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集第十二章
一 伊普西隆耐的伟大行为
今日是与舅父决定到谛诺岛去远足的日子。安利柯特别早起,五时就离了十床十。
因为还觉睡意蒙陇,安利柯就伸头窗外去吸受清凉的空气。见有一老人驼了背在汲池水浇灌柠檬及柑橘等类的果木。他把上衣、麦秆帽、手杖都放在露天椅上,一任晨风吹拂雪白的头发,很愉快地劳动着。
“咦!好奇怪的老人!”
安利柯再去细看那老人:虽无力地闪动着细小的眼睛,鼻子、颚、颊却很有神气,最觉得滑稽的是他的脸孔宛如地形模型:大皱纹、小皱纹、曲皱纹、直皱纹丛生在脸上,恰如用山河区划着国境一样。
“妙得很,那脸孔宛如用摩洛哥皮制出的。”安利柯正自出神,恰好舅父由窗下通过。安利柯叫说:
“舅父,早安!”
“唔,早安!”
安利柯就问舅父:
“舅父,那老人是谁?”
“他么?那是每天早上来替十我浇灌庭园的。你起来太迟,所以还未见过他吧。他每日起来很早,我七时起十床十来看,他早已回去了。每日黎明他就悄悄地开了篱门进来,浇灌毕了,们悄悄地关了篇门回去。真是一个好老人啊!咿呀,这老人,说起来还是意大和独立史上有功的人物哩!可是许多写《格里勃尔第传》的记者都把这老人的名字忘怀了。关于老人的话,今日就在远足途上说给你听吧c”
舅父这样说了,管自走到那方去。
半小时以后,安利柯与舅父乘了小舟,扬帆向谛偌岛进发。舅父衔了古旧的烟斗,和安利柯谈关于老人的事:
“老人生于桑·德连寨,本名叫做亚查刑尼,世人却以伊普西隆耐的绰号唤他。在这儿,人十大概都有绰号,没有绰号几乎认为是一种羞耻。老人的绰号有过有趣的故事:距今七十多年前,他当时在蒙塾里,对于字母X的发音不准确,读作‘伊普赛’。于是先生、学生都揶揄他,替他取了一个‘伊普西隆耐’的绰号。他颇以此绰号为辱,在最初曾以拳头对待,据说有一次竟打伤了同学的鼻子。
“直到现在,老人似乎还不忘这事,一提起绰号,常这样说:‘船长,那时呼我绰号,我就要动怒!现在倒是呼我的本名,我反而不快了。’
“伊普西隆耐自幼捕鱼,据说,其祖先一向是渔夫。祖父与父亲都非常长寿,祖父活到九十五岁,父亲至九十三岁才死。
“老人述及自己的家系时,常这样说:‘自我出世以来,我家只遇过二次不幸。一是一八一七年祖父的死,一是父亲如熟果坠十落似的死去。我家以后将不会再遇不幸了。如果有,那就只是我的如熟果坠十落的死了。’老人这样说时,嘴边常浮起寂寞的微笑。
“伊普西隆耐今年八十四岁了,很强健。去年尚能在强风中驾船到斯配契。最近因为他老妻不放心,非天气好,便不许他上船。
“这伊普西隆耐是救过十爱十国者格里勃尔第将军的生命的人!如果没有他,意大利也许还未独立吧。赖有老人救了格里勃尔第,奥斯托里亚人因被击退,波旁王十十党十十才被从耐普利逐出,意大利始有今日。
“你已读过匾查尼或马利阿的《格里勃尔第传》了吧。人皆知格里勃尔第离罗马后曾屡经危难,而知道伊普西隆耐曾救过他的事的却很少。现在我就把伊普西隆耐救格里勃尔第的故事来说给你听吧。
“那时,格里勃尔第将军处境极危险,如果一被奥斯托利亚人捉住,就要立遭槍毙。警察、侦探、军队都在探访将军匿身的所在,将军因而不能安居罗马,有时扮作农夫,有时份作船员,有时扮作普通平民,在志士们保护之下逃生。每至一处,多则居五六日,少则只四五小时而已。
“意大利的托斯卡那被奥斯托利亚军占领,将军就从那里逃出。可是不能到避难的目的地配蒙德,赖有少数志上的保护,匿身于利尔菲氏的别墅中。
“但这别墅也非安全之地,利尔菲为想在坡德·韦耐列方面找寻避难处,乃急忙先往勿洛尼卡。
“到了勿洛尼卡,遇志士旅馆主人彼得·格乔利,就托他找觅到配蒙德去的小舟。
“格乔利息赴配诺辟诺,由那里乘小舟渡过海峡到了十爱十尔培岛,更进行到卡斯德洛呷。伊普西隆耐恰好和他老父与许多渔夫在那里曳网捕鱼。
“格乔利于许多渔夫之中见伊普西隆耐器字不凡,就前去恳切地说:‘请你救救格里勃尔第将军!’
“渔夫伊普西隆耐慨然承诺:‘好,如果有用得着我之处,什么都不辞!究竟要怎么才好?现在将军不是在托斯卡耶吗?’
“‘是啊,那真是危险的地方,非快瞒了敌人秘密逃到海岸,陪护他往配蒙德不可。如何?你能够尽些力吗?如果能够,我们就把将军送至勿洛尼卡或海上来接头吧。’
“伊普西隆耐见格乔利这样说,就大喜承诺,约定说:‘好!那么后天星期日我在勿洛尼卡候着吧。’
“格乔利与伊普西隆耐再三约定,即回到本土。
“伊普西隆耐负了这样大的使命以后,自思将怎样才好。他觉得在没有鱼市的星期日出发是容易招疑的,乃改于星期六前往。从卡斯德尔至勿洛尼卡有二十五英里路的距离。
“他于星期六由卡斯德尔扬帆至勿洛尼卡登岸,就走到奥斯托利亚的代理领土那里,请订立每周售卖鲜鱼二次的契约。代理领土允诺其请求。伊普西隆耐私心窃喜,乃佯作不知,把谈话移向政治上去:
“‘领主阁下,听说格里勒尔第将军已逃到塔内伊万,你不知道吗?’他这样放布疑阵说。
“‘中呀,这是你听错了。方才有一中尉骑马走过,说格里勃尔第就出没在这附近一带,叫我要大大地防备呢。’领主说。
“伊普西隆耐佯作不知说:‘啊!这样吗?那末将军似乎已身陷绝境了。’
“伊普西隆耐与领主定好了卖鱼的契约,自喜第一计已成,乃以渔夫而弄外十十交十十手腕,给一封信与格乔利说:“如要订立卖鱼的契约,明日清光临勿洛尼卡。’
“格乔利见信,第二日星期日就到勿洛尼卡。当晚,伊普西隆耐避了人眼,与十爱十国者格乔利同乘马车到蒯尔菲氏的别墅中。
“伊普西隆耐那时很饥饿,但以重任在身,只以一汤一鸡蛋,一片面包及一杯葡萄酒忍耐过去。
“那是一个热闷的八月的晚上,别墅里蛰居着许多忧伤悻怀激昂慷慨的国土们。忽闻有马蹄声,以为格里勃尔第来了,出外看时,见只是一匹空马在逃行。
“明晨格里勒尔第与列奇洛大剧一同来到。大尉足已负伤,却说要伴送将军到配蒙德。
“不久,伊普西隆耐便被召唤到了别墅的一室里。格里勃尔第将军穿着市民装,在青年们围绕中微笑着。将军见了伊普西隆耐的伟大的风采,亲切地说:‘你就是肯载我去船上的首领吗?’
“‘呃,是的。阁下!’
“‘别称阁下,请呼我为格里勒尔第或朋友。’
“‘那么,朋友,是的。’伊普西隆耐改了口回答。
“‘你是何处人?’将军问。
“‘是桑·德连寨人。’
“将军大喜:‘哦,那么和我同乡呢。钱是带着的吧。’
“‘呃,少许带着些。’
“‘那么能够出发了吧。’
“‘能够,阁下,不,朋友,我昨夜已在这里恭候了。今夜就出发吧,日间恐有不便。’
“‘打算怎样走呢?’
“哈夜,请向卡拉·马尔谛那步行到海边。我当在那里预浮渔网的浮标。请以此为标记走近拢来。我当在附近恭候,就由那里下船吧。’
“约束既定,伊普西隆耐渔事完毕,就下了浮标,自九时起专心静候着。
“将军由列奇洛大尉及二三十个志士护送到海岸。这些都是决死之土,万一为敌所袭,宁愿自十杀,不肯死于敌人之手的。他们所处的真是九死一生的危境。
“等格里勃尔第将军与列奇洛大尉安然下了小舟,送行的志士才慷慨激昂大呼将军万岁。那夜意大利的星辰在他们头上分外晶亮有光。
“满帆孕着东风的小舟,冲破了夜色,早行抵十爱十尔培岛的卡斯特洛呷。在那里小泊,购入了面包、葡萄酒等类,未明又扬帆前进。恐防岸上有敌人追来,把船向了格勒拉耶对海岸取着四十五英里的距离行驶,在星期二到了利鲍尔附近。于是伊普西隆耐问:
“‘朋友,将怎样呢?’
“‘一切全托付你,听你处置。’将军信赖地说。
“‘我恐有人追袭,故先驶舟到这里暂停。万一遇有危险,那么就护朋友上港中的美国汽船。美国人必会欢迎朋友的,如果无甚危险,夜间再开船吧。’
“将军赞成伊普西隆耐的意见。当夜开出的小舟,于九月五日午后三时安抵波德·韦耐列,大家竟悠然上陆。啊!这小港对于意大利的自十由与文明,真是值得纪念的土地啊!”二 美的感谢
“安利柯!”舅父用感慨无限的调子,仍把话继续下去。
“因了一渔夫的救助,在小港登陆的十爱十国者格里勃尔第将如何呢?将军抱住伊普西隆耐接十吻,又伸手把装中所有的金币取出,据说所有的金币只十个光景。
“‘只这些了,请留作我感谢的纪念!’将军说着,把手中的金币十十交十十去。
“‘不,朋友,请收着,因为你有需用的时候。’伊普西隆耐这样谢绝。
“将军茫然了一会,既而说:‘那么,已请少留。’即在一纸片上把这次的功绩写了,十十交十十付伊普西隆耐。
“我曾在伊普西隆耐那里见过这纸片,把文字录在杂记册上。”
舅父说到此,就从衣袋中取出杂记班来翻给安利何看。文字是这样写着:
船主保罗·亚查利尼君!你曾送我到安全的避难地。这不是为
谋你自身的利益,完全为了我。
一八四九年九月五日
奇·格里勃尔第
于波德·韦耐列
“如何?安利柯!”舅父又继续说,“这是伊鲁西隆耐所得到的唯一的奖品哩。在日内瓦,曾有人愿以六百元买取,伊普西隆耐坚不肯卖、这是伊普西隆耐一家的高贵的纪念品。
“啊,对于大胆细心的渔夫伊晋西隆耐,这纸片是多么意味深长的东西啊!
“据说,伊普西隆耐在船中曾做了盐渍鸡及鱿鱼等类的菜请将军吃,将军吃得很有滋味哩。
“‘朋友,如何?’据说他请求对菜的批评。将军啧着舌头,这样回答:‘真是难得的好菜!’
“老伊普西隆耐对着这纸片追怀前事,其心情将怎样啊!
“我再告诉你,这一小纸片不但是伊普西隆耐的大胆行为的纪念品。自那时起,他那向来兴盛的产业,不久就全消损了,他的老父与船伙被人当做抵押品捉去,好久不能放回。最后他只剩了一只小舟,过着穷苦的划船人的生活。那只小舟上记着‘格里勒尔第的救助者,一八四九年九月五日’的文字。‘格里勃尔第的救助者,一八四九年九月五日’,这文字是何等伟大光荣啊!
“伊普西隆耐从来不以自己的功绩向意大利政十府求贯。后来,他也喜欢常到勿拉斯卡谛去访问格里勒尔第,但决不要求金钱上的救济。
“我见这可怜的老人气力渐衰,且有儿女需要扶养,觉得非受补助金不可,就和格里勒尔第的弟子代勃列谛斯相商,在去年圣诞节给了他三百元的补助金。不久,代勃列谛斯死了,于是乃改与克利斯种商议,请他继续给予补助金。
“关于伊普西隆耐,我还有非告诉你不可的事。
“伊普西隆耐现在每日早晨来替十我浇灌庭园。这不是我托他如此,乃是他当做对于我些许好意与微劳的报答,来求我让他如此做的。
“我最初原不敢答应,既而见他很是难过,就不再反对,加以承受了。伊普西隆耐非常高兴地说:‘多谢你!我已不能再握橹了,至于整理田圃或是浇灌,还能胜任。终日闲居非常之苦,就请让我做做吧!’
“我希望看伊普西隆耐每晨用喷筒浇灌的样儿,再看二十年。他以感谢的态度劳动着,那神态真是说不出的高尚。一个贫困的老渔夫,满腔崇高的心情无可发泄,不得已想借了浇灌来满足:这样深切的心情如加以拒绝,那也未免太残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