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主页
天涯知识库 · 情感故事
目录
位置:主页 > 故事会 > 情感故事 >

雕栏玉砌

雕栏玉砌

文沈浮樽绘鸦青染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叉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 春水向东流。

——《虞美人》

1

湛露殿,是整个玳宫里最僻静荒凉的地方,比攀满墙头的青苔还要不起眼。

而慕容珏自出生起就待在这里。他的母妃甄氏是戏子,玳帝厌倦了听戏,她就被冷落在此。

慕容珏自幼被宫人欺凌,缺衣少食。偶尔,他的皇兄们兴致来了,也会跑来将他玩弄一番。但他却一直忍气吞声,因为,他怕那些人会来折磨他的母妃。

九岁的暮秋,一场瘟疫蔓延人宫。甄夫人染了病,他跪在御医坊的门前拼命磕头,鲜血直流。但直到傍晚,还是没人愿意去医治一个弃妃。

回去时,甄夫人已被活活烧死,骨灰撒进枯井。

那些宫人以为他会号啕痛哭,可他只是抱着陶罐,安静地跳进了井底。他只想收好母妃的骨灰,甚至都没注意到左腿摔断了。但当他跪在积满骨灰堆的井底辨不清哪个是属于母妃时,他猛地哭了出来。

在井底待了两日,也没有人来拔他。因为根本没人记得他。他很想念母妃,甚至想要去曹地府陪母妃,就这样想着,沉沉睡去。

醒来时,却是躺在湛露殿里。他睁开眼,就撞上一双春寒料峭的眸子。是个跟他年纪相仿的小爆婢,素面白裳。

“你救了我?”

小爆婢点头,端给他一碗热腾腾的汤面。他立马狼吞虎口因起来,吃完了,就问起她的名字。小爆婢拉过他的手,白嫩的指尖划过他的掌心,痒痒的,一直痒到心窝里。

“将芜?乱琼将芜 不归?”他问。她点头。他记下了这两个字,叉问:“你的家人呢?”她摇摇头。

“你,不会讲话?”他小心翼翼地开口。

将芜愣了愣,还是摇头。慕容珏以为她是被牙婆卖进宫里的孤女。顿时心生怜意,决心要好好照顾她。

那年,广陵城落满秋叶,血流漂橹似的。丹红,从此就成了慕容珏最厌恶的颜色。

那年,宫里的一个内侍忽然疯了,逢人就讲自己看见了神仙,一男一女。一个墨袍银发,一个白裳青丝。旁人却只笑他是看见了索魂的黑白无常。

那年,两人就算是相依为命了罢。

2

事与愿违。慕容珏原本信誓旦旦要照顾将芜,结果却被她照顾了。

湛露殿的伙食分量单薄,两人时常要去御膳房偷吃食物。但慕容珏每次都被管事发现,然后,狠狠挨一顿鞭笞。将芜去了,却总是满载而归。这教慕容珏既羞愧叉嫉妒,只恨自己不是粉雕玉琢的女娃。

一次,慕容珏吃饭时噎住了,只听身旁细若蚊吟的一声,“慢些吃”,他却噎得更厉害,好不容易顺了气,他就欣喜若狂道:“将芜,你会讲话了!”

原本以为将芜是哑女,湛露殿的夜晚总是死气沉沉。于是他一入夜就唱戏,披着松垮垮的戏袍,浓敷粉墨。将芜平素不笑,但一见他唱戏,就总是莞尔。慕容珏看见她笑,唱得越发起劲儿。漫漫长夜,就这样磨尽。如今,将芜不哑了,夜里也能热闹许多。

“我本来就不哑。”将芜生涩地开口道,”只是很多年没跟人说话了。”她声音清淡,却极为好听。

“有多少年了?”他饶有兴趣。

将芜抿嘴,答道:“我记不清有几百年了。”

慕容珏的神情瞬间僵硬。突然,他捧腹大笑起来。见将芜一脸迷茫,就将她搂进怀里继续笑。将芜也忍俊不禁,两人遂嬉闹到一块儿。

这年隆冬,慕容珏染了风寒。

将芜跑到御医坊照着民间偏方偷药。熬好了药,他却怕苦,不肯喝,非要听故事。将芜只会讲一个故事,翻来覆去讲了许多遍,但他就是听不腻。

3

七百年前,一只琼花遭受天劫时,差点儿被天雷劈得魂飞魄散。一个路过的戏子救了她,还将她移栽到了戏楼里。

那个戏子双目失明,跟那座偏僻的戏楼一样没有名字。

这就是琼花知道的一切。她管他叫公子。

戏楼生意惨淡,但公子唱戏很用心。琼花喜欢坐在墙头偷看他唱戏,偶尔公子偏过头来,一双眸子波澜不惊,却还是教她羞红了脸,刚咬进嘴里的糖葫芦就噎在喉咙里,吐不出,咽不下。仿佛他是看得见的。

但她知道,他看不见她。一辈子都看不见她。

后来,戏楼几乎无人问津了。整座戏楼里,只有公子还在唱,琼花还在墙头偷看。

一次,琼花不小心趴在墙头睡着了。是公子叫醒了她:“姑,上面风冷,当心着凉。”琼花一见他,就满脸滚烫,结巴道:“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而且还是个姑?”

公子笑了,说:“我嗅到了琼花香。”

那日,风和日丽,公子为琼花唱了一曲《游园惊梦》。短短一寸的唱词,琼华却记了一辈子。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因为贫寒,公子指腹为婚的妻子在成亲当日毁婚,还扔了几锭银两在地上。公子俯身摸索起银两,说:“毁婚可以,银两你收回去。”那女子把银两狠狠砸了回去:“给你留着买棺材!“然后就跟别人跑了。

公子的额头被砸破,淌下鲜血。宾客们都肆意窃笑,散尽了。独留公子一人喜袍潋滟,笑得苍凉而无奈:”算了,散了也好。”然后就去收拾碗筷。

琼花目睹了这一切,心痛不已。

当夜,暴雨倾盆,而公子平生第一次喝醉。

他抱着院里的那株琼树,痛哭失声,断断续续说了一夜 的话。天将明,他才恍惚睡去。而琼花亦化作人形,撑着纸伞,牢牢抱住他。

最终,琼花假扮戍公子逃走的未婚妻,陪着他。

“那只琼花好生痴情啊!”慕容珏每每听完,都要老气横秋地感慨一句。将芜则端了药碗来:“殿下,喝药。”

他便拧紧眉头,一饮而尽。

4

白驹过隙,转眼就是慕容珏的十七岁生辰。

这日晨起,将芜就去御膳房偷糕点了,却晌午才回,带着一碟灯笼酥,还有满身鞭伤。慕容珏愤然握拳,要去找御膳房算账。将芜忙拦住他,道:“你不是说,灯笼酥是你母妃家乡的招牌嘛,快些尝尝吧。”

灯笼酥,形似灯笼,橘黄若烛火。光是瞧着,心窝里就暖融融的。慕容珏拈起一块,细嚼慢咽,突然就红了眼,一把拥她人怀。

殿门豁开,一人翩然踏人,笑道:“原来小芜儿说的朋友,就是六皇弟啊。”来人正是静王,当今朝臣多拥护他为储君。

慕容珏拧眉,似笑非笑:“静王殿下,真是稀客啊。”叉垂头询问:“你认识他?”将芜点了点头。今日,她被鞭笞,就是静王救了她,事后还赏给她灯笼酥。

两个侍童走上前来,一个捧着金疮药,一个捧着一袭榴裙。静王说:“本王此来,是向六皇弟讨要将芜。”慕容珏横眉冷目,正要拒绝,将芜却已抢着答道:“好。”

静王霎时眸蕴柔情:“那本王就静候小芜儿来了。”说罢,就离去了。

“你胡说些什么?”慕容珏难以置信地盯着她。

将芜淡漠地推开他:“你以为此时拒绝了他,他就不会施手段吗?得罪了他,不划算。”

夜里,将芜躺在榻上,慕容珏从身后紧拥着她。

“你真的要跟他走?”

“嗯。”

“那我怎么办?”

“殿下,你想当皇帝吗?”

慕容珏猛然起身,将她翻过身来,恐惧地睁大眼睛:“你跟他走,就是因为他可能会成为储君,会成为将来的玳帝?”

“不是。”将芜转回身子,闭眼睡去。

夜深了,慕容珏却清醒得可怕,他不敢睡。

他知道,怀里的姑会趁他睡着时,穿上那一袭鲜红似血的石榴裙,离开湛露殿,离开他。

他恨极了丹红!

缓缓出藏在枕头下的匕首,对准了将芜的喉咙。比起将她拱手让人,倒不如玉石俱焚。手就那样僵持颤抖着,却迟迟割不下去。不知过了多久,他扔了匕首,抱起身旁 软的人儿,泪流满面。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脑袋昏沉起来,眨眼就睡熟了。将芜则起身,披衣出殿。抬头,见白鹭君站在飞檐上,已等候她多时。

“你找到他了?”将芜问。

“还没。”他摇头。

将芜黯然苦笑:“无妨。这么多年都等了,也不差这短短几日。”

“我翻了地府的轮回簿,没看见他。”白鹭君凝眉,满头银发如覆白霜,“我是来告诉你,或许,他已经魂飞魄散了。”说完,他就化戍烟雾散去。

5

一觉醒来,身旁是空的。

意料之中的事,怎么还感觉失望呢?慕容珏苦笑。

忽然,听见一声熟悉的呼唤:”殿下,起来吃饭了。”他茫然抬头,就见将芜依旧素面白裳,正在摆碗筷。

“你没走?”

“明知故问。”

他嬉笑道:“你还是穿白衣裳好看,那件红裙子太丑,跟血流了满身似的。”将芜只是点头。

晌午,静王暴毙的噩耗传来,玳帝大恸,允其厚葬皇陵。慕容珏听宫人谈论此事,担忧道:“你昨晚就待在;甚露殿,没去静王府吧?”将芜淡淡“嗯”了一声。他这才放下心来,自我宽慰道:“那就好,那就好。”

刚人秋,玳帝就驾崩了,遗诏都没留下。最受拥戴的静王叉薨逝了,朝臣对立储一事争论不休。还是梁太后一道懿旨,立了慕容珏为帝,才斩断了纷争。

被冷遇多年的皇子,一朝得势,何等讽刺?

但他不过是傀儡帝王,真正掌权的是梁太后。湛露殿重新被修葺了一番,他就被软禁在里头,宛似笼中鸟。

一次,他借酒浇愁,临幸了斟酒的白裳宫婢。将芜从此就总刻意躲避他,竟像是萧郎陌路了。慕容珏怕了,就寻机拦住了她。奈何他解释了半天,将芜都无动于衷。

“我这辈子就要你一个,还不成吗?”他急了,将她牢牢箍在臂弯。

“不成!”

“啊?”慕容珏被她吼惜了,却听她闷声幽泣,“还有下辈子,下下辈子呢。”

他促狭一笑,鼻尖抵着她鼻尖:“你吃醋了。”她佯怒,挣扎着。他却拥得更紧,似乎要将她整个儿进骨血里。那一瞬,风也静,鸟也静,人也静。

良久,将芜才捶着他的胸膛,说:“我累了,回去你唱戏给我听。”

他随即眉眼弯弯:“遵命,子。”

戏台上,他披着斑斓戏袍,一脸浓墨重彩。

戏台下,他喜欢的姑含笑观看,不时鼓掌。

那时,他就想,什么君王?什么 山?通通见鬼去吧!就这样过下去,一辈子,似乎也没有那么难熬。

6

朝堂上,梁太后垂帘听政,薏怒了诸多老臣。以蔡丞相为首的一众老臣跪在湛露殿前,群谏帝王,欲请他出面临政。正午,日头最毒,许多臣子已经头晕目眩,有急躁者干脆一头撞上去,打算血溅殿门。

此时,一个白裳宫婢出来了,将一盆井水泼向了朝臣,还放言:“莫教尔等的血,污了湛露殿的门。”那些老臣受辱,扼腕道:有此庸君,玳国命数将断。于是悻悻散尽。

这日,慕容珏竟一觉睡到薄暮。他听说了晌午的事情,只问:“你不愿我成为真正的皇帝?”

将芜正弯腰熨烫戏袍,头也不抬:“就这样挺好的。”慕容珏捧起她的脸,一字一顿:“我只问你,愿,还是不愿?”

“不愿。”

将芜猛地扑到他身上,狠狠撕咬他的薄唇,直到血腥味儿弥漫开来才罢休。

“好。”他轻啄了一下她的眼睑,说,“你不愿,那我就继续当你的戏子夫君,不当玳国的皇帝,可好?”

将芜点头,眼睑蘸了一点血迹,如同烙了颗朱砂泪痣。

此事过后,慕容珏戏痴皇帝的名号算是打响了。

甚至桓国永淳郡主来和亲,都被挡在了城门外。慕容珏在城门前搭了戏台子,声称此生只纳戏子为妃,倘若郡主肯纡尊降贵上台唱一曲,就能人玳宫。

永淳郡主当即哭哭啼啼跑回了桓国。

不久,桓帝陆麟领军叩关扰疆,攻下了边塞的蒲竹岭三城。而将芜近来也越发忙碌,白日出去,深夜方归。慕容珏每日等着她回来用膳,总是要来回热许多次,最终还是撤掉。

这夜,她疲力竭地回来,惊觉寝殿是空的。她拔下银簪化作灯笼,叉唤出灵雀,循着气息一路追踪,到了冷宫。

目光四顾,只见慕容珏站在一株梧桐树下。她喊了一声,他却没回应。跑近了,才发现他根本不是站着的,而是被活生生钉在了树身上!几根粗藤般的铁锥子凿穿了他的肩胛,皮肉外翻,触目惊心。

“你怎么来了?”他睁眼,气若游丝。

“谁干的?”将芜捂住嘴哽咽。但她心里很清楚,这必定是梁太后的手段。他费力地牵起嘴角,想要安慰她:“我没事”一口瘀血却吐了出来。

将芜探了探他的脉搏,猛然瘫坐在地。灯笼坠落 ,又成了一根寒光凛凛的银簪。

慕容珏死了。

7

血,到处都是血。

女子跪坐在梧桐树下,持刀割腕,血流如注。一袭白裳亦被汩汩鲜血染红。无数青面獠牙的厉鬼涌来,鲸波万仞一般,淹没了她。

慕容珏猛然惊醒,冷汗涔涔。

“叉梦魇了?”将芜端了烛台过来。

他苦闷地眉心:“我居然梦见自己被杀了。”

“只是梦,不是真的。”烛影幽暗,照得将芜面若寒灰。他点头,吹熄了烛火,却辗转反侧都睡不着,就央求:“我还想听那只琼花的故事。”

将芜就叉讲了一遍。一如既往的,在琼花假扮戏子的未婚妻处,就结束了。

这一次,慕容珏却追问道:“后来呢?”

他从来没问过这个故事的结局。将芜幽叹一声,吐出的字句如被嚼碎:“后来,公子病倒了。琼花照顾了他两年零七个月。

公子临终时告诉她,其实,他早已知道琼花不是他的未婚妻了。接着,公子问了她的名字,说下辈子要报答她。琼花在他掌心里写下了两个字,叉将他的手掌合拢,想让他攥紧自己的名字。她对公子说,要他记清这个名字,下辈子才不会找错人。

公子死后,琼花疯了似的找他的转世。上穷碧落下黄泉,都没找到。后来,她遇见一个神仙。神仙告诉她,公子的魂魄不肯轮回,一直游荡人间。

于是,至今那只琼花,还在找公子的孤魂。”

慕容珏沉默半响,只问:“琼花写了哪两个字?”将芜没回答。她呼吸均匀,似乎睡熟了。慕容珏笑了笑,偏头人眠。

良久,才响起女子的回答:“她写了,将芜。”

出征时,将芜来送行,没叮嘱什么,只拿出了一只草编鹦鹉,手掌翻转间,一只白鹦鹉就飞起来,停在慕容珏的肩上,羽翼皎洁,姿态也桀骜,张嘴就喊:“活着回来,胜败由命。”

慕容珏被逗笑了:“你新学的戏法?”将芜颔首。

“你与你家主人倒是颇像。“他抚弄着白鹦鹉头顶的一撮黄羽,叉抬头问:“将芜,你的生辰究竟是何时?”这么久,就没见过她过生辰,提起时,她也只道记不清了。

“约莫是在暮春。”她敷衍道。他就笑道:“那明年暮春,我带你去看广陵城的琼花。”

“好。”

“但,”他装作漫不经心道,“倘若那时我还没有回来——”

“那我就改嫁!”

将芜斩钉截铁道,双眸圆睁,春寒料峭。

8

慕容珏终究没有回来。

探子禀报,说是桓军狡诈,假意落败,将玳军围困在崖底,叉在山溪里投毒,饮水后,士兵们都皮肉溃烂而死。

玳帝则被俘虏,由数十头饿狼分食,骨无存。

同样没有遗诏,同样是一道懿旨,却凭空多出来一位太子。梁太后抱着一个男婴,再次掌控了朝堂。而男婴的亲,也就是那夜被慕容珏临幸的宫婢,后来戍了璎夫人。

初冬,梁太后杀丞相,夺虎符,欲争权篡位。

湛露殿里,白裳女子正对镜梳妆。镜中,是女子雕细琢的眉限,看起来芳华正好,却披着苍苍白发。裙裾下,露出的并非是小巧的莲足,而是树根!上面缠绕着青翠欲滴的藤蔓,正一寸寸生长着。

“你如今的魄,已经连人形都维持不住了?”白鹭君从屏风后面踱步而出,面露嘲讽。

“你找到他了?”女子从镜中凝睇着他。

这个问题,每次见面她都要问。白鹭君有些不耐烦:“你指的是谁?公子,还是那个戏痴皇帝?”

将芜倏然笑了,挑眉反问:“他们不是同一个人吗?”白鹭君一惊,原来,她都知道了。

“你何时发觉的?”

“他被刺客杀死的那次。”象牙篦蓦地跌落,断裂成两半。她起身,藤蔓已攀爬到腰间,“你瞒着我,无非是怕我知道他是公子的转世,不忍心下手,对吧?”

“没锗。”白鹭君神情寡淡,“你且记住,天命难违。即便你放过他,他也会亡国。而你,轻则灵躯被毁,重则下诛仙台,灰飞烟灭。”说罢,将一瓶丹药放在案上,就幻成烟雾散去。

“多谢。”将芜吞下一颗丹药,藤蔓遽然萎缩,树根亦恢复戍玉足。她颓然坐下,痴痴道,“你怎么还不回来?我要你谨记那两个字,你却忘了,忘得干干净净。”

9

登基大典当日,一支势如破竹的锐兵马冲进广陵城。其统领者穿戴银寒盔甲,执弯刀,手刃梁太后,一夜 就平息了动乱。此人正是传说葬身狼腹的玳帝,慕容珏。

璎夫人欲携太子逃跑,却皆被斩杀。谁都没料到,这位年轻的君王,如此铁石心肠,包括将芜。

她去拔慕容珏,从背后搂住他,哀声叹息:“那毕竟是你的骨肉!”慕容珏握住她的柔荑,轻笑:“朕只要你为朕生的孩子。”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用帝王的尊称。她想出手,却被他攥得更紧。

“你,还是慕容珏吗?”将芜迷茫了。

慕容珏掌心蓦然一空,女子已走远。九岁时,指尖划过掌心的触感,还记忆犹新,痒痒的,一路痒到心窝里。他逗弄着肩头的白鹦鹉,喃喃自语:“我是假幽王,你是真褒姒。你知道吗?”白鹦鹉歪头啄着翅膀,一派清傲。

他就自顾自笑了:“你是知道的。”

五日后,就是封后大典。将芜却不见了。

而藏兵阁正巧擒获了一名盗贼。慕容珏赶过去时,那嫁裳火红的女子正笑得癞狂艳冶,几根蟒鞭缠着她,倒钩深嵌入皮肉的声音萧瑟异常。他看见她手里的军事秘笺,面色一沉。近来桓军频繁扰境,对玳国边疆的布局了若指掌。原来,真是她泄露出去的。

“为什么背叛朕?”他握拳,声音止不住颤抖。

将芜止住笑:“你不是早知道了吗?我就是祸国殃民的妖孽,会摧毁你的 山,你杀了我啊!杀啊!”

一道白光席卷而来,烟尘漫漫。睁开眼,女子已不见。

那夜,湛露殿里丹缦垂覆,红烛燃尽,而年轻的君王,就在殿门前的青石阶上,孤坐到天明。肩头的白鹦鹉突然跌落,恢复了草编模样。

10

将芜被白鹭君带到了鼎城。

他问:“你可还记得你背负的天命?”

她答:“记得。要他成王,亦要他亡国。”

“好,把秘笺给我,”白鹭君点头,对她伸出手,“这是最后的机会。我把秘笺给桓帝,等他灭了玳国,你回去好 差。”

将芜摊开掌心,一张信笺立时焚为灰烬。

“你根本就没打算将秘笺给桓帝!”白鹭君冷剜了她一眼。

她垂眸:“他上辈子过得太苦,我想让他此生平安。哪怕,只有几年。”

慕容珏被杀死后,她以腕上血为药引,耗费了半数魂为他续命。那晚,许多厉鬼想来争一缕灵气,她沦陷毒瘴,差点儿就被蚕食得一千二净。

后来,慕容珏被遣去蒲竹岭。她怕他出事,就将剩下的半数魂都凝聚到一只草编鹦鹉里,护他从狼群里平安归来。而她自己,则靠着一口灵气硬撑了数日。

她潜入藏兵阁盗秘笺,却没料到,慕容珏早已怀疑她,在阁内埋伏了捆缚神魔的锁魂鞭。当时,她本想硬闯出去,大不了就是一死。幸亏白鹭君及时赶来,将她救走。

“离天谴还有多久?”她推开篱笆门,走进小筑,仿佛最平常的问候一般随意。白鹭君跟在她身后,“天上一日,人间一年。你还有三年。”

“足够了。”她明眸流转,笑道,“你猜,若是九十九道天雷下来,我的灵躯会不会被拦腰劈断?还是下诛仙台好些,剔除仙骨,灰飞烟灭。虽然痛苦,但最是干净。”

白鹭君没有答话,将芜就自顾自说着:“今日,是立春?”

“还没,得再等两日。”

她依稀记得,她与那人约定,暮春时节,一起踏马去看广陵城的琼花。只怕今生,是不能了。但,下了诛仙台,就神魂俱灭了,是不入轮回的。

如此,来世,也不能了。

11

三年,不过须臾。小筑里,琼瓣漫飞,宛似散雪吹霰。将芜端坐在琼林深处,烹一壶新茶。她白裳依旧,抬头望一眼巍峨苍穹,对刚走进来的白鹭君粲然一笑:“看来神仙们近来很忙啊,居然忘了来擒我。”随即沏了~盏茶给他。

白鹭君没接,只平静说道:“桓国,亡了。”

“啪”的一声青瓷盏掉落到地上,颠簸了几下,没碎。

“什么时候的事?”

“昨日。”

尾声

她是一只琼花,奉天命来覆灭玳国。此等天命,从来只见过两回。一回是狐妲己亡商,一回是白马褒姒灭周。此二人。一个被武王举刀断魂。一个神似疯癫,生死未卜。

慕容珏从一个长门僧那里知晓了一切。也终于知晓,玳国的覆灭,是天命。但他最清楚的是,这只看似春寒料峭的琼花,其实蠢得可以。

他秘密练军队,她是知道的,却不从中作梗。

他狼子野心,觊觎千秋霸业,她是知道的。但就因为他骗她说:“你不愿,那我就继续当你的戏子夫君,不当玳国的皇帝,可好?”她就深信不疑。

他去蒲竹岭是刻意安排,根本不会出事。她也是知道的。但她还是为了护他平安,害得自己连人形都维持不住。

他的傻姑甘愿灰飞烟灭,来换他此生长安。这份情债,今生,他还不起。

倘若,天命要她成为祸国妖孽,背负万古骂名,那他就以锁魂鞭死了她的心,将她赶走。

遗臭万年,他一人就够了。所以,她走后,他戍了暴君。下旨修筑石桥,白玉雕栏,青石做底,名日去鼎城赏琼花。桥底白骨堆叠,冤魂无数,这样的君王是要下地狱的。但他乐意。

地狱一十八层,就让他替她去试试有多深。

三年,石桥终于筑戍。

他却没有去鼎城赏琼花,因为桓帝攻破了广陵城。

他在湛露殿里自焚。

烟熏火燎里,依稀有一个白裳女子执起他的手,嫩笋似的指尖划过掌心,一路痒到心窝里。于是他低声念道:“将芜,乱琼将芜 不归。”

后世只知道,那夜,广陵城的琼花尽数凋谢,并戏称广陵城为芜城。

却不知道,隋河上的石桥,名唤,念妻。

推荐阅读

日本民间神怪故事> 中国名花异草故事> 财富故事> 东周列国故事新编> 一人讲一个鬼故事> 100个恐怖故事> 灵异故事> 营销故事> 儿童启迪故事> 公主童话故事>

阅读分类导航

四大文学名著唐诗宋词诸子百家史书古代医书蒙学易经书籍古代兵书古典侠义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