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星期一案情没有新的进展。约翰·昆西整整忙了一天。他往警察局给陈打了几次电话,但这位侦探始终不在。
晚报的一则报道使擅香山轰动了,约翰·昆西获悉后也深感惊讶。轰动的原因并不是与一温一特斯利普的案件有关,而是一支美国舰队刚刚离开圣佩德罗港口向夏威夷驶来。这支舰队是安那波里斯毕业班的学员举行的一年一度的例巡。军舰上满载着未来的舰长和舰队司令。他们将在檀香山港口逗留数日。届时社会各界将举行一系列的活动,如:宴会、舞会、月下游泳晚会等。
整整一天约翰·昆西都没见到巴巴拉。早餐她没露面,午餐是和一位朋友在下面海滩上吃的,然而晚餐他们见面了。她看起来比以前更显得疲惫和憔悴。她谈起了即将到来的舰队。
“这种情景总是热闹非凡。”她若有所思地描绘着,“整个城市顿时猛增了许多穿军装的俊俏小伙儿。约翰·昆西,希望你千万别错过各种聚会。你还没见过檀香山最一精一彩的场面呢。”
“你说得对,真是这么回事。”约翰·昆西承认道。
她摇摇头,说:“不是我说的对不对。大家都明白,在这儿我们不会甘心老老实实按旧的传统一习一俗办事。假如我连邀你几次——你会怎么想,米纳瓦小一姐?”
“我是个老太婆了,”米纳瓦小一姐说,“根据你们这一代的标准,我觉得情况就是这样。但这种作法本人并不赞成。现在在我的生活中——”
“用不着担心,巴巴拉。”约翰·昆西插话说,“聚会对我来说毫无意义。至于说老太婆吗,那我就是老头儿了——再过生日就30岁了。现在我对生活的全部需求充其量不过就是坐在火炉旁,穿着拖鞋,一抽一抽一烟——要不就是吹吹电扇,如此而已。”
她笑了,将话题搁在了一边。晚饭后,她跟随约翰·昆西来到了走廊上。
巴巴拉开口说:“我要你为我办件事。”
“什么事,说吧。”
“去跟布拉德先生谈谈,然后告诉我他都要点什么。”
“哎呀,我觉得詹尼森他——”约翰·昆西感到吃惊。
“我没让他去谈——”她沉默了许久,接着解释说,“应该告诉你,我根本就没打算和詹尼森结婚。”
约翰·昆西顿时感到一阵寒栗顺着脊背向下串。天啊,就是那个接一吻!她是否误解了?其实他那么做也不是那个意思呀。实际上那就是堂兄妹之间的接一吻——退一万步讲,即使是那么回事,也只不过刚刚开始而已。确实,巴巴拉挺讨人喜欢,可她是亲戚呀,是一温一特斯利普家族的一员。无论亲戚间的关系有多远,都不能联姻,更何况还有个阿加莎呢。他跟阿加莎的结合是与各种名誉、声望联系在一起的。这么随随便便陷进去干什么呢?
“听你这么说,我感到很遗憾。”他说,“恐怕我要受埋怨的。”
“喔,不会的!”她反驳说,“肯定詹尼森先生会理解。他知道咱们是亲戚。昨晚他所看到的说明不了什么。”
他为自己感到庆幸,因为这件事处理得恰到好处,干净利索。
“如果你不介意,”巴巴拉说,“我宁愿再也不去提它。我跟哈里不会结婚的——目前不会。倘若你能替一我去见布拉德先生——”
“我当然愿意。”约翰·昆西答应道,“我马上就去见他。”
此时离开,他很高兴,因为月亮正是在这迷人心醉的时候升起来。
他沿着海滩边走边思忖,一个小伙子应格外小心谨慎从事。正如陈所说:要与备好的盔甲相配才行。一个人在遥远的热带,很容易产生莫名其妙的冲动,而屈从于这种冲动,首先是软弱无能,然后是纠纷不断,如同白昼和黑夜一样形影不离。巴巴拉和詹尼森的疏远正说明了这一点。当然原因很清楚。嗨,以后他可真的要特别注意。
暮色中,布拉德和他太太正坐在里夫帕姆旅馆一层一陽一台的尽头。约翰·昆西走上前。
“我能跟你谈谈吗,布拉德先生?”
布拉德先生从沉思中仰起头,答道:
“啊,当然可以。”
“我叫约翰·昆西·一温一特斯利普。以前我们曾见过面。”
“啊,的确,的确见过,先生。”
布拉德说罢,站起来与他握手,同时对他太太说:“亲一爱一的——”
他太太狠狠瞪了一眼约翰·昆西,这下可深深刺痛了这个年轻人。在波士顿,一温一特斯利普家族成员从未受到这般冷落。唉,丹·一温一特斯利普早已种下了这个结果,当然不是在夏威夷。
“坐下吧,先生。”布拉德招呼着,显然他为太太的举止感到尴尬。“我一直盼着见到与你同名同姓的人。”
“那很自然,先生。一抽一支烟吗?”约翰·昆西边从烟盒里拿烟边问道。点燃烟后,他便坐到布拉德身旁。
“我到这儿来是为了你星期六晚上讲的故事。”
“故事?”布拉德一惊。
约翰·昆西忙解释说:“别误解我的意思,我不是来跟你核实故事的真实与否,而是——布拉德先生,你必须明白,要通过法律程序在法庭上去确定你提出的权利要求是比较困难的,因为八十年代的事情距今己有很长时间了。”
“你说的也对。”布拉德表示赞同,“但我更希望的是通过审讯达到让一温一特斯利普家族在公众面前丢丑的目的。”
“是这样,”约翰·昆西点点头说,“我是受巴巴拉·一温一特斯利普小一姐之托到这儿来的。她是丹·一温一特斯利普的唯一合法继承人,是位非常好的姑一娘一。先生——”
“我没问你这个。”布拉德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
“假如你的要求不是不尽合理的话——”约翰·昆西沉默片刻之后又凑近问道:“布拉德先生,那你想要多少?”
布拉德捋了捋他那无一精一打采地下垂着的一胡一须说:“金钱根本弥补不了丹·一温一特斯利普所干的坏事。但我年事己高,在我有生之年经济上应有所保障。对于金钱我并不贪婪,何况他的富有远远超过我想要的。我想要2万英镑,再加上利息,一共十万美金。以这个数字来解决这场官司,我想可以接受吧。”
约翰·昆西仔细考虑了一番说:“我不能完全代表我堂妹说话,但我个人认为这个数目是可以的。巴巴拉肯定会付给你这笔钱的。”顿时他注意到布拉德那双疲惫的老眼在暗中一亮,他忙又补充了一句:“当然是在杀害丹·一温一特斯利普的凶手找到之后。”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布拉德站起来质问。
“我的意思是待结案之后她会高兴地赔偿你的,但在此之前,你也肯定不希望她这么做的吧?”约翰·昆西也站了起来。
“我当然希望!”布拉德高声说,“喂,你就等着瞧吧,这案子会无休无止地拖下去的!我还要回英国去,回斯特兰德,回皮卡迪利——我离开伦敦已二十五年了。等待,我为什么要等?凶手跟我有什么相干?天哪!先生,”此刻他变得吝啬、粗一鲁和狂一热,更像黑一奴一贩子汤姆·布拉德的儿子。稍后,他又追问:“你是不是在含沙射影地说我——”
约翰·昆西心平气和地作着解释:“我知道你无法证实上星期二凌晨你在什么地方,但这并不意味着控告你有罪。尽管如此,我还是要劝我堂妹等一等,因我不愿她报偿了一位杀她父亲的凶手。”
“我要决一胜负!”布拉德气呼一呼地喊着,“我要上告法院!”
“告吧。”约翰·昆西讥讽地说,“可那要花尽你积蓄的一分一厘。到头来你还是要败诉的。晚安,先生。”
“晚安!”布拉德回答着。他站在那儿,如同当年他父亲站在“夏洛的梅得号”船的甲板上一样。
约翰·昆西刚下到楼梯的一半时就听见背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转身一看,原来是布拉德——一位公务员,曾在印度干了三十六年苦役、久经践踏。无助绝望的布拉德。
“我服了你。”说罢便把手放到了约翰·昆西的胳膊上。“的确我不能斗了,我太老也太累了,活儿已干得够苦的了。不管你堂妹给多少,我都会接受——当然待她准备好之后。”
“这样决定很明智,先生。”约翰·昆西高兴地说。突然他内心涌起对布拉德的怜悯之情。他觉得布拉德就像那位背井离乡的阿伦·康普顿一样。他忙又补充一句:“希望你早日看到伦敦。”说罢,伸出手。布拉德紧紧一握住了他。
“谢谢你,孩子。虽然你叫一温一特斯利普,但你是位堂堂君子。”
约翰·昆西直到回里夫帕姆旅馆大厅时,仍一直在琢磨布拉德对他那不完全切合实际的赞美之词,可还没琢磨出个头绪时便发现了卡洛塔·伊根。她坐在办公桌后面,满面笑容望着约翰·昆西。约翰·昆西觉得自从在奥克兰渡口见到她那天起,她从未这么快活过。
“你好。”他招呼道,“是不是找到一个理想的记账员了?”
她摇摇头答道:“跟生意无关。我刚才在算要发的工资。你是知道的,在怀基基滩我们没有退路。我这一辈子就得为平时的日常开支一操一心了。”
他觉得好笑,便说:“你说起话来像基瓦尼亚大哥一样。顺便问一句,发生什么事了,看起来你挺高兴的。”
“是高兴。”她告诉他,“今天上午我去那讨厌的地方看望可怜的父亲。出来时,碰到另一个人正去看他——是位陌生人。”
“陌生人?”
“是的,是你所见过的最英俊的一位——高大、老练、能干,而且态度和蔼。看到他我的情绪好多了。”
“是谁呀?”约翰·昆西突然来了兴趣。
“以前从来没见过。但有人告诉我他是英国海军部的科普舰长。”
“为什么科普舰长前去探望你父亲?”
“不知道。你认识他吗?”
“认识。我见过他。”约翰·昆西答道。
“你不觉得他长相很出众吗?”她两只大眼睛闪着光。
“啊,长得的确挺帅。”约翰·昆西毫无热情地回答,“知道吗,我禁不住想到他是来看你的。”
“我也有同感。”她毫不客气地说。
“那我们该好好庆贺一下,你觉得怎么样?”他提议,“咱们出去品尝一下夜生活的味道吧。对警察局我有点厌烦了。这儿的人们晚上都干什么?看电一影吗?”
“人们现在都去普那豪观赏夜间开花的仙人掌了。知道吧,现在正是盛开季节。”
“听起来颇像个盛大夜市。”约翰·昆西形容着,并提议,“咱们赏花去吧,我乐意去,你呢?”
“当然。”她跟出纳一交一代了几句,然后在门口与他会面。
约翰·昆西自告奋勇地说:“我跑过去把你的汽车开过来吧。”
“喔,不行。”她笑着说,“我哪儿来的汽车呀?坐小车我并不觉得开心,电车就是我的车。乘电车挺有意思,可以碰见许多有趣的人和事。”
在环绕瓦一胡一岛学院校园的石墙上,盛开着只有在夏季才开放的各种奇异的花,呈现出一派雪白壮丽的景观。出发时,约翰·昆西对这次赏花的态度还有点冷淡,但现在他觉得自己错了,因为这儿的花绮丽悦目、优美罕见,令其激动万分。墙前挤满了众多赏花者,他俩也挤进了人群。姑一娘一因有迷人的同伴而一精一神振奋,快活地谈论着。毫无疑问,她这次没谈什么肖伯纳和美术馆的事,而是地地道道、充满人情味的令约翰·昆西喜欢听的话题。
他提议到城里喝点冰淇淋汽水。回到海滨时已快十点了。他们在距里夫帕姆旅馆不远的街上下了电车,缓慢地向旅馆漫步走去。街道右侧的人行道上长满了茂密的树木。夜很静,街灯明亮地照着。月夜下街道两旁的树木闪着银光。约翰·昆西谈起了波士顿。
“我想你会喜欢那儿的。那个城市古老而安宁。但是——”
突然他们身边树丛中手槍一闪,约翰·昆西听到一颗子弹在他头部附近嗖嗖作响。手槍又一闪,又一颗子弹。姑一娘一惊讶地叫了起来。约翰·昆西绕过她冲进树丛。愤怒的树枝划破了他的脸颊,他停了下来。他不能将姑一娘一独自抛下,于是又回到她身旁。
“这是怎么回事?”她吃惊地嚷着,不知所措地盯着眼前的一切。
“我——我不知道。”她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说:“来——快点!”
“别怕。”他坚定地说。
“我不是单为自己呀。”她说。
他们极为困惑不解地向里夫帕姆旅馆走去。到了旅馆大厅他们又得面对其他的问题:阿瑟·坦普尔·科普舰长正站在桌旁,见到他们,立即走了过来。
“这位肯定是伊根小一姐吧。啊,一温一特斯利普先生,你好!”
他又转向姑一娘一,说:“我在这儿占用了一间房,你不介意吧。”
“怎么会呢,没关系的。”她气喘吁吁地说。
“今天上午我跟你父亲谈过。直到我乘上驶向范宁群岛的轮船时,才得知他的困境。当然,也就尽快赶回来了。”
“你回来——”她急忙追问。
“是的,我回来帮帮他。”
“你太好了。”姑一娘一非常感激,“不过恐怕我理解不了——”
“哦,是的,你不理解,那很自然。”舰长微笑着给她解释,“听我说,吉姆是我弟弟,你是我侄女。你叫卡洛塔·玛丽亚·伊根。我把老吉姆说通了,最终他还是向我们承认了。”
姑一娘一一双大大的黑眼睛瞪圆了,激动地说:“我——我觉得你是个很棒的伯伯。”
“你真这么认为吗?”舰长鞠了一躬,满意地说,“我的目的达到了。”
约翰·昆西向前迈了一步说:“对不起,恐怕我打扰了。晚安,舰长。”
“晚安,朋友。”科普回答。
姑一娘一和约翰·昆西一起走到一陽一台上。
“我——我不知道如何处理这件事。”她征求他的意见。
“事情来得太突然了。”约翰·昆西也说不准。他想起了科西坎牌香烟,告诫她:“我不会太相信他的。”
“但是他人挺不错。”
“嗯,或许不错。但外表总是靠不住的。现在我得走了,你不妨跟他谈谈。”
她将自己纤细褐色的手搭在他那粗糙白净的胳膊上,嘱咐着:“千万要当心。”
“啊,我没事的。”
“不过有人会向你开槍。”
“是的,但他瞄准的技术太差了。你用不着替一我担心。”
她离他很近。约翰·昆西看到她一双大眼睛在黑暗里闪着光,又补充一句:“刚才你说不为你自己担心,你是为——”
“我的意思是——为你担心。”
月亮依然在照耀,信风吹过,棵棵棕榈树将头转向一旁。不远处,怀基基滩那一温一暖的海水在喃喃低语。来自波士顿的约翰·昆西·一温一特斯利普不容申辩地把姑一娘一拉过来亲一吻着。这也不是堂兄妹间的亲一吻——可为什么就该是呢?她不是他侄女。
“谢谢你,亲一爱一的。”他说。顿时他仿佛腾云驾雾,晕晕乎乎漂在空中,完全可以伸手给她摘一把星星了。
这是他近期以来的第二次接一吻。尽管他很坚定,还是又吻了一次,吻了另外一位姑一娘一。三位——他使得三位姑一娘一都堕入他的情网。
“晚安。”他沙哑地与她道别,随后跳过围栏,迅速穿过花园,跑了。
现在有三位姑一娘一了——可他丝毫不懊悔,他仍然在生活。穿过暗处,沿着海边走时,他的心亮堂了。即使有人跟踪他也不在乎,这又有什么呢?
他在屋内写字台上发现了一封信。信封上他的名字是用打字机打的。信纸上的内容也是用打字机打的。
他读着:
“你整天忙忙碌碌。夏威夷人能够处理自己的事情,勿需外籍人予以干涉。轮船几乎每天都在航行。接到此信后四十八小时,倘若你还不离开此地——留点神!今夜的子弹射一向了天空。很快就会瞄准目标的。”
约翰·昆西兴奋地把信纸扔到一旁。威胁他,是不是?这说明他所进行的侦探工作颇有成效。他想起了卡奥拉对他说“这是你干的!我忘不了!”时那愤怒的神态,想起了亲戚丹·一温一特斯利普和他姑姑曾说过的一句话:“文明的社会——不错。但在社会深层,股股黑水仍在流淌。”
说轮船几乎每天都在航行,是这样吗?那么就让它们航行吧。待把杀害丹·一温一特斯利普的凶手缉拿归案时,总有一天,他会登上航船的。
生活现在富有新的魅力了。留点神?这正是他盼望已久,求之不得的乐趣。脱一下大衣时,他愉悦地向自己一笑。这比在波士顿卖债券强多了。
二
次日上午九点约翰·昆西才醒。他从蚊帐里钻出来,满怀激一情地去迎接新的一天。在他桌旁地板上的那封恐吓信,就是想尽快赶跑这位客人。
他捡起信,又高高兴兴读了一遍。
到餐厅时,哈库告诉他米纳瓦小一姐和巴巴拉已用过早餐,进城采购去了。
“听我说,哈库,”约翰·昆西说,“昨天深夜有人给我送信了吗?”
“有。”哈库证实。
“谁送的?”
“说不好。是在靠近前厅的地板上发现的。”
“谁发现的?”
“卡麦奎。”
“哦,是卡麦奎发现的。”
“我让她把信放到你卧室的。”
“卡麦奎看见是谁送来的信了吗?”
“没人看见。当时都不在场。”
“那好吧。”约翰·昆西说。
在走廊上他轻松地一抽一着烟,读着晨报。一小时后,约十点三十分,他开出跑车前往警察局。局里有人告诉他哈利特和陈,还有检察官正在开会,于是他便坐下等候。时间不长,传来话让他进屋一起参加会议。走进格林的办公室,他注意到三个人都闷闷不乐地围坐在检察官办公桌周围。
“嘿,我觉得自己是位了不起的侦探了。”他宣布。
格林迅速抬起了头。
“发现什么新情况了?”
“不一定是。”约翰·昆西开始述说,“昨晚我和一位年轻姑一娘一沿着卡拉考一爱一大街散步时,有人从树丛中一胡一乱向我连开两槍。进屋时又发现了这封信。”
他把信递给了哈利特。哈利特极其厌恶地看了一遍,然后传给了检察官。
“这左右为难不了我们。”探长说。
“如果我不小心的话,那就完蛋了。”约翰·昆西说,“然而,我对此感到骄做。某种迹象表明我的侦探工作已经很不错了。”
“也许是吧。”哈利特心不在焉地回答。
格林把信放到桌上,说:“建议你带支槍,当然是非官方的。”
“一胡一说!我不怕。”约翰·昆西告诉他,“我很清楚那是谁干的。”
“你知道?”格林问。
“我知道。是哈利特探长的朋友——迪克·卡奥拉干的。”
“你说他是我的朋友,这是什么意思?”哈利特发怒了。
“几天前的那个晚上,你对他那么一温一柔、体贴干什么?”
“我当然明白我在干什么。”哈利特发着牢一騷一。
“但愿你明白。如果在一个美好夜晚,他给我一槍的话,我肯定很生你的气。”
“嗨,你不会有危险的。”哈利特安慰着,“只有胆小鬼才写匿名信呢。”
“没错。只有胆小鬼才伏击、放冷槍。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瞄不准。”
哈利特拿起信,说:“我保存着,说不定还能当证据呢。”
“肯定能。”约翰·昆西赞同地说,“我看,你还没找到太多的证据。”
“是吗?”哈利特生气地说,“关于科西坎牌香烟,我们已经有了重大发现。”
“哎呀,我并没说查理一无是处呀。”约翰·昆西冷笑道:“他对科西坎牌香烟的重大发现,我也知道。”
一位身穿警服的人在门口向格林通报请示:“伊根和他女儿,还有科普舰长都已到了。现在是否可见他们,先生?”
“传他们进来吧。”检察官命令道。
“如果你们不介意,我愿呆在这儿。”约翰·昆西提议。
“哦,当然。”格林答复着,“你不在我们怎么能进行呢。”
警察将伊根带至门口,这位里夫帕姆旅馆的老板进了屋。他脸色苍白、憔悴,显示出被官方拘留好长时间了。可他眼睛里仍闪着执拗的光。
卡洛塔·伊根跟在后面。她年轻漂亮、一精一神抖擞,富有新的自信心。最后是科普舰长,他身材高大魁梧,但目中无人,一眼便知他颇有权势。没等开始问话,他便开口说:
“想必这位是检察官吧?”又对约翰·昆西说,“一温一特斯利普先生,我走到哪儿都能遇见你。”
“我在此你不介意吧?”约翰·昆西征询着。
“没关系的,孩子。我们在这儿不会呆久的。”
他转向检察官说:“我来个开场白吧。我是英国海军部队的阿瑟·坦普尔·科普舰长。这位先生,”他向里夫帕姆旅馆的老板点点头说,“是我弟弟。”
“真的?”格林吃惊地问,“那么我想他就是伊根了。”
“他叫詹姆斯·伊根·科普。”舰长答复着,“多年前他弃家出走,其原因与我们目前的话题无关。先生,我只是想说,你毫无根据地将我弟弟拘留,其借口我认为是完全站不住脚的。若有必要,我打算聘请一位檀香山最好的律师,将他在傍晚之前释放。不过我打算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去赦免他,免得你们整天煞费苦心地进行荒诞无稽的毫无根据的揭发。”
约翰·昆西瞅了一眼卡洛塔·伊根,但她那闪光的双眼并没看着他,而是她伯伯。
格林有些激动,忙反驳道:“舰长,虚张声势的恐吓,值得一试。”
“啊,那么你承认自己一直在恐吓了。”科普也寸步不让。
“我指的是你的态度,先生。”格林纠正说。
“喔,我明白了。”科普说,“若你不介意,我就坐下了。就我的理解,你们控告他两件事:一是案发的当夜他去拜访了丹·一温一特斯利普,而他又拒绝谈出其访问的目的。二是在一温一特斯利普客厅门外的走廊上发现的科西坎牌香烟的烟头。”
格林摇摇头,说:“只有第一件。科西坎牌香烟已不再是控告伊根的依据了。”突然他将身一体探过桌子说,“而是控告你的证据了,亲一爱一的科普舰长。”
科普毫不畏缩地对视着他,反问:“真的吗?”
约翰·昆西注意到卡洛塔·伊根眼里露出惊讶和疑惑的神情。
“我说的没错。”格林继续盘问,“我很高兴今天上午你来串门儿,先生。我一直想跟你谈谈。有人跟我讲你曾说过丹·一温一特斯利普的坏话。”
“完全有可能。我的确认为他不怎么样。”
“为什么?”
“八十年代,我是一名英国军舰上的海军后备兵,因此对澳大利亚的一些传闻比较熟悉。丹·一温一特斯利普名声败坏,有足够的证据可以说明他在‘夏洛的梅得号’船上窃去了已故船长的海上金库。也许我们有点吹一毛一求疵,但类似这种事情,我们海员绝不饶恕。另外还流传一些他跟黑社会活动有关的颇为离奇的事情。不错,亲一爱一的先生,我从内心深处对丹·一温一特斯利普就没好感。倘若以前我没说过这种话,那么现在说也为时不晚。”
“你是一周前的头一天中午——即星期一中午抵达檀香山的,”格林继续追问,“但第二天你就离开了。在此期间你去见过丹·一温一特斯利普吗?”
“没有。”
“哦,那好,先生,我可以告诉你。在伊根烟盒里发现的香烟是由土耳其烟叶制的,但在丹·一温一特斯利普被害现场发现的烟头是弗吉尼亚烟草制的。可是,我亲一爱一的科普舰长,你上星期天晚上在亚历山大·杨旅馆的大厅里给陈查理一抽一的恰恰就是这种科西坎牌香烟。”
科普看了看陈,讥笑道:“你随时随地都在侦查,是不是?”
“别打岔了,”检察官厉声说,“我需要的是解释。”
“解释很简单,”科普说,“刚才我正要跟你说,可你却没完没了地盘问。在丹·一温一特斯利普客厅门外发现的科西坎牌香烟当然是弗吉尼亚烟叶制的。我从未一抽一过其他牌的烟。”
“你说什么?”
“毫无疑问,先生,是我扔的那个烟头。”
“可刚才你还说没去见丹·一温一特斯利普呀。”
“没错,我确实没去见他,但我去拜访了来自波士顿的米纳瓦·一温一特斯利普小一姐,她是屋里的客人。实际上,上星期一五点我和她一起喝的茶。你可以给这位女士打个电话证实一下。”
格林瞅瞅哈利特。哈利特瞥了一眼电话机,然后他气愤地转向约翰·昆西:
“为什么她这该死的没告诉我?”
约翰·昆西笑着答道:“这我不清楚,先生。她也许从来没想到科普舰长会跟谋杀案有关吧。”
“她跟你说的可能一性一不大。”科普继续说,“我和一温一特斯利普小一姐在客厅喝茶,然后出去坐在花园的长凳上聊着往事。回屋时我正一抽一着烟,就随手将烟头扔到客厅门外了。我不知道一温一特斯利普小一姐注意到了没有,或许没有,这种事又没必要去记。愿意的话,先生,你可给她去个电话。”
格林又瞅瞅哈利特,哈利特摇摇头。
“以后我会跟她谈的。”探长说。
显然,米纳瓦小一姐不久就会有一场不愉快的谈话的。
“不管怎么说,”科普对检察官继续说,“你本人把科西坎牌香烟作为指控老吉姆的证据,其结果只能让他沉默不语——”
“对,他是沉默不语。”格林打断说,“但事实上有人听见一温一特斯利普说过害怕吉姆·伊根的话。”
科普皱皱眉,问:“真有此事?”思索片刻之后,他又说:“即便如此,又怎么样呢?一温一特斯利普完全有理由惧怕众多老实人。不过,亲一爱一的先生,你没有任何办法让他不沉默。我要求——”
格林举起手,说:“等等。刚才我说你在恐吓,现在仍这么认为。任何其他措词都表现不出你的聪明才智。你那么一精一通法律,肯定懂得你弟弟拒绝告诉我他与一温一特斯利普之间的一交一易意味着什么。况且他是最后一位看到活着的一温一特斯利普的人,仅凭这一点就足以拘留他了。亲一爱一的舰长,我现在拘留他,而且还将继续拘留,直至地狱结冰。”
“很好。”科普说罢便站起身,“我会聘请一位一精一明强干的律师的——”
“当然,这是你的权利。”格林厉声说,“再见。”
科普迟疑片刻,转向伊根劝道:
“吉姆,这么做将引起公众的广泛注意。时间拖得越长,对卡洛塔越不利。既然你做的每件事都是为了她——”
“你怎么知道的?”伊根吃惊地问。
“我猜到了。我可以依据事实作出判断,吉姆。卡洛塔曾打算跟我回英国读书,你说你有钱供她,其实你没有。这又是你那自尊心在作祟,吉姆。自尊心已给你招致终生麻烦。你四处寻觅钱款,于是想到了一温一特斯利普。现在我才逐渐明白,你已掌握了丹·一温一特斯利普的情况,于是那天夜里便去他家——”
“——去敲诈他。”格林插话。
“这么干并不光彩,吉姆。”科普继续开导,“但你并不是为了你自己。我和卡洛塔都明白你是为了自己的女儿才首先牺牲自己的。我们二人都会谅解的。”他转向卡洛塔问:“是不是,我亲一爱一的?”
姑一娘一的眼睛湿润了,她站起身吻了吻她父亲,说:“亲一爱一的老父亲。”
“吉姆,请彻底忘掉那自尊心吧,全都说出来,我们会带你回家的。我相信检察官会避开新闻媒介的。”
“我们已向他保证千万次了。”格林说。
伊根抬起头,解释道:“我不在乎什么新闻媒介,我是不想让你们——阿瑟和卡里——两个人知道。既然你已猜到了,而且卡里也都知道了,我也没有什么顾虑了。”
约翰·昆西站起来,说:“伊根先生,如果有必要,我可以出去。”
“坐下吧,我的孩子。”伊根答道,“卡里跟我讲过你待她很好,何况你还见过那张支票。”
“什么支票?”哈利特高声问,随之起身站到约翰·昆西身边。
“从道义上讲我无可奉告。”约翰·昆西从容地解释着。
“不必说了!”哈利特很气愤,“你跟你姑姑是很好的一对。”
“别说了,哈利特,”格林打断说,“听我说,伊根,或科普,不管你们哪一位,我正等你们说呢。”
伊根点点头开口了:“早在八十年代,我是澳大利亚墨尔本一家银行的出纳员。一天,一位年轻人来到我办公的窗口,自称叫威廉斯或类似这个名字。他有一个绿色皮包,包内装满了墨西哥、西班牙和英国金币。有些金币已沾满了污垢——他要把这些硬币兑换成钞票,我照办了。他来过几次,每次都提着同样的皮包,干着同样的事。虽然他给我一笔可观的小费,也的确引起过我的怀疑,但当时我对这件事没太在意。
“一年后我离开银行到悉尼时听到不少有关丹·一温一特斯利普在‘夏洛的梅得号’船上的传闻。这使我联想到威廉斯和一温一特斯利普或许是同一个人吧,但又没人去调查和核实。不管怎样,我总觉得那笔钱是血腥钱。关于这一点,汤姆·布拉德没有老实一交一待,所以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十二年后,我到了夏威夷,被人引见见到了丹·一温一特斯利普。他就是威廉斯,千真万确,而且他还认识我。但我可不是黑社会一分子。阿瑟,尽管我处境一直很困难,但我始终光明磊落,因此一直没提那件事。二十多年了一直平安无事。
“然而,几个月前,我的家人终于找到了我。阿瑟写信说他要到檀香山来见我。我总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对不起女儿——她还没找到一份出人头地、得以尽情享受的工作。于是我要她去英国拜见我年迈的母亲,从而受点英国教育。我给阿瑟写了封信,而且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可我不能让她作为一名慈善孩子前往;我也不能承认自己已经破产,对她帮不了什么忙,就硬着头皮说我将支付她的生活费,其实我分文皆无。
“后来布拉德来了。这似乎是天意。我本想出卖点情报给他,但一交一谈时我发现他手头也很拮据。我预感到一温一特斯利普最终会将他击败。不对,一温一特斯利普击败的是我——一温一特斯利普本人及其臭气熏天的财富。我也搞不清都发生什么事了,想必是气极了。我粗略算了一下,这个世界所欠我的正好用来支付女儿的生活费。于是我给一温一特斯利普打了电话,约好那个星期一晚上见面。
“然而做人的准则不易改变。给他打完电话的那一瞬间,我又后悔了,便想尽办法开脱掉。我告诫自己肯定会有其他办法的——或许能卖掉里夫帕姆旅馆。不管怎样我又给他打了个电话,说不去了。可他坚持让我去,我还是去了。
“用不着我开口他就知道我需要什么。他已为我准备好了一张支票——一张五千美元的支票。这可是卡里的福气和机会啊。我拿起支票便离开了。我为此感到很羞愧。我并不想为自己的行为开脱,不过,我始终没把支票兑成现金。卡里在我桌子里发现这张支票并拿给我看时,我把它撕了。我要说的完了。”
他将疲惫的双眼转向女儿说:“我所干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卡里,但我不想让你知道。”
卡洛塔走过去伸开臂膀抱住他的肩膀,眼含热泪站在那儿向他微笑着。
“假如一开始你就跟我们说的话,”格林说,“可以免去大伙儿许多麻烦,包括你自己。”
科普站起来,说:
“好啦,检察官先生,这就是你所要的。现在你不打算拘留他了吧?”
格林马上站起身,说:
“是的,我马上安排释放他。”
他和伊根走了出去。随之,哈利特和科普也跟出去了。约翰·昆西向卡洛塔·伊根伸出了手,他仍想着她。
“太为你高兴了。”他表示祝贺。
“你会尽快来见我吗?”她问,“那时你会看到一位截然不同的姑一娘一,更像你在奥克兰渡口碰到的那个女孩。”
“她很迷人。”约翰·昆西回答,“而且她那双眼睛跟你一样。”突然他想起了阿加莎·帕克,又补充道:“不过现在有你父亲了,用不着我了。”
她仰起脸望着她,笑答:“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说罢,便走了出去。
约翰·昆西对陈说:
“唉,事情也就这样了。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就我个人而言,”陈咧嘴一笑,说,“跟往常一样,还是原地不动。我一直对伊根就没抱多大希望。”
“可哈利特却寄希望于他。”约翰·昆西讥讽道,“对他来说,整个上午糟透了。”
中午刚过,他们碰到了探长,见他挺不高兴。
约翰·昆西兴奋地说:“刚才我们还谈到你,那老吉姆的线索只不过如此而已。还有其他线索吗?”
“啊,还有不少呢。”哈利特怒声道。
“不错,你是有。线索查了一个又一个,现在又查到香烟上。开始是贵宾登记册,后来是胸针,接着是撕毁的报纸,还有夏威夷木盒。现在又出了个伊根,还有那科西坎牌香烟。”
“哦,伊根还没完全排除掉。也许我们不能拘留他,但我不会忘掉他的。”
“废话,”约翰·昆西嘲笑着,“我问的是你还剩下什么线索了。剩下的是一只早已破烂不堪的手套一上的那颗没用的钮扣,那只带有夜光表盘及模糊不清的数字2的手表——”
陈的眼睛眯缝成了一条线,喃喃地说:“这是条重要线索,还记得我是怎么说的吧。”
哈利特砰地往桌上砸了一拳:
“就是它——那块表!如果戴表人知道已有人看到它了,大概我们也就很难找到了。但我们始终没露风声,没准儿他还不知道呢,这是我们仅有的一次机会了。”
他对陈说:“为找这块表,我已竭尽全力把这些岛都搜遍了。现在我打算再搜一遍,不管是珠宝店,还是当铺,每个角落都搜一搜。查理,你开始行动吧。”
陈动作敏捷地迅速挪动着身一体,尽管他很胖,体重超标。
“我将全力以赴。”他承诺着,说完便不见了踪影。
“祝你好运。”约翰说着也要走。
哈利特低声说:“跟你姑姑说,我很生气。”他没心思去措词了。
吃午饭时,约翰·昆西没能把口信传给他姑姑,因为米纳瓦小一姐和巴巴拉在城里没回来。
晚饭后,他把姑姑领到屋外,坐在黄槿树下的长凳上。
“顺便说一句,”他说,“哈利特探长很生你的气。”
“我还生哈利特探长的气呢。”她答道,“所以我们彼此彼此,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肯定你自始至终都知道谁扔的那个科西坎牌香烟烟头。”
她沉默了许久,然后说:“不是自始至终都知道的。发生什么事了?”
约翰·昆西扼要地把上午在警察局里的事叙述了一遍。说罢,他以询问的眼光望着她。
“起初由于我很激动,所以没想起来,要不我早就说了。”她作着解释,“几天前我才想起来。我看得很清楚是——阿瑟——科普舰长——在我们回屋时扔的烟头,但我没汇报。”
“为什么?”
“嗯,我想这对警察是个很好的考验,让他们自己去搞清楚吧。”
“这种解释太牵强。”约翰·昆西严肃地指出,“一浪一费这么多时间,你应负责。”
“这——这不是我唯一的理由。”米纳瓦小一姐轻声地说。
“啊,我很乐意听,说吧。”
“无论如何,我也不能把自己同科普舰长的会面跟神秘的谋杀案联系起来。”
又是一阵沉默。突然,约翰·昆西明白了——他从来就没愚钝过。
“舰长跟我说过,八十年代时你很漂亮。”约翰·昆西一温一柔地说,“我在旧金山俱乐部碰到他时他对我说的。”
米纳瓦小一姐将手放到小伙子手上。约翰·昆西一向认为米纳瓦小一姐说话既沉着又尖锐,此刻却感到她的声音有点颤。
“我在海边时的少女时代,”她说,“幸福就在身边,只要一伸手便可得到。然而在波士顿——波士顿,我却没抓住。我让幸福从身边溜走了。”
“现在还为时不晚呀。”约翰·昆西劝着。
她摇了摇头,继续说:
“所以那个星期一下午他就想跟我解释。但听得出他说话的语调中有种难以名状的东西——虽然在夏威夷,但我并不糊涂。青春,约翰·昆西,青春再也不复返了。不管这儿的人们怎么说,”她按着他的手站了起来,告诫说,“一旦你的机会来临,亲一爱一的孩子,可别那么傻了。”
她很快穿过花园走了。约翰·昆西目送着她,充满了新的一爱一慕之情。不久他发现电线那边亮着划火柴的黄色火焰。又是阿莫斯,他还在那棵角豆树下消磨时光。约翰·昆西起身向他溜达过去。
“你好,阿莫斯。”他说,“你打算什么时候拆掉这篱笆?”
“啊,有朝一日我会拆的。”他答道,“顺便问一句,有什么新的进展吗?”
“有一些。”约翰·昆西告诉他,“但都没有什么结果。依我看,这个案子完全进行不下去了。”
“啊,我一直在思忖,”阿莫斯说,“或许到头来这是最好的结局。假如他们确实查出了谋杀丹·一温一特斯利普的凶犯——也只是揭露一件丑闻而已,那要比其他任何结局都糟。”
“不过我还抱有侥幸心理,”约翰·昆西说,“就我本人而言,还是要把这案子进行到底的。”
哈库穿过花园急匆匆走过来,说:
“有你的电报,约翰·昆西先生。送报员讲电报需收报人付款。”
约翰·昆西很快跟他来到前门。一个秃脑袋的男孩正等着他。付完款后,他便拆开了电报。电报是得梅因地区邮政局长发来的。电文如下:
此地无人叫萨拉戴恩。
约翰·昆西急忙去打电话。警察局值班人员说陈已回家了,并告诉了他陈在蓬奇鲍山的家庭住址。他开出跑车,五分钟后便向城里急驶而去。
三
陈查理的家坐落在蓬奇鲍山半山腰的平房里。约翰·昆西在他家门口稍停了片刻,向下俯瞰了一下檀香山。它坐落在群山环绕之中,如同一座宏伟壮观的豪华花园。真是一幅美丽动人的图画。但他现在无暇欣赏这番美景,于是便匆忙沿着两旁是棕榈树的林荫大路向上疾行。
一位中国妇女——看起来像用人——把他领进陈那间灯光暗淡的客厅。侦探正坐在桌旁下象棋。见到来访者他便躬身而起。闲暇时,他通常穿一件深紫色宽松丝绸长袍,长袍领口紧锁,袖子宽大,下一身穿着同样质地的宽松裤子,脚底穿着厚底丝织鞋。他是位地地道道的东方人,既和蔼可亲又满面春风。可约翰·昆西却感到跟他很疏远。他第一次真正意识到自己是跨越深深的沟壑而与陈互相握手的。
“非常荣幸你能到寒舍来作客。”查理高兴地说,“高兴时刻能有机会向你介绍我这长子就更锦上添花了。”
他示意让棋桌上的对手走过来。小伙子瘦长身材,黄皮肤,一对琥珀大眼——完全是陈发胖前的相貌。
“这位是约翰·昆西·一温一特斯利普先生。承蒙屈尊关照亨利·陈,本人不胜感激。你进来时我正教他如何下棋,掌握几种下棋的窍门就不致于毁坏名声了。”
小伙子深鞠一躬。显然他是一名孝子。约翰·昆西也深施一礼,说:
“你父亲是我很要好的朋友,从现在起,你也是我的好朋友。”
陈高兴地咧嘴笑道:“请在简陋的椅子上坐吧。是否带来什么消息了?”
“当然。”约翰·昆西笑答。他随手将得梅因地区邮政局长的电报递给他。
“太有意思了。”陈说,“我刚才听见街上有高级汽车的噗噗声,是吗?”
“没错。我开车来的。”约翰·昆西回答。
“好极了!我们立即到哈利特家去。他家离这儿不远。请原谅,我去换身衣服。”
屋内只剩下约翰·昆西和那个男孩了。约翰·昆西找到了话题。
“会打棒球吗?”他问。
小伙儿眼睛一亮,说:“打得不好,但希望能有所提高。我的堂叔威利·陈是棒球高手,他答应教我。”
约翰·昆西环视屋内四周:后面墙上悬挂着新年贺词的条幅,那是他家的一位朋友送的新年礼物,侧面墙上挂着一幅喜鹊登枝的绢画。他被画的质朴所吸引,走过去仔细端详着。
“太美了!”他感叹地说。
“中国有句古话:画是无声的诗。”小伙儿作着解释。
画的下方是张方桌。桌的两旁放着低靠背沙发。屋内其他用一精一制柚木雕刻成的台子上陈放着蓝白相间的花瓶、瓷罐以及盆景。天花板上下垂着浅黄色的灯笼。地上铺着松一软而富有弹一性一的地毯。约翰·昆西又一次感到他与查理·陈之间的隔阂。
然而,侦探身穿洛杉矾或底特律服装重新出现时,这种隔阂仿佛就没那么大了。他们一起出了屋,坐进汽车,向一爱一奥拉尼大街哈利特家驶去。
探长穿着睡衣悠闲地坐在走廊上,他饶有兴致地跟来访者打着招呼:
“小伙子们,这么晚出来,有什么事吗?”
“当然,”约翰边答边在搬来的椅子上就座,“有个人叫萨拉戴恩——”
一听到这个名字,探长就敏锐地望着他。约翰·昆西跟他讲了他所了解的萨拉戴恩,他的住处,所做的生意以及掉牙的悲剧。
“前几天我们发现,每当调查卡奥拉时,萨拉戴恩就特感兴趣。那天卡奥拉要见布拉德,他就设法呆在里夫帕姆旅馆的桌旁。当晚你们审讯卡奥拉时,伊根小一姐发现萨拉戴恩先生就蹲在窗外。所以我和查理想了个高招儿——给得梅因地区邮政局长发封电报询问他的情况。萨拉戴恩曾说过他在那儿干过食品批发生意。”说罢把电报递给了哈列特,同时又补充一句:“今晚可以真相大白了。”
哈利特平时那张严肃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他接过电报读了起来,随后将其撕得粉碎。
“年轻人,别再提它了。”他心平气和地说。
“什——什么?”约翰·昆西气呼一呼地问。
“我说过,别再提它了。我欣赏你们的胆识,但你们所跟踪的对象全然错了。”
约翰·昆西异常气愤,喊着:
“我要求解释一下。”
“不能解释。”哈利特回答,“你要相信我。”
“我已在许多问题上相信你了。”约翰·昆西愤怒了,“现在我倒开始怀疑,你是否在设法庇护什么人?”
哈利特站了起来,将手放在约翰·昆西肩膀上。
“今天一天我都挺烦心的,不想再跟你生气了。我并没有设法庇护任何人,只不过跟你们一样想急着找出杀害丹·一温一特斯利普的凶手。说不定我比你们还着急。”
“可我们把证据给你拿来了,你却撕毁了——”
“给我拿正确的证据来!”哈利特说,“先把那块表拿来,然后我才认可你们的作法。”
约翰·昆西平时对他那真诚的语调印象颇深,但此刻他却感到十分费解。
“就这样吧,”他说,“没什么可说的了。请原谅为这点小事来打扰你——”
“可别这么说,”哈利特打断他说,“有你们的帮助,我很欣慰。但就萨拉戴恩一事而言”——他又看了看陈——“就不必管他了。”
陈点了点头。
“你是位无可非议的长官。”
他们开着跑车又返回蓬奇鲍山,二人都很沮丧。陈在家门口下车时,约翰·昆西说:
“唉,我好可怜,萨拉戴恩是我最后的希望。”
陈凝视了一会儿月夜下太平洋沿岸的那片水边灯光,若有所思他说:“我们周围是漆黑一片的石墙,但环视四周总会找到透光孔的。相信不久我们就会发现透光孔的。”
“但愿我也这么想。”约翰·昆西说。
陈微笑着开导他说:“耐心是一种优良品德,”他又强调一句,“对我来说是这样。也许我们东方人都具有这种思维方式,我觉得你们民族就缺乏耐心,对耐心相当冷淡。”
约翰·昆西正是以极其冷淡的态度开车返回了怀基基滩。然而,随后几天,由于案情没什么进展,他就更需要耐心了。令他四十八小时离开夏威夷的期限已到,但写匿名信的人还没自告奋勇来解除限令。星期四白天与往常一样,平安无事,夜间也是那么平静和安宁。
星期五下午是阿加莎·帕克打破了沉寂。她从怀俄明农场发来封电报。电文如下:
“你肯定疯了。西部既荒凉又难以忍受。”
约翰·昆西苦笑着。他可以想象出她拟电文时的神情:骄傲、傲慢、决不屈服。肯定她很讨发报人的欢心,说不定那位也是来自东部的流亡者呢。
姑一娘一也许是对的,他的确是疯了。坐在丹·一温一特斯利普的走廊上,他极力回想着往事,设法将一桩桩、一件件事情理出个头绪:他想到波士顿、办公室、美术馆、恫吓者;想到冬季令人爽一快的空气和充满活力的公园;还有债券最新发行时的激动心情——就如同晚上在剧场看首场演出一样的兴奋——是涨还是跌?也想到了在朗伍德的那场球赛;在查理斯度过的漫长之夜;在马·格诺利亚与同伴打的高尔夫球;在昏暗古朴的客厅里品尝着一精一致茶杯里的茶。这一切一切他都想抛弃,难道不是疯了吗?可米纳瓦小一姐都说了些什么?“一旦机会来临——”
问题是严峻的。而严峻的问题偏偏发生在这片生长莲子的地方。他无一精一打采地打着哈欠到市中心闲逛,不知不觉便到了公共图书馆。他看到查理伏一在桌子上。桌上摊放着一大厚本书。约翰·昆西凑过去。原来那是一本过期的檀香山晨报的装订本,正翻在因时间过久而发黄的体育版版面上。
“你好,陈。”约翰·昆西招呼着,“你在看什么呢?”
陈冲他一笑,说:“你好。我随便看看,希望能找到透光孔。”说罢,随手合上了那本书。
“看来你身一体挺棒。”
“啊,确实不错。”
“没再挨树丛中的槍击?”
“没有,一槍也没有。我觉得那是虚张声势,瞎吓唬人,没什么了不起。”
“你说什么?——虚张声势瞎吓唬人?”
“我的意思是那家伙是个胆小鬼。”
陈严肃地摇摇头,说:“请听本人愚见,千万不能大意。天一热,头脑就容易发一涨。”
“我一定三思而后行。”约翰·昆西答应着,“恐怕打扰你了。”
“荒唐想法。”陈说。
“我得去干自己的事了,若有突破,请马上告诉我。”
“那当然。不过,到目前为止还是纹丝未动。”
在参考书阅览室门口,约翰·昆西停住了脚步。查理早已敏捷地翻开了那本厚书,颇有兴致地俯身读了起来。
回到怀基基滩,约翰·昆西度过了乏味无聊之夜。巴巴拉及其家人的老朋友都去考一爱一岛游览观光了。她走了,他并不感到遗憾,因为她在场,他也没觉得自在。姑一娘一和詹尼森之间的关系继续在疏远:律师没去码头为她送行。说实在的,约翰·昆西挺乐意和她分手,但她不在时,科利亚路上的这栋房子就笼罩着孤独和凄凉的情调。
晚饭后,他独自坐在走廊里吸着烟。去里夫帕姆旅馆下边的海滩上,准能找到满意的伴侣,可他犹豫了。白天他已在海滩或水中与她多次见过面。虽然她一想到去英国走访就有点胆怯,但现在她挺高兴。他们进行过多次一交一谈,但都在白天,至于晚上,约翰·昆西则缺乏自信——正如陈在谈及那石头偶像时所说的。毕竟他还有阿加莎,有波士顿,还有巴巴拉。马上去疏远这三位姑一娘一实在令人劳神。他起身便去市中心看电一影。
星期六一清早,他就被屋顶上飞机的轰鸣声惊醒。远处的海面上可以看到美国舰队的轮廓,空中服务的小兄弟们则迅速出击,翱翔在空中以示欢迎。
这一天的檀香山热闹非凡,其欢迎盛况远远超过狂欢节。桅杆顶端飘扬着色彩缤纷的旗帜,条条街道都呈现出一派青春焕发的景象。巴巴拉说得对,处处都可看到英俊小伙儿们身穿洁净挺括的军装。他们拥挤在礼品商店里,簇拥在冷饮柜台边,嬉戏在有轨电车内。晚上海滨旅馆内则举行了大型舞会。
约翰·昆西出来散步时看到身穿崭新军服的军人们向怀基基滩方向走去,每人身旁都由一位年轻美貌的姑一娘一相伴。在这种特殊场合,她们充当情一人去陪同年轻小伙儿,当然求之不得。约翰·昆西突然产生出一种失落感。每一漂亮女孩都会令其联想到卡洛塔·伊根。他转身向里夫帕姆旅馆走去。说也奇怪,他骤然加快了步伐。
旅馆老板正在桌子后边,其神情既镇定又从容。
“晚上好,伊根先生——或称你为科普先生?”约翰·昆西征询着。
“哦,还是叫我伊根吧。”他回答,“在称呼上,不要落入俗套。一温一特斯利普先生,很高兴见到你。卡里她一会儿就下来。”
约翰·昆西打量着这间宽大的公共用房。屋内杂乱无序,有溅满油腻的梯子,成桶的油漆,还有一捆捆新报纸。
“发生什么事了?”他问。
“事情倒蛮新鲜。”伊根回答,“你知道,我们都生活在社会当中。”说罢便朗声大笑。然后他进一步解释说:“这座古老的里夫帕姆旅馆在这儿已修建了多年,但檀香山的上层人物对其却不屑一顾。现在他们得知我和英国海军舰长有关系,猛然间,他们就发现这旅馆既优雅漂亮又富有情趣了。他们要来这儿赏光饮茶,你说这事怪不怪?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可这是在檀香山啊!”
“波士顿也如此。”约翰·昆西颇有同感。
“是的,一点不错。当年我从英国逃出来时也是这样。要不是有卡里,我会让他们统统见鬼去的。不知怎地,女人们对这种事情的想法则截然不同。只要贵妇人冲她一笑,她心里就觉得热呼一呼的,而且她们正在笑。知道吧,他们甚至挖出了我堂兄乔治因生产一种特效的肥皂而被封为爵士的事来呢。”
他作了个鬼脸,继续说:“我认为,说说我本人——自家的丑闻没什么,可世上人们想法希奇古怪。我绝不会去为难我堂兄乔治的。正如阿瑟所说,生产肥皂既干净又开心。”
“你哥哥还跟你在一起吗?”
“不,他回范宁岛去把工作干完。他回来后我打算把卡里送到英国去呆一段时间。是的,这么做是对的,我打算送她去。”很快他又补充了一句,“而且我想自己支付这笔费用。我得告诉你,我已能在以里夫帕姆旅馆作抵押的基础上再增加一笔款项了。这另一笔款就是跟英国海军上将的新建关系以及那可笑的悠久的肥皂生意。瞧,卡里来了。”
约翰·昆西很高兴自己已转过身去,因他不想错过卡洛塔下楼时的身姿。卡洛塔身穿新颖的闪光夜礼服,一头乌发梳理得颇为迷人,洁白的双肩闪着光,双眼终于露出了欢快的神色。她快速向他走来时,他屏住了呼吸。他从未见她这么漂亮过。
他心里思忖着她肯定听见自己在办公室说话的声音了,随之便以惊人的速度打扮着自己。为的是前去迎接他。拉着她的手,他异常激动。
“稀客呀,”她责备着,“我还以为你把我们给抛弃了呢。”
“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他说,“只是太忙了——”
身后响起了脚步声,他扭头一看,原来是一位随处可见的海军小伙儿——高高的身材、金黄色头发的阿多尼斯美少年,他手里拿着帽子,俏皮地笑着。
“你好,约翰尼,”卡洛塔作着介绍,“这位是来自波士顿的一温一特斯利普先生,这位是来自弗吉尼亚里其蒙的海军上尉布思。”
“你好!”小伙儿点点头打着招呼,但眼睛始终没离开过姑一娘一的脸。这位一温一特斯利普,不就是一位客人吗?有什么好说的——显然海军上尉就是这么想的。
“准备好了吗,卡里?车就在外边。”
“实在对不起,一温一特斯利普先生,”姑一娘一歉意地说,“我们得去参加舞会。你知道,这个周未是属于海军的。以后你会来的,对吧?”
“当然,”约翰·昆西说,“不过,别让我等你了。”
她冲他一笑,走了,是跟约翰尼一起走的。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约翰·昆西情绪一落千丈,心中有种无法解释的成年无望的感觉。青春——青春已穿门而过,但他却落在了后边。
“很遗憾,她不得不去。”伊根一温一情地说。
“噢,没关系,”约翰·昆西回答道,“这位海军上尉布思是你们家的老朋友吗?”
“根本不是。是卡里在旧金山聚会时认识的。你不坐下跟我一抽一支烟吗?”
“改日吧,谢谢。”约翰·昆西疲惫地答着话,“我得尽快赶回去。”
他本想逃走,逃到美丽宁静的夜色中去,但现在夜对他来说不过是场灾难。他顺着海滨走着,不时用力将脚尖踢进白色沙堆。约翰尼!她已经称他为约翰尼了!还有她看着他的那种眼神!约翰·昆西又一次感到内心像针扎一般。愚蠢,笨蛋!最好回波士顿,将这一切忘掉。宁静古老的波士顿才是他的归宿。现在他都到了而立之年——快三十岁了,最好走得远远的,离开这些相一爱一的孩子,离开月夜的海滩吧。
米纳瓦小一姐已乘大轿车去探望朋友了,屋内就像坟墓般寂静。约翰·昆西漫不经心地在室内溜达着,沮丧而且无望。下边莫纳的一支夏威夷管弦乐队正在演奏,那位里其蒙来的布思海军上尉现正紧紧挽着卡洛塔呢。那种亲密劲儿肯定是这些天受了年轻人的影响。呸!假如他已安排好要离开夏威夷的话,天啊,他宁愿明天就走!
电话响了,无用人去接。约翰·昆西只好自己去。
“我是陈查理。”对方说,“是你吗,一温一特斯利普先生?太好了!马上就要发生重大事件了。请在里韦尔河街九二七号刘因百货商店跟我会面,越快越好。你知道这个地方吗?”
“我会找到的。”约翰·昆西大声回答。
“我在河边等你。再见。”
行动,终于采取行动了。约翰·昆西的心在激烈地跳动。今晚他盼望的就是行动。跟往常一样,越到紧要关头,车越不争气:跑车在车库里待修,其他的车也都在用。他急忙赶到卡拉考一爱一大街想租一辆,但恰好看到一辆有轨电车迎面开来,于是便改变了主意,迅速上了车。
没有一辆有轨电车开得这么慢的。好容易到了市中心的福特街拐弯处,他下了车徒步前往。天色还早,但周围却是沉睡般的宁静。成对的旅游者无目的地闲逛着,一群要塞的士兵和几位海军战士在灯光明亮的射击场门口徘徊。约翰·昆西匆匆沿着基恩街赶路。过了中国面条馆和当铺,不一会儿就拐进了里韦尔河街。
他左边是河,右边是一排破旧不堪的平房。他在刘因住的九二七号门口停了下来。门内屏风后面露出几个中国人的脑袋,他们被一开心的小游戏所吸引。
约翰·昆西推开门,铃声响了,一股霉烂的臭味迎面扑来。眼前是一派希奇古怪的景观——成堆的干枯树枝和药草;装满海马骨骼的缸缸罐罐;勾挂着的一只只宰好并着了色的倒霉鸭子;还有成堆成块的猪肉。
一位上了年纪的中国老者站起身,走了过来。
“我找陈查理先生。”约翰·昆西说。
老人点点头,带他到店后对面的红门帘前。他掀起帘子,示意让约翰·昆西进去。穿过帘子,他来到一间未经装饰的屋子。屋内只有一张吊一床一和一张桌子。桌上一盏油灯在冒出的烟雾后面发着昏暗的光。屋内还有几把椅子。突然,一个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高个子,红头发,浑身散发着海腥味。
“你好。”他说。
“陈先生在吗?”约翰·昆西问。
“没在,他一会儿就来。趁等他的时候,喝点怎么样?嘿,刘,给来两杯做好的米酒。”中国老头儿退了出去。
“坐吧。”那人说。
约翰·昆西顺从地坐了下来,水手也坐下了,一只眼的眼皮不怀好意地搭拉着,一双粗一大的一毛一茸一茸的手摊放在桌子上。
“查理马上就到。”他说,“到那时,我将给你们二人讲个小故事。”
“是吗?”约翰·昆西问。
他环视着这间令人作呕的小屋。屋子后部有一扇门,一扇关闭的门。他又打量了一下这位红发水手。他不知道如何才能逃离这个地方,因为现在他明白了,陈查理并没给他打电话,他又慢慢悟出电话里并不是查理的声音。
“你知道这个地方吗?”这是电话里的声音,一种笨拙地模仿陈说话的声音。但陈是学英语的学生,他平时总从诗歌里干巴巴地、小心谨慎地向外吐着词,其实无非都是洋泾滨英语罢了。没错,侦探他没打电话。毫无疑问他现在在家,正俯身在那棋盘上。但在这儿,约翰·昆西却被关在里韦尔区边远的一间小屋子里,面对一位一爱一斯基摩水手,此人正斜着眼,狡猾地望着约翰·昆西。
中国老头儿端着两个斟满酒的玻璃杯进来了。他把酒杯放到桌上。红发人端起一杯。
“祝你健康,先生。”他说。
约翰·昆西端起另一杯,放到嘴边。水手眼中流露出可疑的热切盼望的目光。约翰·昆西把酒杯放回原处。
“对不起,”他说,“我不想喝,谢谢。”
满脸红一胡一子茬儿的水手斜着身凑近他:
“你的意思是不想跟我一起喝了?”他挑衅地说。
“正是。”约翰·昆西回答。他觉得还是尽快了结为好,总比这样悬着强,于是便起身说:
“我要走了。”
说罢便向红门帘走去。水手二话没说就站起来挡住了他的去路。约翰·昆西认为现在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了,于是便给了他一记耳光。水手很快就予以了强有力的反击。顿时屋内便成了战场。
约翰·昆西看到周围一片红——红门帘,红头发,红火焰的油灯,红一毛一大手灵活地追打他的脸。这就是罗杰所说的——“曾跟船上的水手们较量过吗——那种旧式的挥拳方式如同横飞的火腿一般”吗?
没有,当时他还没来得及达到那个水平,可现在就有了甜美的体会了。约翰·昆西兴奋地看到在这场新的一交一战中,自己表现得相当出色。
比起顶楼上的一交一战,这次强多了。这次有准备而且有机会。他把红门帘一次次抓到手,但一次次被拖回来,遭受新的打击。水手在想方设法将其彻底击败。虽然无数拳都击中要害,但红发人盼望的那种可喜结局来得如此缓慢,实在令其费解。约翰·昆西一生中也有着相同的目标。他们在屋里互相拼杀,一片喧哗。然而商店前那些不可思议的东方人继续在玩着恬静的游戏。
约翰·昆西自感筋疲力尽,呼吸困难。他意识到对手还未正式开始打呢。当红发人筹划下一步计划时,他偷闲靠着桌子站了一会儿。突然灵机一动,计上心来。他将桌子推翻,油灯随之摔碎,顿时屋内一片漆黑。借助最后一线亮光,他看到高个子向他走来,于是便猛击他的膝盖。他以麻省剑桥陆军野战兵训练的方式来了个Z字形。这次文化人占了上风。接着水手用头猛一撞,而约翰·昆西避开了。他极力搜寻最近的出口,碰巧门就在他身边,而且没上锁。
他迅速穿过杂乱无草的后院,爬上了篱笆,发现自己到了著名的河区附近。那儿,弯弯曲曲的一胡一同,无街名,无人行道,无头,无尾。五个种族同住在黑暗里。有的屋子高出地平面,有的则低些,全然不在一条准线上。约翰·昆西感到他已恍恍惚惚进到未来主义者的画卷中去了。他停住脚步,听见中国乐曲的咔嗒咔嗒声,打字机的劈劈啪啪声,廉价唱机传出美国爵士音乐的刺耳声,以及远处汽车喇叭的尖一叫一声、小孩的恸哭声,还有日本人的哀泣声。篱笆那边院里的脚步声唤醒了他,他逃离了。
他必须逃出这个乱糟糟迷宫般的狭小一胡一同,而且要快。粉饰得奇特又艳丽的脸庞在暮色中暗然失色,还有那白面般的脸令人联想到稀奇古怪一词的服饰。人们七嘴八舌一片嘈杂,莫名其妙的眼睛闪着光,一只瘦手曾抓住了他的胳膊。街灯下,一群月牙脸的中国孩子三五成群向他走近。他又停住了脚步,几乎喘不过气来。不断传来数只穿着凉鞋的脚发出的啪嗒啪嗒声,木底鞋的嗒嗒声,尤其是麻省生产的廉价鞋的吱吱嘎嘎声,突然又传来一双大脚的重击声——犹如一爱一斯基摩水手所独有的那双大脚的重击声。他继续赶路。
不久他便来到相对安静的里韦尔河街。他意识到自己又转回原地了,因他又见到了刘因的百货商店。他急忙向基恩街走去时,回头向后看到了红发人在尾随。他看到一辆挂着帘子的大型旅游车正等候在路旁,于是便一跃到了司机身旁。
“快开车,快!”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命令道。
满脸倦意的日本人看了看他,说:
“现在没空儿。”
“不管你——”约翰·昆西说着便瞅了一眼驾驶盘上司机的那只胳膊。骤然间他的心停止了跳动。暮色苍茫中他看到了一块带有夜光表盘的手表,而且数字2模糊不清。
此时一双粗一壮的大手抓住了他的衣领,将其拽进黑一洞一洞的大型轿车尾部。与此同时,红发人赶到了。
“抓到他了吗,迈克?嘿,真走运!”说罢便跳进车的尾部,迅捷而又熟练地将约翰·昆西的两手倒绑在背后,嘴里塞满令人作呕的东西。
“要不是逢凶化吉,那就更糟了。”红发人说,“等到船上,我再找他算账。喂,你往七十八号码头开!让我们看看你能开多快!”
车猛地向前一蹿,疾驶起来。被捆的约翰·昆西无助地躺在肮脏的地板上。是开往码头吗?他考虑的并不是这个,而是司机腕子上的那块表。
不多时,车便在码头小屋的蔽一陰一处停了下来。约翰·昆西被人抬起又随之被重重地扔下车去。由于他的脸紧一靠着车内一侧挂窗帘的钩扣,因此他完全有把握从容地将嘴里塞的东西用钩子钩松。当车子离去时,他竭力瞅了一眼车的牌照号。车开得很快,他在远处只能看清前面两位数——三三。
两个大高个押着他急匆匆沿着码头向前走。他看到远处有一小群人,其中三个穿白色制一服,一个穿深黑制一服,穿黑制一服的人正在一抽一烟。约翰·昆西的心在激烈跳动,他敏捷地将嘴里松动的东西用牙齿挪到衣领附近。
“再见了,皮特。”他亮开嗓门儿高声喊着,同时展开了猛烈的反击。欲从绑架者手中逃脱。
不一会儿他就听见沿码头传来了咔嗒咔嗒的脚步声。一个身穿白色制一服的粗一壮小伙儿开始大声吵嚷起来,其他二位设法将红发人引开。皮特·梅伯里来到约翰·昆西背后,将其腕子上的绑绳割断。
“唉,一温一特斯利普先生,我真该死。”他深感内疚地说。
“彼此彼此。”约翰·昆西大笑,“要不是你,一会儿我就被灌得失去知觉,随后就被拐到船上当水手啦。”说罢,便去参加战斗。但在强大的年轻人面前,红发人及其同伙已彻底溃败,屈服投降了。约翰·昆西兴致勃勃地跟在他们后面沿着码头走着。他挥起拳头对准那老对手红发人就是狠狠一记耳光。水手摇晃了一下便又恢复了平衡,继续走着。
约翰·昆西回转身对救了他的人说:
“这最后一拳才最过瘾呢。”
“我认出这些家伙了。”梅伯里说,“整整一周前,他们才从一直停泊在港湾外的那艘货船上下来,肯定是鸦片走私犯。你马上去警察局——”
“是!”约翰·昆西应声道,“我一定去。不过我得感谢你,梅伯里先生,还有——”他转向身穿白制一服的人们——“你们这些朋友。”
那位矮胖小伙儿挥着帽子说:“嗨,这有什么,如果你需要,我很乐意帮忙。”
他又对梅伯里补充一句:“喂,瞧瞧吧,老前辈,你那失去一浪一漫色彩的檀香山滨水区现在怎么样啦?回去好好把这事跟海军官兵说说吧。”
约翰·昆西匆忙离去时,皮特·梅伯里正跟伙伴们解释说类似这种情况二十多年来——或许更长些——从未听说过。他的声音逐渐在远处消失了。
在哈利特的屋里,约翰·昆西将晚上发生的事详细述说了一遍,探长起初有些半信半疑,当约翰·昆西谈到轿车司机的那块手表时,他坐直了身一子洗耳恭听起来。
“你接着说!”他大声说,“今晚我要动用警察去跟踪那辆轿车。前两个数是三三,对吧?我还将派人到那艘货船上去。他们不可能那样侥幸从这儿把赃物取走。”
“嗨,就别管那些脏物了。”约翰·昆西严肃地说,“还是集中一精一力找手表吧。”
回到恬静的城市,他斗志昂扬,意气风发,内心充满了战斗的喜悦。他边想边走进了电报局。电报是发给怀俄明农场的阿加莎·帕克的。电文如下:
“去旧金山还是分手?”
当他漫步在静无一人的街道上,到拐角处去等候有轨电车时,他又一次听到了背后的急促脚步声。这么晚了,会是谁呢?他很恼火和疲惫,因为首要的是他对一交一战有点腻烦了。他加快了步伐,背后的脚步也加快了。他再走快时,跟踪者也同样走得更快。唉,好吧,还是停下来面对他吧。约翰·昆西扭过身去,一位年轻人急忙跑了过来。他身材瘦小,戴着顶帽子。
“你是一温一特斯利普先生,对吧?”说着将一件深褐色的东西塞到约翰·昆西手里。“这是你的七月份的《大西洋》期刊。今天一早随‘马努号’船来的。”
“喔,”约翰·昆西无一精一打采地说,“好吧,我就来一份吧。我姑姑可能喜欢看,很有可能。给你钱。”
约翰·昆西坐在开往怀基基滩车的最后一个座位上。肿胀划破的脸上每块肌肉都在疼痛。他腋下紧紧一夹一着那本七月份的《大西洋》期刊,可他连目录都没顾上瞥一眼。
“我们有进展了。我们向前迈了一步。”他兴奋地自言自语,因为他已见过那块带有夜光表盘的表了——表盘上的数字2相当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