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鹅向一头牛发动进攻,结果你可能猜不到——鹅获胜。
鹅可能是天底下最好战的动物之一。我自幼生活在乡间,家里养过鹅,所以经常看到且印象深刻的一个场景,是一只鹅向别的任何动物(包括人)发动进攻,而最终的胜利者,几乎无一例外是鹅。
鹅是这样一种动物:它的祖先天鹅,被誉为美丽、高贵与优雅的化身,古典芭蕾名剧《天鹅湖》更是把这种美丽、高贵与优雅演绎至极致。即使从天鹅衍变成家鹅,它在我们人类眼里依然那样美丽、善良、可一爱一。“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一毛一浮绿水,红掌拨清波。”幼年骆宾王的这首《咏鹅》,更是把鹅提到诗意的高度,也许在孩子眼里,白一毛一红掌曲颈的鹅本身就是一首诗。
但是,这并不能掩盖鹅高傲、好战的天一性一。
它仪表不凡,被苏联作家普里什文授予“海军上将”军衔。“如果能授予禽类高官厚爵,这只公鹅就该是海军上将了。它的步姿,它昂首挺胸的架势,它和别的公鹅谈话的神态,俨然一副海军上将的派头。它走路慢条斯理,似乎每一步都得经过深思熟虑。它每迈出一步,都是先把爪子提起来,在空中滞留一会儿,然后才不慌不忙地放进泥泞里。所以,即使从泥路上走过,它身上也还是像雪一样洁白无瑕。即便身后有狗追赶,这只公鹅也从未跑过。它什么时候都高昂着头……”
鹅胆大果敢,听觉灵敏,不知道什么是胆骇。当它发觉“敌情”时,先是昂起细长的脖子,高声鸣叫,以示警告;当警示不起作用时,它不多废话,收起细长的脖子,贴向地面,引身向前;它进攻的最有力武器,一是坚一硬的喙——啄你;一是硕一大的翅膀——扇你;再便是那股倔犟的、永不服输的劲头,一旦被它盯上了,赶赶不开,撵撵不走,直至你自认倒霉,走远了还能听到它那高吭的、示威似的鸣叫一声。
所以我幼时最怕的,一是狗,一是鹅。我从没被狗咬过,却不知被鹅啄过多少次,我的额头上经常被鹅啄得像“鹅啄”(方言,即鹅冠,隆一起如鹅冠之意)一样。但我仍喜欢和鹅在一起,放鹅是我幼时最喜欢的活计。让我做别的,我会撅嘴,让放鹅,没二话。
鹅没有失败。鹅不知道什么是失败。鹅视鸡鸭为小菜一碟,猪羊是它手下败将,狗被它啄得落荒而逃。跟我叫板时,我自觉跟它打个平手,我腿上额上被它啄的同时,它也少不了被我踹上一脚,可是当我在心里暗暗叫疼时,吃我一脚的它依然高昂着脖子亢一奋地叫个不停,仿佛在向我示威,似乎在笑话我。
这时我就恨不得牵来一头大水牛,用它那厚重的大脚板子一脚拍死它。可是很快我就想到这招没用,牛太笨。多少次,我发现鹅在向一头牛进攻时,牛的脚和头部吃了鹅的啄、扇时,牛至多笨笨地弹弹腿、摇摇尾巴、晃晃头,之后无可奈何地走开了。
我百思不得其解,以鹅之小、之弱,何以敢向猪、羊、牛,甚至人叫板、过招?
后来,祖母告诉我:“孩子,鹅心里装着一面镜子,这镜子能把它自己放得很大很大,又把别人缩得很小很小,所以它不知道什么是害怕……”
原来如此。于是我明白,牛心里一定也有这样一面镜子,只是看到的恰恰与鹅相反,把别人看得很大很大,把自己看得很小很小……
后来,我慢慢长大成一人,慢慢悟出些道理,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有这样一面“镜子”:有的人跟鹅一样,看自己很大看别人很小;有的人和牛一样,看自己很小看别人很大。有的人只看到自己的优点与特长,看不到自己的缺点和弱点;有的人倒过来,看自己一无是处,毫无亮点,尽是不足、欠缺、短板。有的人把自己的一点作为与成绩看得无边重、无边大,对别人的成功与收获不屑一顾,无动于衷;也有的人把别人对自己的好看得比天大、比海深,自己对别人的辛苦付出却淡然忘却,理所应当。有的人今天见你顺眼了,你就是天仙、美玉,白璧无瑕;哪天见不得你了,你就是臭狗屎、可怜虫了,恨不能一巴掌把你从眼前抹掉……
这是一面心灵的魔镜。每个人心里都有这样一面魔镜,它是见不得光的。要祛除它的魔一性一也容易,就是时不时把它拿到一陽一光下,晒晒太一陽一见见光,它就会渐渐现出原形,渐渐失去效用。
鹅注定是做不到这一点的,因为它没有这方面的自觉。但我相信人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