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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调

“爷爷,你怎么总是问我能不能报销?难道不报销就不吃饭了吗?”孙子疑惑地望着爷爷。

“不是这个意思,如果花你自己的钱,咱们能省就省了。”爷爷笑着回答。

“爷爷,那你以前出去吃饭都是花谁的钱?”

“我还是我们?我们花的是公家的钱,都可以报销的。”爷爷的笑声出现了。

“爷爷,你以前是做什么的?为何有人给你报销?”孙子接着问。

“你爷爷啊,这一生就是搞外调的,做的就是为组织把关的事,所以,走南闯北,去过许多地方,全国许多地方都留下了你爷爷的脚印,有些地方连牛羊都到不了,爷爷也爬上去了。总之就一个信念,为组织搞清楚来龙去脉。”

“外调什么?要这样花气力?”

“人,外调人,就是帮组织搞清楚这个人的历史。”

“什么样的人需要外调?”

“孙子啊,今天算你问对了,来给爷爷倒杯茶,爷爷慢慢告诉你。”

这是一间普通的农家乐餐厅,远离城镇,中午人烟稀少,大厅里就爷孙二人,孙子斟满了茶,笑嘻嘻地说:“爷爷,可以开始了。”

“别急,等我喝一口,顺顺嘴。”爷爷反而卖起关子。

八十岁的爷爷,身体极好,喝了几口茶,顿时来了精神,他神秘地说:“开讲?讲哪一段为好?”

“就讲你第一次外调的故事吧,爷爷。”孙子恳求地说。

“第一次?好,就讲第一次吧。那是爷爷刚刚工作不久的一九五六年,爷爷刚刚二十二岁。爷爷我是个进步青年,兰州上高中时十八岁就入了党,加入了组织,后来分到国家企业里,在一个上千人的单位组织科工作,兢兢业业,任劳任怨。记得第一次外调的人是厂里的总工程师,他人很积极,工作卖力,是组织发展的对象,为了组织的纯洁,在批准他入党前,按程序对他实施规定的外调。外调是一项严肃的工作,其内容是代表组织核实被调查人的档案、履历及一切需要落实的事情,当然还包括对其家人和婚姻的了解。

外调一般是两个人去进行,和爷爷一起去的是爷爷的科长,因为他满脸的大胡子,我们都亲昵的称他老胡。老胡是地下党出身,十年以上的党龄,由他带队,爷爷我心里是非常地踏实。按照总工程师自己填写的履历,第一站我们来到了舟山群岛,浙江一个叫普陀山的小镇里,那也是爷爷我生平第一次见到大海,见到日出东海的壮丽场面。总工的出生地是一个北山的村庄,我们赶到那里时天已经黑了,村子里鬼火一样的蜡烛时明时暗,周边寂静的有些让人后怕。费了半天周折,终于找到了村支书,当他看清了我们手中红头的介绍信时,几次验证后,脸上警惕的神态放松了下来。

“来,同志们,屋里请,今晚将就一夜,明天我带你们去了解情况。”

“您贵姓?”老胡问。

“我姓陈。”

“陈支书,你能否讲一下总工的背景?”老胡说完话,示意我抓紧记录。

“你们所说的总工是村东鱼庄姜姓老板的小儿子,他爹送他留洋就是因为这小子会念书,中学就离开了这里去了上海,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陈支书一边思考,一边回答,对于外调的事,他很清楚,也知道这是关系一个人一辈子的大事,来不得半点含糊,所以他的态度极为认真。

“他家这里还有什么人?”

“有个堂叔,其他人都不在了。“

爷爷那时年轻,插不上半句话,只能一边记录一边听着他们的对话,心里充满敬佩,很快我的笔记本上就满满几页了。这老胡真行,水都没喝一口,就能问出那么多问题,感觉他确实老道,不愧是我党的好干部。

“入党时填写的资料都要核实?”孙子不解地问。

“是啊,不光是本人填写的要核实,组织要了解的事越详细越好,这是对党组织的高度负责。”爷爷严肃的说。

“来不得半点隐瞒?”孙子乐了。

“当然,谁敢和自己的政治生命开玩笑,那个时代的人都很单纯,掏心掏肺的向组织坦承,恨不能快快得到组织认可,所以你讲的隐瞒之事几乎没有。”爷爷被孙子的话逗乐了

第二天,我们去了总工的堂叔家,堂叔的一口宁波话说得是天旋地暗,我们根本一句也听不懂,陈支书的翻译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真是鸡同鸭讲,爷爷只听见一句话象样。

“你是哪里来的?”老乡问。

“我们是外省来的。”老胡答。

“我的外甥早死了,你们怎么是他,一点不像。”老乡摆着手答。这一幕虽哭笑不得,但也间接说明了外调工作的严谨和外调人的执着。

后来我们又去了总工的老婆家外调,那是沈从文的家乡,湖南凤凰。今天它是旅游的地方,你爷爷那年去时,连个羊肠小道都没有,我心里很奇怪,为何总工讨媳妇讨到如此的深山老林,这种地方的女人难道情更深?意更浓?

“爷爷,露馅了,奶奶就是湖南人,是不是你外调受到了启发?孙子指着爷爷突然发问。

“纯属偶然,纯属偶然。”爷爷满脸一下子露出来了难得的红光。

“爷爷,外调中的一切吃喝拉撒都是可以报销的?”

“当然,这些都是公家的事,我们个人是付不起的。”

“可这样做多浪费啊,一个人的外调要两个人进行,要花许多钱。这中间难道你们没有假公济私顺便游山玩水?千万别说你没有。”孙子固执地问道

“哈哈,说句心里话,还真没有,但顺便的路过,应该不算游山玩水吧。”爷爷摊着双手解释。

餐厅里的一场问答结束了,从报销引发的外调也趋于尾声,爷孙俩暂时终止了谈话,但并没有终止疑问的归宿。时代的变迁,无论爷爷如何诠释外调的重大意义,对孙子来讲都被理解为如此地不可思议。为何要对敞开胸怀的人如此这般?难道这真是组织为了铸造铜墙铁壁而不得不采取的必要措施?深究其原因无所谓了,问题是既然外调是件大事,为何今天的人对它的认识却差别甚大。

“爷爷,难道每一个入党的人都要被外调吗?”孙子还在纠结。

“是啊,在那个年代,新中国成立不久,世道艰难,人员复杂,组织上这样做是非常必要的。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后期,随着国家档案的规整,户口的管理完善,入党程序中没有特殊情况的人一般都免掉了外调。其实最重要的是后来入党的年轻人,均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历史都清清楚楚,也就没必要靠外调了解情况了。

“那今天还需要外调吗?爷爷。”孙子诡异的一笑。

“今天?今天我觉得更需要了,只是外调的内容恐怕主要是调查党内的腐败分子了,没有外调,你怎么能抓到那些龟孙子们犯罪的真凭实据?”

“还是我爷爷厉害,不愧是老党员,高瞻远瞩啊。”孙子听完爷爷的话,彻底折服了,赶紧为爷爷加起了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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