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又是一个可能无雾的清晨,罗杰和客人们再一次上了汽车。约翰·昆西觉得他们好像离开这车没几分钟。司机——一副困倦的样子,也一定这样认为。尽管如此,他还是开着车带着他们向海边疾驶而去。
“喂,约翰·昆西,”罗杰说道,“你在出国前得换些外汇吧。”
约翰·昆西马上停止了他那漫无边际的遐想。
“噢,是的,当然了。”罗杰听后笑了。
“那么你想兑换成哪种货币呢?”他问道。
“为什么——”约翰·昆西说着,又停下来,“为什么,我总认为——”
“别理睬罗杰。”巴巴拉笑着说道,“他总是拿你开心。”巴巴拉身一体健康且充满活力,凌晨三点才睡对她毫无影响。“在这个国家里大约只有千分之一的人知道夏威夷是美国的国土,这使整个岛上的人感到恼火。可一爱一的老罗杰想把你和我一起排在那千分之九百九十九里去。”
“我几乎成功了。”罗杰轻声笑道。
“一胡一说!”巴巴拉说,“他可不像那个给‘美国驻檀香山领事馆’写信的国会议员那样。”
“有人干过那种事吗?”约翰·昆西笑着问道。
“他确实是那么写的。从那以后,我们几乎放弃了斗争。后来那个参议员旅游来到这里,他是这样开始他的演讲的:‘当我回到我的国家时——’人群中有人喊道:‘你现在就在你的国家里,你这僵一尸一!’当然了,他说这种话有失大雅,但却完全表达了我们的心情。噢,约翰·昆西,我们对此很敏一感。”
“别自责,”他告诉巴巴拉,“我在说话时会小心谨慎的。”
这时,他们到达了恩巴卡德罗,车停在一平台前。司机下车去拿行李,罗杰与约翰·昆西也帮着提着行李。他们穿过平台上的小棚朝跳板走去。
“回办公室去吧,罗杰!”巴巴拉说。
“不着急。我当然得和你们一起上船。”
在甲板上嘈杂的人群中,一群女孩子朝巴巴拉拥过来,这群加利福尼亚的女孩子们活泼漂亮。约翰·昆西遗憾地获悉她们到这儿只是与巴巴拉道别的。这时一穿着白衣服、身材魁梧的男子从人群中挤过来。
“喂,你好!”他朝巴巴拉喊着。
“你好,哈里。你认识罗杰,不是吗?约翰·昆西,这是我的老朋友哈里·詹尼森。”
詹尼森先生长得极帅。他的脸被岛上一陽一光晒得黝一黑,头发呈浅黄色并成波一浪一状。他灰色的眼睛流露出令人愉快但带些讥讽的神情。总之,他是那种女人们只要看上两眼就终生不忘的男人。约翰·昆西立刻感到自己在巴巴拉朋友的眼中一无是处。这时,詹尼森紧紧一握住了他的手。
“你也乘这艘船吗,一温一特斯利普先生?”他问道。“那好啊,我们两个人应该能使这位年轻姑一娘一过得愉快。”
岸上喊声不断,人越来越多。沿着甲板走过来一位身材矮小的老夫人,身后跟着一中国女仆。她们匆匆赶着路,人们纷纷为她们让道。
“你好,真幸运!”罗杰喊道,“等等,梅纳德夫人。我想让你见见我那来自波士顿的亲戚。”他把约翰·昆西引荐给这位老夫人,接着说道:“我把他一交一给你了。寻遍全岛也为他找不到比这更好的向导、哲学家及朋友了。”
老夫人看了一眼约翰·昆西,黑眼睛眨了眨,说道:“又一个一温一特斯利普,是吗?夏威夷到处都是他们的人。嗯,越多越快活。我认识你姑姑。”
“约翰·昆西,紧跟着她。”罗杰提醒道。她摇了摇头。
她反驳道:“我一百万岁了,男孩子们不再紧跟我了。他们喜欢年轻的。但不管怎样,我会照看他的——用我的好眼睛。好了,罗杰,有时间来作客。”说到这,她走开了。
罗杰微笑着望着她的背影说:“伟大的人物。你会喜欢她的。她出身于老传教士家庭,在岛上她说话算数。”
“那个詹尼森是什么人?”约翰·昆西问道。
“詹尼森?”罗杰朝着詹尼森站着的地方——一群令人羡慕的女孩们的中心望去。
“噢,他是丹的律师。我认为他是檀香山地区的重要人物之一。约翰·杰·阿多尼斯,那是他吧?”一军官走过来把那些不愿离去的人群朝跳板方向轰。“我得走了,约翰·昆西。旅途愉快!当你回来时,再给我几天时间让我尽量实现我在旧金山的承诺。”约翰·昆西笑了。
“你对我太好了。”
“别客气。”罗杰热情地摇摇头,“在那儿,照顾好自己,夏威夷就像天堂一样绝对安全。再见,朋友。再见。”
罗杰走开了。约翰·昆西看见他深情地亲一吻巴巴拉,然后和她的朋友们一道慢慢地上了岸。
这位来自波士顿的年轻人走到甲板边上的铁栏旁。好几百人在岸上喊着叮嘱、诺言或告别的话。他们中间一些人在向空中洒着彩色纸片,而这种近似节日的气氛对约翰·昆西来说很陌生。船上往下放出越来越多的彩带,使之与大地连接在一起。此时,跳板被吊起来了。“泰勒总统号”船开始笨拙地缓缓离开平台。在甲板的顶端,乐队正演奏着那首最甜蜜、最令人伤感的告别歌曲。约翰·昆西惊奇地发现嗓子里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那淡淡的灰色连结带在慢慢地断开。在约翰·昆西身旁一只带着薄纱手套的手在挥动着手帕。他转过身发现是梅纳德夫人。她的脸上淌着泪水。
“愚蠢的老太太。”她说,“乘船离开这儿已经一百二十八次了,这可是确切的数字,我记了日记。但每次都要落泪,我也不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轮船已完全驶离码头进入海港。巴巴拉走过来,后面跟着詹尼森。这女孩的眼睛也含一着泪水。
“我们岛上的人是一群一爱一动感情的人。”老夫人说道,用手臂挽起巴巴拉纤细的腰。“这也是他们中间的一位。生活方式虽与我们不一样,但在告别时,总会难过的。”
她与巴巴拉向甲板前方走去。詹尼森停下来。他的眼睛丝毫没有流过泪的迹象。
“第一次出来旅行?”
“噢,是的。”约翰·昆西回答道。
“希望你会喜欢我们。当然这儿不是马萨诸塞州,但我们会尽力使你感到像在家里一样。这是我们对待陌生人的一贯作法。”
“我肯定会过得很愉快。”约翰·昆西说,但他仍感到有点沮丧。这儿离比肯街已有三千英里了——而且还要往前走!他朝平台上,也可能是朝罗杰挥挥手后就去找自己的客舱了。
他获悉将与两个传教士合住一客舱,一位叫厄普顿,个子高高的,面呈柠檬色,神情忧郁,是从事外事工作的荣誉老人。另一位则是红光满面的男孩子,还没有开始他的殉道事业。约翰·昆西建议一抽一签决定谁睡哪个铺位,但即使这种轻微形式的赌一博也令这些教会的特使们深感厌恶。
厄普顿说:“你们年轻人睡卧铺,我睡沙发,我睡眠不好。”他的话听起来像是喜欢受罪。约翰·昆西客气地提出异议。经过进一步讨论,最后定下来,约翰·昆西睡上铺,老人睡下铺,男孩子睡沙发。厄普顿牧师似乎很失望,因为他充当殉道士由来已久,他不愿意看到任何其他人扮演这一角色。
太平洋极不友好地摇晃着这艘大船,好像它只是漂浮在海面上的一块木板一样。约翰·昆西决定不吃午饭了。下午他在卧铺上看书。傍晚时,他感到好些了,于是在那两个传教士略带不赞同的眼神下穿好衣服去吃晚饭。
因为他叫一温一特斯利普,他被邀请与船长共进晚餐。这时,他发现梅纳德夫人愉快安详地坐在船长右边,巴巴拉坐在船长左边,她的另一边是詹尼森。很奇怪,看上去岛上还有贵族阶层。然而,虽然约翰·昆西认为夏威夷岛上这种地方有这种区别实在令人费解,他还是坐在他应该坐的位置上了。
梅纳德夫人兴致勃勃地谈论着她多次沿此航线旅行的经历。突然她转向巴巴拉问道:“亲一爱一的,你怎么没乘那条学院船呢?”
“船票卖光了。”
“一胡一说!”这位坦率的老夫人说,“你本来可以乘那条船。但后来——”她故意朝詹尼森望去,“我想这船非常有吸引力。”
女孩脸有点红了,但没说话。
“学院船是怎么回事?”约翰·昆西问道。
老夫人解释道:“有许多夏威夷孩子在美国本土上学,每年六月大约这个时候他们正好装满一艘船。我们把它叫作学院船。今年是‘马特索尼亚号’船,是今天中午离开旧金山的。”
巴巴拉说:“在那船上有我许多朋友。我真希望我们的船超过他们的。船长,有可能吗?”
“嗯,那得看情况。”船长谨慎地回答。
“咱们这船得在周二早晨到达目的地。”巴巴拉坚持说,“如果你能让我们在头天晚上登陆,该多好啊!船长,就算帮我个忙吧!”
船长笑着说:“当你这样看着我时,我只能说我将竭尽全力。我和你一样渴望在周一靠岸。那就意味着我可以更早些离开那儿到奥连特。”
“那么,就这么说定了。”巴巴拉高兴地说。
船长说:“说定了是我们将尽力。当然如果我加速,就完全有可能在太一陽一落山后到达檀香山,并能早点靠岸。那你们就得受罪了。”
“我将冒这次险,”巴巴拉笑着说,“如果我在周一晚上突然出现在爸爸眼前,他该多高兴啊!”
“亲一爱一的姑一娘一,无论你在何时出现在男人眼前,他都会高兴的。”船长献殷勤地说道。
约翰·昆西认为船长说的话很有道理。在这之前,他跟女孩子们还没有什么一浪一漫的一交一往,而只是已一习一惯于把她们当作网球、高尔夫球或打桥牌的对手。但巴巴拉应属于另一种类型的女孩子。她那双蓝眼睛里闪着迷人的神情,她的言行举止显示一种永恒的女一性一魅力。约翰·昆西可不是反应迟纯的男人。当他离开餐桌时,巴巴拉陪伴着他,这使他很高兴。他们上了甲板,站在铁栏旁。夜幕已经降临,天空中没有月亮。对约翰·昆西来说,太平洋似乎是他所见到的最黑暗、最愤怒的海洋。他郁郁不乐地凝视着海洋。
“想家了吧,约翰·昆西?”巴巴拉问道。他的一只手放在铁栏上,巴巴拉把自己的手放在上面。他点点头。
“真可笑,我经常出国,但从来没有这种感觉。今早船离岸时,我差点哭出来。”
“这一点儿也不可笑。”她一温一柔地说,“你要进入的是一个陌生的世界,不是波士顿,不是任何其他古老文明的地方,也不是那种靠理智控制的地方。在这儿,心脏控制着我们的航线,你所喜欢的人们在做着最野蛮的、最不合情理的事情,仅仅是因为他们的大脑在睡觉。而他们的心脏却在飞快地跳动。请牢牢记住,约翰·昆西。”
她的声音里有一种惆怅的语调。突然在他们的身旁出现了穿白衣服的哈里·詹尼森的的身影。
“巴巴拉,散散步吧?”他问道。
她半天没应声。后来她点了点头。
“好吧,”她说着,又回头喊道,“振作一点,约翰·昆西。”
他很不情愿地望着她离去。她刚才也许会呆在这儿缓解他的狐独感,但此时她却正紧一靠着詹尼森,漫步在昏暗的甲板上。
过了一会儿,他找到了吸烟室,那儿空无一人,但一张桌子上放着一份波士顿报。约翰·昆西意外而高兴地扑向那份报纸,就如同当年克鲁索扑向来自家乡的消息一样。
这份报纸已过期十天了,但没关系。他马上翻到金融版。就在那儿,正像他所深一爱一的朋友的面容一样,记载着一天股票一交一易市场的行情。在一上方角上,有他自己银行登载的一则广告,推出一期伯克希尔棉花厂的股票。他急迫地看着,但却有一种怪异的感觉。他离别了,远远离别了那个世界,在这一片漆黑的海洋上,朝着只有在儿童画书上才能找到的岛屿驶去。这些岛屿在不久前还是棕色部落进行战斗、棕色国王统治的天下。这些与家里的世界似乎毫无联系,那些令人愉快的彩条那么容易碎就是一个象征。他在漫无目标地漂泊着,这一切会给他带来什么呢?
他把报纸放下,那个厄普顿牧师先生进了吸烟室。
他说:“我把报纸落在这儿了,请问你看见了吗?”
“谢谢,我看过了。”约翰·昆西告诉他。
老人用那瘦得皮包骨头的手把报纸拿起来。
“只要可能,我总买份波士顿报。”他说,“它把我带回过去。你知道,我出生于塞勒姆,那是七十多年前了。”约翰·昆西看着他。
“你出来已经好长时间了吗?”他问道。
“从事外事工作已经五十多年了。”老人答道,“我是首批去南海的人之一,第一个拿着手电到了那儿——不过,当时手电光很弱。后来我被派去了中国。”
约翰·昆西对他产生了新的兴趣。
传教士接着说:“顺便说一下,先生,我曾经遇到过另外一个叫一温一特斯利普的绅士——丹尼尔·一温一特斯利普先生。”
“真的吗?”约翰·昆西说,“他是我的亲戚。我到檀香山就是去看他。”
“是吗?我听说他回到夏威夷后发财了。我只是在八十年代遇见过他,是在吉尔伯特一孤独的岛上。那是他生命的转折点,我永远也不会忘记。”约翰·昆西还想再听他说些什么,但这位老传教士走开了。他笑着说:“我走了,去欣赏我的报纸。这报上有关教会的消息登得不错。”
约翰·昆西站起身来漫无目标地向外踱去。外面一片黯淡的景色,湍流的海水瑟瑟作响,甲板上不时闪动着一些像他一样漫步的模糊身影,偶尔地、匆匆忙忙走过一位船上官员。他的船舱门朝甲板方向开着,他一下子坐在门外的躺椅上。
在远处,他看见他的服务员在其管辖的客舱里进进出出。那服务员正在紧张地干着晚上的活,把水壶装满水,一毛一巾摆好,使一切井井有条。
“晚上好,先生。”他说着走进约翰·昆西的房间。现在约翰已进了房间站在门里,后面亮着客舱的灯。那是一个带着金丝边眼镜。留着灰色庞帕杜发型的小个子男人。
“一切都好吗,一温一特斯利普先生?”
“是的,鲍克,一切都不错。”约翰·昆西笑着说。
“那就好。”鲍克说着,把客舱灯关上,走出去站在甲板上又说道:“先生,我准备给您以特殊照顾。我在名单上看到了您的家乡名。我自己也是一个老波士顿人。”
“是吗?”约翰·昆西热情地说。实际上,太平洋过去是波士顿的郊区。
“我不是说是在那儿出生的。”他接着说,“但在那儿当了十年新闻记者,那是在大学毕业后。”
约翰·昆西在黯淡的灯光下凝视着他。
“哈佛大学?”他问道。
“都柏林,是的,先生。”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你别认为是现在,那是一九○一年级的都柏林大学。然后在波士顿盖泽特报社工作了十年——写报道,当编辑,后来又当了一阵总编辑。也许,我在那儿碰到过你——在亚当斯旅馆的酒吧,比如说,在一场足球比赛前的晚上。”
“很可能,”约翰·昆西说道,“一个人在这种场合会碰到许多人。”
鲍克先生靠在铁栏杆上回忆着:“我难道不知道吗?先生,那是一个伟大的年代。那是一位没喝醉的报社记者嘲讽这一伟大职业的好时光。盖泽特的大部分文章都是在一个叫作阿奇酒店的地方编辑出来的。我们把写好的文章送到那儿的城市编辑手中——他有一个桌面很大的传统的大桌子作为书桌。如果我们确有好文章,他也许会给我们开个鸡尾酒会。”
约翰·昆西笑了。
这个都柏林的毕业生叹息着接着说:“我跟波士顿的酒吧服务员都很熟,他们肯借钱给我。你去过特里蒙特剧院后面一胡一同里的那个地方吗?”
“蒂姆的地方,”约翰·昆西提示着,回顾着大学生活时的轶事。
“是的,伙计。现在你想起来了。我想知道蒂姆现在干什么呢。对了,还有在博伊尔斯顿的那个地方——但是,当然了,现在这些都不存在了。在弗里斯科碰到的一老朋友告诉我,当我回到比因汤时,看到镜子上的蜘蛛网时,我会心碎的。一切都见鬼去了,如同我的职业。报纸业在继续扩大,成倍增长,把最优秀的特征结合起来;许多人进了城。好人们,真正的人们叹息着那(不该)逝去的日子,也许正在从事一项像我一样的工作。”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好了,先生,作为蒂姆的共同朋友,我愿为您做一切事情。”
“作为蒂姆的朋友,我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你的。”约翰·昆西笑着说。
鲍克悲伤地上了甲板。约翰·昆西又孤独地坐在那儿。一对夫妇依偎着走过去,低声说着什么。这时他看见了詹尼森和他的堂妹。
“我们两个人应该能使这位年轻姑一娘一过得愉快。”詹尼森曾说过这样的话。然而约翰·昆西认为他使女孩子玩得愉快的那部分职责肯定是微小的。
二
接下来的几天证实了这一点。他很少有机会与巴巴拉单独呆在一起。即使有机会,詹尼森也总是在附近转悠。然后,用不了多久,他们就变成了三人小组了。起初约翰·昆西对此很恼火,但慢慢地他开始认为这也无关紧要了。
一切看上去都无关紧要了。海水完全平静下来,约翰·昆西的心情也平静下来了。太平洋如同一块巨大的玻璃,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来越蓝了。他们似乎飘浮在宇宙的空间,在那儿什么事情也未曾发生过,任何事情也不可能发生。安静、平和的白天过去了,又迎来漫长、丰富多彩的夜晚。散散步,谈谈话,这就是生活。
有时,他与梅纳德夫人在甲板上聊天儿。她许多年前就很熟悉这岛屿,总有许多迷人的故事可讲,如:有关君主国或传教士的故事。约翰·昆西非常喜欢她。虽然她在夏威夷过着充满传奇色彩的生活,这位夫人实际上是新英格兰人。
他还发现鲍克是一个相当好的伙伴。这位服务员,即使在大学毕业生中,也是一个少有的受过良好教育的人。没有任何题目是他不能详细谈论的。在约翰·昆西的皮箱里有几本他自己早就想看的巨著,但是不是他,而是鲍克真正阅读了这几本书。
随着时间的流逝,天蓝色的海水渐渐地变成深蓝色。天气开始变得越来越暖和。脚下的引擎在尽最大努力为巴巴拉争取早些靠岸轰鸣着。船长很乐观,他预计他们将在周一下午晚些时候靠岸。但周日晚上,一场暴风雨袭击了他们,暴风掀起的巨大水柱狂怒地拍击着船体。这一切直到黎明才停息。当周一中午吃午饭时,船长出现在饭厅里,摇着头说:“我们输了,巴巴拉小一姐。我不可能在午夜前赶到檀香山。”巴巴拉皱了皱眉头。
“但轮船一直在行驶着,我不明白我们为什么——如果我们提前发电报——”她提醒船长。
“没用,”船长告诉她,“检疫站的人们早睡早起。我不得不在日出时大约六点钟把船停靠在河一床一入口处。我们将在早上超过‘马特索尼亚号’船。这是我能为你做的一切。”
“无论如何,你真可一爱一。”巴巴拉微笑着说,“那场暴风雨并非你的过错。我们今晚举行最后一次盛大的舞会,用一个化装舞会来忘记这件令人优伤的事。”她转向詹尼森,说道:“我有一身最迷人的时髦服装——玛丽·安托瓦妮特——我在大学时穿过。你认为怎样,哈里?”
“好啊!我们都去找些服装。走吧!”詹尼森答道。
巴巴拉赶忙离开这儿去传播这一消息。晚饭后,巴巴拉身穿浅黄色似法国舞会式样的衣服出现了,一副渴望跳舞的样子。詹尼森拼凑了一件海盗服,看上去很吸引人。大部分的乘客都身着奇装异服,在行驶于太平洋的轮船上,化装舞会极受欢迎,因此舞会在令人愉快的气氛中进行着。
约翰·昆西不太积极参与这种娱乐活动,因为他还受着新英格兰人心理的影响。十一点刚过,他就溜进了大客厅,发现梅纳德夫人独自坐在那儿。
“你好,来和我作伴儿吗?我发誓直到看见戴蒙德角的灯光才去睡觉。”她说。
“我来陪你。”约翰·昆西笑着说。
“但你应在跳舞啊,孩子。可你怎么没穿舞服呀。”
“没穿。”约翰·昆西承认说。停了一会儿,他又找理由解释道:“一个——一个小伙子不能在许多陌生人面前出丑。”
“我懂了,”老夫人点头说道,“这也是很别致的,但很少见,特别是在这种场合。”
巴巴拉脸红红的、兴致勃勃地走进来。
“哈里去给我拿饮料了。”她气喘吁吁地说,然后坐在梅纳德夫人身边。“亲一爱一的,你知道,我一直在找你。你知道,自我出生以来,你还没有给我看过手相。她特棒!”——这句话是对约翰·昆西说的——“能告诉你最令人惊奇的事情。”
梅纳德夫人使劲摇着头。她说:“我不再看手相了,不再干那事了。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开始懂得窥视未来是多么愚蠢。今天——对我来说就足够了。这才是我愿意思考的问题。”
“噢,请给我看看吧!”女孩噘嘴说道。
老夫人把巴巴拉纤细的手放在自己的手上,看了一会儿。约翰·昆西觉得他看见老夫人脸上掠过一丝一陰一影。她又一次摇摇头。
“卡普迪迈,”她说,“我的侄子曾把这词译作‘抓住今天’。今天晚上就跳舞吧,尽情地跳吧,别企图往窗帘后面看。亲一爱一的,这样做不会有任何好处。记住一位老太太说的话吧。”
哈里·詹尼森出现在门口。
“噢,你在这儿,”他说,“我给你拿了饮料,在吸烟室等你。”
“我就来。”女孩说着离开了,老夫人望着她的背影。“可怜的巴巴拉,她母亲的一生也不幸福。”她嘟哝着说着。
“你看见她手上有什么不祥之兆了吗?”约翰·昆西问。
“没事儿。”老夫人赶紧说,“如果看得太远,我们都会有麻烦的。来,我们上甲板吧,快到午夜了。”
她带着他出来走到轮船右侧的铁栏旁。一束孤独的灯光,像一颗星星,在远方闪烁着。陆地——终于看到陆地了。
“是戴蒙德角吗?”约翰·昆西问道。
她说:“不是。那是马卡普角的信号灯。我们得绕过科科角才能看见檀香山。”她靠在铁栏边站了一会儿,一只纤弱的手放在上面。她轻声说:“但那是瓦一胡一岛。那是家乡。一块可一爱一的土地,孩子,特别可一爱一,我经常这样想。我希望你喜欢它。”
“我肯定会喜欢的。”约翰·昆西献殷勤地说。
“我们坐这儿吧。”他们找到一些椅子。她接着说:“是的,可一爱一的土地,但是夏威夷,就如同在世界的每个地方一样,人们也是各种各样的——有诚实的人,也有流一氓、恶棍。人们从世界各地来到这里,因为在大多数情况下,他们在家乡是不受欢迎的人。我们给他们提供了一个天堂。有些人成为好公民,以此来报答我们,而另外一些人堕一落变质了。我经常想,要想在天国成功,是需要不少毅力的。在夏威夷也是如此。”
那高高的、瘦弱的厄普顿牧师先生的身影出现在他们面前。他躬腰说道:“晚上好,夫人。你就要到家了。”
“是的,而且很高兴。”她说。
他转问约翰·昆西,说:“年轻人,你今天早上就会看见丹·一温一特斯利普了。”
“我想我会见到他的。”约翰·昆西答道。
“问问他是否还记得八十年代在阿皮昂岛上的那一天——那个富兰克林·厄普顿牧师。”
“当然。”约翰·昆西说,“但你并没有给我讲过那时的情况,你知道。”
“是的,我还没有。”传教士重重在坐在一把椅子上。“我不愿意讲别人过去的任何秘密。然而我知道丹·一温一特斯利普早期生活的事在檀香山已众所周知。”他朝梅纳德夫人看了一眼。
“丹不是圣人,”她评论道,“这我们都知道。”
他盘上他那细细的腿。
“事实上,我为碰到丹·一温一特斯利普而感到自豪。”他接着说,“我认为我是用一种谦卑的方法劝他改变生活航向的——为了更好的生活。”
“哼!”老夫人哼了一声。很明显,她对此表示怀疑。
约翰·昆西对谈话所涉及的内容深感不悦。他不愿意一温一特斯利普的名字被人们说三道四。但使他恼火的是,这位牧师先生还在继续说着。
“那是在八十年代。正如我告诉你的,我在吉尔伯特群岛有一个孤独的基地。一天早上,一艘双桅方帆帆船在暗礁外抛锚。后来一小船来到岸边。当然,我与一些当地人一起到海滩上去迎接。这时我看见好几个和我同种族的人。船上有一些凶神恶煞的船员,领头的是一个矮小一精一悍、长得挺帅的年轻人。而且在他们靠岸前,我就看到船中间有一长长的松木箱子。
“那白人自我介绍说,他是‘夏洛的梅得号’船的第一军官丹·一温一特斯利普。当他提到那船的名字时,我马上就明白了,因为我了解那船的不道德的贸易及历史。他急忙说他们的船长头天死了,他们把他带到岸上来,准备在陆地上掩埋。这是他最后的愿望。
“嗯——”牧师先生凝视着远处瓦一胡一岛的海岸线。“我看着那个粗糙的松木箱由四个马来船员抬到岸上。‘那么,汤姆·布拉德在里面。’我说。年轻的一温一特斯利普点点头。‘他在里面,确实就在里面。’他答道。我知道我正在目睹南海一著名人物之事业的最后一幕,一个不懂法律、残酷无情的人,一个海盗及探险者,臭名昭著的‘夏洛的梅得号’船的主人——汤姆·布拉德,一个贩黑一奴一者。”
“贩黑一奴一者?”约翰·昆西微笑着问。
“噢,对了,你是波士顿人。贩黑一奴一者,我的孩子,就是一个与庄园主签订以高价出卖劳力的合同的人。现在已经废除了。但那是在八十年代!一种可怕的一交一易,是受上帝诅咒的。有时劳工是自愿来的——有时候。但大多数劳工是用刀尖或槍口顶着来的。是流血的残酷一交一易。”
“一温一特斯利普和他的随从走上海滩,开始在一棵椰子树下挖墓一穴一。我紧跟着他们。我提出是否说些祈祷的话。一温一特斯利普大笑着说没用。但在那个晴朗的早晨,在那棵椰子树下,我把这个对众多事情负有责任的人的灵魂托付给了上帝。一温一特斯利普同意到我的住处用午餐。他告诉我,除船上一位代理人外,他现在是船上唯一的白人。
“吃午饭时,我跟他谈话。他是那样年轻,我还发现这是他第一次贩卖黑一奴一。‘你不适合做这种生意。’我告诉他。过了一会儿,他同意了我的意见。他说在甲板下有二百个黑人,他得把他们送到金斯米尔那边的一个庄园里去,然后他就洗手不干了。‘牧师,我将把梅得号船驶回悉尼,’他承诺道,‘然后搞翻她,我就完一事了。我打算回檀香山的老家。’”
牧师先生慢慢地站起来。
他接着说完他的话:“后来,我听说,他没有食言。是的,丹·一温一特斯利普回到家乡,南海就再也看不见他的踪影了。我总是对他在做出这一决定时我在其中所起的作用感到自豪。我没有得到什么报答。传教士们不是在任何地方都能以世俗方法取得成功的,在夏威夷也是如此。”他瞅了一眼梅纳德夫人。“但我有满足感,其中之一就来自我在阿皮昂岛与丹的那次会面。现在早过了我的睡觉时间了,我必须告辞了。”
牧师走开了。约翰·昆西内心充满了恐怖。一个一温一特斯利普家族的人干过贩黑一奴一生意。这太不像话了!
“跟我过意不去。”老夫人恼火地叨唠着,“什么夏威夷的传教士。他没必要那么趾高气昂。我认为如果丹·一温一特斯利普不再贩黑一奴一的话,也仅仅是因为他找到了更能赚钱的生意做。”她突然站起来。“最终找到了。”她说。
“好了,就是那么回事儿。”她最后低声说道,“我又看见了戴蒙德角了。晚安,我亲一爱一的。”
“晚安。”约翰·昆西答道。
他独自站立在铁栏旁。“泰勒总统号”在明显减速。月亮从云彩后又爬出来了。一种不祥的寂静降落在这炎热、令人窒息、深蓝色的世界里。年轻人心中升起一种奇怪的不安感。
他上了甲板,想呼吸点新鲜空气。在一幽僻的地方,他碰到了巴巴拉与詹尼森——他停下来,格外震惊:他的堂妹被詹尼森搂在怀里。他们奇异的服装给这景色增添了一种怪诞的气氛。他们没有看见约翰·昆西,因为此时此刻在他们的世界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们正狂一热地亲一吻着。
约翰·昆西赶快跑开了。他曾吻过一两个女孩子,但从没这样亲一吻过。
他离开那里后站在了他客舱外的铁栏旁。好了,这与他有什么关系。巴巴拉只不过是他的一个堂妹,是的,但是她似乎是属于另一陌生种族的人。他意识到巴巴拉一爱一上了詹尼森,这也没什么可惊奇的。为什么他内心深处有种被挫败的感觉呢?他已与阿加莎·帕克订了婚。
他握紧铁栏,试图看见阿加莎那张高贵的脸。但她的容貌模糊不清。在他的记忆里,波士顿的一切都是模糊不清的。那四处为家的一温一特斯利普家族的血液,那促使他家族的人干起贩卖黑一奴一生意以及在热带地区的深夜中令人窒息地狂一吻的血液——那血液是不是也在他的血管中流动呢?啊,上帝,他真应呆在那属于自己的家里。
鲍克,那个服务员走了过来。
“好了,我们终于到了。”他说,“我们将在海深十二寸处停船抛锚,然后等着早晨领航员和医生的到来。我听说他们这些日子一直受科诺风暴的困扰,但我想风暴已接近尾声。月亮马上就会出来,到黎明时,老同行们又该忙起来了。上帝保佑他们。”约翰·昆西没说话。“我已把你的所有书还了,先生。”鲍克接着说,“除了那本亚当斯所著的《论革命的新英格兰》。那是一本极有趣的书。我打算今晚看完,这样我就可以在你上岸前把它还给你。”
“噢,没关系。”约翰·昆西说。他指着远处暗淡的灯光说:“我想檀香山就在那边。”
“是的,几英里远。先生,那是死寂的城市。他们晚上九点钟就不出门了。让我给你点儿忠告——别沾奥科拉豪。”
“什么?”
“奥科拉豪——这儿卖的一种饮料。”
“是什么制成的?”
“什么制成的?那么你就有一个神秘故事的情节了。从气味上来判断,不是什么好东西制成的。你只需喝几大口,就会玩儿完了。但是,噢,年轻人,当你登陆后,别沾那饮料,先生。我是以一个知情者的身份告诉你的。”
“我不会沾它的。”约翰·昆西许诺道。
鲍克离开了。约翰·昆西还靠在铁栏上。那种不安的感觉不时地冒出来。月亮还没出来。轮船在闷热潮一湿的黑暗中慢慢地向前行驶着。他目视着黑色水域那边正在等待他的那片土地。在那儿的某个地方,丹·一温一特斯利普也在等待着他——丹·一温一特斯利普,波士顿地区一温一特斯利普家族的亲戚,从前的一个贩黑一奴一者。这年轻人第一次希望他在旧金山初次上了那个黑暗的阁楼时,得到了那结实的木盒并在夜里把它投入大海。假如他动手快些的话,谁能说那玷污一温一特斯利普家族名誉的新的污点不会被抹掉呢?
在约翰·昆西转身进入他的客舱时,他已做出决定:他将以短暂的时间结束自己这次旅行。也许只呆几天喘口气,然后就动身回波士顿,他的米纳瓦姑姑也要跟他一起回去,不管她愿不愿意。
如果在这时候,约翰·昆西能够见到他姑姑的话,他就不会那么肯定能说服她同意他的计划了。他确实会对传言中那稳重且威严的亲戚大为震惊。
此时米纳瓦小一姐正坐在檀香山夏威夷一区域的芳一香花园里的草垫上。她的上方悬挂着写有深红色字母的淡金色中国灯笼。她脖子上套着用橄榄念珠藤编成的浅黄色花环。那催人欲睡、令人惬意的尤克里里琴和钢吉它奏出的音乐回荡在午夜上空。在她前方的一些椰树下面的空地上,夏威夷男、女孩子们正在表演着一种当她回到比肯街时就无法详细描绘的舞蹈。
米纳瓦小一姐此时依旧很安静,也非常幸福。她生活的目标之一已经实现,她此时正参加一种夏威夷当地的宴会。白人很少有幸参加这种彼此较亲近的活动,但她的檀香山朋友被邀参加,并叫了她一起来。最初她认为她一定要拒绝,因丹正在等待巴巴拉与詹尼森周一下午的归来。当周一晚上,丹告诉她“泰勒号”船得在第二天才能让乘客登陆时,她急忙打电话请求重新考虑让她参加。她很高兴她的要求得到满足。在她面前的另一草垫上摆放着她一生中最独特的筵席的剩菜。丹曾称她是个爽朗的人,那么今晚她证实了这一点。她对这些用棕色物品捆扎起来的奇异的东西毫无不安感,而且她尝试了所有食物——放在一个个葫芦里的芋根食物,可可一奶一中炖的鸡,乌贼与小虾,夏威夷水草或海草,甚至生鱼。今天晚上她一定会做梦的!
现在宴会已变成舞会。月光在草坪上投下带花边似的图案,哀号般的音乐声更大了;这些最初在陌生人面前有些害羞的夏威夷年轻人再也不害羞了。米纳瓦小一姐闭上眼睛,靠在一棵大椰子树上。在夏威夷,甚至一爱一情歌曲也有点无望的情调。从没有任何一交一响音乐像这种音乐的情调那样触一动着她的情感。幕布被拉开,她在回顾过去,回顾在白人到来之前,那些岛屿上原始、野蛮的过去的时光。
音乐经过一段长时间渐强后,停了下来,摆一动身躯跳舞的人们也暂时停了下来。这时米纳瓦小一姐的朋友们走过来说似乎到了最合适的告别时刻了。他们走进房间向他们的男一女主人们告别。那个作为举行这次宴会的起因的刚出世的婴儿醒了一会儿,还朝他们笑了。在外面那狭窄的街上,他们的车正在等待着他们。
穿过无人的寂静的檀香山,他们朝怀基基驶去。当车路过基恩街的司法大楼时,塔上的钟敲响了一点钟。米纳瓦小一姐想到她还从来没有这么晚在外面逗留过,除了那次有一来访一团一在波士顿歌剧院演唱“帕西佛”的那个晚上。
通向丹的房子的车道的门已关上。把车停在马路边上,米纳瓦小一姐与她的朋友们道晚安后朝前门走去。这一一夜晚实在令她兴奋不已。她迈着似年轻人一样充满信心的大步向前走着。丹的深红色的花园被黑暗笼罩着,因为那整夜都在与快速运行的云彩玩着捉迷藏游戏的月亮又变得朦朦胧胧了。各种珍奇的气味钻入她的鼻孔,她听到了热带地区夜晚那轻柔的令人感兴趣的各种声音。她知道,她真该去睡觉了。但是怀着一种逃学学生的快乐心情,她离开房前的走道,转到房子的一侧,想再看一眼。
她站在一棵靠近通向丹的起居室的门边的金凤花树下。在近两周时间里,科诺风袭击着整个岛屿,但现在她觉得面颊上掠过一股轻柔的风。她非常清醒地望着远处那海滩与礁石之间海水击起的排排淡淡的一浪一花。她的思路追溯到她所了解的卡拉考一爱一日子的檀香山,追溯到这些岛屿尚那么天真无邪、那么丰富多彩——没有糟到任何破坏的时代。现在被毁坏了,丹曾说过,被机械化的文明所毁坏。
“但在地底深处,米纳瓦,还有深黑色的水在流淌。”
月亮出来了,用它银色的光触一摸一着十字路口的水,然后又在朵朵白云下面消失了。随着一声也许是为失去的青春和八十年代发出的叹息,米纳瓦小一姐推开通向大起居室那未上锁的门,又轻轻地关上,以免吵醒丹。
一片黑暗吞噬了她。但她很熟悉通向打了蜡的地板的路,因此她踮起脚尖,信心十足地迈出第一步。当她走到通向大厅的路的一半时,她突然停了下来,她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儿,因为在不足五英尺外,她看到了一块发光的表盘。当她用吓坏了的眼睛凝视这块表时,它移动了。
经过五十多年的时间,米纳瓦小一姐在学一习一自控能力方面不是毫无所获的。许多妇女在此场合都会尖一叫起来并晕倒,而米纳瓦小一姐虽然心脏也在剧烈地跳动,但也仅此而已。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研究着那块发着磷光的表盘。它动作很轻,现在又停下来。是一块戴在某人手腕上的表,这个人正在活动着,但却持有一种谨慎等待的态度。
那么,米纳瓦小一姐轻轻自问,她该做些什么?她是不是该大声尖一叫“谁在那儿?”她是一个勇敢的妇女,但采取这种鲁莽行动的后果是显而易见的。她脑中浮现出一个这样的画面:那个带发光表的人越走越近,击了她一拳,也许用大手扼住她的喉咙。
她试着迈了一步,又迈了一步。表盘肯定是会动的,但它现在却一动不动,定在那儿,好像戴着这块表的入侵者身一体一侧的胳膊是僵死的一样。
突然米纳瓦小一姐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戴表的人忘记了他手腕上戴着暴露自己的发光的表。如果她不出声,不做出任何报警声响,她就没事儿。一旦她走到通向大厅的竹帘那边,她就可以把家里人叫醒。
她是极有克制力的人,但她还是尽了最大的努力使自己沉着镇静地开始移动。她紧闭双一唇,稍微转开一点身一子,避开那威胁她的光,边走边回头看着。好像过了好长时间,才到了竹帘那儿。她穿过竹帘,上了台阶。但对她来说,她似乎再也不敢去看一块表或一座钟并发现时间正好是一点二十分了。
当她走到楼梯中间时,她想起她本该打开楼下大厅的灯。然而,她没有回去,也没有寻找楼梯顶端的开关。她匆忙走进自己的房间,就像普通妇女那样,关上门,重重地坐在椅子上,微微颤一抖着。
但是她可不是什么普通妇女。两秒钟后,她站起身,又把门打开。那突然产生的恐怖与惊慌正在消失,她感到心脏又开始有力且正常地跳动。眼下的形势要求她采取镇静、充满信心的行动,何况她是一温一特斯利普家族的人。她做好了一切准备。
佣人住在厨房那边的厢房里。她马上走到那儿,敲了她先走到的一个房间的门。她敲了一遍又一遍。最后,一个睡眼朦胧的日本佣人伸出头来。
“哈库,”米纳瓦小一姐说,“起居室里有一个人。你必须马上下去,搞清怎么回事。”
他盯着米纳瓦小一姐,似乎不懂她的话。
“我们必须下去,”她改口说道,“快!”
哈库又缩回身一子,米纳瓦小一姐不耐烦地等待着。她的自制力哪儿去了,她不知道——她为什么不能自己处理这件事?毫无疑问,若在家里,她会处理好的,但在这儿的气氛中,有点什么奇怪的、可怕的东西。月光从她身旁的一扇小窗户中倾泄到她脚下,形成一个明亮的方框。哈库又出来了,穿着他在海滩上经常穿的艳丽的和服。
突然,另一扇门开了,米纳瓦小一姐吓了一跳。嗨!她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使她苦恼。出来的人只不过是卡麦奎,一个穿着连衣裙的大块头的棕色皮肤的人站在昏暗的门道处。
“有人在起居室,”米纳瓦小一姐再次解释道,“我过来时,看见了他。”
卡麦奎没说话而是加入了这一奇怪的小队伍。在楼上大厅,哈库把楼上与楼下的灯全打开了。在楼梯顶端,这一队人暂停了一下,然后米纳瓦小一姐合情合理地站在前面。她迈着坚定、勇敢,干练的步伐向楼下走去。她身后跟着身穿印有艳丽花朵的和服的无动于衷的小个子日本人及身穿似道貌岸然的传教士的大罩袍的波利尼西亚妇女。
在楼下大厅,米纳瓦小一姐丝毫没有犹豫。她拉开竹帘,她的手微微颤一抖着,找到电灯开关,整个起居室一下子亮了起来。当奇怪的随从跟着她来到这地方时,她听见了身后竹帘的碰撞声。她站在那儿,好奇地朝四周看着。
这里没有什么人,没有任何被一騷一扰的迹象,因此,米纳瓦小一姐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也许,自己的行为举止很有点愚蠢。毕竟她没看见也没听见任何有生命的东西。那个移动的发光表盘,会不会是她想像中虚构的东西?她经历了一个不安的晚上。后来,她想起来了,她曾喝过一小杯奥科拉豪——一种烈一性一的混合饮料!
卡麦奎和哈库正用孩子般的询问眼光看着她。她是不是因为一点小事就叫醒了他们?她的脸有点红了。当然了,在这间由当地上等木材装饰、布满许多盆栽绿色羊齿植物的宽敞房间里,一切都似乎正常且有秩序。
“我——我也许搞错了,”她低声说道,“我本来是很肯定的,但现在这儿没有任何不正常的迹象。一温一特斯利普先生最近一直休息不好。如果他已睡着了,就别惊动他了。”
她走到通向平台的门那儿,打开窗帘。外面明亮的月光照着走廊里的大部分家具。可这儿的一切也似乎很正常。
“丹!”米纳瓦小一姐轻声叫着,“丹,你醒着吗?”
没有回答。米纳瓦小一姐现在肯定了,她是在小题大作。当她正要转身回到起居室时,她那已经适应了昏暗光线的眼睛突然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
无论白天黑夜,在平台上的丹的行军一床一的一角总挂着一顶白色蚊帐,但现在那蚊帐不见了。
“过来,哈库,”米纳瓦小一姐说,“打开外面的灯。”
哈库走过来,碰了一下,那带绿色灯罩的灯就亮了起来。就是在这盏小台灯下,那天晚上,丹在看晚报时好像有些不安,他冲出屋子给旧金山的罗杰发了一封信。米纳瓦小一姐想起了这件事,她还想起了其他一些事。她有些不愿意朝角落的行军一床一走过去。她感觉到卡麦奎从她身边轻擦而过,然后她听到了一声恐怖与悲伤一交一织的半似野人的低沉的呻一吟声。
米纳瓦小一姐走到行军一床一那儿。蚊帐已被扯下来,似乎经历了一场可怕的战斗。在那儿,她看见丹·一温一特斯利普被裹在乱七八糟的蚊帐中。他靠左侧躺着,当她朝下望去时,看见一条无害的岛上小蜥蜴正在他的胸上并朝他肩上爬去——在他白色睡衣上留下一条深红色的痕迹。
四
米纳瓦小一姐朝前倾倾身,她锐利的目光在寻找丹的脸。丹的脸朝墙,半埋在枕头里。
“丹!”她一抽一搐地叫着他。她把手放在丹的脸上。夜间的空气一温一暖潮一湿,但当她迅速一抽一回手时,她有些颤一抖。稳住!她现在一定要稳住!
她匆忙穿过起居室来到大厅,电话就在前楼梯下的柜橱里。当她拨电话号码时,她的手指又哆嗦起来。她打通了,终于听到了对方的声音。
“阿莫斯?是你吗,阿莫斯?我是米纳瓦,尽快到丹这儿来。”
对方不情愿地嘟囔着。米纳瓦小一姐打断了他。“看在上帝的分上,阿莫斯,忘记你们的那些愚蠢的小事!你的弟弟死了。”
“死了?”他迟钝地重复着。
“被谋杀了,阿莫斯!你能现在过来吗?”
长时间的沉默。米纳瓦小一姐不知道,那个固执、苛刻的清教徒在想什么?
“我就来。”一个奇怪的声音最终说道。然后一个更像是阿莫斯的声音说:“警察!我先通知他们,然后,我马上就到。”
回到大厅时,米纳瓦小一姐看见前边的大门关着。她知道阿莫斯会从那儿进来,所以她走过去,把门打开。她注意到那儿有一把大锁,但钥匙早就丢一了,或被遗忘了。确实,在她所记得的丹的所有房间都从没看见过钥匙。在这个友好的、可靠的岛屿上,给门上锁已经过时。
她又走进起居室。她是否应该叫一下医生?但,不需要了,太晚了。她很清楚这一点。那么警察会不会带来医生?突然她开始琢磨起警察来。在她呆在檀香山的所有时间里,她从没想到过警察。在远离她的家的世界的另一端,还会有警察吗?她想不起来曾看见过警察。噢,对了,在福特与基恩街拐角处,有一挺帅的棕色皮肤的夏威夷人站在一个木箱上,以一种会成为卡美哈美哈一世的神态指挥着一交一通。
她听到平台上有椅子挪动时发出的摩一擦声,她走到门那儿。
“这儿的一切都别动,”她说,“照原样放着。你们俩最好上楼穿好衣服。”
这两个吓坏了的佣人走进起居室,站在那儿看着她。她似乎认为对这一可怕的事件应该议论一下。但又有什么可说的呢?即使是在谋杀这样的事件中,一温一特斯利普家族的人在佣人面前,也应保持一种有教养的冷漠。米纳瓦小一姐很同情他们。她对他们的悲伤感到同情,但她认为没什么可议论的。
“你们穿好衣服后,呆在可以找得着你们的地方,会需要你们俩的。“她命令道。
他们出去了,哈库穿着滑稽的服装,卡麦奎一抽一泣着嘟哝着什么,这使得米纳瓦小一姐有些颤一抖。他们把她单独留在那儿——和丹在一起,那个总认为可以做一切事情的她还是不敢出去到平台上去。
她坐在起居室的一张大椅子上,注视着四周丹永远留下的象征财富与地位的各种饰物。可怜的丹!尽管许多人在私下里反对丹,而她却特别喜欢他。许多人都说,他们的生活可以写成一本有趣的书。就丹说来,确实可写成一本有趣的书。他的一生会是一本什么样的书呢?而这本书又会多快就不被允许再放在波士顿公共图书馆的书架上呢?丹生活得很充实,他制定自己的法律,毫无仁慈之心地进行着斗争,他成功了,并走出一条自己的路。他说过他经常在禁止通行的路上徘徊,但他的微笑是那么友好,他的声音总是充满欢乐——他一直这样,直到两周前。
自从那天晚上他给罗杰发出信后,丹似乎变了一个人。他的脸上第一次出现皱纹,他那灰色的眼睛里流露出疲劳优虑的神情。当上周三他接到罗杰发来的电报时,他是多么恼火啊!米纳瓦小一姐不知道那上面写着什么。那使他勃然大怒,并在地板上迈着凶狠的步伐。打字机打出来的几个词是什么呢?
她想起最后见到丹的情景,就她看来,丹似乎很可怜。自从消息传来,“泰勒总统号”早上才能靠岸,还有巴巴拉——
米纳瓦小一姐的思路停下来。她第一次想到巴巴拉。她想到巴已拉是一个多么愉快活泼的女孩子,她还从没尝试过悲伤的滋味——她想到她早上归来的情景。泪水从她的眼睛里涌一出来,正在这时,她模糊地看见通向大厅的竹帘被掀一开了,瘦瘦的白脸庞的阿莫斯站在那儿。阿莫斯小心翼翼地走进来,因为他正走在曾发誓再也不会踏上的土地上。
“怎么回事?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他说。
她朝平台点点头,阿莫斯走过去。过了似乎很久,他又出现了。他那高高的身躯疲劳地弓着,他充满泪水的眼睛凝视着前方。
“刀子刺穿了心脏。”他嘟哝着。他站了一会儿,看着墙上他父亲的画像。“罪恶的报应就是死亡。”他接着说道,似乎是指老杰迪代亚·一温一特斯利普。
“是的,阿莫斯,”米纳瓦小一姐厉声说道,“我料到你会这样说的。你也许还听到过另一种说法——‘不评论别人,也就不会被人评论’。而且我们别一浪一费时间谈论道德的事了。丹已经死了,我作为一个人感到难过。”
“难过!”阿莫斯难过地重复着,“我呢?我的兄弟,我的弟弟,我曾在这海滩上教他如何走路。”
“是的,”米纳瓦小一姐深情地望着他,“我知道。好了,丹已经离开人世,有人杀了他。他是我们一温一特斯利普家族的成员之一。我们该做些什么呢?”
“我已通知了警察。”阿莫斯说。
“那么,他们为何还不到?在波士顿,到这时候——但我知道这儿不是波士顿。刺杀的,你是这样说的吗?有没有任何凶器的迹象?”
“据我所看到的没有。”
“外面桌子上的马来裁剪刀算不算凶器——是丹用来裁纸的那把。”
“我没注意。在我看来,这间房子很古怪,米纳瓦。”
“是很古怪。”
米纳瓦小一姐站起身朝平台走去,她又恢复了她干练的样子。就在这时,房前玻璃门那儿传来重重的敲门声。然后大厅里传出说话的声音,哈库把三个人引进起居室。虽然很明显他们是警察,但他们都穿着便衣。其中一个高高的瘦骨嶙峋的、带着一副警长模样的人走上前来。
“我是哈利特,”他说,“警探长。我想你是阿莫斯先生。”
“是的。”阿莫斯说着把米纳瓦小一姐介绍给警长。警长不经意地朝她点点头。这是男人们的事情,他不喜欢妇女涉及进来。
“你说过,丹·一温一特斯利普,”他说着转身对着阿莫斯,“这太遗憾了。他在哪儿?”阿莫斯指向平台。“来吧,医生,”哈利特说着穿过竹帘,后面跟着比他矮小的两个人。
当那两个人走出去时,又一个人快步进了屋子。当米纳瓦看见他时,她发出一声惊叹。在这个一温一暖的岛屿上,瘦人是正常的,但这儿却出现了一个惊人的例外。他确实很胖,然而他却迈着女人似的轻快步伐。他那象牙般肤色的脸像婴儿一样可一爱一,他的黑头发剪得短短的,他褐色的眼睛有点斜视。当他从米纳瓦小一姐身边走过时,用一种现在世界上很少见的礼节给她鞠了一躬,然后跟着哈利特向前走。
“阿莫斯!”米纳瓦小一姐喊道,“那个人——为什么——他——”
“陈查理,”阿莫斯解释说,“我很高兴他们把他带来了。他是警察局最棒的侦探。”
“但是,他是中国人!”
“当然。”
米纳瓦小一姐一下子坐在椅子里。噢,是的,他们毕竟把警察叫到这儿来了。
过了一会儿,哈利特快步回到起居室。
“注意,”他说;“医生告诉我一温一特斯利普先生刚死了一小会儿。我不想要你们的证言,但你们之中任何一个人能否告诉我这件事情发生的具体时间——”
“我可以给你一个确切的时间。”米纳瓦小一姐镇静地说,“事情发生在一点二十分之前——大约一点十五分。”哈利特盯着她。
“你肯定吗?”
“我应该肯定。我是从那凶手带的手表上知道时间的。”
“什么?你看见他了?”
“我不是说看见他了。我是说看见了他的手表。”哈利特皱了皱眉头。
“我以后会把这搞清的,”他说,“刚才我提议搜查这一地区。电话在哪儿?”
米纳瓦小一姐把电话指给他,然后听见他与总部一个叫汤姆的人急切一交一谈着什么。汤姆的工作好像是召集所有可能找到的人搜查檀香山,特别是怀基基地区,抓住一切可疑分子。他还需等着上司归来,获得上周在檀香山登陆的所有船只的乘客名单。
哈利特回到起居室。他站在米纳瓦小一姐前。
“那么,”他开始说,“你没有看见凶手,但你看见他的手表了。我是相信一切事情都应该有条理的人。你是新来的,我想是从波士顿来的。”
“是的。”米纳瓦小一姐很快地答道。
“临时住在这儿。”
“一点不错。”
“这儿除了你与一温一特斯利普先生外,还有别人吗?”米纳瓦小一姐的眼睛一亮。
“还有佣人。”她说,“我想让你注意这一事实:我是丹·一温一特斯利普的直系堂妹。”
“噢,是的,别发火,他有个女儿,对吗?”
“巴巴拉小一姐正在从学院回来的路上,她的船早上驶入码头。”
“我明白了,只有你和一温一特斯利普。你将成为很重要的证人。”
“无论如何,这将成为一种新奇的经历。”
“我敢这样保证。现在回顾一切——”米纳瓦小一姐怒视着他,这种目光足以吓坏剑桥地铁站的卫兵们,但他却不顾这些。“你应理解我没时间说‘请’字,一温一特斯利普小一姐,回想一下,并描绘一下昨晚这房子里发生的事。”
“我在这儿只呆到八点三十分就与我的朋友去赴宴了。在这之前,一温一特斯利普先生是在正常时间进的晚餐,我们还在平台上聊了会儿。”
“他看上去有些什么心事吗?”
“嗯,他看上去有点不安——”
“等等!”警长拿出一个笔记本。“我想记下这点。他有些不安,是吧?多长时间了?”
“有两周了。让我想想,是到今天正好两周的那天晚上——或不如说两周前的那个晚上,我和他坐在平台上,他正看着晚报。报纸上的什么事情好像使他心烦意乱。他站起身给旧金山的堂兄罗杰写了个条子,让他在‘泰勒总统号’船的一个朋友捎给他。从那时起,他看上去就心神不定,并很不愉快。”
“接着说,这也许很重要。”
“上周三早上,他接到罗杰的一封电报,那电报使他大为恼火。”
“一封电报?写着什么?”
“不是写给我的。”米纳瓦小一姐傲慢地说。
“好了,那没关系,我们会搞清楚的。现在说说昨天晚上。他是比任何时候更不安吗?”
“是的。但那也许是因为他本来希望女儿的船在昨天下午靠近码头,而他却听说船得在今早才能让乘客上岸。”
“我明白了。你说过你只在这儿呆到八点三十分。”
“我没那么说,我说我在这儿只呆到八点三十分。”米纳瓦小一姐冷淡地说道。
“一回事。”
“嗯,不一样。”
“我不在这儿谈语法。”哈利特厉声说,“在你离开之前,有没有发生任何不正常的事?”
“没有——等等。有人在他吃饭时给他打过电话。我禁不住在旁边听了他们的谈话。”
“干得好!”她又瞪了他一眼。“重复一下他们的谈话。”
“我听到一温一特斯利普说:‘喂,伊根。什么——你不来了?噢,是的,你要来。我想见你。我得见到你。十一点左右来吧。我想见你。’就这些,至少是他说话的意思。”
“他似乎很兴奋吗?”
“他把嗓门提得比一般时候高。”
“啊,是的。一定是吉姆·伊根,那个经营下面海滩边的不景气的里夫帕姆旅馆的人。”他转向阿莫斯说:“伊根是你弟弟的朋友吗?”
“你该知道阿莫斯不是他弟弟的朋友。”米纳瓦小一姐解释道,“他们两人长期不和。依我看,我从没听过丹提起过伊根,伊根在我住在这里时也从没来过这儿。”哈利特点点头。
“那么,你是八点三十分离开的。现在告诉我们你去哪儿了,什么时间回来的,以及那块表的事。”
米纳瓦小一姐很快地简述了她晚上赴宴时的经历。她还描述了回到丹的起居室时的情景及她在黑暗中看见的那等她过去的发光表盘的奇异经过。
“我希望你看得更多些,”哈利特报怨似地说,“带手表的人太多了。”
“也许不是许多人都带那样的手表。”米纳瓦小一姐说。
“噢!那手表有什么特殊的标志吗?”
“当然有。表上的数字是发光的,特殊的一点是数字明显突出,而且数字2很暗——实际上是被涂过的。”他钦佩地看着她。
“嗯,你真是个机智的人。”
“这是我从小形成的一习一惯,老一习一惯难改啊。”米纳瓦小一姐说。
他笑了,让她接着说。她告诉警长她叫醒了两个佣人,一直说到在平台上那令人一毛一骨悚然的发现。
“但是是阿莫斯先生打电话通知的警察。”他说。
“是的,我马上给他打了电话,是他提出通知警方的。”
哈利特转向阿莫斯。
“你多长时间后到这儿的,一温一特斯利普先生?”他询问道。
“不到十分钟。”
“你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穿好衣服到这儿?”
阿莫斯犹犹豫豫地说:“我——我没必要穿衣服,我还没睡觉。”
哈利特饶有兴趣地望着他。
“一点半……你还没睡觉?”
“我——我睡眠不好,我总不睡觉。”阿莫斯说。
“我明白了。你和你弟弟关系不好,以前吵过架?”
“没特意吵过架。我不赞同他的生活方式,因此各走各的路。”
“那么就谁也不理谁了,是吗?”
“是的,是这么回事。”阿莫斯说。
“哼!”警长盯着阿莫斯看了一会儿,米纳瓦小一姐也盯着他看。阿莫斯!她突然想起在警察到来之前阿莫斯在外面平台上呆了很长时间。
“一温一特斯利普小一姐,我想见见跟你一齐下楼的两个佣人。其他人可以在早上来找我。”哈利特说。
哈库和卡麦奎来了,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副受惊的样子。日本佣人没什么可说的。他还发誓说在米纳小一姐敲门之前他睡得很香。可是卡麦奎有线索提供。
“我带着水果来到这儿。”她指指桌上的篮子,“在外面平台上——丹先生,一个男的,一个女的正在谈话。噢,他们非常气愤地谈着。”
“那是几点钟?”哈利特问道。
“我认为是十点钟。”
“你听出除你主人外的另外的声音是谁了吗?”
“没听出来。”
“有别的情况吗?”
“有,也许是十一点钟,我正挨着楼上的窗户旁坐着,又听到了平台上的谈话声。是丹先生与另一个男人,这次不那么生气了。”
“十一点,是吗?你认识吉姆·伊根先生吗?”
“我见过他。”
“你能听出那是他的声音吗?”
“不能。”
“好了,你们两人可以走了。”他朝米纳瓦小一姐与阿莫斯转过身来。“我们去看看查理在外面发现了什么。”他边说边朝平台走去。
那胖胖的中国人正跪在桌边,一副怪异的样子。当他们走进来时,他吃力地站起身。
“找到刀子了吗,查理?”警长问道。
陈摇摇头。“在这作案区域,没有发现刀子。”他宣布道。
米纳瓦小一姐说:“在那个桌子上,原来有一把马来短剑,用来裁纸的。”那中国人点点头,把桌子上的短剑举了起来。他说:“还照原样放在这儿,没有人动过,干干净净的。杀人犯自带的凶器。”
“手印呢?”哈利特问。
“从目前所发现的来看,寻找手印是毫无希望的。”他伸出一只短一粗的手,手心里有一粒小珍珠扣子。“是从小孩手套一上扯下来的,”他说,“罪犯玩儿的是一种老把戏。但没有手印。”
“这是你所获得的一切吗?”警长问道。
陈说:“尽了最大的努力,也没发现什么。然而,我要提醒一点。”他从桌子上拿起一本皮革装订的书本。“这儿有受到款待的来访者签的名字。我认为这是一本来客登记册。你会发现,前几页中的一页被无情地撕掉了。当我发现它时,它正躺在那儿的桌子上,敞开着。”
警长把那个本子拿在手里。
“好了,查理,”他说,“这是你的案子。”查理高兴地眨了眨斜视的眼睛。
“最有趣的案子。”陈轻声说道。
哈利特敲打着口袋里的笔记本。
“我这儿有些给你的线索,我们过后再一起看看。”他站着看了一会儿平台。“我不得不承认我们目前线索不足。手套一上扯下来的扣子,客人登记册上扯下了一页,还有带闪光数字光盘、数字2被损坏了的手表。”当提到这点时,陈的小眼睛睁大了。“线索不多,查理,到目前为止是这样。”
“也许还会发现更多的线索。”中国人提示道。
“我们现在得走了,”哈利特继续说。他转向米纳瓦小一姐及阿莫斯说:“我想你们想休息一会儿。明天我们再来打扰。”
米纳瓦小一姐面对着陈。
“一定要抓住罪犯,”她坚定地说。而陈用困倦的眼睛看着她。
“该是什么,就会是什么。”他用高高的单调声音说道。
“我知道——那是你们的孔夫子,”她厉声说,“但那是一种无所事事的信条,我不赞同。”
一丝淡淡的微笑从陈的脸上闪过。
“别害怕,人的运命多变,而且人可以做许多事情来改变命运。我向你许诺,这儿不会有无所事事的人。”陈又走近些说,“请原谅我提到这点,我发现你的眼晴里闪着点儿敌意的目光。别这样,如果你很善良的话,应消除这种敌意。友好合作在你我之间非常重要。”尽管他的腰很粗,他仍设法鞠了一个深深的躬。“祝您早安!”他补充道,然后跟着哈利特出去了。米纳瓦小一姐虚弱地转向阿莫斯说:“嗯,所有的这一切——”
“你不必为查理担心,”阿莫斯说,“他破案是有好名声的。现在你去睡觉,我呆在这儿通知应通知的人。”
“那么,我躺一会儿。”米纳瓦小一姐说,“我得早点去码头。可怜的巴巴拉!还有约翰·昆西要来。”她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快的微笑。“恐怕约翰·昆西不会喜欢这一切的。”
她从卧室窗户那儿看到天渐渐亮了,一层灰霜裹一住了轻轻摇曳的椰子树及夏威夷树。她换上睡衣,躺在一床一上的蚊帐里。她睡着了,但只一小会儿。然后,她又站在窗户那儿。白日来临,霜已退去。展现在她疲倦的眼前的是一个粉一红色与翠绿色一交一织的世界。
这清新的景色使她清醒过来。信风还在刮着——可怜的丹,他曾是那样地渴望着它们的归来。她看到,这一一夜好像施了魔法似地把夏威夷树上浅黄色的花朵变成了红褐色。过了早晨,它们就会一朵接一朵地落在地上。在远处的角豆树上,一群八哥在为新的一天的到来而尖一叫着。一群游泳的人们从邻近的小屋里走出来,欢快地投入到海一浪一之中。
门上响起轻轻的敲门声,卡麦奎走进来,把一件小东西放在米纳尔小一姐手里。
米纳尔小一姐低下头看见了一块古雅的宝石,是一个胸针。在一块玛瑙石前立着一棵树,树上有翡翠构成的叶子,红宝石构成的果实,整个饰物上裹一着层宝石霜。
“这是什么,卡麦奎?”她问道。
“许多许多年前,丹就拥有它。一个月前,丹把它送给了下面海滩上的一个女的。”米纳尔小一姐眯起双眼。
“送给了那个他们称作怀基基的寡一妇的人?”
“是的,给了她。”
“你怎么搞到它的呢,卡麦奎?”
“我是在平台的地板上捡到的——在警察到来之前。”
“很好,”米纳瓦小一姐点点头。“别再提这件事了,卡麦奎。我会处理这件事的。”
“好的,当然。”
女佣人出去了。米纳瓦小一姐坐着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手中的奇异的宝石。它一定可以追溯到至少八十年代。
房子的上空传来飞机巨大的轰鸣声。米纳瓦小一姐走到窗户那儿。一位在海滩上迷恋上一个可一爱一女孩的年轻军官已一习一惯于每天黎明时为她演奏情歌,而他的多情并没得到众多旁观者的欣赏。但当米纳瓦看着那小伙子高兴地朝远处码头眺望时,她的双眼充满了同情。
青春与一爱一情,生命的开始。可是在楼下平台的行军一床一上,丹——却是生命的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