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nigger(黑鬼)”的意思,我也知道这是个不好的单词。我刚加入火箭队的时候,我的队友认为他们听到我和翻译科林一直都在用这个词。中文有个单词的发音和它很像,但是意思却完全不一样。这个单词的普通话发音其实像“NAY-guh(那个)”,中文的意思是“那”或“那个”。科林甚至有次提醒我:“不要说这个单词。”但是这是我的习惯,就如同人们说英文时,因为边说边想而发出的“呃-呃-呃”一样。每个人如果听到科林或我在说这个单词的时候,都会停下来,尤其是如果我们说了不止一次的时候。他们并不明白我们在说什么,他们只是以为听懂了这个单词。有一次我正在打球,凯托听到了我和科林的谈话,他问科林,“你刚才是不是对姚说……”“不,不是的!”科林回答。
“那很好,”凯托回应道。“不过,如果你们黄种人这样说的话,还不算太坏,但如果是白人这样说,我会和他干一架。”
在加入火箭队以前,我感觉每个黑人球员看上去都一样。可能美国人也是这样看中国人的,认为我们都长得差不多。在CBA我只跟为数不多的黑人外援打过球,到美国参加夏令营那次,我真正说过话常在一起的黑人球员只有泰森·钱德勒。同长得不同、生活方式不同的人一交一 流是很重要的。这样,你就可以发现,同种肤色的人们也并非一样的。也许,你会发现他们与你的差异不是那么大。我到巴黎参加耐克夏令营时,有个队友对我非常友好:我英语只会说一点点,但他几乎每天都跟我说话。在那儿最后一天,我对他说,“有一天也许你可以到中国来找我。”他说:“中国?我还以为你是日本人呢!”可能有人会对他的这种错觉感到恼怒,但我没有。他只是不知情。但误解就是这样,产生于没有相互沟通、相互理解的人们之间。
在美国,对于种族和肤色的关注远比在中国要多得多。可能部分原因是我们中国人一大都来自相同种族,所以我们从来没有被这个问题困扰。我们知道世界上有很多人拥有不同的长相和肤色,我们还和其中一些打过仗。但是如果你聪明的话,就该知道不管在哪个国家以及属于哪种肤色,都有好人和坏人之分。我不会因为你和我是否相像而讨厌你或喜欢你。有时那些和你最相像的人也许是伤害你最深的人,我们的同胞也有过这方面的教训。
不管是由于什么原因,在NBA的第一年里我被问到很多有关这个问题。通常美国亚裔记者提出这些问题的频率,要高于美国白人和黑人记者。这并不让人意外,但是我能够通过他们提问的方式感觉到他们希望我怎样回答,他们希望我的回答和他们想的一样。但那不是我的做法。
这都是因为在芝加哥的测试不久之后,有人问大鲨鱼奥尼尔对和我跟球一事怎么看。在选秀前的一次采访中,他说会用肘撞我的脸。在选秀之后的一次电视采访中,他怪模怪样地模仿中国口音。他说,“告诉姚明,Ching-chong-yang-wah-ah-soh。”
听说,世锦赛的前几个星期,在中国队和美国队打表演赛之前,美国国家队队员也被问到了很多有关我的话题。我知道多到让他们都感到厌烦。我能够理解,因为他们都是很优秀的NBA球员,正在准备争夺世锦赛冠军,而所有的问题却是关于对我这个他们不甚了解、从未打过NBA的中国球员的看法。国家队队员说他们也会对我非常粗野。有些人的理解是他们会用卑鄙的手段对我,但我认为不是这样。我当时还不够强壮,一些对手总能把我推开,用手挡住我。我想,最先这样做的是加拿大国家队的一个中锋理查德·安德森,他身高只有6英尺6英寸,体重只有260磅。我们和加拿大队打表演赛,他对我采取了粗野战术,效果比所有人想像的都好。
或许他们都想这样对我动粗,是对我的报复,因为他们总是被人逼着谈论我。如果美国球员试图威胁我,他们办不到———一个原因是奥克兰的球迷们。他们让我感觉是在主场作战。有些人将我的名字写在他们的胸前,还有许多中英文的标语写着赞美我的话。所有这些让我感觉很爽。
在比赛中,美国队的本·华莱士跳起来试图阻挡我的投篮,结果落在我身上。他摔在地板上,摔得比我重。
至于奥尼尔,我不知道他说的话是不是比别人的难听。也许他说的更糟一些,因为奥尼尔总是什么都喜欢比别人高出一筹———身材更高大、说话更大声、体格更强壮、更喜欢吓唬、更喜欢逗乐。选秀之后,到一月我跟奥尼尔打球之前的六个月,没有人对他的话作出评论。我想,他两次说那样的话,都是出于同样的原因———他试图引人注意,或者试图逗乐。奥尼尔就是这样。
我并不在意这个问题,但是很多在美国的亚洲人不喜欢他用奇怪的发音模仿中文。他们认为他是种族歧视。当我说我相信他只是在开玩笑的时候,他们告诉我:“不能开这样的玩笑。”我只能说,如果你在中国开这样的玩笑,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在美国,有许多不同的民族、不同的种族,因此他们会这样考虑种族问题,并且对此谈论很多。
另外,其实真正对奥尼尔不满意的是那些在美国出生的华人。可能美国人看不出美籍华人和在中国国内出生的华人是有什么差别。在跟湖人队比赛后的一个采访中,一位亚裔记者用中文问我,是否在意奥尼尔的说法,我不能确定他来自哪儿,但是根据他的问题,我猜想他是在美国出生的华人。我说我希望奥尼尔是在开玩笑,如果是开玩笑,那就只是个玩笑。
我努力想说明不管我们外貌如何或来自哪个国家,大家都是在一起的。因此,记者问我这个问题的时候,我用中文告诉科林,“我们都生活在同一个地球上。”科林翻译成我们都生活在这个“世界”。
我听懂了他说的话,我告诉他说,“不,不要说世界,世界太大,说‘地球’,地球更小。
”
据我所知,种族歧视在中国不是个问题。首先,像我前面提到的,基本上所有的中国人都来自同一个种族。中国有55个少数民族,但是都是很小的民族。绝大部分人都是汉人,占中国总人口的93%。(我和王治郅都是汉族,巴特尔是蒙古族。)少数民族占的比例很小。一些少数民族的人数大概在一两万左右,和中国十几亿的人口相比,实在是个小数目,而且很多少数民族都居住在边远西部地区。我们在学校知道,很久以前种族歧视确实存在,但是在1949年全中国解放后就结束了。政府会给予少数民族优待,比如政府拨款资助、可以生一个以上的孩子,并且在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中占的席位比例超过其人口比重。
对西藏的情况,美国人比中国人谈得多。大多数中国人认为,西藏长期以来都是中国的一部分。如果一个中国领一导一人 同意西藏一独 立,我打赌多数中国人都会把他看作千古罪人。对中国人来说,让西藏分离出去,就好比将魁北克从加拿大分离出去。
所有了解历史的中国官员都不会让西藏一独 立。在清朝末期,当时的封建官员割让了很多土地给俄罗斯,现在这些地方仍在俄罗斯手中。在割地条约上签字的封建官员至今仍被人唾骂。关于那段历史时期的很多事情,我并不完全了解,在中国历史上曾有个习惯的做法,那就是军阀会通过割地使自己变得更强大,然后再将土地夺回来,可能他们当时是这样想的。
我没有读到或听到过对此的解释。我只知道他们永远被看作罪人。
我认为基因是决定你成为什么样的运动员的一个因素,我也认为在中国只有少数人的身体条件适合打篮球。我们有13亿人口,你能找到足够的人来组成一支优秀的队伍并且配备优秀的教练,但是我不相信会有很多国人会突然一下能够跳得很高、手臂变得很长、手掌变得很大或者能移动得很快。这些都不是能学来的,而是与生俱来的。我相信这不会改变。
在某些方面,国内同胞和美国出生的华人之间的问题比中国汉人和少数民族之间的问题更大。中国人把在美国出生的中国人叫作ABC,或者叫香蕉人,外面是黄的,可是里面却是白的。白的意思是指美国人,尽管他们知道美国人有很多不同肤色。当我和ABC一交一 谈的时候,他们的中文总是夹杂着英文。我想,他们不清楚自己是谁或更想成为什么人———美国人还是中国人。我有时候认为,他们为我来到NBA欢呼不仅仅是因为我是中国人,更因为他们希望我能超过那些美国球员。好像是因为其他美国人对他们的所作所为,他们希望我教训那些美国球员。这样可以让他们感觉很好,就好像某种报复一样。这就是为什么当ABC们希望我对奥尼尔说过的话进行反击时,我觉得很为难。虽然我对奥尼尔的言行不高兴,但更不高兴的是被人期望我不要去喜欢奥尼尔。我知道ABC们觉得很失望,但我是中国人,不是ABC。
我只是觉得中国人们无须对这种笑话这么敏感。不要因为我们有相同的肤色,就要求我一同憎恨某个人。我不喜欢被强迫做一些事情,他们却想逼我说奥尼尔做错了,因为他们这么认为。我操心的是我自己的事情,篮球是第一位的。我会在球场上尽我所能。如果有人在球场上打败了我,我不会在赛后抱怨,或者说他们的坏话。如果我赢了,也是一样,我不会吹嘘自己有多棒,也不会肆意贬低对手。球员或球队之间的竞争,应该是争当更好的球队或球员,而不是对谁的评论和观点争论不休。因此,我认为大家不该对奥尼尔在场外说的话那么在意。那不应该是我想打败奥尼尔的原因,而有些人却想将大家的注意力集中在这方面。
同时,我觉得人们需要了解,对哪些事情应该认真,而对哪些事情不必在意。我现在对自己说的话非常小心。有时候,你会过于关注别人是否小瞧了你自己,或者太过在意对你的议论。那等于是无中生有,平地起风自己给自己制造麻烦。奥尼尔是因为他瞧不起我才说那番话的吗?我想不是这样。可能观众并没有像他期望的那样开怀大笑。每个人都会犯错,如果你只是在找错误,你总会找到很多。
可能我会改变,可能我会变得更美国化,可能有一天我会对类似奥尼尔做的事情有不同的看法,但是我现在不这么想。我能告诉大家的是,还没有人因为我是中国人而说我的坏话,并不是因为我半边耳聋没听见。
我在NBA的第一年中有段时间,那儿的人努力做出一些似乎有中国味道的言行。在几场比赛中,他们会举行舞龙或武术表演,或者分发他们认为具有中国风味的礼品。当他们在迈阿密发幸运饼干的时候,我就告诉那些球员幸运饼干不是来源于中国。NBA还让我在一个宣传片中打太极拳,事实上,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打太极拳。
凡事都是这样的,分外在和内在两面。每个人都会研究外在的,但并不了解内在的。中国的舞者从外表来看他们只是娱乐,但是他们的每个表演都包含着一层内在意义,可能表达对神灵的感谢,或者庆祝结婚或者是祭祀亡灵,你能从心灵上感受这些舞蹈。我在美国看到的舞蹈表演完全没有这些涵义,他们只是外表看上去像是中国的。
这就是我对奥尼尔说过的话的感觉,听起来有点像中文,但是没有任何意义。对我没有任何触动。而且,可能对一些人来说,奥尼尔的言谈不太中听,举止不雅。但是从内在的方面想,我不认为他是出于恶意。
当然,亚洲人之间互相的感觉也不全是好的。有些中国人由于日本在侵略中国时的所作所为,不喜欢日本人。很多中国人不喜欢我在丰田中心球馆(Toyota Center)这个以日本汽 车公司命名的场地上打球。人们甚至在发现我开日本车后说我的坏话。顺便告诉你,我试过很多不同的汽车和SUV,有美国、英国和德国的。我买的第一辆车是丰田SUV,车里面是最宽敞、最舒适的。出于这个原因我才买的。
我第一次见到奥尼尔是在洛杉矶,我们跟湖人队打完比赛之后。他因为脚动手术而没有参加比赛,但是我们在赛后一交一 谈了约一分钟。就是我让查尔斯·巴克利丢颜面的那场比赛,因为他打赌我整个赛季单场比赛都拿不到19分。但是我知道如果奥尼尔参加比赛的话结果会不一样。
“很高兴见到你,你的脚怎么样了?”我对奥尼尔说,心里在想,“我希望你总是受伤,这样我就不用和你对抗了。”“你打得很好,”他说。
“谢谢你,”我回答。这就是我们的谈话,很愉快也很简短。在我送给他的圣诞卡上,我写道,“感谢你的鼓励。你是我的唯一景仰的人———我的目标是:和奥尼尔一样棒!”我把卡片发到他在佛罗里达州的家。他的继父连夜开车来看他跟我的第一场比赛,将卡片带在身上。他在我们比赛前的热身时段来到球场,我们投篮时,他直接过来问是不是我寄的这张卡片。我用英文和中文签了名字,但是我猜他还是不相信。章明基告诉我送圣诞卡在美国是一件非常一温一 馨的事情,因此我这样做了。当奥尼尔的父亲发现那张卡真的是我送出的时候,他说会把这张卡片用相框框起来。如果我收到奥尼尔的卡片,可能我也会这样做。
在我们和湖人队第一次一交一 战前,湖人队教练菲尔·杰克逊告诉记者我邀请了奥尼尔去我家吃饭。我想他这样做是为了告诉大家,我并没有生奥尼尔的气或者我不认为他是个种族歧视者。杰克逊可能认为如果大家知道的话,会对奥尼尔有帮助。策略也许是对的,却不完全属实。
杰克逊让我想起了中国古代一个军事家,名字叫司马懿。他跟诸葛亮是同一时代,只是他没有诸葛亮那么杰出、那么有智慧。他无法打败诸葛亮,直到诸葛亮年迈。在中国,很多人不喜欢司马懿,他们都偏爱诸葛亮。司马懿阻止了诸葛亮,因此很多人很讨厌他。杰克逊让我想起了司马懿,倒不是说他们俩有多相像,而是尽管他赢得了那么多的总冠军,可是人们还是不喜欢他。而且他对比赛的指挥不是进攻型的,看上去好像他在那里等待所有的人,然后突然一跃到顶峰。他不会攻击你,他等你先出招再反击。司马懿就是这样,他知道自己打不过诸葛亮,于是他就关上城门等待。不管诸葛亮做什么,他都不会回应。诸葛亮年老病倒后,司马懿就开始反攻。当他扫清了诸葛亮这个障碍后,就没有人可以阻止他了。
只是他说的不是事实。奥尼尔和我从来没有谈过这个,倒是一个为奥尼尔工作的人打电话给“姚之队”中的一个人,说奥尼尔希望在比赛前和我共进晚餐。我想,他在试图表明自己所说的话没有任何恶意。当记者问我的时候,我说我很愿意和奥尼尔共进晚餐,而且他可以来我家,我妈妈会为他准备饭菜。对奥尼尔和我来说,任何时候去餐馆吃饭都十分困难,尤其是在第一场大赛之前。而且我可能让他吃一些非常中国的东西,比如说蛇。但是我并没有这样说:“奥尼尔,来我家吃饭吧。”这与发生的事实有出入。
在经历了这么多谈论后,我们始终没有一起进餐。一个奥尼尔手下的人打电话说,奥尼尔有个女儿和她的母亲一起住在休斯顿,他希望去看女儿。他没有说不来,只是我们一直都没有计划好。“好,没问题,”我说。如果奥尼尔想一起吃饭,我很愿意。如果我们没有一起吃饭,也不要紧。
在比赛前我们的最后一次训练中,鲁迪和我讨论如何对抗奥尼尔。他站在罚球区的中间,说:“如果你让他进到这里,他会扣你的篮。”知道这点很好,但如果告诉我如何阻挡他进入罚球圈的话,那会更好。现在我知道奥尼尔是阻挡不住的,只可能尽力让他减缓速度。
训练完后,大概有100多位记者等着我们。我没有数,但是记者的数目太多,以至于科林要站在离我10英尺外的一个梯子上为我翻译,这样每个人都能听见我说了什么。有些人认为我并不需要科林,我的英语程度已经能够马上听懂所有的问题,我只是利用科林让我有更多的时间考虑答案。这不是事实,我可能听懂大概20%的问题,最后我听懂的会多一点,因为有些问题我已经听过。可能人们认为我需要多余的时间来想出幽默的答案,但是这点是从我爸爸那学来的。问他一个问题,尤其是严肃的问题,他总会先讲个笑话。关于奥尼尔和他的肘的问题,我想我爸爸的答案会和我一样,我说我希望他的肘够肥,这样我就不会觉得太疼。
在面对了那么多记者后,我想放松一下,于是在我们走到停车场时,我对科林说,“给我钥匙。”第一次到美国我就学过车。在新人年之前的那个夏天,我随国家队到了丹佛市为备战世锦赛训练时,我又学过一段。加入火箭队几个月后,我又开始练车,想拿到驾驶证。
起先,我会在晚上开车在我家附近兜圈,街面很宽,没有停泊和来往的车辆。随后我开始在火箭队训练基地的停车场兜圈。我们要等“姚之队”的比尔·桑德斯,和他一起去同中国联通公司的人商谈拍广告的事情。在等他的时候,我就一个人开车兜圈,一个人的感觉真好,尽管只有几分钟。霍金斯正准备回家,但是他按下窗户,说,“我要报告警察,一个身高7尺10的男人在外到处游荡。”
有几个记者站在停车场看着我。当我经过他们的时候,我双手放开方向盘,朝着他们大笑。然后我停了车,一位来自北京的报社女记者,从车窗外往里看看我,用普通话说,“你不会开车,你只是在转圈。”“噢?是吗?”我回答,“上来,我让你看看。”
我不确定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她上了车,关上门,我倒车。我并没有倒得很快,而且倒车我也试过很多次。但是这一次我倒得过了,撞上了停在我车后的另一辆SUV。我甚至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还在继续倒,直到听见科林大叫要我停下来。
他让我把车开回到停车位,然后下车。我的车左挡泥板被撞凹了。那辆车的左挡泥板也被撞凹了,科林跑进去查看是谁的车被撞了,并且保证我们会补偿损失。我有点紧张,因为我当时没有驾照也没有保险,而且我不知道什么事情会发生。如果你在中国撞车,而且没有驾照或保险,你就闯大祸了,除非你很富有能用钱让自己摆脱麻烦。可是我兴奋的感觉甚至超过了担心,因为我从来没有撞过车,从来没有,这可是新鲜事!科林也很担心,因为,首先科林他就是这样的人;第二,他担心姚之队会因为这件事情找他的麻烦。所以我马上打电话给章明基说明发生的事情不是科林的错,然后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情。比尔·桑德斯到了,他看到撞坏的车,笑着说,“欢迎来到美国!”我们一起上了我的车,科林提出他来开车,我当然没什么意见。你们看看到赛季的这个时候我有多疲劳:刚经历了那么兴奋的事,一上高速公路我就毫不费力地睡着了。在比赛前一周,有报道说我在全明星选举的票数超过了奥尼尔,这确实给我添加了很多压力。首先,我知道奥尼尔是联盟中最好的中锋。第二,这又给了他一个理由生气,让他跟我对阵时更加粗野。尽管有这些事情,我还是不知道随着比赛的接近,谁更紧张,是我还是我周围的人。我爸爸很紧张,比尔·达菲很紧张,而我的妈妈更是非常紧张。我能感觉到火箭队上下都非常紧张。我也很害怕,因为这两周以来我的表现不是很好。六天前我们跟掘金队进行了比赛,与他们的大前锋奈尼对阵时,我的左膝盖扭伤了。奈尼和我一样是新人,他块头很大,也很强壮,但也只有奥尼尔的一半,而且掘金队也不如湖人队。我妈妈很担心我,她不希望我在跟奥尼尔对决的时候受更多的伤。我爸爸不担心哪个队伍能够赢得比赛,他也只是担心我。
比尔·达菲给了我一盘弗拉迪·迪瓦茨的DVD来帮助我,弗拉迪在圣诞节的一场比赛中很成功地压制了奥尼尔,国王队赢得了比赛。达菲认为如果我看了这个可以学到一些东西或许不那么紧张了,因为知道了奥尼尔是能够被打倒的。但是我不想看。我知道弗拉迪的想法。
他来自前南斯拉夫,风格像欧洲中锋。我跟在CBA中许多像他这样打法的人一交一 过手。他做很多假动作,同样的动作从不做第二次,让你感到出其不意。我喜欢跟弗拉迪对抗,我和他打的时候总能打得很好。因为在国内很多人打篮球的方式和他一样,我已经习惯了。别误会,我不是说他打得很差,他可要比国内的那些球员个子大,技术也更强。我只是觉得对我来说,跟这样的人打球感觉很舒服。奥尼尔这样的人无论在中国或是世界范围内都是绝无仅有的,所以跟他打球不会感觉舒服。我妈妈有个特点:对任何事总是一抓到底。因此在比赛前的那天晚上,我在家里的工作室打游戏,我妈妈拿着达菲送来的DVD走了进来。“你想看这个吗?”
她问。
“放在桌上吧,”我说,“我会看的。”但是在打完游戏之后,我很累,马上就睡了。
第二天早上,妈妈问我,“你看了吗?”我说,“没有,我忘记了。”
她说,“为什么没有?为什么不看?”
“我现在要去热身。我会在中午吃完饭后看的。”在我回家吃完饭后,她说,“你现在想看吗?”
“现在先别急,我要睡个午觉,”我说,“我会在醒来后再看。”在我醒来后,她说,“你必须看。”
于是我把DVD放进去,看了大概5分钟,一直在快进。然后我说:“好了,我准备好了,走吧。”
你知道我不想看这个的另外一个原因吗?因为我想让自己感觉平静。我认为这最重要。我告诉自己,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这场比赛只不过48分钟。他可以挤垮我,他可以打倒我,他可以做任何事情,但是只是在那48分钟内。我要做的就是尽我所能来阻止他,并且如果可能的话把他推开。但是比赛结束,他得了31分,我知道了他有多强大。所以,在我们的下一场比赛中他得了更多分。我知道了自己还不够壮,还不能推开他。
莫里斯·泰勒(火箭队队员):第一场对奥尼尔的比赛开始阶段简直难以置信。姚明截住了奥尼尔,我们一个队员从后面盖了他的帽,然后姚明得了分。奥尼尔试图挽回,但这次姚明又盖了他的帽,又得了分。随后他盖了一次,然后又一次。我们都没有想到。尽管只持续了几分钟,但是却让你看到了将来。自从哈基姆在巅峰期以来,还没有人这样对过奥尼尔。奥尼尔不断地卷土重来并且最终主宰了比赛。但是姚明从不退让,他从不向我们寻求帮助。他在比赛最开始的几分钟给奥尼尔的,奥尼尔都在后面的40分钟内奉还给他,他咬牙接受了。我觉得他这一点跟比赛的一精一彩开头一样都得到了大家的尊敬。当然,教练会说,“不用担心,你的队友会帮你。”但是有时候你得告诉自己,没人能帮你。就像在第一场比赛,我没有得分,抢了两个篮板球还有两个失误,我告诉我自己,“没人能帮你,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在比赛开始之前,奥尼尔向我走来,在我耳边说了几句话。他告诉人们他一直在学怎么用中文说“对不起”。最开始他学的是用广东话,听起来像“Toy in-chee”。我不会说广东话。肯定有人告诉了他这一点,他就开始学用普通话说,听起来像“Dwee bu-chee”。但是在比赛前他没有对我说这个。
他说:“我爱你,我们是朋友。”很一温一 馨,我都想提醒他:你刚刚才结婚呢。但是我没这么说,因为我不确定他是否能领会我的玩笑。我说,“谢谢。”
刚开始的时候我打得很好,但是仅仅只有几分钟。然后我很快就觉得疲倦,如果我以前不知道的话,现在我知道了,奥尼尔是独一无二的。我知道我唯一的得分方式是快速奔跑并且在球场另一边击败他,在他准备好之前来到篮下。但是把他拦在篮外都是十分困难的。奥尼尔靠向你的时候,努力使自己不跌倒已经是非常累的活。可我只能在一小段时间做到对抗他,然后跑到球场另一端,我在选择是得分还是阻止他的时候,我选择了阻止他。
我比奥尼尔要高,但是他看起来比我块头要大,也许因为他的体重要重很多。在奥尼尔的手中,篮球就像乒乓球一样。调察报告说他只有325磅,大概比我重30磅。但是在和他对抗后,我知道他的重量绝对超过这个数字。在我第一次休息的时候,我来到板凳区,我告诉朱阿奎因·霍金斯和波斯简(绰号Boki),“他有350磅。”
“那没问题,继续保持攻击力,”霍金斯说,“让他防守你。”我想他们可能没听清我,“他有350磅。”我又说了一遍。
与湖人队的比赛中,我仍旧试图投篮,但次数不多。当我开始连最擅长的跳投都不准的时候,人们认为我太累了。我的腿力量已经不够,无法将球投入篮筐,我的投篮一直击中篮圈前沿。我马上就感到很累,但是我命中率降低的最大原因,是我在比赛开始时就将投篮这只手的食指弄伤了。我为了抢一个篮板球,食指撞到了玻璃上。在那之后,我就没办法投篮了。那个手指没有力量。我在受伤之后的第一个跳投是三不沾,连篮筐都没碰到。我努力使劲地投,但是球都很难碰到篮圈。如果你仔细看比赛的话,你会发现我开始更多的用左手投篮。
在比赛的前一天我们练一习一 了一个战术,这个战术我们过去并不常用,鲁迪教练为奥拉朱旺使用过很多次,它适用于能够从15到18英尺外跳投的中锋。奥尼尔不喜欢离篮筐那么远,因此我们想这样可以让我更方便地投篮。但是我们只运用了一次这个战术,因为我没有经常跳投,而斯蒂夫做了所有的事情。每个人都在谈论我和奥尼尔,但是真正决定比赛的是斯蒂夫和科比之间的竞争,而斯蒂夫赢了。我得了10分,抢了10个篮板,6个盖帽。其中有6分和3个盖帽都是在开场的前三分钟,8分是在第一节得的。奥尼尔得了31分,抢了16个篮板。我在开始的时候打败了他,但是一场比赛有48分钟,加上加时赛有52分钟,他在比赛的其它时间表现比我好。我只在加时赛的最后几分钟才得分,当奥尼尔去阻挡斯蒂夫的时候,他将球给了我让我扣篮。感觉上我已经很长很长时间没有得分了。我们赢了,108对104。我做的刚刚够让人们在比赛后不会对我批评。斯蒂夫得了44分,但是人们对他的关注和谈论太少。我直到比赛结束后才知道他打得有多棒。我知道他投了很多篮,但是我没想到会超过30分。我忙于对抗奥尼尔。
比赛后在更衣室,鲁迪说,“这是一场伟大的比赛。我为你们感到高兴,我为你们感到骄傲。”然后我们大家在一起高呼,“1-2-3,火箭队!”我坐在板凳上,看着所有的人去淋浴室,我看着训练员将汗衫拿走。我就坐着,努力调整我的呼吸。
你看过一部叫《黑鹰坠一落 》的电一影 吗?影片最后,士兵们跑得太累了,他们看到了大门,回头看到很多人在背后追赶他们,他们穿过大门坐了下来,不能动了。他们到处张望,想移动一下,但是他们动不了。我就是这个感觉。
姚之队比赛过后来看我,我告诉他们奥尼尔是个“肉墙”。他们在比赛后一起去吃饭,我没有去。我回了家,玩了会儿游戏,就上床 睡觉。记得上一次我感觉这么累,还是我第一次参加八一队跟上海大鲨鱼队比赛的时候,我们输了40分,整整40分。我记得那一天是1997年12月11日。
通常在比赛后我喜欢谈论关于比赛的事情,我想想发生的事情和怎么做可能会使结果不一样,就觉得非常有趣。谈话是一种放松的方式。可在第一次跟奥尼尔对抗后,我没办法呼吸,我不想思考任何事情。当我躺在床 上后,我却不能停止思考。比赛太让人兴奋了。而且我也知道了奥尼尔有多么强大。我一直在回想着比赛,游戏都不能让我疲倦下来。
第二天火箭队休息。但是我没有,我要参加一个采访,每周六上午我要为休斯顿普通话广播电台做访问。然后我还要为一个杂志封面拍照,还要替中国联通拍广告。我到现在还难以相信拍摄30秒钟的广告要花那么长的时间。我们两点开始,计划十点拍完。拍摄的间隙,我看完了一部关于秦始皇的电一影 《荆轲刺秦王》。
他们给了我很多种不同的食物:鸡翅、烤肋骨、三明治、水、软饮料、甜甜圈、饼干和土豆条。这些都很好,因为我整个赛季都无法保持体重,对付奥尼尔我掉了不少肉。除了妈妈做的东西外,我喜欢吃的东西不多,因此我吃了很多鸡翅。在加州有些地方的中国食物和我以前吃的比较相似,基本上没什么区别。在这儿很难做出味道跟在家乡一样的中餐,就算对我妈妈来说也一样。如果酱油或牛肉或猪肉或鸡肉的味道上有一点点区别,味道就会改变。
在中国,人们会做一些这里的人永远都不能吃的东西,比如老鼠、鸟和蛇。有些人认为,四条腿的,除了桌椅,其它都能吃。他们基本上能吃所有他们能抓住的能走能飞的动物,猫、老鼠、蝎子,任何你能想到的东西,他们可能都会吃。当然,和所有事物一样,这些陋一习一 也都在变化。今天,在中国的各个地方,你都能见到比萨饼。11点钟,拍摄还未结束。又熬到了午夜。在凌晨1点之前我们终于结束了,为拍一个30秒广告共花了九个半小时。这是我从不愿意拍电一影 的一个原因,如果要花这么长的时间,肯定说明我对此不是很擅长。
那个夏天,我给中国联通又拍了一个广告。我把一个小孩举起来投篮。孩子很沉,第一次举起的时候,他的鼻子碰在篮圈上,然后他就哭开了。导演叫他小胖子,他不是因为这哭的。在小孩停止哭啼之前,我们毫无办法。耽误了一些时间。
一个月后,我们又和湖人队比试了一场,但是奥尼尔的脚趾受伤,他没有参加比赛。我是在上了队车前往斯台普斯球馆时听说的。我的感觉是舒了一口气。我得了24分,抢了14个篮板。但是我们在两个加时中输了比赛,而且我被罚下了。那场比赛我记得两件事:马克·麦德森让我第六次犯规离开了比赛,科比·布赖恩特对着我做了他这个赛季最好的灌篮。或者说最坏的,如果你从我的角度来看。我们之间没有碰撞。他沿着左边线上篮,我跳起来封盖他的灌篮,我们的身体没有接触,这是很不寻常的。我的手指碰到了球,只碰到了一点点。
这是一个非常干净漂亮的灌篮,就在我的面前发生。
在比赛结束后,一个ABC记者问我对这个灌篮的感受,他提问的时候脸上挂着微笑。我知道提问是他的工作,但让别人对着你那样灌篮是件很羞辱的事情,那时我对麦德森还一肚子恼火。我希望我永远不要装出兴高彩烈的样子问别人这种问题,也不希望球员这样回答。在中国,从来没有人问我这样的问题。当然在国内也没人对着我这样灌篮。
我们在洛杉矶第二次碰到湖人队时,从观众席上传来对我的嘘声超过了第一次。有人告诉我,有个家伙甚至去了加利福尼亚大学洛杉矶分校的中文系,学习 用中文大吼“姚明,回家!”还有“姚明,投不中!”据说他坐在底线附近,大概离球场30尺的地方,但是我没有听到他的声音。我对于他能够为了对自己没什么好处的事情,而花了那么大的一精一力表示遗憾。
我不会计较这些。如果他们看到我很高兴的话,那我的感觉会更不好,因为这表示他们一点都不担心我会打败他们的球队。我在美国的第一场比赛中,与美国国家队在奥克兰举行的表演赛,也有人对着我喊。我听到很多小孩子叫道,“姚明,回家!”不过他们用英文说的,不是中文。
“你们买票来看我比赛,”我对他们说,“如果我回家了,你们看什么?”
我再次跟奥尼尔一交一 锋的时候已经是三月下旬了,很多事情都发生了变化。同第一次相比,我们赢的场次比输的场次多了7场,火箭队每个人都认为我们能够进季后赛。如果我们赢了,我们赢的场次就多了8场。但那是我们整个赛季最好的纪录了。
在三月早期,我们是30比30。到了三月下旬,我们的教练鲁迪生病了,因为膀胱癌住院。我们看着打入季后赛的机会在溜走。尽管我觉得自己还是一样努力,球队还是以我为中心,但我很难再保持高命中率。这一次,我们93比96输给了湖人队,而我投了13次篮只得了6分,加上10个篮板。奥尼尔得了39分,其中18分是在第四节,加上5个篮板。格伦·莱斯最后一秒钟的投篮未进,要不然可以打平。但是湖人队看起来就是一个准备进入季后赛的球队,而我们看起来是准备回家的球队。
再次面对奥尼尔,我感觉比第一次更累。只要看看他,就知道该做的还很多。第一次我不知道他有多强。有时候,你不知道反倒更好。第二次我们一交一 锋,我知道了。我这样想,对抗奥尼尔使其它场次的比赛显得简单。这就好比吃甜品一样,先吃点你不喜欢的食物,那么甜品感觉会更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