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蕾妮忍不住微笑。“也许吧,”她承认,“但加勒敦爵士不是傻瓜。面对一个身高八尺、骑野牛的对手,他很可能亮出‘正义之淑女’。他们说他曾用她杀死一条龙呢。”
机灵狄克不为所动:“克莱克波恩也跟龙搏斗过,而且不需要什么魔剑。他只不过将龙的脖子打了个结,这样它每次喷火都会烧到自己的屁一股。”
“那伊耿和他的妹妹们到来时克莱克波恩在干什么呢?”布蕾妮问。
“你要知道,那时候他已经死啦,小姐。”克莱勃横了她一眼。“伊耿派妹妹来蟹爪半岛招安,就是那个维桑尼亚。领主们听说了赫伦王的下场,他们可不是 傻瓜,因此都屈膝臣服了。王后收他们作直属封臣,承诺他们无须向女泉城、蟹岛或暮谷城效忠。然而这没能阻止可恶的赛提加家族派人来东岸征税。哼,假如他派 的人够多,也许有几个可以活着回去……从始到终,我们只效忠自己的领主和国王。真正的国王。不是劳勃一家子。”他啐了一口,“在三叉戟河,跟雷加王子一起 奋战的有克莱勃、有布伦,也有鲍格斯,御林铁卫里面也有过我们的人,包一皮括一位哈迪,一位凯佛,一位潘恩,三位克莱勃——克莱蒙特、卢伯特和七矮个,克莱伦 斯。其实他有六尺高,但比真正的克莱伦斯爵士要矮。总而言之,我们蟹爪半岛人全是巨龙家族的模范臣民。”
他们向东北方前进,行人不断减少,直到最后,再也找不着客栈了。海湾旁的道路上野草已经多过车辙。当晚他们在渔村栖身。布蕾妮付给村民一些铜板,住进草棚。进去之后,她和波德瑞克占据阁楼,并把梯子一抽一掉了。
“你留我一个在下面,我完全可以偷走你们的马,”克莱勃在底下喊道,“最好把它们也赶上楼梯,小姐。”她没理睬,于是他继续说,“今晚要下雨的。冰 冷难熬的雨。你和波德睡得暖暖和和,可怜老狄克一个人在下面瑟瑟发一抖。”他摇摇头,一边嘀咕,一边在干草上铺好铺盖,“没见过像你这么疑神疑鬼的处一女。”
布蕾妮在斗篷底下蜷起身一子,波德瑞克则于一旁打哈欠。我并非生来就这么疑神疑鬼,她有些想朝下面的克莱勃叫喊,当我还是个小女孩时,相信所有人都跟 父亲一样高尚。即便他们夸赞她是个漂亮的女孩,夸赞她聪明伶俐,身材高挑,舞蹈优美,她也深信不疑。罗伊拉修女为她揭开了谜底。“他们只为讨你父亲大人欢 心,”修女说,“你要在镜子里去发现真相,而不是在人们的舌一尖上。”这是一个残酷的教训,她每每想起就会痛哭流涕,但这个教训也让她能在高庭忍受海尔爵士 及其朋友们的游戏。活在世上,处一女必须多一点怀疑,否则早就不是处一女了,她想着想着,下起雨来。
苦桥的一团一 体比武中,她逐个揪出她所谓的追求者们,依次击败:法洛、安布罗斯、布希、马克·慕伦道尔、雷蒙德·内兰、“鹳鸟”威尔……她踏过哈利·索 耶的身躯,击碎罗伯特·波特的头盔,给他留下一道丑陋的伤疤。等他们统统倒下,圣母又将克林顿送到她面前。罗兰爵士这回拿的是剑,不是玫瑰,而她给予他的 每记痛击都比亲一吻更甜蜜。
当天最后一个面对她怒火的人是洛拉斯·提利尔。他没向她献过殷勤,甚至根本没看过她一眼,但那天他的盾牌上有三朵金玫瑰,布蕾妮痛恨玫瑰,看到它们,立刻激起了她狂一暴的仇恨。
睡着之后,她梦到那场战斗,梦到詹姆爵士亲手将彩虹披风系到她的肩头。
第二天早晨,雨还在下。吃早餐时,机灵狄克建议等雨停了再走。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明天?两星期?等到夏天重新降临?不。我们有斗篷,而路还长着呢。”
雨下了整整一天,脚下的狭窄小道很快变成泥浆水潭。树光秃秃的,持续降雨令落叶变得像浸透水的棕色地毯。尽管狄克的斗篷有松鼠皮衬里,但他还是湿一透 了,她看得出他在发一抖,不由得感到片刻同情。显然,他一直吃不饱,她疑惑地想,不知是否真有走私者的山洞或叫做轻语堡的废墟。饥不择食的人会孤注一掷。也 许一切都是骗局。她的疑惑越来越深。
雨水冲刷仿佛是天地间唯一的声响。机灵狄克一个劲儿只顾着向前跋涉。于是她多了个心眼,发现他总是弓着背,仿佛低伏一在马鞍上就能保持干燥。这回,黑 暗降临时,附近没有村落,也没有可以提一供遮蔽的树林。他们被迫在潮线上方五十码处的岩石群中露宿。至少岩石可以挡风。“今晚最好有人守夜,小姐,”她正努 力点燃一堆浮木,克莱勃告诉她,“像这样的地方也许会有吧唧脚。”
“吧唧脚?”布蕾妮怀疑地看了他一眼。
“它们是怪物,”机灵狄克津津乐道地解释,“看上去很像人,走近观察才能发现蹊跷,它们的脑袋太大,而正常人长头发的地方,它们长的是鳞片。它们的 皮肤像鱼肚子一样白,手指之间有蹼,身一体湿一乎一乎的,散发出鱼腥味,肥厚的嘴唇包一皮着一排排针尖般锋利的绿牙齿。有人说先民已将它们赶尽杀绝,这可不是真的, 它们还会在夜里出没,偷走坏小孩,长蹼的脚走路时发出‘吧唧吧唧’的轻微声响。它们把女孩留着繁衍后代,吃掉男孩,用尖利的绿牙齿撕咬人肉。”他冲波德瑞 克咧嘴一笑。“它们会吃了你哦,小子,它们会把你活活吃掉。”
“假如它们想试试看的话,我就杀了它们。”波德瑞克摸一摸自己的剑。
“哦,你去杀吧,你去杀吧。吧唧脚可不容易对付。”他又冲布蕾妮眨眨眼,“你不是不乖的小女孩吧,小姐?”
“不。”我只是个傻子。木头太湿,不管布蕾妮用钢铁和燧石怎么打,都无法点燃。木柴冒出一点烟,仅此而已。最后她厌烦了,往岩石上一靠,拉起斗篷盖 住自己,准备挨一个寒冷潮一湿的夜晚。她啃着硬一邦一邦的腌牛肉,一边梦想热餐,而机灵狄克唾沫横飞地讲述克莱伦斯·克莱勃爵士大战吧唧脚之王。他讲故事十分生 动,她不得不承认,但带着小猴子的马克·慕伦道尔也很有趣。
由于下雨的关系,看不到日落,而天色陰郁,也看不到月亮升起。漆黑的夜晚没有星光,克莱勃讲完故事便睡着了,波德瑞克也很快打起鼾来。布蕾妮背靠岩 石坐着,聆听海一浪一。你也在海边吗,珊莎?她心想,你在轻语堡等待永远也不会来的船吗?你跟谁在一起?有人出钱让三个人搭船,是小恶魔加入了你和唐托斯的队 伍,还是你找到了自己的小妹?
那是一个漫长的夜晚,布蕾妮万分疲倦。背靠岩石,任凭雨水轻轻拍打全身,眼睑越来越沉。她一共打了两次盹,第二次是突然醒来的,心怦怦直跳,确信有 个人正俯视着自己。她四肢僵硬,斗篷缠绕在脚踝上,慌忙踢开它站起来。狄克蜷在一块岩石边,半埋于沉甸甸的潮一湿沙土中,沉睡。一个梦。只是梦。
也许抛下克雷顿爵士和伊利佛爵士是个错误,他们看上去是正派人。假如詹姆跟我在一起,她心想……但他是御林铁卫的骑士,理应留在国王身边,而且我想 要的是蓝礼。我发誓保护他,失败了;我发誓替他复仇,也失败了;我跟随凯特琳夫人出走,结果又辜负了她。风向变化,雨水顺着脸颊流淌,汇成小溪。
次日,路面缩减成一条鹅一卵一石窄道,到最后仅剩下一丝痕迹,接近正午时分,突然在一堵风蚀的悬崖下终止。悬崖上方,一个小城堡突兀地俯瞰着海一浪一,铅灰色天空映衬出三座歪歪扭扭的塔楼。“这就是轻语堡?”波德瑞克问。
“这他一妈一的像废墟吗?”克莱勃啐了一口。“那是恐一穴一堡,老布伦大人的居城。但是路到此为止,从这儿往前只有松树与我们做伴。”
布蕾妮仔细观察悬崖,“怎么上去?”
“简单,”机灵狄克拨转马头,“跟紧狄克就好。吧唧脚专抓掉队的人。”
上坡的路原来隐藏在石缝之间,乃是一条陡峭嶙岣的石头小径,大部分是天然形成的,但时不时有凿刻出来的阶梯,使得攀登可以容易一点。周围尽是千百年 来风化雨蚀的峻峭石壁,有些地方,岩石呈现出稀奇古怪的形状,很是奇妙——攀缘途中,机灵狄克依次指点。“那是食人魔的脑袋,看到没?”他说,布蕾妮露出 微笑,“那是一条石头龙,一边翅膀在我父亲小时候就掉了。那是它的一乳一房,好像老太婆下垂的一奶一子。”他瞥了一眼她的胸口。
“爵士?小姐?”波德瑞克说,“有一个骑马的人。”
“哪里?”没有哪块岩石让她觉得像是骑马的人。
“在路上。不是石头骑手。是真的骑手。跟在我们后面。在下面。”他指着说。
布蕾妮在马鞍上扭转身。他们已经爬得相当高,可以看到沿岸方圆好几里格的情况。那个人骑马顺着他们的来路前进,只落后两三里。真的是陷阱?她怀疑地瞥向机灵狄克。
“别斜眼看我。”克莱勃说,“不管他是谁,跟机灵老狄克一点关系也没有。很可能是布伦的人,打仗回来。或许是个四处游荡的歌手。”他扭头啐了一口。“我能肯定他不是吧唧脚。那种东西不骑马。”
“是的,”布蕾妮说。至少这一点大家都认同。
最后几百尺的攀登最为陡峭凶险。松动的鹅一卵一石在马蹄底下滚一动,稀里哗啦沿着身后的石道坠一落 。当他们从石缝中钻出来时,已经位于城堡底下。一张脸凑在胸墙上探视,然后消失了。布蕾妮觉得那是个女人,她把想法告诉了机灵狄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