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时,我花八分钱,买回一张中国地图。
我把八分钱的风景贴在墙上,每天趴在那儿张望,广播匣子里,新闻发生的那些地方,我都会用铅笔,在上面找到一个对应的小黑点,想象那儿有一棵树,树下站着一个人,风摇曳着树的影子。
没有去过的小黑点,就像一粒被膨化的小米粒,在我心中放大,那儿有一个人、一种食物,在等着我。
为什么少年喜欢流一浪一?它关于故乡以外的风景和远方的一爱一情,因为我们可以向往,却不能选择出生的地方。
心灵流一浪一地,是诗歌,或一份具象。少年、诗歌喜欢流一浪一,就像我在年少时读过的荷花淀派作品,从此记住,中国北方有一大片芦苇、一大片水。
说起来,我的流一浪一目的地,有的竟和食物有关。比如,我没有吃过西北的羊肉泡馍、天津的“狗不理”包子,在我的身边,如果用心去找,其实也可以吃到,但那不是我想要的情境,我想要的是那种身临其境的氛围、语调……锅沿上,铜勺与碗口的清脆碰撞。我喜欢溯流而上,寻找原汁原味的美食故乡。
有些地方,不是不想去,而是不想很快就去,在心理和情感尚未准备好的情况下,贸然前去,内心会有一种慌乱和匆忙。如果真的要去,只需买一张票,拎一件简单的行囊,立马咫尺天涯。
想象西安郊外的终南山,那儿住着许多隐士,只可惜到现在我都没有去过西安。
我所在的城市,前不久机场罢刚通航,每天有往返西安的航班。我在想,如果哪一天,我有酒醉的感觉,上午脚上沾着长江岸边的黏土出发,在古城墙上默默坐一会儿,买一碗我从没吃过的羊肉泡馍。晚上乘夜航飞机回到我们这座城市,回来时,我才发现,其实我真正的心灵流一浪一地,是在故乡,只不过我从不曾离开,在这儿厮守了几十年。
有的地方,只相闻不相见,我是想将它设计成初恋情一人的模样,保存在某个角落,就像有些东西不要点破,点破了就难以恢复心中原有的模样。
南京至汉口,动车在皖西金寨停车一分钟。天堂寨就隐身在鄂、豫、皖三省交界处的十万大山里。想那寨子高高地筑在白云深处,飞瀑流泉,临近山巅的半道,陡仄的寨墙用大山的黄石垒就,寨门用松枝的栅栏遮挡,寨墙长满斑驳的苔藓,石缝间摇曳着深黄的枯草……就在我作一番神游之际,动车早已离开。神游的妙处,在于给你一片狭长的天空,一只鸟,在扑棱着柔软的翅膀。
有的地方只需去一次。去第二次,便不是从前那个地方。
我6岁那年,随外祖母到乡下去,像一只鸟儿偶然逗留,从此便记住那个地方。有一次,我出差,想不到竟经过那个地方,我想下车看看,但还是戛然止步。几十年了,它会不会是原来的样子?回过头来,望着远去的路牌,我要保存内心深处的村庄,在我疲倦时,闭上眼睛,回到云卷云舒,草叶窸窣的缱绻时光。
心灵流一浪一目的地,不是许多人争先恐后要去的地方。人多,那样会拥挤,就显得很矫情。
当然少不了站在高处的遒劲苍茫。站在大山的半腰脊上,看群山连绵起伏,一只鹰的翱翔,我想亮开嗓子引吭高歌,可惜已错过了夜莺那样歌唱的年龄。如果我有机会到达那些地方,我也只看不说,敞开衣襟,默默凝望。
每个人都有心灵的故乡。我流一浪一的地方,一定是空灵的,一帧水墨,濡一湿洇润,那大概是在宋朝,米芾山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