锄板儿是个没爹没一娘一的苦孩子,打七八岁时起,就自己养活自己,靠给人家放猪放牛混口饭吃。小小年纪,人没有牛腿高,见天跟在牛屁一股后头撅撅地跑,哪个看了哪个摇头叹气,这孩子真是太可怜啦。
锄板儿别看人小,道眼儿可不少,老牛叫他支使得乖乖的,他从不打牛,牛也不吃庄稼,闲得无聊时,一只小松鼠引起了他的注意。这小松鼠非常讨人喜一爱一,在树间灵活地跳跃,找到野果子,两只小前爪捧起。后腿像人那样站立,朝锄板儿看了又看。锄板儿被逗笑了,“吃你的吧,别害羞。”时间久了,锄板儿发现他到哪里放牛,小松鼠就跟到哪里。
这一天,锄板儿又傻傻地看松鼠玩耍,突然瞥见旁边一棵树枝上伏着一只大野猫,双眼直盯着松鼠,他大喝一声,边弯腰抓起一块石头,那松鼠得到提醒,灵巧地往一边躲避,可还是迟了一步,被那野猫咬住了一条后腿。说时迟。那时快,锄板儿手中的石头飞了过去,正砸在野猫的头上,那家伙“呜”了一声,逃得无影无踪。锄板儿再看,那小松鼠边舔伤口,边不时地抬头望他,像是挺感激的样子。第二天,小松鼠不见,锄板儿想,小家伙是不是伤重死去了呢?伤心了许多日子,这事也就淡忘了。
锄板儿渐渐长大了,出息得白净聪明。他干活的东家没有后代,好大的一份家业无人继承,东家就相中了这小子,托人商量商量,把锄板过继当了儿子。
当上少爷,义父请来先生教他读书识字,锄板儿交上好运气啦。他天分好,念书就跟吃似的,没过半年,先生就教不了啦,另换一个,远远近近的先生换遍了,锄板儿也长大成一人了。过继爹说:“咱这书可不能白念,你说咱家缺什么,不就差个有功名的?京城里正值科考之年,我儿敢不敢去争口气回来?”锄板儿道:“我听爹的。”
老财主就给他备上高头大马,带足银钱,又带上一个书童,骑匹骡子陪伴少爷,主仆二人往京城走去。
出门奔前程,免不得白天淌汗夜里住店。主仆俩走出半月,眼瞅到了山海关,远近都是高山峻岭,主仆俩边走边玩景色。正走着,突然间从树梢上伸过来一只大手,把书童连人加骡子一把薅了去,锄板儿座下马可受了惊吓,咴咴叫着一阵狂奔乱跑,锄板儿吓得趴在马背上动也不敢动。跑进一条山涧,那马四蹄腾空,把主人甩下尘埃,它却头也不回地跑啦!
丢一了书童,这又丢掉坐骑、盘缠,锄板儿初次出门,半点主意也没有:这是什么地方?离人家住户多远都不知道。这工夫天已大黑,四周狼虫虎豹一齐吼叫,吓得他深一脚浅一脚地直往山下摸。
好容易摸一到山涧里,刚寻思坐下喘口气,偏偏老天爷又翻了脸,霹雳闪电,大雨跟瓢泼一般灌将下来,锄板儿一脸咸水,浑身上下让刺棘子划破的伤口疼痛难忍,这工夫又是山洪暴发,他脑袋一昏,就啥事儿也不知道了。
过了不知多久,锄板儿醒来。咦,天大亮啦,雨也停了,原来自己搂住一根大倒木顺水漂了下来,并没有死!可是水大一浪一急,他无法靠岸,这么漂下去,早晚也还得见龙王一爷!
正在自悲自叹之际。锄板儿听得一声脆生生的叫喊,抬眼一望:到了个窄地方,岸边站着一个年轻女子,手拿一根长竿,招呼他:“你抓住,我拽你过来。”锄板儿赶紧一抓住长竿,大闺女轻轻一拉。锄板儿上了岸。
“你这个小扮哥,咋就掉水里去啦?快随我去换换衣裳。”那闺女扯住锄板儿的手,小伙子还有点不好意思,跟着人家翻过一个小山坡,来到一座小瓦房前。这房子跟平常住户大不一样:先是一道挺长的走廊,都是名贵的香木建造,清香扑鼻,走着走着,眼前出现三间锃明瓦亮的青砖大屋,又宽敞又气派;屋里不知用什么香料喷熏过,那气味说香就香、说甜就甜,越闻越想闻。闺女找来几件崭新的男人衣裳,让锄板儿换下湿衣。她自己去灶房里张罗饭食,不大工夫,摆上来满满一桌,还烫得温乎乎一壶酒,那酒甜丝丝略带点香味儿,锄板儿从没喝过。闺女家中没干粮。饭是一种说粥不是粥、说蜜不是蜜样的东西,甜丝丝的。叫人吃了这碗还惦记下一碗,可闺女不再给了,说:“你一天就吃这一碗饭,足够。”锄板儿好奇地打听:“这是什么东西?”闺女笑笑,“以后你自会明白。”锄板儿又问:“你家中都有些什么人,为何未曾见到?”闺女答:“算上你,总共才两人。”说罢。腾地红了脸。
锄板儿这才细端量:闺女长得秀眉大眼,走起路来飘飘摇摇,真如同神仙一般,忍不住想道:“有这么个女子做媳妇,这辈子知足了。”这一想,那姑一娘一仿佛知道了他的心思,头耷一拉得更低,脸儿也更红。锄板儿便又问:“小一姐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啦?”姑一娘一说“我叫松小翠,18啦吧。”“怎么还18啦吧?”“我从小死了爹一妈一,记不清到底是几岁了。”两个都是同命人,锄板儿又感激小翠救命之恩,两人就在这深山古宅中做了夫妻。
时间过得飞快,小翠贤惠达理,凡家务事不用锄板儿伸手,便做得井井有条,又不见田间劳作,吃的用的要啥有啥,锄板儿开头还有些奇怪,后来慢慢就习惯了。他吃了小翠的饭菜,觉得身强力壮,走起路来轻飘飘地,小翠每天跟他唱曲子、下棋,百般哄他开心,可就是不让锄板儿走出她家那道长廊半步。那道长廊很神奇的,隔三差五换一番风景。看得见,摸不着,夫妻俩就在这长廊里享受快乐。
人说:“一天一碗蜜,三年怕蜂鸣。”锄板儿在松小翠家中过了三年好日子,心里就有些不耐烦,惦记起义父母来,人家对他那么好,现在只顾自己快活。有没有良心啦?他心里开始嘀咕。但这想法在心里一冒芽芽,小翠立时就看出来,并且数落他:“我这样待你,还不如意吗?要我怎么做,你倒是吱个声呀。”锄板儿一想,自己真是没良心的人啦,这样的好媳妇上哪找去?这样的好日子,哪个能捞着享受?他连忙向媳妇赔不是。小翠转怒为笑,两口子又和好如初。
再过了些日子,锄板儿发现小翠隔那么几天夜里。总要悄悄出去一次,快天明才回来。回来时就一身大汗,有时沾有血腥味儿。锄板儿只作不知,怕媳妇看出他心里想的是啥来。可是,想不去寻思能办得到吗?心里老是疙疙瘩瘩,这一弄。媳妇又看出来了,她这回真翻了脸,“你走吧,咱俩的缘分到头了!”
锄板儿哪里舍得走?他打躬作揖,末了跪在地下,痛哭流涕:“你别撵我走,我不过心里冷丁冒一点点想法,过后知道不对,离开你,我没法活啦。”媳妇也哭了,一把抱住他,说:“锄板儿,我又怎能忍心和你分开?只是咱俩缘分怕是真要尽了。实话跟你讲,我不是人,是修炼成一精一的松鼠呀。你小时候石击野猫一精一,救过我一命,打那以后,我潜心修炼,就想报答你。你赶考那阵,吃你书童,一操一纵发大水的都是那野猫一精一,我那时还不敢和他对阵,只能救下你,藏在这洞府里。谁知野猫一精一到底知道了咱俩的事。一定要吃你以解他心头之恨。我借了你的一精一气壮胆,几天夜里与他苦斗,到底把他杀了。本想从此无忧无患,只跟你白头到老。可哪成想我勾一引凡人,违犯了天条,明日正晌午时,上天派雷公来劈我,我不忍让你看到那场面,所以才撵你走。可又一转念,撵走你,咱俩的孩儿怎么办?”
“孩子?在哪儿?我咋没见?”
“你我夫妻这么久,我已为你怀了孩子。明日午时,响雷过后,为妻九死一生,若能躲过这场灾难,便从此太平无事,我把孩子给你生下;若是躲不过,那便是天意,你去洞外南山坡捡咱的儿子。你福薄,将来难成大器,这孩子洪福无量,好好待他,足以养老送终。”
锄板儿恍然大悟,怪不得从救了小松鼠后他总是走好运,原来是小翠在暗中保佑着他呀。“不!我不让你死,要死。咱俩一块儿!”锄板儿想起贤妻往日待他的无限好处,她虽然不是人类,但知恩图报,有情有义,就是在人堆里也寻不出这样的好女子,他如何肯舍得?
“别说傻话啦。”小翠叹口气,“这是天数。明天看咱俩的福分吧。”
第二天一近午时,就见小翠脸上刷地变了颜色,只对锄板儿道声“保重”,便踪影皆无。锄板儿哭寻不见,也只能干扎煞手。正晌午时,就听南山咔嚓一个响雷,霎时天摇地动,暴土扬尘,小翠的洞府倒塌。细看哪里有什么砖瓦?只是些枯枝烂草。
锄板儿来到南山,见岩石上鲜血淋淋,一只大松鼠浑身没了一毛一,被雷劈得七零八落,他知道小翠活不过来了,不由又痛哭一场。把这些残一尸一碎骸收拾成一堆儿,就地扒个坑儿,埋了。
小翠遇难百十步的地方,好大一堆松鼠一毛一絮成一个窝,当中睡着一个男婴,哇哇大哭。锄板儿恍然大悟,小翠为了让婴儿不受委屈,她在被雷劈零碎之前,咬牙做成了这么个窝……
锄板儿把这孩子抱起,返回家中。锄板儿什么也不想,一心孝敬义父母,埋头教儿子念书,小少爷不到20岁,就考上了状元,爷爷一奶奶一都跟着风光了一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