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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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场 伦敦·王宫中一间前厅
➤诺福克公爵从一门上,勃金汉公爵和阿伯根尼勋爵自另一门上。
勃金汉 早安。久违了,自从我们在法国会面以后,您的情况如何?
诺福克 谢谢公爵大人,我身体很好。自从回来以后,我对在法国所见的一切,总是叹赏不止。
勃金汉 不幸我当时正害寒热病,像囚犯一样被困在房内,未能躬逢两位国王在安德伦谷会盟的盛事,那真是两轮红日,人间的两盏明灯啊。①
诺福克 是的,会盟是在吉恩和阿尔德之间举行的,我当时在场,亲眼看到他们骑在马上相互施礼,又见他们下马相互紧紧拥抱,好像长在了一起一样,如果他们当真合而为一,我看四个带冕的君主也敌他们不过。
勃金汉 我自始至终像个囚犯一样被关在我的房间里。
诺福克 人间的光荣您没有能够看到啊。在这以前,“豪华”只是个单身汉;而在这次的会上,“豪华”和比它更高贵的“豪华”结了婚。每一天都向前一天学习,最后一天更是集以前各日奇迹之大成。今天法国人浑身披金,光采夺目,像东方的异教神,把英国人比得暗淡无光。明天,英国又变成了富饶的印度,每个人的穿戴就像一座金矿。那些矮小的侍童,就像天使一般,浑身金光闪闪;还有尊贵的妇女们,她们不习惯重劳动,一身华贵的衣装压得她们几乎冒出汗来,累得她们脸上竟像擦了胭脂一般。头一天的歌舞剧被人人夸为举世无双的,到了第二天晚上,就显得低级、寒伧了。两位国王显得同样光辉,但到会的人们却一会儿说这个好,一会儿说那个强,哪个出现,他们就赞哪个,两位同时出现,据说,人们就说他们只看到一位国王,谁也不敢信口判断哪位国王更光辉。当这两轮红日——人们就这样称呼他们——命令传令官叫骑士们比武,他们的表演之精采简直使人难以想像,就像往日的传奇变成了现实,从此人们就相信贝维斯②是确有其事的了。
勃金汉 您说得过分了。
诺福克 我有我的身分,荣誉要求我热爱真理,当日发生的一切,让最有口才的人来报导,也会失真,惟有当日的行动本身才是真实的。一切都合乎帝王的身分,没有一件事情是安排得违反规定的,一切都井井有条,看来十分醒目,官员们出色地、充分地完成了他们的任务。
勃金汉 是谁调度的?据您看,是谁给这次盛大的集会调配得如此肢体匀称呢?
诺福克 这个人一向倒并不以办这种事情见长。
勃金汉 请问大人此人是谁?
诺福克 这一切都是由明智的约克红衣主教大人安排的。
勃金汉 愿魔鬼保佑他!野心不小,什么人的事他都要染指。这种带有强烈世俗性的玩艺儿和他有什么关系?我看这卷肥睹油就凭他的块头就能把仁慈的太阳的光芒全部占去,让大地一点也得不到恩泽。
诺福克 公爵大人,此人确实是干得出这种事的材料;此人既无门第的支持,没有光荣的祖先给他指点前程,又没有受召替皇上立什么汗马功劳,又没有身居显要的大臣作亲戚,就像个蜘蛛一样,自己抽丝织了一面网,哼,他要我们注意,他是靠自己的本领闯出一条路来的,是上天赏给他的才干,以此买得了一个仅次于国王的地位。
阿伯根尼 我不知道上天赏赐了他一些什么,让眼光锐利的人去钻研这问题吧;在我看来,他浑身上下都在冒出一股骄横之气。这是哪里来的?要不是从地狱得来的,那么魔鬼就是个吝啬鬼,否则就是魔鬼已把骄气全部分送完了,他③自己开辟了一个新地狱。
勃金汉 真见鬼,为什么这次出征法国,他竟不奏明皇上,擅自指派谁应该随驾?他开了一张随驾出征的贵族名单,对其中大部分的人来说,他的目的不是在于给他们荣誉,而是在于叫他们大大地破费一番。他篡夺枢密会议的职权发出信件,强迫那些开列在他名单里的人来参加。
阿伯根尼 我就知道我的亲戚里面至少有三位,产业遭到了无可挽回的损害,再也不会像过去那样富裕了。
勃金汉 咳,有多少人为了这次盛大的出巡,把变卖田庄的钱都穿在身上,压折了脊梁骨啊。这种空排场有什么用处?只不过提供最无谓的谈话资料而已。
诺福克 我想起就伤心,我们和法国人之间达成的和平还抵不过我们耗损的开支呢。
勃金汉 会盟以后忽然刮起一阵可怕的风暴,每个人都像受到神的启示,不约而同地纷纷预言,说什么这阵暴风雨猛烈冲击着和平的衣服,是和平立将破裂的预兆。
诺福克 有人透露说,法国人已经破坏了条约,在波铎港把我们商人的货物都没收了。
阿伯根尼 是不是因为这个,他们才不让我们大使出来说话?
诺福克 是的。
阿伯根尼 这叫什么和平,花的代价太大了。
勃金汉 这些事情都是我们那位红衣主教大人办理的呢。
诺福克 请大人恕我直言,全国都注意到了您和红衣主教之间有私人的仇隙。我劝您——我是从心坎里愿意您得到荣誉和无限平安的人——把红衣主教的恶毒和他的权力要放在一起考虑;此外,还要考虑到,他那狠毒的心肠所想要办的事,不愁没有人听他指挥替他办去。您知道他的天性是专爱报复的,我也知道他的刀刃十分锋利,刀把子很长,可以说伸得很远,凡是刀达不到的地方,他就把刀扔出去。请您把我的忠言放在心里,定有好处。请看,我劝您躲避的那块岩石来了。
➤红衣主教伍尔习上。一人手捧玺囊前导。卫士若干人,秘书二人持公文。红衣主教走过时双目盯住勃金汉,勃金汉也盯住他,相互表示极度的鄙视。
伍尔习 你说的是勃金汉公爵的总管吗,嗯?他的口供呢?
秘书甲 在这里,大人。
伍尔习 他本人随传随到吗?
秘书甲 是的,主教大人。
伍尔习 好,那我们就能够了解更多的情况啦,看勃金汉还这样目中无人么。(伍尔习及随从人等下。)
勃金汉 这条屠夫的狗,嘴里有毒,我没有力量套住它的嘴,因此最好不要把它从睡梦中惊醒。叫化子的学问比贵族的血统还值钱呢。
诺福克 怎么,您生气了?请求上帝给您一点自我克制的能力吧,只有自我克制才能医治您的病。
勃金汉 我从他的眼色里看出他在反对我,他把我当作一个卑鄙的东西,加以藐视。现在他正在搬弄诡计欺骗我。他去见皇上了,我也跟去,看谁瞪得过谁。
诺福克 公爵,且慢,请您暂时息怒,让您的理性问一问您的目的是什么。要登上陡峭的山峰,开始时脚步要放得慢。怒气就像一匹烈性的马,如果由它的性子,就会使它自己筋疲力尽。全英国没有一个能像您那样规劝我的人了,就拿您对待您朋友的态度对待您自己吧。
勃金汉 我去见皇上,用我这以荣誉为重的嘴大声疾呼,压倒这伊普斯威治出身的贱种的傲气,否则我就要问:人与人之间还有什么尊卑贵贱?
诺福克 请不要鲁莽,不要把给敌人准备的炉子烧得太烫,反把自己也烤焦了。我们追赶一件东西的时候,不可跑得太猛、太快,跑过了头,反而得不到。难道您不知道猛火烧汤,汤涌出锅外,好像汤多了,其实是损耗了?我再说一遍,请不要鲁莽,全英国没有人比您性格更坚强,更能指导您自己;请用理性的液汁熄灭或减弱感情的火焰吧。
勃金汉 大人,我感谢您,我一定按照您的劝告办事。但是根据我的情报和像七月里澄澈见底的泉水一样清亮的证据——所以我不是由于忿恨的激荡,而是由于可靠的根据——我确实知道这个骄傲透顶的家伙贪赃枉法,背叛君国。
诺福克 不要说“叛国”吧。
勃金汉 就是在皇上面前,我也要说,而且要提出像岩石一样强硬的证词。请注意吧。他是个披着僧侣外衣的狐狸、豺狼,或者说既是狐狸又是豺狼——因为他既狡猾又贪狠;一肚子诡计,又敢作敢为——他的思想和他的地位互相起着恶劣的影响,不仅在法国而且在国内,总是要摆自己的排场;就是他怂恿我们的主上最近花了这么多的钱去缔结条约,这次的会盟吞蚀了多少财富,但是像一只玻璃杯一样在洗刷的时候就打破了。
诺福克 不错,后来破裂了。
勃金汉 请听我说下去。这位狡猾的红衣主教按照他自己的意图草拟了盟约的条款;他说“就这样吧”,于是这些条款就得到了批准;这些条款有什么用处呢?还不是给死人送拐杖?但是我们这位出入宫廷的红衣主教到底订了盟约,订得好哇!可尊敬的伍尔习是不会犯错误的,他办成这件事了。但现在如何呢?查理皇帝借口来探望他的姨母,我们的王后。据我看,这次访问必有阴谋,烂母狗养不出好狗崽。他不过是以走亲戚为名,暗地却是来私通伍尔习的;他生怕英、法和好结盟会给他带来损害和威胁;因此他就私下和我们这位红衣主教打交道,我相信事实就是这样,我敢说查理皇帝给了他钱,还许了愿,因此话未出口,他的要求实际已经被答应了;路打开了,铺上了黄金,查理皇帝于是要求他费心改变一下我们皇上的方针,撕碎上述的和约。皇上必须知道。——我一定要去告诉他。——这位红衣主教就是这样任意地、为了他个人的利益拿皇上的荣誉来做买卖的。
诺福克 我听了关于他的这些话,很难过,但愿这里面发生了一些误会。
勃金汉 不然,我说的话字字属实。我所宣布的正是他的真实形像。
➤勃兰顿上,国王侍卫一名前导,卫士二、三人随上。
勃兰顿 侍卫,执行您的任务吧。
侍卫 勃金汉公爵、兼领海瑞福德、史泰福德、诺散普敦伯爵,今犯叛国罪,我以我们最尊贵的国王的名义逮捕你。
勃金汉 大人,您看,网子撒到我身上来了,我一定将在阴谋诡计中丧命。
勃兰顿 亲眼看着您被剥夺自由,我很难过。但这是国王陛下的意旨,他命令把您关进伦敦塔去。
勃金汉 我申述无罪也是无济于事了,我身上已经染上了色,最白的部分也是黑的了。这件事和所有的事都凭上天的意旨安排吧,我遵命。阿伯根尼勋爵,别了。
勃兰顿 不然,他也得陪着您去。(向阿伯根尼)国王降旨,也要把您关进伦敦塔,听候发落。
阿伯根尼 公爵大人说得好,凭上天的意旨安排吧。我谨遵国王的命令。
勃兰顿 这里还有一张国王的逮捕令,缉拿蒙塔玖特勋爵、公爵的忏悔牧师纳翰·德·拉·卡尔、公爵的顾问吉尔伯特·帕克等犯——
勃金汉 原来如此,这一阴谋竟牵连到手足和四肢了。我希望再没有其他的人了。
勃兰顿 还有沙特勒斯寺院僧侣——
勃金汉 是尼古拉斯·霍普金斯么?
勃兰顿 是的。
勃金汉 我的总管出卖了我;大得不能再大的红衣主教一定用黄金贿赂了他;我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我现在已经是可怜的勃金汉公爵的影子了,就在此刻乌云遮住了我的光辉的太阳,我的形象被乌云裹住了。别了,大人。(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