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 比一夜 冷。
房里没壁炉,没火盆。唯一的窗户既高又窄,她看不出也挤不过——寒气却能丝丝渗入。瑟曦撕碎了他们给的第一条袍子,要求换回自己的衣服,却落得赤身一裸一体、瑟瑟发一抖的下场。等他们拿来第二件,她迫不及待地套一上,还接二连三道谢。
声音也从窗户飘进,这是太后了解外界的唯一途径。给她送饭的修女什么都不说。
她厌恶这种状态。詹姆应该赶来救她了,但她无从得知他抵达与否。瑟曦只希望他别蠢到扔下大军独自返回。对付大圣堂周围衣衫褴褛的穷人集会,每一把剑都不可或缺。
她问起孪生弟弟,看守她的人一字不答。她还问起洛拉斯爵士,百花骑士此前在攻占龙石岛城堡时受伤,奄奄一息。让他去死吧,瑟曦心想,让他快点死。这小子的死意味着御林铁卫会有空缺,那是她得救的机会。但修女们对洛拉斯·提利尔如同对詹姆一样守口如瓶。
科本大人是她最近唯一的访客。除此之外她的世界只剩四个活物:她自己以及三名虔诚而不知变通的狱卒。乌尼亚修女骨架大得像男人,双手生满老茧,面容平凡陰沉;莫勒修女有头僵硬的白发,充满恶意的小眼睛总在疑神疑鬼,皱巴巴的脸尖得像斧子;斯科娅修女腰粗身短,胸脯极其丰满,浑身橄榄色皮肤下散发出快要坏掉的牛一奶一的酸味。她们给她送来食物和水,清理她的夜壶,每隔几天把她的袍子拿去洗,在袍子送回之前,她都只能光着身一子缩在薄毯下。有时斯科娅会给她念《七星圣经》或《祈祷之书》,但除此之外谁都不和她说话,不回答她的任何问题。
她憎恨蔑视这三个人,亦如她憎恨蔑视背叛她的人。
不忠的朋友,虚伪的仆从,诡称一爱一她至死不渝的男人,甚至包一皮括她的血亲……全在她需要时弃她而去。懦夫奥斯尼·凯特布莱克被皮鞭吓破了胆,把应该带进坟墓的秘密全告诉了“大麻雀”,而他哥哥们——瑟曦亲手提拔的街头混混——袖手旁观。她的海军上将奥雷恩·维水乘着她为他造的大帆船逃之夭夭。奥顿·玛瑞魏斯逃回长桌厅,一并带走了妻子坦妮娅——她可是太后在逆境中唯一忠诚的友伴。哈瑞斯·史威佛和派席尔国师对她不闻不问,还把王国拱手让给那些密谋陷害她的人。发誓守护王族的御林铁卫马林·特兰和柏洛斯·布劳恩不见踪影。口口声声说一爱一她的堂弟蓝赛尔,竟成了她的指控者之一。而她叔叔早在她想任命他为国王之手时就拒绝辅佐她。
还有詹姆……
不,她不信,不信。詹姆一旦知道她遇难,会立刻回来。“立刻回来吧。”她在给他的信中写道,“帮助我,拯救我,我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立刻回来吧。”科本发誓会把这封信送到河间地弟弟的军中。可科本始终没回来。她觉得他可能死了,脑袋用槍插着、挂在城堡大门上;也可能被关在红堡下的黑牢里受苦,根本没送出信。太后上百次追问,但俘虏她的人什么都不肯透露。她唯一确定的,就是詹姆没把她救出去。
暂时没有,她安慰自己,但是快了。“大麻雀”跟那群婊一子 在他面前会屁滚尿流。
她憎恨无助的感觉。
她发出威胁,却只换来木然的脸和置若罔闻;她下达命令,但全是白费口舌;她呼吁圣母慈悲,试图唤一起母一性一的同情,但这三名干瘪的修女肯定在宣誓时就把母一性一抛弃了;她施展魅力,一温一 言细语,对所有侮辱都逆来顺受,但她们不为所动;她还承诺利诱,提出宽恕、荣誉、黄金和朝中地位等等,然而承诺就和威胁一样石沉大海。
她也祈祷。哦,她用力祈祷。既然他们要她做个虔诚的信徒,她就做足戏码。她像街上的一妓一女一样双膝跪地,不顾凯岩城女儿的骄傲。她祈祷获得解救,祈祷赢取自一由 ,祈祷詹姆归来。她大声要求诸神证明她的清白,又轻声祝愿所有指控者立刻死于非命。她不断祈祷,直到双膝破皮流血,直到舌头僵直发胀,难以呼吸。在这间牢房,瑟曦想起了孩提时代学过的所有祷词,必要时还创造新祷词。她向圣母和少女祈祷,向天父和战士祈祷,向老妪和铁匠祈祷,甚至向陌客祈祷。任何神都可以。七神就像他们世间的信徒一样,对她充耳不闻。瑟曦说完了能说的话,献出自己的所有——除了眼泪。他们永远不会得到我的眼泪,她对自己说。
她憎恶虚弱的感觉。
若诸神能赐予她詹姆,或那神气活现的呆瓜劳勃的力量,她可以自己闯出去。噢,只需一把长剑和相应的技巧。她有一颗战士的心,但无知又恶毒的诸神却塞给她一具孱弱的女一性一身一体。瑟曦试过抗争,却被修女们轻易制伏。她们人数太多,并且比看上去要强壮。这些丑陋的老女人,因为长年累月祈祷、擦洗以及拿棍子教训侍僧而变得和树根一样强壮。
她们从不让她休息。无论日夜,太后稍稍阖眼,就会有一名修女弄醒她,让她坦白罪行。她被控一婬一荡、通一奸一、叛国,甚至谋杀——奥斯尼·凯特布莱克供出在她授意下捂死了前任总主教。“我是来听你坦白通一奸一和谋杀罪行的,”乌尼亚修女摇醒瑟曦时吼道。莫勒修女则告诉她有罪所以无法入睡。“纯洁之人才能无忧无虑地安眠。忏悔罪行吧,你会像婴儿一样睡去。”
醒来,睡去,再醒来。每个夜晚都被老乞婆粗糙的手掌搅得支离破碎,每个夜晚都比前一夜 更为寒冷残酷。猫头鹰时,狼时,夜莺时,月升月落,暮去晨临,时间像醉汉一样跌跌撞撞走过。什么时辰?哪一天?她在哪儿?是梦?是醒?得到的些许睡眠犹如剃刀,将仅存的理智寸寸割裂。日复一日,她觉得越来越迟钝,筋疲力尽,浑身发烫,全然不知在这贝勒大圣堂七座高塔之一的塔顶房间关了多久。我会在这里终老死去,她绝望地想。
瑟曦不允许这种事发生。她儿子需要她,王国需要她,无论冒多大风险,她也必须重获自一由 。即使她的世界六尺见方,只有一把夜壶、一张粗糙不平的搁板床 、一条扎人的棕羊毛薄毯——那毯子和她的希望一样薄——她仍是泰一温一 公爵的继承人,凯岩城的女儿。
失眠令瑟曦疲惫不堪,而每晚侵入塔顶房间的寒气让她瑟瑟发一抖。她受到高烧和饥饿的轮番騷扰,最终明白自己必须忏悔。
那晚,当乌尼亚修女来摇醒她时,太后已跪在房里等了。“我有罪,”瑟曦说,声音含混不清,嘴唇皴裂带血。“我犯下许多重罪。我现在知道了。我怎会糊涂那么久?老妪高举金灯来到我面前,让沐浴圣光的我看清了路。我想清洁自己,从而获得赦免。求求您,好修女,求求您,带我去见总主教,让我忏悔诸多罪行。”
“我会转告他,陛下。”乌尼亚修女道,“总主教大人会很欣慰。通过忏悔和真心改过,才能救赎我们不朽的灵魂。”
那一夜 余下的时间,她们没再来打扰,她享受了久违的香甜安眠。猫头鹰时、狼时和夜莺时转瞬即逝,不留痕迹。她还做了一个完整的美梦,梦中詹姆成了她丈夫,他们的孩子也安然无恙。
次日清晨,太后几乎找回了自我。狱卒们来见她时,她把昨天的虔诚废话重复了一遍,倾诉自己多么坚定地要忏悔罪行,多么希望得到完全宽恕。
“很高兴听您这么说。”莫勒修女道。
“这将让您的灵魂如释重负。”斯科娅修女说,“忏悔后您就轻松了,陛下。”
陛下。简简单单两个字让她欣喜若狂。在她长长的监禁期,她的狱卒从未留意过基本的礼节。
“总主教大人等着您。”乌尼亚修女宣布。
瑟曦谦卑恭顺地低下头,“能允许我先沐浴么?我现在的样子恐怕不宜参见。”
“总主教大人允许的话,您稍后可以梳洗。”乌尼亚修女说,“但您现在应当关心的是不朽灵魂的
清洁,而非肉一体的虚荣。”
三名修女带她走下塔楼阶梯,乌尼亚修女在前,莫勒修女和斯科娅修女在后,似乎生怕她逃跑。“很久没人造访我,”下楼时,瑟曦轻声低语,“国王还好么?这只是母亲担心孩子。”
“陛下很健康,”斯科娅修女说,“且日夜有人细心保护。王后也一直伴其左右。”
我才是真正的王后!她吞下这句咆哮,微笑道:“这就好。托曼多一爱一她啊,我绝不相信对她那些可怕指控。”玛格丽·提利尔摆脱了一婬一荡、通一奸一和叛国指控?“已经审判过了?”
“快了,”斯科娅修女说,“但她哥哥——”
“安静。”乌尼亚修女转头怒视斯科娅修女。“你太多嘴多舌了,愚蠢的老女人,这些事我们不该谈论。”
斯科娅低头,“请原谅我。”
于是她们默默走完余下的路。
“大麻雀”在会客室中接见她。这是个简朴的七边形房间,每面石墙都刻有一张粗糙的七神脸孔,其表情和总主教一样陰沉严峻。瑟曦进门时,他正坐在粗糙的木桌后书写。瑟曦上次见到总主教乃是他逮捕囚禁她那日,前后对比,他毫无变化,仍是骨瘦如柴头发灰白,像没吃饱似的一脸苦相。他脸庞瘦削,棱角分明,眼神充满怀疑。他没穿前任的华丽长袍,套了件未经染色的羊毛制成的松垮外衣,一直垂到脚踝。“陛下,”他问候,“听说您想忏悔。”
瑟曦双膝跪下。“是的,总主教大人。老妪来到我梦中,高举金灯——”
“毫无疑问。乌尼亚,你留下记录陛下的供词。斯科娅、莫勒,你们出去吧。”他双手指尖相对,同样的姿势瑟曦看父亲做过上千次。
乌尼亚修女在她身后坐下,展开一张羊皮纸,用学士墨汁蘸了鹅毛笔。瑟曦突然感到惊恐。“我忏悔之后,是否可以——”
“对陛下的处置将视陛下的罪行而定。”
此人是不可动摇的,她再次意识到。她定了定神。“那么愿圣母慈悲。我忏悔,我在婚外出一轨 。”
“跟谁?”总主教紧盯着她。
瑟曦听到身后乌尼亚的书写声,鹅毛笔轻柔地沙沙响。“我堂弟蓝赛尔·兰尼斯特,以及奥斯尼·凯特布莱克。”这两人都已坦白与她上过床 ,否认是徒劳的。“包一皮括后者的哥哥。两个哥哥。”她无从知晓奥斯佛利和奥斯蒙说了什么,既然要忏悔,多交代点比较保险。“我并非为罪行开脱,总主教大人,但我那时委实孤单害怕。诸神带走了我的挚一爱一和保护者、劳勃国王,留下我孤身一人,被居心叵测的陰谋家、虚伪的朋友和企图谋害我孩子的叛徒包一皮围。我不知该信任谁,所以……所以我用仅有的方法将凯特布莱克兄弟留在身边。”
“用女一性一部位?”
“用我的肉一体。”她用一只颤一抖的手捂住脸。放下时,双眼已噙满热泪。“是的,愿少女宽恕我。可那都是为了我的孩子、为了王国,那没带给我丝毫快乐。凯特布莱克兄弟……他们冷酷、残忍,对我很粗一暴,但我有什么选择呢?托曼需要我信得过的人来保护。”
“国王陛下由御林铁卫保护。”
“他哥哥乔佛里在自己的婚宴上被谋杀时御林铁卫毫无作为。我亲眼看着一个儿子死于非命,怎能忍受再失去另一个?我有罪,我犯下诸多一婬一乱,但我都是为了托曼。宽恕我吧,总主教大人,若能保护我的孩子,我可以为君临里任何一个男人分开双一腿。”
“宽恕只能来自诸神。您为什么要和您堂弟——亦为您夫君的侍从——蓝赛尔爵士发生关系?您拉他上床 也是为了赢得他的忠诚?”
“蓝赛尔。”瑟曦犹豫了一下。小心,她告诉自己,蓝赛尔可能全招了。“蓝赛尔一爱一我。他是个半大孩子,但对我和我孩子的忠心毋庸置疑。”
“可你还是引一诱了他。”
“我很孤独。”她哽咽着,“我失去了丈夫、儿子和父亲。我是摄政王太后,但太后也是女人,意志薄弱,容易诱一惑……总主教大人想必能体察,即便最圣洁的修女也可能犯错。蓝赛尔给我慰藉,他一温一 柔善良,而我需要依靠。我明白,这是个错误,但我无人可……女人需要被一爱一,需要男人在她身边,她……她……”她失声痛哭。
总主教无动于衷。他坐在原地,用冷酷的双眼盯着她,看她哭泣,犹如圣堂中的七神石雕。许久之后,她的泪终于流干,双眼哭得充一血红肿,她觉得自己快晕了。
可“大麻雀”不肯善罢甘休。“这些只是普通罪行。”他说,“寡一妇 不能守贞是常事,而女人内心都很放一荡,一有机会便会耍弄心机和美貌去驱使男人。只要你在劳勃国王陛下在世时没出一轨 ,就算不得叛国。”
“我从未,”她颤一抖着低语,“我从未。我发誓。”
他不置可否。“针对陛下的其他指控,远比单纯的一婬一荡严重。您承认奥斯尼·凯特布莱克爵士是您情人 ,而奥斯尼声称受您指使扼死了我的前任,他还坚称自己对玛格丽王后及其表亲们做了伪证,编造一婬一荡、通一奸一和叛国指控——同样,也是出于您的命令。”
“不,”瑟曦说,“不对,我一爱一玛格丽胜过亲女儿。至于其他……我承认,我抱怨过前任总主教。他是提利昂的人,懦弱又腐化,乃是神圣教会的污点,对此总主教大人应当和我一样清楚。奥斯尼可能觉得杀他能取一悦我,从这个角度看,我有连带责任……但谋杀罪?不可能,我绝对是无辜的。带我去圣堂,我会在公正的天父面前郑重发誓。”
“到时候你会的。”总主教说,“您还被指控策划谋害夫君,亦则我们敬一爱一的已故国王劳勃一世。”
蓝赛尔说的,瑟曦心想。“劳勃死在野猪的獠牙下,难道我是易形者吗?还是狼灵?他们是不是还指控我杀害我可一爱一的长子乔佛里?”
“不,只针对您丈夫。您否认这条?”
“我否认。坚决否认。在诸神和世人面前,我否认。”
他点点头。“最后,也是最恶劣的,有人说您的孩子并非您与劳勃国王所生,而是通一奸一乱一伦的孽种。”
“史坦尼斯的无一耻谰言,”瑟曦立刻回答,“无一耻,无一耻,太无一耻。史坦尼斯妄图篡夺铁王座,为除掉哥哥的孩子们编造谎言。那封肮脏的信……根本是一派一胡一 言。我坚决否认。”
总主教双手撑桌站起来。“很好。史坦尼斯大人背离七神真理,转而崇拜红色魔鬼,七大王国不接受他的异端。”
这差不多让她安了心。瑟曦点点头。
“即便如此,”主教大人续道,“这些可怕的指控也不能置之不理,王国必须知道真相。若陛下所言非虚,一场审判无疑能还您清白。”
还要审判?“我已经忏悔——”
“——为某些罪行,是的,但其余您都否认了。审判会辨明真相。我会请求七神宽恕您所忏悔的罪行,并祈祷其他指控都是诬告。”
瑟曦缓缓起身。“谨遵总主教大人的英明见解。”她说,“但看在圣母慈悲的分上,能否稍作通融?我……我很久没见到我儿子了,请您……”
老人的眼睛像两片燧石。“您净化掉所有劣迹以前,不宜接近国王。但您已迈出回归正途的第一步,有鉴于此,我允许您接见其他人。每天一位。”
太后又哭了,这次的泪水是真的。“您太好心了。谢谢您。”
“圣母慈悲,您应当感谢她。”
莫勒和斯科娅等着送她回塔楼房间,乌尼亚随后紧跟。“我们一直在为陛下祈祷,”莫勒修女边爬楼梯边说。“是的,”斯科娅修女附和,“您必定如释重负,有如婚礼清晨的新娘那么洁净清白。”
婚礼清晨我在和詹姆做一愛,太后想起。“的确,”她说,“我如获新生,好似终于割掉了脓疮,久病初愈。我快飞起来了。”她想象一肘猛击在斯科娅修女脸上,令其滚下螺旋梯有多甜美。若诸神保佑,这老荡一妇会撞上乌尼亚修女,把她也带下去。
“再次看到您的微笑真好。”斯科娅说。
“总主教大人允许我见客?”
“是的,”乌尼亚修女道,“陛下想见谁,我们去送信。”
詹姆,我要见詹姆。但如果她的孪生弟弟返回了,怎可能不来见她?看来在弄清贝勒大圣堂外的局势前,最好先静候詹姆。“我叔叔,”她说,“凯冯·兰尼斯特爵士。他在城里么?”
“他在。”乌尼亚修女回答,“摄政王已住进红堡。我们立刻通知他。”
“谢谢。”瑟曦满腹思量。摄政王,是吗?动作好快。
谦卑悔悟之心远不只能净化灵魂。当晚,太后就搬到了两层楼下较大的房间,房间窗户能看到外面,床 上还有暖和柔软的毯子。晚餐也不再是陈面包一皮和燕麦粥,而包一皮括一只烤鸡、一碗撒上碎核桃的新鲜蔬菜,以及黄油泡萝卜泥。当晚,是她被擒后第一次吃饱了睡觉,并无人打扰地一睡到天明。
叔叔和曙光一同到来。
房门打开时,瑟曦还在早餐,凯冯·兰尼斯特爵士踏步而入。
“你们下去。”他吩咐她的狱卒们。于是乌尼亚修女带斯科娅和莫勒一同出去,关上门。太后站起来。
凯冯爵士比上次见面苍老了些。他身材高大,肩宽腰圆,沿厚实的下巴蓄了修剪整齐的金色一胡一 须,但金色短发已在额上掉光。他披着厚实的深红羊毛披风,用黄金狮头别针别在一边肩膀。
“感谢你过来。”太后道。
叔叔眉头紧锁。“你最好坐下。有些事我必须告诉你——”
她不想坐。“你还生我的气,我听出来了。原谅我吧,叔叔,往你脸上泼酒是我不对,但——”
“你以为我在乎一杯酒?蓝赛尔是我儿子,瑟曦,他是你堂弟。如果我生气,也是为这个。你本该照顾他,教导他,给他找个好姑娘成家立业。可你——”
“我知道。我知道。”蓝赛尔对我的欲一望远胜我对他。我敢打赌,他现在还是。“我那时孤单脆弱。求您,噢,叔叔,求求您。看到您的脸真好,如此如此甜美的脸。我做过许多坏事,我知道,但您不能恨我。”她抱住他,亲一吻他脸颊。“原谅我。原谅我。”
凯冯爵士任由瑟曦抱了一小会,才抬起手臂回应。他的拥抱短暂生硬。“够了,”他的声音仍然平静冷淡,“我原谅你。现在坐下。我有些坏消息,瑟曦。”
他的话吓到了她。“托曼出事了?天啊,天啊,我那么担心儿子,却没有谁肯告诉我一星半点。拜托,托曼还安然无恙吧?”
“陛下很好。他时常问起你。”凯冯爵士双手搭在瑟曦肩上,推开一臂的距离。
“那么是詹姆?是詹姆么?”
“不。詹姆还在河间地,某处。”
“某处?”瑟曦不喜欢这答案。
“他拿下鸦树城,招安了布莱伍德,”叔叔续道,“却在回奔流城途中莫名失踪。据说跟一个女人跑了。”
“女人?”瑟曦不可思议地盯着他。“什么女人?为什么?他们去哪儿?”
“不知道,没有进一步消息。那可能是暮之星的女儿,布蕾妮小姐。”
她。太后想起塔斯之女。膀大腰圆的丑货,穿着男人的盔甲四处招摇。詹姆才不会为那种怪物抛弃我。乌鸦肯定没找到他,否则他早来了。
“我们接到了佣兵在南境各处登陆的报告。”凯冯爵士继续讲述,“塔斯,石阶列岛,风怒角……真不知史坦尼斯从哪儿弄钱雇的。我无力应付,在都城这边我没武力;梅斯·提利尔有兵,但他拒绝协助,除非先解决他女儿的问题。”
刽子手可以迅速解决玛格丽。瑟曦毫不关心史坦尼斯和他的佣兵。异鬼把他和提利尔一起抓走吧,他们互相残杀,王国欣欣向荣。“求您,叔叔,带我走。”
“怎么带走?蛮干吗?”凯冯爵士走到窗边,皱眉盯着外头,“把圣一地变成屠宰场?况且我无兵可调,一精一兵强将都跟你弟弟去奔流城了,来不及组建新军。”他转身面对她。“我和总主教大人谈过。在你赎罪前,他不会放你。”
“我已经忏悔了。”
“我说的是赎罪。在城中,游行——”
“不。”她知道叔叔要说什么。她不想听。“绝不。下次你直接拒绝他。我是太后,不是码头边的一妓一女。”
“你不会受伤害。没人能碰——”
“不,”她更坚决地拒绝,“我宁愿去死。”
凯冯爵士不为所动。“你想死的话,很快就能如愿。总主教大人决定指控你弑君、弑神、乱一伦和叛国。”
“弑神?”她差点笑出来,“我何时杀过神?”
“总主教是七神在世间的代言人,谋害他就是谋害神。”叔叔在她抗议前举起手,“多说无益,留到审判时发表意见吧。”他环视房间,脸上表情大有深意。
隔墙有耳。即便此时此刻,她也无法畅所欲言。她深吸一口气。“谁来审我?”
“教会。”叔叔说,“除非你要求比武审判,那样得由一名御林铁卫的骑士代你出战。无论如何,你的统治已经结束,我会在托曼成年前担任摄政王。我已任命梅斯·提利尔为国王之手,派席尔大学士和哈瑞斯·史威佛爵士继续留在御前会议,派克斯特·雷德一温一 接任海军上将,蓝道·塔利为裁判法官。”
两个提利尔的重臣。他把政一府一交一 给了她的敌人,一交一 给了玛格丽王后的亲戚朋友。“玛格丽也受到指控,她和她那些小表亲们。为何麻雀们放过她,不放过我?”
“因为蓝道·塔利带兵一逼一迫。事变后他立刻回师,在众诸侯中头一个赶到君临。提利尔家那些女孩仍会被指控,但总主教大人承认她们情节较轻。所有被指为王后情人 的人都否认了控罪,甚或已撤回证词,除开你那残废歌手——而他看来疯了一半。有鉴于此,总主教把那些女孩一交一 给塔利看管,塔利伯爵则郑重宣誓会带她们回来接受审判。”
“那些证人呢?”太后问,“谁看管他们?”
“奥斯尼·凯特布莱克和‘蓝诗人’还在这儿,在圣堂下面。雷德一温一 家的双胞胎被无罪开释。‘竖琴手’哈米西死了。剩下关在红堡地牢,由你的科本看管。”
科本,瑟曦心想,还好,她还剩下一根稻草。科本大人看管他们,科本大人会创造奇迹。以及恐怖,他是恐怖大师。
“还有别的消息,更糟的消息。你不坐?”
“坐?”瑟曦摇摇头。能有什么更糟的?她被控叛国,小王后及其表亲们却像小鸟一样飞了。“说吧。什么事?”
“是弥赛菈。我们收到多恩传来的噩耗。”
“提利昂。”瑟曦立刻道。提利昂把她小女儿卖到多恩,瑟曦派巴隆·史文爵士去接她回家。多恩人都是毒蛇,马泰尔家族又最为狠毒。红毒蛇甚至代表小恶魔出战,而且差一点成功,差一点就能洗脱侏儒谋杀乔佛里的罪。“肯定是他。他一直躲在多恩,现在抓了我女儿。”
凯冯爵士第二次朝她皱眉。“弥赛菈遭到名为杰洛·戴恩的多恩骑士袭击。一性一命无忧,但受了伤。他砍伤她的脸,她……抱歉……她失去了一只耳朵。”
“一只耳朵。”瑟曦惊恐地瞪着他。她只是个孩子,我宝贝的小公主。她那么漂亮。“他割下她耳朵。道朗亲王和他的多恩骑士们呢?他们在哪儿?连个小女孩儿都保护不了?亚历斯·奥克赫特呢?”
“他以身殉职,据说戴恩砍倒了他。”
拂晓神剑就是戴恩家的,太后想起来,但他早死了,这个杰洛爵士是何方神圣,为何要伤她女儿?她实在想不通,除非……“提利昂在黑水河之战中失去了半个鼻子。砍伤她的脸,割她耳朵……一定是小恶魔卑鄙的手指在幕后一操一纵。”
“道朗亲王半个字都没提及你弟弟,巴隆·史文信中也说弥赛菈将一切归咎于这个外号暗黑之星的杰洛·戴恩。”
她报以苦笑。“不论叫什么,反正他是我弟弟的爪牙。提利昂在多恩有很多朋友,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出于小恶魔的恶毒策划。当初是提利昂为弥赛菈和崔斯丹王子订婚,我终于明白缘由了。”
“每个陰谋你都推给提利昂。”
“他就是活在陰谋中的怪胎。他杀了乔佛里,杀了父亲,你以为他会到此为止?从前我害怕小恶魔潜伏一在君临,策划伤害托曼,不料他先去了多恩,先对付弥赛菈。”瑟曦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我必须在托曼身边保护他,御林铁卫就跟胸甲上的一乳一頭一样没用。”她停在叔叔面前。“你说亚历斯爵士死了。”
“被暗黑之星所杀,没错。”
“死了,他死了,你确定?”
“信中是这么说的。”
“御林铁卫有了一个空缺,必须马上填补,以保护托曼。”
“塔利伯爵列出了一长串优秀骑士,给你弟弟过目,但詹姆……”
“国王可以直接授予白袍。托曼是个好孩子,告诉他名字,他会任命的。”
“你要的骑士叫什么名字?”
她没想好答案。我的战士需要一个新名字,一张新脸孔。“科本知道,这件事请相信他。你我之间素有分歧,叔叔,但为了共同的血脉、为了你对我父亲的一爱一、为了托曼的将来、为了他那可怜的残废的姐姐,请按我说的去做。”
“以我的名义会见科本大人,给他一件白袍,并告诉他:时机成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