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女暗香
作者: 黄鉴
南宋末年,山河破碎,铁蹄下,中原大地尽成焦土。江湖上人称风一流剑客的鲁三,自毁容貌,隐姓埋名,投身到江南最负盛名的青一楼万花坊当了一名提茶壶的龟奴。被人呼为丑奴。
战争能够改变人的一生。鲁三过去风一流倜傥,如今却进了一妓院这种少廉寡耻的地方。但他忍受了下来,个人的屈辱早变得无足轻重,他厚着脸受人喝斥使唤。万花坊上下的人都喜欢他。
谁不喜欢一个既勤快又不说话的人呢,连老鸨吴一妈一也夸他:“丑奴,你天生就是个奴才胚子,如果净身去皇宫,你必会成为第二个高力士,光宗耀祖。”鲁三悠悠道:“不知蒙古人要不要太监?”吴一妈一大笑:“当然要,可惜你太丑,若不是我心好,谁会收留你让你在这里吓坏了客人?”鲁三涎着脸赔笑:“多谢一妈妈一好心。”
但是没有人知道鲁三在万花坊的真正目的。城里偶有蒙古军官被杀,一尸一身上总留下暗香满园的字号。可谁也不会疑心到是万花坊一个连一妓一女也轻视的丑奴干的。鲁三把自己变成了一件暗器。
这一天,从外面传来噩耗,说是宰相文天祥在岭南被俘。鲁三失魂落魄,正在伤心时,吴一妈一找到他:“咦,你这丑八怪,是祖坟被人挖了吗?”她让鲁三一陪她到四海客栈去看一个女子。鲁三强打一精一神,随吴一妈一去了客栈。见掌柜领出一女子,一身杏黄裙衫飘逸动人,唇红齿白,蛾眉间似有楚楚哀愁。掌柜说,她是临安人氏,因战乱与家人失散,想在万花坊找个栖身之所。吴一妈一当然高兴,这等绝色女子就是院子里的摇钱树,她喜色问道:“姑一娘一,你叫什么名字”那女子红一唇轻启:“回一妈妈一,奴家陈暗香。”
鲁三大吃一惊,“陈暗香?”武林世家雁荡山白家有一件暗器就叫暗香满园,名字很好听,实际上是一种不发则已,一发则见血封喉。武林中一提起暗香满园,无不胆寒色变。
陈暗香似乎也看出鲁三的吃惊。疑道:“这位大哥,你有认得的人也叫这名字么?”鲁三忙道:“没有没有,若是暗娼我倒认得几个,却不知暗香。”陈暗香粉面通红,忙道:“吴一妈妈一,小女子到万花坊只是卖艺,却不卖身。”
吴一妈一立即变了脸:“你当万花坊是尼姑庵还是施舍棚子?”鲁三对陈暗香有了一丝敬意,忙打圆场:“吴一妈一,这女子敢提这要求,必有惊人技艺,我们万花坊也有卖艺不卖身的先例啊。”客栈掌柜也求吴一妈一,“就让她试一试,若不中意,就让她投别处去。”
吴一妈一勉强答应了,将陈暗香带入万花坊的花厅,让她当众献艺。
果然,丝竹声中,陈暗香以其令人神魂飘荡的舞姿顿惊四座。尽避时值国破家亡,但仍有不少有钱有势的人来此寻一欢作乐。一曲舞罢,过了良久,才响起爆堂的叫好声。许多巨商大贾纷纷赠银赠物。陈暗香取出一锭银子送给鲁三:“大哥,谢谢你作美玉成。”鲁三道:“蒙古人的祸乱殃及我们百姓这池鱼,我劝老鸨收留你,也算积了一陰一德,你不必谢。”
短短时日,陈暗香名声鹊起,财源滚滚,人们以一睹她的风采为快。连那些挥指金戈铁马,刚入中原的蒙古大将军也为陈暗香的绝艺所倾倒。陈暗香变得贪得无厌,更兼颐指气使。对鲁三再也不称大哥,而叫丑奴,驱使如犬马。她对吴一妈一又提出,要鲁三时常跟随,为她奉茶,这才能美丑相形,显出她光彩照人的风姿。
吴一妈一当即同意,心想只要你能招徕客人,任你摆多大架子,我能从你身上赚到钱就行。于是,吴一妈一便叫鲁三专门伺候陈暗香。鲁三好不愤然,“晚上睡觉也由我伺候么?”陈暗香抿嘴一笑,“你这副丑样子,搭张床在外屋,必能替我挡那恶鬼。”
成天与这样一个女子在一起,每夜还要陪她清点所得银钱,鲁三就无法在夜间行刺了。他拿定主意要离开这肮脏之地。这天下午,鲁三见陈暗香没叫上自己就出了花厅,他便回房想收拾东西悄悄离去。还没进屋就见四海客栈的掌柜从里面走出,神色极不自然,刚要询问,陈暗香出来道:“丑奴,我是叫掌柜替我把首饰换成现银。万花坊真是个好地方,才十来天工夫,我就得许多银子。”
鲁三忍不住冷笑一声,“商女不知亡国恨……”刚一出口,才知这话不可乱说,忙咽了后面的半截。陈暗香催促那掌柜走了,进屋笑道:“你一个龟奴懂得什么兴亡大事?万花坊是战火中一块莺歌燕舞的温柔之乡。就是那蒙古勇士,也在我的舞姿中淡漠了杀伐之心。”
鲁三暗骂:“这婊一子竟把鞑虏称为勇士,当真可耻?”嘴上却笑:“姑一娘一若是陪蒙古达官贵人一度春宵,只怕他们就退出中原了。”
陈暗香拿起茶杯往他脸上一扬,“我要做,也是入宫做后妃。你居然敢对我说如此无礼的话。”鲁三一抹脸上的茶水,不怒反笑:“好个志向远大的婊一子,一妓院里也许真能让你修成正果。”
正在这时,老鸨带了一位蒙古军士前来传命。说是赫赫有名的祁飞天将军解押一名要犯途经此地,听说陈暗香舞姿出色,叫她前去助兴。
陈暗香缓缓道:“将军若来万花坊,我自是尽心侍候。若要我出去,万万不能!”那军士见她说得果决,哼了一声,拂袖而去。吴一妈一忙去赔礼。
鲁三为之一怔,祁飞天原本汉人,后因触犯门规,被逐出师门,投了蒙古人。此人刀马娴熟,武功高强,积军功而成为新朝一名显赫的万夫长。连素来不理世事的少林派,也曾派出弟子行刺杀他却未得逞。据说,祁飞天岭南又建下大功。
鲁三猛然一省:莫非这次他解押的正是文丞相?如果真如此,我岂能离去。好歹也要搏他一搏。他正拿着救人的主意,陈暗香已吩咐起来:“丑奴,在后花园备好茶点瓜果,设张好桌椅,迎祁大将军。”不多时,祁飞天就带着一队随从,气咻咻地走了进来。
后花园内,姹紫嫣红,柳丝含媚,风和日丽。陈暗香盈盈拜倒,鲁三也在一旁躬身行礼。祁飞天大笑道:“你就是陈暗香?果然秀色可餐——你不怕死么?”陈暗香浅笑对答:“蝼蚁尚惜生命,小女子自然也怕死。”祁飞天趾高气扬地问:“那你为什么抗命?”他一声冷哼,寒气一逼一人。
陈暗香从容笑答:“将军是名将,深知带兵杀人需有军法严纪。这万花坊也有它的规矩。”鲁三听她把蒙古大军与一妓院相提并论,不觉诧异,又见她竟和杀人不眨眼的祁飞天侃侃相对,忍不住生出一丝佩服之意。
祁飞天环视四周,说道:“我听说有些狂徒在沿途设伏,想要把文天祥从我手中劫走。是不是你故意把我引到这里来的?”
鲁三又惊又喜,原来这贼子果然押着文丞相。他忧心如焚,谋划着如何救人,他这一分神,没有听清楚暗香是怎么回答的。却听祁飞天又说:“我一生杀大宋名将无数,难道杀不得你一个一妓一女?”
陈暗香脸色漠然:“将军杀我易如反掌,却不能叫一个死人为你一舞!”鲁三心头一震,不由得对陈暗香刮目相看。
祁飞天朗声笑起:“哈哈哈……果然恃才傲物。让我看看你有多大本事?”他一撩长袍,坐了下来,随从也都依次落座。鲁三侍立在旁,替他们斟酒倒茶,想找机会刺杀祁飞天。陈暗香示意身后的三名捧瑟握管的乐一妓一奏乐曲,身形展动,翩然起舞。
暗香飞舞,裙袂飘拂,玉臂舒扬,人们只见其影难见其身,人尽化于舞中,舞化于天地之间,与花斗艳,与日争辉,花也黯然失色,太一陽一渐已隐入云层。
蓦然,一蓬绿光从陈暗香的水袖中迸射而出。光,是那种淬有剧毒才独有的绿光,令人生畏,令人魂丧,它铺天盖地飞入前面坐着的人丛中。鲁三大惊:这就是暗香满园!
祁飞天手起掌落,在案几上一拍,桌上的杯壶碟盏激飞而出,直袭陈暗香,劲势夹着疾风呼啸破空;另一手已探出将旁边一名随从拖将过来挡在身前。这几招好不快捷,后发先至,发力还击,拖人挡灾,一气呵成。只见陈暗香娇哼一声,人已倒下。
后花园中只有祁飞天还气定神闲地坐着,悠然一笑:“好厉害的暗器,名不虚传。然而千万铁骑之下,任何暗器不过是螳臂挡车的雕虫小技。文天祥早已由别人押走了。我来这里只为了收拾你们这些余孽……”
话未说完,陡然觉得背心一凉,胸前赫然冒出锋利的剑尖。这一剑正是鲁三趁他得意不备之时所刺。
祁飞天瞠目结舌:“你,你,也是白家的……人?”鲁三大笑:“我才是真正的暗香满园。一件从不失手的暗器。”他拔一出剑来,祁飞天大叫一声倒在椅子上。
鲁三急忙扶起陈暗香,诊了脉象,才知心脉已断,无力回天。陈暗香道:“大哥,祁飞天说得对,一件暗器是无法与千军万马相敌。请你前去徐家大院接应四海客栈的掌柜。”
鲁三垂泪道:“假如你早些告诉,我必定能保护你的一性一命。”陈暗香强笑一下,“大敌当前,关系到文丞相的一性一命。我们不得不小心谨慎……鲁大哥,国难当头,我也尽了自己的一份力。你不会耻笑我吧??”鲁三使劲地摇着头:“姑一娘一,你是当之无愧的巾帼豪杰,我,我……”他哽咽着说不出话来。陈暗香一笑,安详地合上了那美丽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