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吗?我坐在井边,假装是被强盗骑士抢来的,等待他来摆一布我,她心想,他真是个高大结实的男人,黑眼睛,尖额头。回忆让她扭一捏不安。“我在做梦,”她说,“太陽落山后,我盘腿坐在叔叔脚边,乞求他讲故事。”
“奥柏伦亲王是个故事大王。”那天盖林也在,身为亚莲恩的一乳一奶一兄弟,从学会走路之前开始,他们俩就形影不离。“他讲了盖林亲王的故事——我的名字就是跟着他取的。”
“伟大的盖林,”德雷说,“罗伊拿的奇迹。”
“就是他,令瓦雷利亚颤一抖。”
“他们颤一抖,”杰洛爵士说,“然后杀了他。如果我带领二三十万人走向死亡,他们会称我为‘伟大的杰洛’吗?”他嗤之以鼻,“我想我仍旧会被叫做‘暗黑之星’,算了,至少那是我自己的名号。”他拔一出长剑,坐到干涸的井沿上,开始用油石打磨。
亚莲恩小心翼翼地注视着他。他血统高贵,足以成为相称的配偶,她心想,父亲或许会质疑我的判断,但我的孩子将和龙王们一样漂亮。杰洛·戴恩爵士称得 上是多恩领最帅的男子,鹰钩鼻,高颧骨,下巴坚强有力。他总把脸颊刮得干干净净,浓密的头发直垂到衣领,仿佛银色冰川,中间被一缕漆黑如午夜的黑发一分为 二。然而他嘴巴的线条很锐利,舌头则更利。他坐在那里打磨长剑,落日余晖勾勒出他的轮廓,那对眼睛似乎是黑色的,但她曾在近处看过,它们是紫色。暗紫色。 一对黑暗而饱含怒火的眼睛。
他一定感觉到她的凝视,因而视线离开了长剑,抬头与她目光一交一 会,微微一笑。亚莲恩脸上发一热。我不该带他来。如果亚历斯在的时候他这么看我,沙地就会染上鲜血。她说不准会是谁的血。按照传统,御林铁卫是七大王国中最优秀的骑士……但“暗黑之星”毕竟是“暗黑之星”。
多恩沙漠的夜晚冷极了。盖林为大家搜集木柴,白花花的枝干来自一百年前枯死的树木。德雷一边吹口哨,一边用燧石打出火星,点起篝火。
等木柴点燃,他们便围坐在火焰边,一袋夏日红传来递去……“暗黑之星”除外,他宁愿喝不加糖的柠檬水。盖林情绪活跃,他给大家讲述从绿血河口的板条 镇传来的新闻,孤儿们在那里与狭海对岸的各类船只进行一交一 易。假如那些水手可以相信的话,东方大一陆 正风起云涌:阿斯塔波爆发一奴一隶起义,魁尔斯有巨龙出现,夷 地流行灰疫病,新的海盗王统治了蛇蜥群岛,并出发洗劫高树镇,科霍尔城中红袍僧的信徒们引发騷乱,企图焚毁黑羊神。“密尔跟里斯开战前夜,黄金一团一 突然解除 了与密尔人的合约。”
“里斯人将他们收买了。”希尔娃不假思索地说。
“聪明的里斯人,”德雷评论,“胆小而聪明的里斯人。”
亚莲恩想得更多。假如昆廷有黄金一团一 作依靠……他们的口号是“黄金在下,寒铁在上”。想赶我走的话,弟弟,寒铁可不够。亚莲恩在多恩广受一爱一戴,对此,昆廷所知甚微。没有任何佣兵可以改变这点。
杰洛爵士站起身,“我去尿尿。”
“小心脚下,”德雷警告,“奥柏伦亲王有一阵子没在这儿挤蛇毒了。”
“对毒液,我有抗力,达特。哪条毒蛇敢咬我,它会后悔的。”杰洛爵士消失在一株死树后面。
其余人一交一 换了几个眼神。“原谅我,公主殿下,”盖林轻声说,“但我不喜欢那人。”
“真可惜,”德雷说,“我相信他几乎一爱一上你了。”
“我们需要他,”亚莲恩提醒大家,“他的剑倒不一定,但他的城堡必不可少。”
“高隐城并非多恩唯一的城堡,”“斑点”希尔娃指出,“还有很多一爱一戴你的骑士。比如德雷。”
“是的,”他确认,“我有一匹好马,一把宝剑,而能与我相提并论的骑士只有……好吧,实际上还是有几个。”
“是几百个,爵士先生。”盖林道。
亚莲恩留下他们互相取笑。除了堂姐特蕾妮,德雷和“斑点”希尔娃是她最亲近的朋友,而盖林自他俩在他母亲一奶一头上喝一奶一开始就一直揶揄她。此刻的她无心 嬉笑。太陽已经消失,天空繁星密布,多得怕人。她背靠一根雕纹柱寻思,无论弟弟身在何处,是否也在凝望同样的星空。你看到那颗白星了吗,昆廷?那是娜梅莉 亚的星,燃一烧得炽一热,而后面那条一乳一白色飘带就是她的一万艘船。她的光辉如此耀眼,不比任何男人差,我也将如此。你抢不走我的继承权!
昆廷被送往伊伦林时还很小,按母亲的话来说,是太小了。孩子们并非在诺佛斯裙抚养长大,而梅拉莉欧夫人始终不肯原谅道朗亲王将儿子从她身边带走。“我跟你一样,不希望如此,”亚莲恩曾偷一听 见父亲说,“但这笔血债是我们欠他家的,而昆廷是奥蒙德伯爵唯一愿意接受的筹码。”
“筹码?”母亲尖一叫,“他是你儿子!什么样的父亲会拿自己的骨肉来还债?”
“当亲王的父亲。”道朗·马泰尔回答。
道朗亲王仍然假装她弟弟跟伊伦伍德大人在一起,却不知其早已在板条镇被盖林的母亲发现了。弟弟扮成商人,伙伴中有一位是弱视,跟安德斯伯爵那个放一荡 儿子克莱图斯·伊伦伍德一模一样,还有一位是精通各种语言的学士。我弟弟没有他自以为的那么聪明。聪明人应该从旧镇出发。虽然行程更远,但更安全,也许不 会被认出来。亚莲恩在板条镇的绿血河孤儿中有很多朋友,其中某些人很好奇,为什么亲王要跟领主的儿子一道化名远行,偷偷搭船穿越狭海。有人夜里爬进窗户, 撬开昆廷的小保险箱,发现了里面的卷轴。
若能证明这次穿越狭海的秘密行动是昆廷自己的计划,与他人无涉,亚莲恩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但他所携带的羊皮纸上盖有多恩领马泰尔家族的长槍贯日纹章,盖林的亲戚不敢拆印阅读,这……
“公主。”杰洛·戴恩爵士站在她身后,一半在星光中,一半在陰影里。
“你尿得怎样了?”亚莲恩嬉戏地询问。
“沙子挺感激的。”戴恩单脚踏住一座雕像的头,那颗头原本属于某位处一女,然而沙子磨平了她的脸庞。“我尿尿的时候在想,你这个计划似乎无法达成你的目标。”
“我的目标是什么,爵士?”
“释放‘沙蛇’。为奥柏伦和伊莉亚复仇。记得《多恩人的妻子》那首歌吧?你想品尝狮血的味道。”
这些,再加上我的继承权。我要陽戟城,我要父亲的宝座,我要统治多恩领。“我的目标是伸张正义。”
“管你叫它什么。给兰尼斯特的女孩加冕是个空洞的姿态。她永远坐不上铁王座,你也得不到想要的战争。只怕狮子没那么冲动。”
“没那么冲动?小狮子死了,剩下两只崽,谁知道母狮喜欢哪只?”
“她自己窝里那只。”杰洛爵士拔剑出鞘,利刃在星光中闪烁,犹如谎言一样锋利。“你得靠这个发动战争。不用金冠,用铁器。”
我不会谋害儿童。“收起来。弥赛菈受我保护。而且亚历斯爵士决不会允许谁伤害他一宠一 一爱一的公主,这点你一清二楚。”
“不,小姐,我清楚的是,戴恩家数千年来一直在杀奥克赫特。”
他的傲慢令她呼吸急促。“在我看来,奥克赫特也杀了同样多的戴恩。”
“我们都有自己的家族传统。”“暗黑之星”还剑入鞘,“月亮升起之时,嗯,你的模范骑士来了。”
他的眼神很锐利。骑在灰色高头大马上的果然是亚历斯爵士,亚历斯催马在沙地上疾驰,纯白披风威武地飘荡。弥赛菈公主坐在他后面,裹一件带头巾的长袍,隐藏起金色鬈发。
亚历斯爵士扶她下马,德雷单膝跪倒,“陛下。”
“主人。”“斑点”希尔娃跪在他身边。
“女王陛下,我是您的人。”盖林双膝跪地。
弥赛菈很疑惑,她抓住亚历斯·奥克赫特的胳膊。“他们为什么叫我陛下?”她用抱怨的口气问,“亚历斯爵士,这是什么地方,他们是谁?”
难道他什么也没告诉她?亚莲恩赶紧迎上前,丝衣盘旋飞舞,她微笑着安一抚女孩,“他们是我忠实的朋友,陛下……也会成为您的朋友。”
“亚莲恩公主?”女孩张开双臂拥抱她,“他们为什么叫我女王?托曼出事了吗?”
“他被一群一奸一臣挟持了,陛下,”亚莲恩解释,“他们怂恿他盗取您的王座。”
“我的王座?你是指铁王座吗?”女孩更加疑惑不解。“他没有偷过,托曼……”
“……比你小,没错吧?”
“我比他大一岁。”
“意味着铁王座应该由您继承,”亚莲恩宣布,“你弟弟只是个小男孩,您千万不要责怪他,都是重臣们的错……好在您还有忠实的朋友。不知我有没有这个荣幸来亲自介绍他们?”她拉起孩子的手。“陛下,这位是安德雷·达特爵士,柠檬林的继承人。”
“朋友们管叫我德雷,”他说,“假如陛下也肯这样称呼我,我会感到万分荣幸。”
尽管德雷表情坦率,笑得从容,弥赛菈仍然保持警惕。“我还是会用‘爵士’的头衔称呼你,直到了解你为止。”
“无论陛下怎么称呼,我都是您的人。”
希尔娃清清嗓子,亚莲恩继续介绍,“这位是希尔娃·桑塔加小姐,女王陛下,我最亲一爱一的‘斑点’希尔娃。”
“他们为什么给你起这个外号呢?”弥赛菈问。
“因为我的雀斑啊,陛下,”希尔娃答道,“但他们都找借口说,由于我是斑木林继承人的缘故。”
接下来介绍盖林,这家伙跟往常一样,懒懒散散,长鼻子,黑皮肤,一边耳朵钉着一粒翡翠。“这位是放一荡的孤儿盖林先生,最喜欢逗我开心,”亚莲恩道,“他母亲曾是我的一乳一母。”
“我很难过她死了。”弥赛菈说。
“她没死,亲一爱一的女王。”盖林的金牙一闪——那是亚莲恩给买的,以代替被她打掉的牙齿。“小姐的意思是,我是绿血河上的孤儿。”
逆流而上的旅途中,弥赛菈有的是时间了解绿血河孤儿们的历史。于是亚莲恩引领未来的女王来到她这小小一团一 队中最后一位成员面前,“这是最后,但也是最英勇的一位,杰洛·戴恩爵士,星坠城的下属。”
杰洛爵士单膝跪下。他镇定自若地打量着女孩,月光在他深黯的眼睛里闪耀。
“曾有一位亚瑟·戴恩,”弥赛菈说,“他在‘疯王’伊里斯时代是御林铁卫。”
“他是‘拂晓神剑’。他死了。”
“那你现在是‘拂晓神剑’吗?”
“不。人们叫我‘暗黑之星’,我属于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