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琼恩梦到野人咆哮着冲出鬼影森林,在战号轰鸣和战鼓擂动中一往无前。嘭咚,嘭咚,嘭咚,千万个心脏一齐跳动。他们握着长矛、弓箭和斧头,乘着由马一样大的狗拉的骨制战车。四十尺高的巨人随队伍缓缓前进,手握橡树大小的槌子。
“坚守阵地!”琼恩·雪诺高喊,“顶一住他们!”他发现自己独立于长城之巅。“放火,”他尖一叫,“放火烧他们。”没人听他的。
大家都跑了。大家都抛弃了我。
燃一烧的箭杆呼啸着射上城墙,拖出长长火舌。稻草弟兄不断倒下,黑袍片片点燃。“雪诺,”一只鹰喊叫,而敌人像蜘蛛一样爬上冰壁。琼恩穿着玄冰黑甲,手中剑刃却烧得通红。死人一登上长城,他便送他们重归死亡。他砍倒一个灰一胡一 老人、一个没长一胡一 子的孩子、一个巨人、一个龋齿瘦子,还有个浓密红发的女孩——他下手后才认出是耶哥蕊特。
她如电光朝露,跌落长城。
世界化作红雾。琼恩不断劈、一捅一、砍、杀。他砍翻唐纳·诺伊,一捅一穿聋子迪克·佛拉德。断掌科林颓然跪下,徒劳地想堵住脖子流一出的鲜血。“我是临冬城公爵!”琼恩高喊。罗柏突然出现在他面前,顶着融雪打湿的头发,被长爪砍下头颅。一只粗一壮的手粗一暴地抓住琼恩的肩膀,他猛然旋身……
……被胸口的乌鸦啄醒。“雪诺,”乌鸦尖一叫。琼恩拍开它。乌鸦发出不满的叫一声,飞到一根床 柱上,就着黎明前的昏暗,责怪地盯着琼恩。
这一天终于到了。现在是狼时,太陽即将升起,四千野人将涌过长城。太疯狂了,琼恩·雪诺用烧伤的手抓抓头发,再次质疑自己的所作所为。大门打开后,一切都无法挽回。和托蒙德谈判的本该是熊老,至少也是杰瑞米·莱克或断掌科林或丹尼斯·梅利斯特或其他老手。本该是我叔叔。现在烦恼这个已无济于事。选择皆有风险,有得必有所失。他既然参加游戏,就必须坚持到底。
他起身摸黑穿好衣服,熊老的乌鸦在房里喋喋不休。“玉米,”鸟儿叫道,还有“国王。”以及“雪诺,琼恩·雪诺,琼恩·雪诺。”这太奇怪了,在琼恩的记忆中,这只鸟不会叫他的全名。
他在地窖和官员们共进早餐,包一皮括炸面包一皮、煎鸡蛋、血肠和大麦粥,配上掺水兑水的黄啤酒。进餐时最后确认了准备工作。“万事俱备,”波文·马尔锡保证,“只要野人依约行一事,一切将遵照您的命令进行。”
如若不然,势必演变成流血和屠一杀 。“记住,”琼恩说,“托蒙德的人又冷又饿,担惊受怕。他们中某些人憎恨我们,正如我们中某些人憎恨他们。为了和约,彼此双方都如履薄冰,稍有失足,则集体遭殃。今天若要动手,最好别是你们或你们属下的谁先动,否则我对新旧诸神发誓,肯定要他项上人头。”
他们诺诺称是,频频点头,口中喃喃低语着“遵命”、“没问题”以及“是,大人”。然后他们一个接一个起身扣好剑带,披上一温一 暖的黑斗篷,步入寒冷的户外。
忧郁的艾迪·托勒特最后才离开,他带着六辆马车从长车楼连夜赶来——黑衣兄弟们现在管那叫婊一子 楼——此行要尽可能地带走矛妇,让她们加入她们的姐妹。
琼恩盯着他用一大块面包一皮扫荡溏心蛋,再见到艾迪陰郁的面孔让他莫名地舒心。“重建进展如何?”他问他的前任私人事务官。
“再给十年就能建好了。”托勒特用一贯的忧郁口吻回答,“我们刚搬进去时,那里老鼠泛滥成灾。矛妇处理了那些可恶的东西,现在矛妇又泛滥成灾。我可是日夜盼着老鼠回来咧。”
“跟埃恩·伊梅特干得怎么样?”琼恩问。
“大多时候是黑马丽丝跟他干,大人。我嘛,我天天骑骡子,
‘荨麻’说骡子是我亲戚。倒是都有张长脸,但我哪有骡子倔啊。反正,我以名誉担保,不认识它们的一娘一。”他吃下最后一口蛋,叹气道,“我喜欢溏心蛋,大人,可以的话,别让野人把鸡吃光了。”
来到校场,东方天际微明,空中万里无云。“看来是好天气,”琼恩道,“暖和的艳陽天。”
“长城又要哭泣。要我说,大人,凛冬近在咫尺,这天气不自然,不是好兆头。”
琼恩微笑,“那要是下雪呢?”
“更坏的兆头。”
“你到底喜欢啥天气咧?”
“让人足不出户的天气。”忧郁的艾迪答道,“大人请原谅,我要回去照顾骡子。我一离开它们就想我,我敢说,比矛妇有人情味多了。”
他们就此分别,托勒特沿向东的路回到货车停靠的地方,琼恩·雪诺走向马厩。纱丁已备好鞍马等他,那是匹烈一性一的灰色坐骑,乌黑油亮的鬃毛犹如学士墨汁。若是出巡逻,琼恩不会骑这样的马,但今天早上形象很重要,因而种马是最佳选择。
他的护卫队也集合好了。琼恩向来不喜欢守卫们前呼后拥的感觉,但今天有必要带上几个好手。他们身穿锁甲、铁半盔与黑斗篷,长矛在手,腰挂长剑匕首,模样煞是凶猛。八人护卫队中没有菜鸟或老人,全是一精一英:泰、穆利、左手卢、大里德尔、罗里、跳蚤跳圣福克、绿矛盖略特及黑城堡的新教头皮革——选他是为了让自一由 民看到,即便曾为曼斯攻打长城的人,也能在黑衣军一团一 中升到高位。
他们在大门口集结完毕时,一抹深红霞光恰好出现在东方。群星隐匿,琼恩心想,它们下次出现,照耀的将是完全不同的世界。几名后一党一 人士还在守护梅丽珊卓的夜火余烬。琼恩抬头望向国王塔,瞥见窗后有道红光。赛丽丝王后则毫无动静。
是时候了。“打开大门。”琼恩轻声说。
“打开大门!”大里德尔大吼,声若炸雷。七百尺上,哨兵们听到叫喊,吹响战号。号声在长城上、天地间回荡。啊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鸣呜呜鸣呜呜呜呜鸣。这一声号角悠远漫长,在过去一千年或更久的时间里,它代表兄弟归来。但今天不同,今天它召唤自一由 民去崭新的家园。
漫长的隧道两端,大门打开,铁闩卸下,黎明的晨光在上方冰墙折射一出粉、金和紫色光芒。忧郁的艾迪说得没错,长城很快就会哭泣。但愿只有长城哭泣。
纱丁领队伍穿过冰下甬道,手中铁灯笼照亮了黑暗。琼恩策马紧随其后,然后是护卫队,再后面是波文·马尔锡及其手下二十名事务官,他们将各司其职。御林的乌尔马在长城上指挥,黑城堡最好的四十名弓箭手引弓待发,作好准备以箭雨回应任何麻烦。
长城以北,巨人克星托蒙德已准时抵达,他胯一下瘦弱痩弱的矮种马看起来快被他压垮了。他幸存的两个儿子——高个托雷格和年幼的戴一温一 ——跟在他身边,此外还有六十名战士。
“哈!”托蒙德大声说,“护卫队?咱们的信任哪儿去啦,乌鸦?”
“你带的人比我多。”
“这倒是。小子你过来,让我的人好好瞧瞧你。我这几千号人都没见过尊贵的总司令大人咧,他们小时候不听话大人就吓唬说游骑兵会吃了他们。你得让他们仔细瞧瞧,教他们知道你只是个裹一身旧黑袍的长脸小子,守夜人没啥可怕。”
但愿他们永远不知道。琼恩摘下烧伤那只手的手套,两根指头放在嘴边吹个口哨。白灵应声从大门中窜出,托蒙德的马吓得猛然人立,差点把野人甩下来。“没啥可怕?”琼恩说,“白灵,坐下。”
“你个黑心肠的杂种,乌鸦大人。”吹号者托蒙德将战号举到唇边,号声随即炸响,被冰面反射,仿若奔雷。第一批自一由 民列队向大门进发。
从黎明到黄昏,琼恩一直看着野人穿过大门。
人质首先通过--百——一百名八到十六岁的男孩。“你的血钱,乌鸦大人。”托蒙德宣称,“但愿可怜的母亲们的哀号不会搅得你夜不能寐。”许多男孩由父母送到大门口,有的则由兄弟姐妹陪送,但更多的只身前来。十四五岁的男孩几乎是成一人 了,不想让人看见拽着妈妈的裙子。
两名事务官点数经过的男孩,在长长的羊皮卷轴上记下每个名字,另一个事务官负责收缴值钱物件,并也要记录下来。这些男孩将去往完全陌生的地方,侍奉与他们的亲族、祖先作对了数千年的组织,然而琼恩没见到眼泪,也未曾听到母亲呜咽。他们是冬天的民族,他提醒自己,在他们的家乡,眼泪会冻结在脸颊上。走入那个昏暗的隧道时,没有一个男孩踟蹰不前或试图逃跑。
几乎所有男孩都很瘦痩,有些简直皮包一皮骨头,双一腿纤弱,胳膊像麻杆——这是琼恩早料到的。除此之外,他们身材、高矮、肤色各不相同。有高个也有矮子,有棕发、黑发、蜜金发、浅红金发,还有像耶哥蕊特一样火吻的红发。他看到伤疤男孩、跛脚跋脚男孩、满脸青春痘的男孩。很多大龄孩子脸颊已己有了绒毛,或留了小束髭须,甚至有一人长着和托蒙德一样的大一胡一 子。他们有些穿上好的软一毛皮,有些穿煮沸皮甲和其他残缺的盔甲,更多的穿羊毛衣和海豹皮,少数人衣衫褴褛,还有个赤身一裸一体的。很多孩子带着武器:削尖长矛、石头槌子,骨头、石头或龙晶做的匕首,狼牙棒,索网,甚至有几把锈迹斑斑的剑。硬足民男孩赤脚轻快地踏过雪堆,其他孩子则在靴子上绑“熊掌”,也能同样轻松地走过,不踩破冰壳。六个男孩有马骑,还有两个骑骡,有对兄弟共乘一只山羊。最高大的质子六尺半高,但长着娃娃脸;最矮小的发育不良 ,自称九岁,但看起来不超过六岁。
需要特别注意的是那些名人的后代。这些孩子经过时,托蒙德会特意指出。“这孩子是‘破盾者’梭伦之子,”他指着一个高个男孩。“那个红发的,是‘王血’格里克的崽儿,格里克自称是红一胡一 子雷蒙的后代。其实,他属于红一胡一 子弟弟那一脉。”有两个男孩看起来像双胞胎,但托蒙德坚称他们只是亲戚,出生还相差一年。“一个是猎人哈雷的种,另一个是英俊哈雷的,同母异父。他们的爹势不两立。我要是你,会把一个送到东海望,另一个送到影子塔。”
其他人质的父亲包一皮括流一浪一者豪德、波罗吉、海豹剥皮人戴维因、木耳凯勒格、白面具莫罗娜、大海象……
“大海象?真的?”
“冰封海岸人名字都奇奇怪怪的。”
有三个质子是被断掌科林杀死的著名掠袭者猎鸦阿夫因之子,至少托蒙德坚持说他们是。
“他们看起来不像兄弟。”琼恩注意到。
“算半个兄弟,不同一妈一生的。阿夫因的老二可小咧,比你的还小,但他用起来不害臊。那家伙到处留种,每个村里都有。”
托蒙德又指着某个矮小的鼠脸男孩说:“那是六形人瓦拉米尔的崽儿。记得瓦拉米尔吗,乌鸦大人?”
他记得。“易形者。”
“是啊,他是个易形者,还是个恶毒的小畜生。现在大概死了,仗打完后没人见过他。”
有两个男孩是女生假扮。琼恩发现后,派罗里和大里德尔去把她们带来。有个女孩还算一温一 顺,另一个则又踢又咬。这事可能不好收场。“这两个也有厉害的爹?”
“哈!瘦成这德行?不大可能。一抽一签选的吧。”
“她们是女孩。”
“是么?”托蒙德坐在马上睥睨两人,“我和乌鸦大人打了赌,赌你们谁的老二大。马上脱一裤子,给我们看看。”
一个女孩羞得满脸通红,另一个则挑衅地回瞪,“你不能动我们,臭死巨人的托蒙德,放了我们!”
“哈!你赢了,乌鸦,她们没那一话儿。不过这小女生挺有胆色,将来会是个矛妇。”他叫来自己人。“在雪诺大人吓尿裤子前给她俩找几件女人衣服。”
“我需要两个男孩替换。”
“为什么?”托蒙德抓抓一胡一 须,“要我说,质子就是质子,你那把锋利的大剑一样能砍女孩的头。父亲也心痛女儿,呃,大部分父亲。”
我担心的不是他们的父亲。“曼斯唱过《勇敢的丹妮·菲林特》吗?”
“我不记得。他谁啊?”
“一个女扮男装的黑衣人。她的歌优美悲伤,但她的经历并不美好。”那首歌的某些版本里,她的灵魂仍在长夜堡游荡,“女孩只能送去长车楼。”那里只有埃恩·伊梅特和忧郁的艾迪两个男人,两个他都信得过,其他兄弟他可不敢担保。
野人会意。“你们这帮下流乌鸦。”他啐了一口,“那好,再加两个男孩,会给你的。”
等九十九个质子都缓缓走过长城下的隧道,托蒙德推出最后一个。“我儿子戴一温一 。乌鸦,你可得照顾好他,否则我炖了你的黑心肝来下酒。”
琼恩仔细打量男孩。跟布兰一样大——若他没被席恩害死的话。但戴一温一 毫无布兰的乖一巧。他矮胖敦实,短腿粗臂,宽阔的红脸——根本是他爹小一号的翻版,长着浓密的深棕色头发。“他做我的侍酒。”琼恩向托蒙德保证。
“听到没,戴一温一 ?可别自以为是。”他又对琼恩说,“要不时好好收拾他。小心他的牙,他咬人。”他再次取下号角,举到嘴边,吹出长长一声。
这次,战士们开始前进。他们人数远不止一百。五百人,看着他们从树下钻出,琼恩暗中估算,或许上千。只有十分之一的人骑马,但所有人都有武器。他们背着兽皮和煮沸皮革包一皮裹的柳条圆盾,上面有各种彩绘图案,如毒蛇、蜘蛛,断头、染血战锤、破碎头骨、恶魔等。有些人穿着窃取的、凹痕累累的铁甲,都是从游骑兵一尸一体上扒来的部件。其余的像叮当衫一样穿戴骨头。所有人都穿着皮毛和皮革。
长发飞扬的矛妇混杂其间,看着她们,琼恩不禁想起耶哥蕊特,想起她发间跳跃的火焰,想起在洞一穴一中跟她赤身搂一抱时她脸上的神情,想起她说话的声线。“你什么都不懂,琼恩·雪诺。”她无数次对他说。
一切恍若昨日。“女士优先,”他对托蒙德说,“你应该先送母亲和少女来。”
野人首领狡黠狡黯地一笑,“没错,我是应该,然后你们乌鸦就可以随时关门了。先送几个战士过去看门,不挺好的吗?”他咧嘴一笑,“我为你的马付了血钱,琼恩·雪诺,但不意味着连它的牙都不数。别以为我和我的人不信任你,我们的信任是相互的、对等的。”他喷口鼻息,“你想要战士,不是吗?看啊,这不都是,每个能顶六只黑乌鸦。”
琼恩唯有苦笑,“只要他们记得对付共同的敌人,我就知足了。”
“我承诺过,不是吗?巨人克星托蒙德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转身啐了口唾沫。
很多战士是之前那些质子的父亲。其中一些人经过时冷酷地瞪着他,手指抚一摸剑一柄一;另一些人则像久别重逢的亲人一样朝他微笑,琼恩·雪诺觉得有些微笑比瞪视更让人心慌。无人下跪,但许多人发下誓言。“托蒙德誓目。“托冡德的誓言誓目就是我的誓言。”沉默寡言的誓目。”沉默寡目的黑发波罗吉宣称。破盾者梭伦微微低头,近乎咆哮地说:“琼恩·雪诺,只要你需要,梭伦的战斧就是你的。”红一胡一 子王血格里克带着三个女儿,“她们都会成为好老婆,为丈夫生下血统高贵身强体壮的孩子,”他吹嘘道,“就像她们的爹。她们可是塞外之王红一胡一 子雷蒙的后裔。”
琼恩知道,自一由 民不关心血统,耶哥蕊特曾反复强调这点。格里克的女儿们和耶哥蕊特一样生着火红的头发,但耶哥蕊特的又卷又乱,她们的又长又直。火吻而生。“三位公主,一位比一位可一爱一。”他告诉她们的父亲,“我会关照她们,让她们面见王后。”他猜测赛丽丝·拜拉席恩对她们会比对瓦迩态度好些;她们更年轻,似乎也更驯顺。尽管她们的爹像白痴,但她们着实甜美。
“流一浪一者”豪德凭剑起誓,琼恩没见过那么破烂坑洼的剑;“海豹剥皮人”戴维因送他一顶海豹皮帽;“猎人”哈雷带来熊掌项链;“战士女巫”莫罗娜只在亲一吻琼恩戴手套的手时摘下了鱼梁木面具,发誓为他效劳,说琼恩当她是男是女都可以。类似的宣誓无穷无尽。
走过的战士都摘下一身上的值钱物件,扔到事务官放在大门前的推车里。琥珀饰物、金项圈、宝石匕首、镶宝石的银胸针、手镯、戒指,乌银杯和金酒杯,号角与角杯,一把绿翡翠梳子,一串淡水珍珠项链……所有财物都一交一 出来,由波文·马尔锡记录在案。有人一交一 出一件银鳞软甲,肯定是给某位大领主打造的。另有人上缴了一把剑一柄一镶有三块蓝宝石的断剑。
他们还一交一 出各种怪异的产品:用长毛象毛做的长毛象玩具,象牙雕的陽具,独角兽头骨做的头盔——还保留着独角兽角。琼恩难以想象这些东西能在自一由 贸易城邦换到多少食物。
跟在骑手后面的是冰封海岸人。琼恩注视着十二辆骨制大战车从面前挨个经过,发出和叮当衫一样的哗哗声响。有一半战车是完好的,其他的把轮子换成雪橇——换过轮子的车平稳地滑过雪堆,带轮子的则不断沉陷。
拉车的狗令人生畏,有冰原狼那么大。他们的女人裹一着海豹皮,有些怀抱婴儿。大点的孩子紧随母亲的脚步,看向琼恩的眼神,就跟手里的岩石一样黑暗生硬。这群人有的戴鹿角帽,有的戴海象牙帽,琼恩立刻意识到,这两种人互相敌视。几头瘦弱痩弱的驯鹿走在后面,大狗负责驱赶掉队者。
“小心那伙人,琼恩·雪诺。”托蒙德警告他,“一伙蛮子。男的坏,女的丑。”他从马鞍上摘下酒袋,递给琼恩,“给,看不下去就喝这个,夜里还能暖身一子。别停啊,继续喝,你拿着吧,放开喝。”
酒袋里的烈一性一蜜酒呛得琼恩眼泪直流,有如丝丝火舌在胸膛蔓延。他又痛饮一口,“就野人而言,‘巨人婴儿’托蒙德,你是个好人。”
“哈!或许比大多数人好,但有些我自愧不如。”
太陽在蔚蓝晴空中爬升,野人络绎不绝。临近正午,一辆牛车堵在隧道拐弯处,队伍被迫停下,琼恩·雪诺不得不亲自查看。由于牛车把隧道塞得严严实实,后面的人威胁说要把车劈成两半,把牛就地宰杀。车主及其亲属则发誓谁敢动手就得偿命。最终在托蒙德和他儿子托雷格的协助下,琼恩制止了一场流血冲突,但道路堵塞了大半个小时。
“门大点儿才好。”托蒙德跟琼恩抱怨,一边愁眉苦脸地看着乌云聚集的天空,“太他一妈一慢了,跟用芦管喝一乳一河水似的。哈!我要有乔曼的号角,使劲这么一吹,就能从废墟上爬过去。”
“梅丽珊卓烧掉了号角。”
“真的?”托蒙德一拍大一腿,大声咒骂,“她烧了上好的大号角,哎,真是暴殄天物。那号角有一千岁,我们在巨人的坟墓里找到的,没人见过那么大的号角。正因如此,曼斯才跟你说那是乔曼的号角。他要乌鸦相信他有能力吹倒该死的长城,吹得你们下跪。但我们没找到真正的号角,怎么挖都没用。要能找到,七大王国所有的下跪之人夏天都有镇酒的大冰块儿用了。”
琼恩转过马头,眉头紧锁。乔曼吹响冬之号角,从地底唤醒巨人。记得那支大战号镶嵌着古老的金子熔铸的线条,内里镌有上古符文……是曼斯·雷德骗了他,还是托蒙德扯谎?若曼斯的号角是赝品,真正的号角在哪儿?
午后,太陽被云一团一 遮住。冷风吹起,天色渐暗。“要下雪了。”托蒙德严肃地宣布。
其他人也从厚厚的白云中看出兆头不妙,加快了行进速度。人们的脾气火暴起来,摩一擦不断爆发。有个人想偷偷插到排了几小时的队列前头,结果被一捅一了一刀。托雷格夺下伤人者的匕首,把两人都从队伍里揪出来,赶回野人营地,让他们从头排起。
“托蒙德。”琼恩看着四名老女人推着一车孩子走向大门,“讲讲我们的敌人。我想了解一切有关异鬼的事。”
野人抹抹嘴。“不能在这儿,”他嘟哝道,“不能在长城这面讲。”老家伙不安地看着白雪皑皑的森林,“你知道,它们如影随形,昼伏夜出。这古老的太陽照耀时它们不现身,但离得不远。影子永远都在,或许你暂时看不见,但它们永远在你脚下。”
“它们阻止你南下?”
“若是指正面一交一 锋,没有。但他们一直紧随其后,蚕食我的队伍。我失去了太多斥候,掉队的和走散的也没再回来。每晚我们会在营地外围满篝火。它们不喜欢火,这点毋庸置疑。可要是下雪……不管大雪、雨夹雪,乃至冻雨,干木头就太他一妈一难找了,即便找到也点不着,而那寒气……有几夜我们篝火孱弱,几乎熄灭,这样到早上就会找到死人,或者死人找到我们。那夜托一温一 德……我儿子,他……”托蒙德别开脸。
“我懂。”琼恩·雪诺说。
托蒙德转回头。“你什么都不懂。没错,我听说你杀了个死人,可曼斯杀了上百个。人类能对抗死人,但等死人的主子来了,等白雾升起……你怎么和雾战斗,乌鸦?长利齿的陰影……空气冰寒,吸到肺里像把刀……你不懂,你不会懂……你的剑能劈开寒冷么?”
我们走着瞧,琼恩回忆起山姆从古书中读到的信息。长爪由古瓦雷利亚的火锻煅制而成,龙焰熔铸,咒语加持。山姆说它是龙钢,比任何普通钢铁更结实、轻便、坚固、锋利……但那是纸上谈兵,一切要在实战中检验。
“没错,”琼恩说,“我的确不懂。诸神慈悲,我希望自己永远不懂。”
“诸神很少慈悲,琼恩·雪诺。”托蒙德朝天空点点头,“乌云滚滚而来,天色又暗又冷,你的长城也不再哭泣。看。”他转身招呼儿子托雷格。“骑回营地,叫那些老弱病残,懦夫懒虫啥的抬抬金贵的腿,赶紧行动。谁要拖延,就烧了他见鬼的帐篷。入夜前大门必须关闭,届时没过长城的,就祈祷在我逮着他前他先被异鬼带走吧。听见没?”
“知道了。”托雷格一夹马腹,疾驰回队伍末端。
野人络绎不绝。正如托蒙德所说,天色越发暗了。乌云满天,暖意消散,大门前愈加拥挤,人类、山羊和牛争抢道路。他们不只着急,琼恩发现,他们还在害怕。无论战士、矛妇还是掠袭者,都害怕那片森林,害怕穿行其间的陰影。他们一心想赶在夜幕降临前,躲到长城背后。
一片雪花在空中飞舞。接着又一片。与我共舞吧,琼恩·雪诺,他幻想,你不久将与我共舞。
野人络绎不绝,连绵不断。有些野人加快脚步,匆匆穿过战场。其他人——老幼病弱——却走得太慢。早上这片地覆了厚厚一层陈雪,白色雪壳足以反射陽光;现在成了一片棕黑泥泞。凡是自一由 民经过的地方都踩得稀里哗啦:木轮,马蹄,骨头、兽角和铁做的雪橇,猪脚,靴子,公牛母牛的蹄子,硬足民黑黑的赤脚,各自留下印记。湿一滑的路面让队伍行得更慢。“门大点儿才好。”托蒙德再次抱怨。
傍晚将近,雪下个不停,好在潮水般的野人队伍只剩涓一涓细流。几缕青烟从林中的宿营地升起。“是托雷格,”托蒙德解释,“焚烧死者。总有些人一睡不醒,死在帐篷里——如果有帐篷的话——蜷缩着冻成一一团一 。托雷格知道怎么处理。”
托雷格从林中返回时,涓一涓细流也只剩最后几滴,跟他一起骑马回来的是十几名装备矛和剑的战士。“我的后卫。”托蒙德咧开缺牙的嘴笑道,“你们乌鸦有游骑兵,我们也有。我把这些人留在营地,以防在拔营前遭遇袭击。”
“他们是你最棒的人。”
“也是最糟的。这些人全杀过乌鸦。”
只有一人徒步,身后跟着一只高大野兽。一头野猪,琼恩看清,大得惊人。那怪物有白灵两倍大,浑身裹一着粗糙的黑一毛,獠牙有成一人 手臂长短。琼恩没见过这么大这么丑的猪。带领野猪的人也不漂亮:身材笨重,眉头深锁,鼻子扁平,宽阔的下巴长满黑一胡一 楂,小小的黑眼睛挤在一起。
“波罗区,”托蒙德转头啐了一口,“易形者。”
他莫名地感到这是个大麻烦。
白灵转过脑袋。落雪曾遮盖野猪的气味,但他现在闻到了。他跳到琼恩身前,露出利齿,无声咆哮。
“不!”琼恩喝道,“白灵,坐下。别动,别动!”
“野猪和冰原狼。”托蒙德说,“今晚锁好你的野兽吧。我会让波罗区管好他的猪。”他瞥了眼黑乎乎的天空,“他们是最后一批,时间刚好。我看这场雪要下一整晚。该去看看这块冰对面是什么样了。”
“你先请,”琼恩告诉他,“我打算最后一个穿过冰墙。我会与你共进晚宴。”
“晚宴?哈!这话我一爱一听。”野人拨转胯一下矮种马,伸手狠拍了下马一臀一,朝长城行去。托雷格和其他骑手紧随其后。他们在大门前下马,牵马通过。波文·马尔锡多留了一会,监督事务官们把推车都推入隧道。现在,长城外只剩琼恩和他的护卫队。
易形者在十码外停步,他的野猪喷着鼻息,前蹄刨地,一层雪末盖在它黝一黑高一耸的背上。然后它哼了一声,低下头,半晌间,琼恩以为它要冲上来,两旁护卫也纷纷放低长矛。
“兄弟。”波罗区道。
“你赶紧进去。我们要关门了。”
“关吧,”波罗区说,“把门关好关紧。他们来了,乌鸦。”他露出琼恩所见最丑陋的笑容,向大门走去。野猪跟在他身后,飞雪掩埋了足迹。
“终于结束了。”罗里看着他们进入大门。
不,琼恩·雪诺心想,这只是开始。
波文·马尔锡拿着记满数字的写字板在长城南面等他。“今天共有三千一百一十九名野人进入长城。”总务长向他禀报,“其中六十名质子在用餐后已己送往东海望和影子塔。艾迪·托勒特带着六车矛妇返回长车楼。余下的都在这儿。”
“不会久的。”琼恩向他保证,“托蒙德打算一两天内就带自己的部众去橡木盾,其他人我们也会尽快安排去处。”
“你说了算,雪诺大人。”波文·马尔锡生硬地回答,其语气似乎暗示自己若是总司令,会如何“安排”野人。
琼恩返回时的城堡已和早上的城堡截然不同。长久以来,他所了解的黑城堡是沉寂陰暗的所在,寥寥无几的黑衣人犹如鬼魂,在这座曾容纳他们十倍人众的要塞废墟中游荡。一切皆已己改变。那些窗户前所未有的灯火通明。陌生的口音在院落中一交一 谈,常年只有乌鸦的黑靴子踩过的结冰小路上,如今自一由 民川流不息。古老的燧石军营外,一群人在打雪仗。玩耍,琼恩吃惊地想,成一人 像孩童那样玩耍,就像布兰和艾莉亚,或以前的我和罗柏那样互扔雪球。
然而唐纳·诺伊的老兵器库依然黑暗静谧,冰冷的锻炉后琼恩的房间一片漆黑。他刚脱一下斗篷,丹纳就探头进来,报告克莱达斯收到了信。
“让他进来。”琼恩用火盆余烬点燃一根灯芯,又用灯芯点燃三根蜡烛。
克莱达斯粉色的眼睛目光闪烁,柔软的手掌握着一张羊皮纸。
“司令大人见谅,我知道您很累,但您说一有来信就得报告。”
“你做得很对。”琼恩接过羊皮纸。
已至艰难屯,还剩六艘船。恶一浪一滔天。“黑鸟号”全军覆没,两艘里斯船在斯凯恩岛搁浅,“利爪号”进水。形势严峻。野人吃自己的死者。森林中有死物。布拉佛斯船长只愿载女人和孩子。女巫指责我们是一奴一隶贩子。抢夺“暴鸦号”的企图被击退,六名船员和许多野人死亡。还剩八只渡鸦。水中也有死物。海上狂风肆虐,请求陆路支援。“利爪号”上口述,哈穆恩学士执笔。
下面是卡特·派克张扬的签名。“大人,情况很糟?”克莱达斯问。
“糟透了。”森林中有死物。水中也有死物。十一艘船起航,还剩六艘。琼恩·雪诺卷起羊皮纸,眉头深锁。
长夜将至,他心想,我从今赶赴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