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华世界,纽约!纽约!
前往纽约的飞行途中,我在机舱里一直戴着新配的隐形眼镜。长时间处在干燥的空气里,没想到吸附力颇强的镜片竟然黏住了眼球,怎么取也取不下来了。快要下飞机的时候,我在盥洗室里点了许多人工泪液才把镜片硬剥下来,结果眼睛再也张不开了,泪水不停地流着,有一种灼热的酸楚感。空中小姐告诉我她可以拿轮椅来推我下飞机。第一次踏上这个充满着美国梦的自一由 国土竟然是坐着轮椅进入的。虽然眼睛无法睁开,周遭的人事物我仍然能清楚地觉知,我可以感觉前来迎接我的沙芃,语气里有一种被浇了一盆冷水似的失望。我告诉他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我们就驱车前往联合国旁的U.N.Plaza 。
我的眼睛一整个星期都无法张开,沙芃十分有耐性地为我换药,沙妈妈对我也很照顾。等我的眼睛痊愈了,能睁开来观察周遭的情境时,才发现沙妈妈为了维持这个家和自己的形象所付出的努力有多大。U.N.Plaza 是当时纽约最昂贵的住宅大厦之一,她为了打理室内的每个角落,凡事都得自己动手做,连头发卷子都自己上。晚上入睡前她把整头的头发卷好,醒来时只要稍微梳理一下就像是美容院做过的一样。每天不论有没有访客,她一定把自己打扮得完好无瑕。习惯于披头散发的我,对于上一代的纪律和耐力,只有肃然起敬的份儿了。
比较起来,从小到十二岁离开台中,我几乎没看过母亲做家事,她烧的饭我也没吃过几顿。中学六年我都是在卫理度过的,周末和放假时母亲偶尔会亲自下厨,前提是如果她不打麻将的话。我的父亲不是父权体制下的典型人物,我的母亲也不是典型的家庭主妇,因此我的基本教育与梦想里都没有传统角色的雏形。母亲曾在集体意识的催眠下无意识地幻想过:因因将来如果能嫁个外一交一 官或政客,就算是最优质的出路和下场了。其实她应该清楚,要她的女儿每天穿戴整齐,坐的时候腰板挺直,椅子只坐三分,客人来了还得有能耐做出一桌子的满汉全席,大概不消多久她就会寻短见或是以离婚收场。我的神经系统需要一个可以放松、可以邋遢的外在之家,但我更需要一个不必向世人交代或求得赞许的内心之家。我心中向往的其实是波希米亚式的另类生活,而不是达官显要家中少奶奶式的生活。当然做这样选择的人必定有自己的因因果果,外人是没有资格论断的。一个人,尤其是女人,若想在众说纷纭的影响下穿透种种的虚荣、投射、幻想与憧憬,充分地活出自我,可不是一朝半夕能达成的,这里面需要太多的诚实以对和勇敢的叛逆。二十岁的我显然缺乏先见之明,但总是在事情进行的途中逐渐明白了自己的真相。
我告诉沙妈妈我想到格林尼治村去见识一下,沙妈妈考量的却是我的安全问题。她说那儿的治安很差,有许多贩一毒 的黑人,女孩儿不该只身前往。我只好按捺住心中的好奇与躁动,暂时坐在厚厚的天津地毯上的红木沙发里看电视,或者陪着沙妈妈逛街办货,日子过得还算平静,但心底却有一座活火山,随时准备爆发出炙热的岩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