儿自己的真实身份,并把挂在颈上的玉鹌鹑摘下来给他,说道:“这是我父皇御赐的,我与母亲各有一只。原想着重逢时作为凭证,可我现在要死了,再也见不到她了,我就把它送给你吧。”赵椿说完就断了气。

任儿放声大哭,他把赵椿的体背到山坡边,折些树枝掩盖好,磕了几个头走了。任儿一个人继续流,赵椿的那只玉鹌鹑他一直小心翼翼地贴身保管着。他心想,椿儿是自己的好朋友,他把如此贵重的东西馈赠给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弄丢了。

一天,任儿正走在大道上,突然看到周围的人都变得惊慌失措,他知道有金兵追来了,于是撒腿跑了起来,可金兵很快追上来抓住了他。金兵并没有杀任儿,因为金帝有令,要在中原攫取一批孩童回国,从小加以驯化,作为奴役。金兵首领见任儿身板结实,手脚灵活,就把他派到皇宫的御马监去看马。

皇宫守卫非常森严,金人不许任儿踏出马监半步,稍犯一点过错,他就会受到严厉的处罚。就在这种屈辱中,转眼间十载过去了,任儿已由当初稚嫩的小男孩,长成了一个英姿勃发的小伙子。由于任儿的马饲养得好,金帝封他为遛马官,渐渐地,他有了一些自由活动的空间。

也就在这时,任儿从金人口中得知,宋徽宗早已屈死在金国,他的九子康王赵构在临安建立了南宋,也就是后人所称的“宋高宗”。宋金两国已定下盟约,暂时休战。而当年随徽宗一起被掳的后妃、公主、皇子们,大都已惨死,有的去向不明,那些所剩无几活着的人,却仍在金国受着压迫。任儿想起椿儿的母亲李贵妃,就暗暗向人打听她的下落,可是几番周折,都没有得到她的消息。

有一天傍晚,任儿牵着金帝的坐骑到皇宫的草坪上遛达,路过一口水井旁,突然看到一个浣衣宫女晕倒在地。任儿吃了一惊,走上前一看,发现那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宫女,此时她脸色苍白,气息虚弱,一看就是疾病劳累所致。任儿忙跑回自己的住所,端来一杯温水让宫女喝下,对方的脸色这才慢慢地缓和过来。

就在这时,任儿忽然看到刚才宫女摔倒的地方,有一个东西闪闪发亮。他走上前捡起一看,一下子呆住了—那是一件晶莹闪亮的玉雕,雕刻的是一只玉鹌鹑,玉鹌鹑的背上还有一个凹洞!任儿忙把自己怀中的仔鹌鹑拿了出来,放到那只玉鹌鹑背上,发现两只鹌鹑连在一起,咬合严密,浑然一体。任儿呆呆地想,难道眼前的宫女竟然就是李贵妃?

这时,那宫女已经睁开眼睛醒了过来,她下意识地摸了一下怀中,大概发现玉鹌鹑丢了,就慌忙站起身来去寻找。突然,她看到任儿手中拿着一对玉鹌鹑,她愣了一下,不禁踉跄着奔过来,拿过玉鹌鹑仔细地看了看,点点头道:“没错,真是一对儿。”然后,她颤声对任儿道:“孩子,是你吗?你真的还活着?”

3。入狱

任儿听了这话,心想,眼前之人必是李贵妃无疑了。他想说明实情,可看着李贵妃饱经风霜的脸庞和激动兴奋的神情,又觉得此时说出真相,她一定会非常失望,想到此,任儿一时竟语塞了。这时,李贵妃伸出手来,抚着任儿的脸庞,眼含深情地道:“孩子,没想到你长得这么高、这么大了,早已不是小时候的模样了。”

任儿望着李贵妃慈祥的面容,想起了自己死去的母亲,梦中见到的母亲仿佛就是这副模样。于是,任儿再也忍不住,轻轻地叫了一声:“母亲!”

李贵妃听了,顿时泪如雨下,任儿也禁不住眼泪直流,两人抱头痛哭起来。半晌,李贵妃才止住悲声,问起任儿当年逃离金营后,因何又来到了金国,这些年是如何过来的。

任儿想了想,决定暂且瞒下李贵妃,待到她身体好些再找个机会说明真相,于是将错就错,说道:“孩儿当年逃出金营后不久,路上遇到一队金兵,又被抓住了。他们不知孩儿的身份,就把孩儿关在了御马监中,一过就是十年。这些年孩儿常常思念母亲,却不能自由走动,无从知道消息。没想到母亲竟然也在宫中,终于有机会相逢!”

李贵妃也告诉任儿,当年他们被押到金国后,金帝为了羞辱徽宗,让他所有的妃嫔都进宫侍寝。李贵妃因为体弱,随行的妃嫔就帮她隐瞒了身份,说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宫女,因此逃过一劫,改为进宫伺候金后。最后,李贵妃笑着道:“真是苍天有眼,不仅让我活到了今天,还让我们母子得以圆。”说着,她拿着玉鹌鹑对任儿道:“这对玉鹌鹑你好生保管着,有朝一日回到大宋,你就凭着此物去认祖归宗。”

任儿刚接过玉鹌鹑,忽然,一队侍卫冲了过来,走在前面的是皇宫总管。侍卫们一拥而上,从任儿手中夺走了玉雕,将它递给了总管。

总管拿着玉鹌鹑,眼睛一下子发亮了,他笑着道:“我刚才远远地就看见这玉石绿光闪闪,果然是名贵之物。”然后脸色一沉,冲李贵妃与任儿道:“你们两个下贱的仆役,竟然拥有这等上乘宝物,行迹实在可疑。”说完就吩咐将李贵妃与任儿母子带走。

母子俩相对无言,暗恨自己太粗心,不防旁边有人觊觎,想不到才刚刚相认,祸事就降临了。

总管将李贵妃与任儿带到了一座宫殿内,此时金帝与金后正在议事。总管拿着玉鹌鹑上前呈给金帝,并说了此物的来历。金帝听后,仔细看了看玉鹌鹑,顿时脸色一沉,冲着李贵妃与任儿怒道:“这件玉雕显然是宋朝皇室之物,看来你们都是皇室之人,竟敢欺骗我这么久,实在可恶!”又高叫道:“来人啊,将这对母子打入死牢。”

金后看着李贵妃,想到她跟在自己身边多年,心有不忍,便对金帝道:“看这宫女的模样,不像是出身富贵之人,会不会其中有什么误会?”

金帝听了也有些疑惑,正要发问,却见李贵妃看了任儿一眼,从容地道:“没错,我就是徽宗身边的妃子,玉鹌鹑是皇上当年亲手赠与我们母子的。”

李贵妃话音刚落,侍卫们就将她与任儿拖走,押进了大牢。牢房里暗潮湿,还发出阵阵腐臭的味道。任儿刚走进去,突然感觉脚下像踩着了什么东西,他低头一看,不由惊叫起来,原来那是一颗白森森的骷髅,再凝神一看,牢中堆积着许多白骨。

李贵妃叹了口气,道:“看来,这里曾关过许多宋俘,恐怕不久后,咱们也会成为其中的一具枯骨。”说着,又含泪道:“我老了,死不足惜,只是没想到害得椿儿你也身陷囹圄。早知道这样,我就不会跟你相认了。”

任儿安慰她道:“今生我们母子能够相认,就是死也无憾了。”

从这以后,李贵妃与任儿就被囚禁在牢里,每天狱卒送进来一点可怜的食物,母子俩都相互推让。不久后,李贵妃的身体更加虚弱,任儿也很快消瘦下来。这时,任儿听狱卒说起,因为自己离开,御马监里许多马匹都不进食了,金帝想过要放他出狱。任儿知道,如果此时说出自己不是宋朝的皇子,一定可以获得赦免,但他又想,如果自己离开了,就要留下李贵妃一人在这里受苦,只怕她撑不了几天……于是,他决定将这个秘密埋在心底,到死都不说出来。

4。思故

很快到了深秋,任儿从牢房狭窄的窗口往外望去,只见大雁纷纷往南方飞去。他心中默默地想,如果自己有一天也能再回到南方的故乡,那该多好啊!可想到眼下的处境,又觉得是痴心妄想。正在感叹,突然外面传来一片嘈杂声,狱卒打开了牢门,对着他们喊道:“大王有旨,宣你们上殿觐见!”

任儿与李贵妃又惊又疑,不知金帝宣他们何事。任儿搀扶着李贵妃,一起走出牢房。侍卫分别带了两人去沐浴包衣,然后向大殿走去。

此时,大殿之中摆着长长的一溜桌子,似乎正在举行宴会。金帝见李贵妃与任儿进来,命他们在席间坐了。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转变,任儿的心中更加忐忑不安起来。他放眼望去,只见席上除了金帝金后和金国大臣外,还有一位身穿红袍、头戴官帽的宋朝官员。这时,那官员打量了任儿与李贵妃一眼,急忙离席,跪倒在二人面前,口中高呼道:“微臣张敬堂,参见太妃千岁,汉王千岁!”

任儿一听,霎时间慌了神,他不明白这位张大人怎么也将他当成了赵椿。而李贵妃呆呆地看着张大人,眼神中也透露出几分惊讶,但她很快回过神来,问道:“张大人,多年未见,不知你是如何认定了我们母子俩的身份?”

张敬堂闻言,从袖中取出一件玉雕,任儿与李贵妃一看,正是那对子母鹌鹑。张敬堂手托玉鹌鹑,道:“这是我朝皇室之物。当年先帝徽宗为庆贺十九子汉王诞生,欲赐汉王生母李贵妃一份厚礼,正是微臣献策,提议用碧玉打造一件鹌鹑驮子,既表示骨肉相连,又寓意平安吉祥。刚才我从金帝手中看到此物,我寻思着二位便是娘娘与王爷了,果然不出所料。”

任儿这才明白,原来金帝把玉鹌鹑交给了张大人,张大人认出了此物,这才找他与李贵妃二人上殿来当面辨认。任儿心想,这下事情闹大了,如今情势这么复杂,该如何说明事情的真相呢?

这时,李贵妃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不知张大人此番前来金国,所为何事?”

张敬堂微笑着道:“回禀娘娘,微臣是奉了皇上旨意,特来接驾回朝的。”

任儿与李贵妃一听,不禁又惊又喜。

原来,经过几年的生息图治,南宋慢慢呈现出稳定的局面。从忙乱中安顿下来的宋高宗,思念起了当年被金兵掳去的亲人们,于是派大臣张敬堂来金谈判,愿以高额财物赎回皇室宗亲们。

贪婪的金帝对赎人的事很有兴趣。张敬堂一到金国就开始盘点名单,发现当年数千皇室宗亲,如今剩下不足百人,而高宗嫡亲的兄弟姐妹,俱已全部死去。张敬堂心想,不知圣上知道此情后,会是何等的痛惜失望。就在张敬堂伤感之际,金帝将那对玉鹌鹑拿了出来,告诉他,狱中还囚禁着两个皇族之人。张敬堂看到玉鹌鹑喜出望外,告诉金帝,这两人是徽宗的李贵妃与儿子汉王。

金帝听后也喜不自禁,如果徽宗的儿子还活在金国,他就可以好好地利用一番了,于是忙把二人召来,奉为座上宾。

张敬堂说到这里,眼中已饱含热泪,望着李贵妃与任儿道:“虽然幸存之人寥寥无几,且喜太妃命无虞,汉王也已长大成人,真乃是不幸之中的万幸。”然后他回过头去,对金帝道:“在下意欲向大王赎讨这二人,恳请大王成全。”

金帝沉吟了一下,道:“放人可以,但只能放回一个!你可以将李贵妃赎回去,汉王嘛,要继续留在金国。”

李贵妃与汉王听后,笑容一下子僵住了。张敬堂再三求情,金帝都不松口。张敬堂只得暂且答应下来,先去处理其他宋俘的事。

任儿看着这一幕,暗暗心惊,思量如果此时说出自己是假冒的汉王,不仅会让张大人为难,金帝也会恼怒,到时只怕会牵连李贵妃不能回朝;可是依旧冒充下去,金帝以后若知道自己是假冒的,一定会杀了自己。左右为难之际,任儿把心一横,罢了,自己这条命本就是捡来的,只要李贵妃能从此脱离苦海,自己也算对得起童年的好友椿儿,也算死而无憾了。

金帝退朝后回到后宫,金后对刚才之事感到不解,就问金帝为何只放李贵妃一人回宋朝。金帝道:“金宋两国虽然签了盟约,但仍暗涛汹涌,局势难料。为防以后节外生枝,本王要留一个有分量的人质在手里。”

金后问道:“那将他们一起留下,筹码岂不更大?”

金帝听了,脸上露出了笑。他带金后来到一间偏殿,只见殿中有一只笼子,里面关着两只待宰的绵羊。这两只羊虽然觉察出了危险,但并不反抗,只是静静地依偎在一起。金帝下令又抬来一只笼子,将两只羊分开关起来,两只羊立刻发出了凄厉的嚎叫,在笼子中左冲右突,挣扎起来。

金帝得意地道:“本王让李贵妃与汉王母子分离,就是为了让他们像这对绵羊一样发出哀叫。以后倘若两国交锋,这对母子的声音就能扰乱宋朝的军心,让宋朝皇帝更容易对我们就范。”

金后听了,若有所思。金帝正以为计谋得逞,突然侍卫来报,说李贵妃绝食,拒绝回国,要求放儿子汉王回去。金帝十分恼怒,命人带来李贵妃。李贵妃被侍卫们拖来,只见她气息微弱,已奄奄一息,因为刚从大狱出来,又一天滴水未进,看来已无法支撑下去。金后叹了口气,对金帝道:“那就将汉王放回去,让李贵妃留下吧。”

金帝无奈,只得照办。不料过了一天,金帝又闻报,汉王不想独自离开,竟然想要自杀,幸好被侍卫们及时发现。金帝闻言大怒,命人将李贵妃与任儿一起留下,重新打入大牢。

正气急败坏之际,张敬堂前来求见,他对金帝道:“李贵妃与汉王生死相依,都不肯独自离开,不如大王施恩,将他们都放回宋朝,到时我主一定会心存感激,送来大量财物以示谢意。”

金帝心想,李贵妃与汉王身体虚弱,继续关押下去,只怕迟早也是一死,现在放了他们,还可以换取一些财物。正在犹豫,突然侍卫来报,说那两只绵羊被分开后不吃不喝,狂躁不安,已全部死去。金帝听罢,不禁有些动容,他叹了口气,终于同意了张敬堂的请求,命宋朝皇帝送来三千两黄金,五千两白银,五百石大米,三百匹绸缎,换取母子二人。张敬堂满心欣喜,赶忙给高宗写信,连同玉鹌鹑一起送回南宋。

任儿与李贵妃听到消息,终于长出了一口气。事到如今,任儿已不想说出真相了。他知道自己犯下了欺君大罪,心中暗暗打定主意,等回到宋朝境内就找机会离开,倘若难免一死,能魂归故土,也没有遗憾了。

再说宋高宗,接到书信与玉鹌鹑,知道李贵妃与汉王还活着,心中很是欣慰,即刻集齐了珠宝财物,送往金国。金帝收到财物后,就把李贵妃母子放了。于是一行人乘着马车,归心似箭地朝着南宋赶去。

5。归来

马车很快进入了南宋境内,向着临安靠近。这天晚上,大家在一家旅馆中歇息,任儿见李贵妃就要平安到达京城,心想,终于到了自己离开的时候。临走之际,任儿想起这段日子与李贵妃母子相称,相依为命,不禁依依难舍,便来到她屋前,想偷偷地看她最后一眼。他来到李贵妃的屋外,突然看到,窗纸上映出李贵妃悬梁自尽的身影。

任儿大惊失色,赶忙撞破房门,冲了进去,将李贵妃解救下来。好在抢救及时,李贵妃没有大碍。任儿奇怪地问道:“母亲,您这是怎么了?咱们在金国,十数载的艰难都挺过来了,眼看就要回宫,您怎么反倒轻生起来?”

李贵妃望着任儿,长叹了口气,突然说道:“汉王千岁,其实,我并不是你的母亲。你的母亲李贵妃,早已在金营中去世了。”

任儿一下子怔住了,过了好半天,才愣愣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她,又是谁呢?”

妇人在椅子上坐下来,缓缓地告诉了任儿一段往事。

当年,李贵妃放弃最后的尊严,用歌舞把金兵引开。待到儿子逃走,她便赤身跳进了火堆,自焚而死。当时金营中有一个年轻女人亲眼目睹了这悲惨的一幕,她就是汴梁城中一名姓王的绣。王绣不仅绣功湛,人也长得秀丽端庄,很多宫中的妃嫔都请她进宫刺绣。金兵围宫的那日,王绣正在李贵妃的宫中做绣活,她无法脱身,被当作宫女一起抓了起来。

李贵妃死后,王绣突然发现汉王赵椿不见了,她顿时明白过来,李贵妃是为了掩护儿子才做出牺牲。同为人母,她对李贵妃的子之情心生敬意,于是偷偷地去收拾李贵妃的遗骸掩埋。就在这时,她在灰烬中发现了一只碧绿的玉鹌鹑。王绣常来宫中,对玉鹌鹑之事有过耳闻,于是就将它收了起来,想以后见到汉王时再还给他。

后来,王绣来到金宫中做了奴婢。她挂念家中的情况,经过很长时间的打听,才知道丈夫与年幼的儿子都已死在金兵的屠刀之下。王绣极度悲伤,经常思念儿子,久而久之,便忧伤成疾。那天,她在宫中遇到任儿,因为玉鹌鹑,王绣将任儿误当作了汉王赵椿。望着长大成人的赵椿,王绣仿佛从他身上看到了自己儿子的身影。王绣不想让赵椿因为失母而悲痛,也渴望身边有一个孩子聊以慰藉,于是,当她听到任儿呼唤她“母亲”时,竟将错就错地应承下来。

后来,金帝识出玉鹌鹑,要降罪二人,王绣不想让椿儿一个人入狱受苦,就没有向金后说出实情。张大人突然出现,因为她与李贵妃模样相似,再加上阔别多年,张大人竟误认为她就是李贵妃了。王绣正犹豫是否要说出实情,却得知张大人是来迎接皇室之人回朝的,于是便决定冒充到底。她心想,只要椿儿能回到宋朝,自己豁出这条命也值得。可是欺君之罪终是难逃,于是在快要到京城时,只能畏罪自杀。

任儿听完,失神了好一会儿,才对王绣叹口气,道:“唉,母亲,您哪里知道,孩儿也是个冒牌王爷。要死,咱们母子俩黄泉路上一起做伴吧。”

王绣一听怔住了,急问道:“你、你不是汉王?”

任儿摇摇头,把自己的经历也说了一遍。王绣听完,沉默了半晌,对任儿道:“我们虽然不是母子,但这些日子来,我早已把你当作亲生儿子一样看待了。眼下我不能抛下你走了,我这就去向张大人陈明,告诉他冒充之事皆因我而起。”说完,王绣就要向门外走去,不料她推门一看,发现张大人不知什么时候竟已站在了门口。

张敬堂对王绣道:“你不用再说了,刚才我听到这边屋里有动静,就赶了过来。你们的谈话我都听到了,我也很感动。”他顿了顿又道:“不过,朝廷花了大量钱财将你们赎回来,眼下你们犯了欺君之罪,无论怎样分辩,只怕都难逃一死。”

任儿听了,跪下来哭道:“恳求张大人放我母亲一条生路。”王绣也跪下请求放了任儿。

张敬堂叹了口气,道:“罢了,这事我也有责任,只怪当时没有仔细盘问。你们历经艰险,终于回来,我怎么忍心让你们送死?你们都走吧!”

任儿与王绣都有些犹豫,可是见张大人心意已决,便含着泪谢恩,磕了一个头,然后两人一齐从后门离开了。

走出城门,两人才松了一口气。李贵妃对任儿道:“孩子,我想明天皇上知道后一定会发兵捉拿我们,我们母子俩在一起很惹人怀疑,不如先暂时分开,等到风平静了再相会。”

任儿听了,觉得这话有理,他问道:“那咱们何时才能见面呢?”

王绣抬头望了一眼夜空,道:“总有相逢那一天的。”说完就催促任儿快走,远远地离开京城。

任儿听了这话,就点头先离开了。看着任儿的背影消失了,王绣才转过身,向着城内走去。她重新回到旅馆,找到张敬堂。张敬堂望着她,惊讶地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王绣道:“我怎能让张大人独自承担这么大的风险?孩子我已送走,再也没有牵挂,明天我就上殿向皇上请罪!”

6。问斩

第二天,马车进入京城。此时金銮殿内,高宗端坐在龙椅上,文武大臣分列两旁,都等候着李贵妃母子归来。忽然,张敬堂急匆匆地走进殿来,高宗忙问道:“太妃与御弟回来了吗?”

张敬堂跪倒在地,惶恐地道:“微臣该死,办事不周。此次带回的妇人与男子均为草民,李贵妃与汉王母子,早已在靖康年间亡故了……”

高宗闻言,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喃喃道:“原来,他们也已经不在了……”哀伤了好一会儿,高宗又问张敬堂:“既然那对母子是冒充的,手中又何以持有先帝御赐的玉鹌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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