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看看人头。”他的亲王下令。
阿利欧·何塔抚过长斧光滑的斧一柄一,抚过他岑木和钢铁的一爱一妻,自始至终监视着场上众人。他监视着白骑士巴隆·史文爵士及其随员一行;他监视着分坐不同桌子的沙蛇;他监视着老爷、夫人与仆人们,盲眼老管家及年轻的米斯学士。后者有柔一滑的一胡一 须,挂着谦卑的笑容。侍卫队长半隐在陰影中,监视全场。效忠。服从。守护。这是他的职责。
其他人都盯着那个盒子。它是乌木做的,带有银制搭扣和铰链,毫无疑问很一精一美,其中盛装的东西更能决定此刻聚集在陽戟城旧宫里许多人的身家一性一命。
卡洛特学士穿过大厅来到巴隆·史文爵士身前,拖鞋在地板上沙沙作响。这个圆胖的小个子穿着新袍子,袍上有暗褐色粗线条、灰色粗线条和红色细线条,甚是华美。他鞠了一躬,将盒子从白骑士手中接过,捧回高台,一交一 给在女儿亚莲恩和过世弟弟挚一爱一的情一妇艾拉莉亚之间、轮椅上的道朗·马泰尔。一百根香烛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宝石在老爷们指间和夫人们的发网与腰带上闪烁。阿利欧·何塔也把自己的铜鳞甲打磨得像镜子那么光亮,以反射烛火的光辉。
沉默笼罩大厅。整个多恩领都屏住了呼吸。卡洛特学士把箱子放在道朗亲王轮椅前的地板上。学士的手指曾是那么稳健一精一准,现在开箱子的动作却如此笨拙迟钝。他打开箱子,露出里面的头骨。何塔听见有些人在清喉咙,佛勒家的双胞胎互相说着悄悄话,艾拉莉亚·沙德闭上双眼,呢喃了一句祷词。
侍卫队长发现巴隆·史文爵士紧张得像拉满弦的弓。新到的白骑士不如之前那位那么高挑英俊,但胸膛更宽厚、身材更粗一壮、胳膊全是肌肉。他雪白的披风在咽喉处用一只双天鹅银扣扣住,其中一只天鹅是象牙制、另一只是玛瑙制,阿利欧·何塔认为那两只天鹅正在战斗,而佩戴它们的也是战士。此人比之前那个难对付。此人不会像亚历斯爵士那样直一挺一挺撞上我的长一柄一斧。他会举盾坚守、一逼一我上前迎战。但即便事情演变到那地步,何塔也不惧怕。他早已磨利了斧头,时刻准备迎接挑战。
队长容许自己瞥了箱子一眼,陈列在黑一毛毯上的骷髅微笑着回望他。骷髅都会笑,而这颗笑得特别灿烂,因为它比谁都大。侍卫队长没见过这么大的骷髅头:硕一大坚实的额头、宽阔的下巴,烛光下白得跟巴隆·史文爵士的披风一样。“把它搁上台座。”亲王下令,眼中泪光闪烁。
台座是一根黑色大理石柱,比卡洛特学士还高三尺。矮胖的学士踮起脚尖还够不着,阿利欧·何塔正要去帮一把,却被奥芭娅·沙德抢了先。她今天没带鞭子和盾牌,但看起来仍像个怒冲冲的男人。她没穿女人的裙服,穿的是男人的马裤和长达脚肚子的束腰外衣,腰部用一条太陽铜片腰带束紧,棕发在脑后绑个马尾。她伸手把骷髅从学士柔软的手掌里一把夺过,放到大理石柱顶上。
“魔山终于倒下了。”亲王沉痛地说。
“他临死前是不是很受了一番折磨,巴隆爵士?”特蕾妮·沙德用小女孩询问自己裙子好不好看的语气问。
“他临死前惨叫了好多天,小姐。”白骑士回答,他脸上的神情显示不想多说。“红堡里的人都听到了。”
“你困扰吗,爵士?”娜梅小姐问。她穿一件透明的上等黄丝裙服,烛光照出里面穿戴的宝石和金链。她这身打扮过于放一荡,似乎令白骑士很不舒服;相反,何塔却松了口气。娜梅莉亚穿得越少危险也就越少,平时她总是随身携带了十几把利器。“天下皆知,格雷果爵士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屠夫,他罪该万死。”
“或许是这样罢,小姐。”巴隆·爵士道,“但格雷果爵士毕竟是个骑士,骑士应该手握长剑而死。使毒是卑鄙下流的手段。”
特蕾妮笑了。她一乳一白和绿色的裙服有长长的蕾一丝 袖子,如此纯洁,如此淡雅,任何人看见都会以为她是最守规矩的处一女。但阿利欧·何塔清楚她的底细。她柔软的白掌下手甚至比奥芭娅长满老茧的手更毒辣。队长严密监视着她,不放过她指头任何细微动作。
道朗亲王皱起眉头。“话虽如此,巴隆爵士,但娜梅小姐的看法更实际。如果说世上有谁活该惨叫至死,非格雷果·克里冈莫属。他谋杀了我的好妹妹,还把她孩儿的脑袋撞碎在墙上。我唯愿他在地狱里被烈火焚烧,这样伊莉亚和她的孩子们才能安息。”
“今天,我们见证了多恩领等待多年的正义,我很高兴能活着看到这一天。兰尼斯特家族终于实践了诺言,偿还了这笔多年以前的血债。”
亲王示意盲眼的老管家里卡索起身,带领大家祝酒。“老爷们夫人们,让我们为安达尔人、洛伊拿人和先民的国王,七国统治者托曼一世干杯!丨”
管家一边说,厅里的仆人一边端着酒壶把客人们的酒杯斟满。酒是多恩的烈一性一葡萄酒,深红如血,带有复仇的甜蜜。但队长没喝,他在宴会上向来滴酒不沾。亲王杀王本人也没喝——亲王喝的是米斯学士为他调制的罂粟花汁酒,以减轻肿胀关节的疼痛。
白骑士喝了,以示遵从礼仪。他的同伴们也都喝了。喝酒的还有亚莲恩公主、乔戴恩小姐、神恩城领主、柠檬林的骑士、魂丘伯爵夫人……乃至奥柏伦亲王挚一爱一的情一妇、亲眼在君临目睹他惨死的艾拉莉亚·沙德,他们纷纷饮下代表和解的酒。何塔更关注那些不动杯子的人:戴蒙·沙德爵士、崔蒙德·戈根勒斯伯爵、佛勒双胞胎、达苟士·曼伍笛、狱门堡乌勒家的人和骨路威尔斯家的人。若有麻烦,必是他们中哪位挑事。多恩领是一片惯于自行其是的土地,道朗亲王不若七国其他大领主那么强势。他麾下的许多诸侯认为他软弱可欺,他们巴不得与兰尼斯特公开决裂,向铁王座上的小鬼国王宣战。
最桀骜不驯的要数沙蛇们,“沙蛇”是亲王过世的弟弟红毒蛇奥柏伦的私生女,其中三位就在会场上。道朗·马泰尔是全世界最睿智的亲王,侍卫队长没资格质疑他的决定,但他实在想不透,亲王为何要把奥芭娅、娜梅莉亚和特蕾妮从长矛塔上各自的囚室里释放出来。
特蕾妮以一阵喃喃低语来抵制里卡索的话,娜梅则轻蔑地摆摆手,至于奥芭娅,她任仆人把杯子斟满,然后把红酒全倒在地板上。一个女仆赶紧跪下来擦,而奥芭娅就此扬长而去。片刻后,亚莲恩公主向众人致歉,跑去追她。奥芭娅不会把怒气发泄在小公主身上,何塔明白,她们是堂姐妹,感情一向很好。
宴会一直持续入夜,微笑的骷髅在黑色大理石柱顶端俯瞰众人。席间一共有七道菜,以荣耀七神和御林铁卫的七个兄弟。菜包一皮括柠檬鸡蛋汤,填一奶一酪和洋葱的长青椒,七鳃鳗派,蜂蜜烤Yan鸡,还有从绿血河底捞上来的鳃须鱼,大得要四个仆人才能将其抬上桌。接着又上了风味蛇汤,乃是用七种不同的蛇肉合着火龙椒、血橙及少许蛇毒用文火炖制而成。何塔知道那汤非常辛辣,虽然他自己从没喝过。蛇汤之后是冰冻果子露,以凉爽口舌。至于甜点,每个人都得到骷髅头形状的棉花糖,里面裹了甜甜的一奶一油蛋羹和小块李子肉及樱桃肉。
吃填青椒时亚莲恩公主就回来了。我的小公主,何塔心想,但亚莲恩已是女人了,绯红丝衣毫无掩饰地衬托出她姣好的身材。最近她变了很多,她为弥赛菈加冕的陰谋被人出卖,落得一败涂地,她的白骑士被何塔砍得身首异处,她自己也被关进太陽塔,禁闭思过。这些无疑都是她改变的原因,但还有别的东西,她父亲把她放出来之后向她吐露了某个秘密。至于是什么秘密,侍卫队长无从得知。
亲王让女儿坐在自己和白骑士之间,代表至高的荣誉。亚莲恩返回座位时面露微笑,凑到巴隆爵士耳边说了句悄悄话。骑士没回答,何塔发现他吃得也很少:一匙汤、一口青椒、一只鸡腿,几片鱼。他完全没碰七鳃鳗派,蛇汤只沾了一小口就推开了——这一小口已己让他满头大汗。何塔对此深表同情。当初他刚来多恩,辛辣的食物让他肠胃打结,舌头更是火一辣辣地痛。不过那己是陈年往事,现在他不仅头发变白,多恩人能吃的他也都能吃。
巴隆盯着那骷髅棉花糖,抿紧嘴唇,犹豫地看了亲王一眼,想弄清这是不是嘲弄。道朗·马泰尔没在意,但他女儿注意到了。“厨师开个小玩笑而已而己,巴隆爵士。”亚莲恩道,“我们多恩人生一性一潇洒,在我们眼中死亡也不神圣。您不介意开开玩笑吧?”她的指尖扫过白骑士的手掌。“希望您对多恩留下了好印象。”
“沿途每个人都很好客,小姐。”、
亚莲恩摸了摸扣住他披风的那对争斗天鹅。“我一直很喜一爱一天鹅。在盛夏群岛以北,没有比它更漂亮的鸟儿。”
“本地的孔雀也不差。”巴隆爵士说。
“它们是不错,”亚莲恩道,“但空虚、自大、颜色俗丽、华而不实。我宁肯要一只宁静的白天鹅或优雅的黑天鹅。”
巴隆爵士听了点点头,继续喝酒。此人不像他的誓言兄弟那么好引一诱,何塔心想,亚历斯爵士虽然一把年纪,心底却还是个孩子,而此人是小心警觉的战士。队长很容易发现白骑士的局促不安。这是个陌生的地方,而他不喜欢这里。何塔对此颇为理解。多年前,他护送他的公主初次踏上多恩的土地时,也觉得这里古怪。大一胡一 子僧侣之前教会了他维斯特洛的通用语,但多恩人说话太快,他还是跟不上。他觉得多恩女人过于一婬一荡、多恩酒太酸、多恩的食物添加了太多奇怪的辣子,而多恩的太陽日复一日地在晴朗的蓝天上蒸烤大地,比苍白的诺佛斯太陽炎热多了。
巴隆爵士此行虽比他当年路途近,花的时间并不少,队长对此心知肚明。巴隆带了三名骑士、八个侍从、二十个武士和一群马夫仆从从君临出发,刚过群山进入多恩地界,就被一轮接一轮的宴会、狩猎和庆典拖延了行程。他经过的每个城堡都无所不用其极地招待他,使他直到现在才姗姗来迟到达陽戟城,而且弥赛菈公主和亚历斯·奥克赫特爵士都没有出来迎接。白骑士知道一定出了事,何塔能察觉到,但他的不安还有别的理由。或许是沙蛇们让他紧张。若果真如此,奥芭娅的归来可谓火上浇油。她一言不发地坐回座位,闷闷不乐地绷着张臭脸,既无微笑也没说话。
将近午夜时分,道朗亲王才转向白骑士:“巴隆爵士,我们高贵的太后陛下托您转一交一 的亲笔信,我读过了。信中内容您都清楚吧,爵士先生?”
何塔发现骑士紧张起来。“是的,殿下。太后陛下吩咐我做好准备,护送她女儿回君临探亲。托曼国王陛下昼夜思念姐姐,盼望弥赛菈公主能回宫与他小聚几日。”
亚莲恩公主面露伤感。“噢,好爵士,可我们大家都喜欢上了弥赛菈。他和我弟弟崔斯丹是形影不离的一对儿。”
“我们也欢迎崔斯丹王子前往君临作客。”巴隆·史文说,“我敢肯定,托曼陛下渴望跟他一交一 朋友。陛下一身边的同龄伙伴实在是少了一些。”
“儿时结成的友谊往往可以维系一生。”道朗亲王评论,“将来崔斯丹和弥赛菈结婚以后,他跟托曼也就是兄弟。瑟曦太后陛下真可谓高瞻远瞩,两个孩子正该多多接触,早日成为好友。多恩当然会想念他,但崔斯丹长大了,不能老待在陽戟城里,要让他见识外面的大千世界,这才有助于成长。”
“君临一定会给他最热情的招待。”
他为何大汗淋一漓?队长边看边想,大厅相当凉爽,而他又没再喝肉汤。
“至于瑟曦太后陛下的其他提议——”道朗亲王说,“也是相当重要。自我弟弟不幸过世,多恩领在御前会议中的席位便空了出来,这种情况于国不利。陛下尤为看重我的谏言,对此我深感荣幸,但我实在身一体有恙,能否改为走海路呢?”
“走海路?”巴隆爵士大吃一惊,“那……那样安全吗,亲王殿下?我素来听说海上秋天多风暴,还有……海盗聚集在石阶列岛,这个……”
“哦,海盗。您说得对,爵士先生,还是原路返回比较安全。”道朗亲王友好地微笑,“我们不如明天再讨论这个话题。到了流水花园,我们把整件事一起告诉弥赛菈。届时她该多兴奋啊,我知道,她也一直思念着弟弟。”
“我渴望尽快觐见公主,”巴隆爵士说,“并参观您的流水花园。听说那里很美。”
“美丽而又宁静,”亲王介绍道,“清风拂面,水波粼粼,孩子们尽情欢笑。流水花园是我在世间最流连的地方。爵士先生,我的祖先修建这座花园给他的坦格利安新娘居住,为她遮挡多恩的沙尘与暑气。她叫丹妮莉丝,是贤王戴伦之妹,她的婚姻确保了多恩领并入七大王国的版图。全国上下无人不知那女孩一爱一着戴伦王的私生哥哥戴蒙·黑火,黑火也深一爱一着她,但国王认为两个人的情一欲不能与千万人的福祉相提并论,即便那是他的至亲。丹妮莉丝把花园变成了孩子们的乐土,一开始只有她自己的孩子,后来领主和有产骑士们的儿女也被送来与亲王的孩子作陪。某个特别炎热的夏天,地面似要烤焦,她可怜服侍她的马夫、厨子和仆人们,便邀请他们的孩子也到水池和喷泉里嬉戏,这个传统一直保持至今。”亲王抓住轮椅,将自己推离桌边。“请原谅,爵士先生,长篇大论令我疲累,而我们明日破晓还要出发。奥芭娅,请送我回房好吗?娜梅莉亚、特蕾妮,你们也过来,来给大伯道个晚安。”
亲王这么吩咐,推轮椅的任务便落到奥芭娅·沙德头上。她将轮椅推出陽戟城的宴会大厅,穿过长长的走廊,回去书房。阿利欧·何塔和其他两个沙蛇、亚莲恩公主及艾拉莉亚·沙德随后跟上。卡洛特学士穿着拖鞋急匆匆地追赶,他捧着魔山的头骨,好像捧着婴儿。
“你不会真把崔斯丹和弥赛菈送去君临吧?”奥芭娅边推车边问。她的步子太大,迈得又急,轮椅的大木轮在切割粗糙的石地板上擦出难听的噪声。“你真那么做,我们就永远见不到那女孩了,而你的儿子也将做一辈子铁王座的人质。”
“你当我是傻瓜吗,奥芭娅?”亲王叹口气,“很多事你不知情。此地处处耳目,不宜讨论。如果你能管住舌头,回头我或许会开导你。”他脸一皱,“为着你对我的一爱一,推慢点。刚才的颠簸就好像给了我膝盖一刀。”
奥芭娅把推车速度猛然减慢。“照你说,该怎么做?”
她妹妹特蕾妮接口,“还不是一如既往呗,”她撅一起嘴,“拖延、犹豫、敷衍。噢,要论无所作为,我们英勇的大伯说是第二,天下没人敢当第一。”
“你误解了他。”亚莲恩公主反驳。
“闭嘴。统统闭嘴。”亲王下令。
直到书房门紧闭,他才调转轮椅,面对女人们——即便这动作也疼得他呼吸急促。盖住他双一腿的密尔毯子教车辐缠住,他不得不伸手拽紧,以防它撕一裂。毯子底下他的腿惨白、绵一软、可怖,双膝红肿,几乎成了紫色的脚趾有常人的两倍大。这番景象阿利欧·何塔见过上千次,但每次看见仍不忍卒睹。
亚莲恩公主连忙上前。“让我帮你,父亲。”
亲王把毯子拽了出来。“我至少还能管好自己的毯子。”他很坚持这点。三年前,他的腿就废了,但他的胳膊和肩膀中还有些力量。
“亲王殿下,要我为您送上一杯罂粟花一奶一吗?”卡洛特学士问。
“喝一桶才治得了我的疼。行了,谢谢你,今晚不用,我得保持神志清醒。你下去吧。”
“好的,亲王殿下。”卡洛特学士鞠了一躬,他柔软的粉色手掌仍抓着格雷果爵士的头骨。
“拿给我,”奥芭娅·沙德一把抓过头骨,伸长手臂举在空中观看,“魔山到底长什么样?凭什么说这是他?既然人头可用焦油保存,他们为何只送来头骨?”
“大概是因为焦油会玷污盒子吧。”娜梅小姐猜测。卡洛特学士匆匆离去。“没人亲眼见证魔山死去,更没有人目睹他身首异处。我承认,这点让我很疑惑,但说实话,婊一子 太后拿这个欺骗我们有什么意义?如果格雷果·克里冈还活着,真相早晚会暴露,那家伙可是全维斯特洛最高的人,足有八尺。等到露了馅,瑟曦·兰尼斯特就会失信于七国上下,白痴才会冒这风险。这对她有何利益可言?”
“这颗头确实够大,”亲王说,“而我们清楚奥柏伦给他留下了致命伤。从那以后我们收到的每份情报都说克里冈正在极大的痛苦中缓缓走向死亡。”
“正如父亲的意图。”特蕾妮道,“姐妹们,说实话,我知道父亲用的哪种毒。他的长矛哪怕只是划破了魔山的皮肤,克里冈也难逃一死,不管他身躯有多庞大。你们可以怀疑小妹,却不要质疑父亲大人。”
奥芭娅叫道:“我以前没有、以后也决不会质疑他。”她了给头骨一个嘲弄的吻。“我向他保证,这只是开始。”
“只是开始?”艾拉莉亚·沙德难以置信地喊道,“诸神在上,我宁愿以此作为结尾。泰一温一 ·兰尼斯特死了,劳勃·拜拉席恩、亚摩利·洛奇爵士,现在又加上格雷果·克里网,谋杀伊莉亚和她的孩子们的凶手都死了。就连乔佛里——那个伊莉亚在世时还没出世的孩子——也死了。我亲眼看见那孩子抓着自己的喉咙,窒息身亡。你们还想杀谁?难道非要杀了弥赛菈和托曼,才能让雷妮丝和伊耿长眠吗?这事什么时候能画上句号?”
“既以血始,必以血终。”娜梅小姐回答,“等我们拆掉凯岩城,让见不得人的死蛆蠕虫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等我们颠覆了泰一温一 ·兰尼斯特和他的一切作为,到那时,这事才算了结。”
“那个人死在自己的亲儿子手上。”艾拉莉亚反驳,“你还想怎样?”
“我宁愿他死在我手上。”娜梅小姐找了把椅子坐下,长长的黑辫子从一边肩膀垂到膝盖。她遗传了父亲的美人尖,眼睛大而明亮,酒红色嘴唇卷出一个妩媚的笑。“那样的话,他就不会死得那么痛快了。”
“格雷果爵士看上去孤单得紧,”特蕾妮用甜美的修女腔调说,“我很确定,他渴望多几个伴。”
艾拉莉亚已是泪流满面,黑眼珠闪闪发光。即便哭泣时,她依然有种力量,侍卫队长心想。“奥柏伦想为伊莉亚报仇,你们三个想为他报仇。我提醒你们,我也有四个女儿,四个都是你们的好妹妹。我的伊莉亚今年已经十四岁,几乎是女人了,奥贝娜十二岁,很快也要来一潮。她们崇拜你们,正如多娜和萝芮崇拜着她们。如果你们中哪位死了,是要伊莉亚或奥贝娜去为你们报仇吗?以后又要多娜和萝芮为她们的姐姐报仇?为什么这事要一轮又一轮无休无止无限循环下去?我问你:冤冤相报何时了?”艾拉莉亚·沙德把一只手放在魔山的头骨上。“我亲眼看着你们的父亲死去,而杀人凶手就在这里。试问我可以把这颗头骨带回床 上,让它在黑夜里给我安慰吗?它能让我欢笑、能为我谱写歌谣、能在我年迈体衰时关心照顾我吗?”
“那你要我们怎么做呢,女士?”娜梅小姐质问,“难道你要我们放下长矛,一笑泯恩仇?”
“无论我们愿不愿意,战争很快就会爆发。”奥芭娅说,“铁王座上坐着个小鬼。史坦尼斯大人占据了长城,正把北方诸侯招集麾下。太后和王后像母狗抢骨头一样争夺托曼。铁民夺取盾牌列岛之后,深入曼德河抢掠,将战火烧到了河湾地的腹心——这意味着高庭无暇他顾。我们的敌人分崩离析,时机已然己然成熟。”
“什么时机?收获更多骷髅的时机?”艾拉莉亚·沙德转向亲王,“她们什么也不懂,我不想再听她们啰唆了。”
“回去照顾你的孩子吧,艾拉莉亚,”亲王告诉她,“我向你保证,她们决不会受伤害。”
“亲王殿下。”艾拉莉亚吻过他的额头后离去。阿利欧·何塔感到一阵悲哀。她是个好女人。
等她走后,娜梅小姐开口:“我知道她深一爱一着父亲,但她显然不了解他。”
亲王惊奇地看着她。“对你父亲,她了解的程度比你深得多,娜梅莉亚。而且她和你父亲过得非常幸福。人这一辈子,到头来一温一 柔的心灵往往比骄傲或勇气更可贵。不过就事论事,艾拉莉亚确实不了解眼前局势,我也不会让她卷入。战争已经打响。”
奥芭娅笑道:“哈,这还要感谢我们亲一爱一的亚莲恩一手促成喽。”
公主脸红了,何塔发现她父亲脸上闪过一丝怒火。“她做那些既为她自己也是为了你们。你们不该嘲笑她。”
“真是愧不敢当啊。”奥芭娅·沙德不依不饶,“叔叔,你尽管拖延耽搁、搪塞掩饰、不思进取好了,巴隆爵士终究会到流水花园觐见弥赛菈公主,他会发现她少了只耳朵。等那女孩告诉他,你的队长是如何用他那一柄一钢铁老婆把亚历斯·奥克赫特从头到尾劈成两半的,届时……”
“不,”亚莲恩公主从软垫椅子上站起来,将一只手放在何塔胳膊上,“你们不了解真相,亚历斯爵士是杰洛·戴恩所杀。”
三条沙蛇面面相觑。“暗黑之星干的?”
“暗黑之星干的,”他的小公主确认,“他试图谋害弥赛菈公主。公主会把事情真相原原本本讲给巴隆爵士听。”
娜梅小姐笑了。“至少这最后一句是真的。”
“全是真的。”亲王确认,同时痛得一缩。是痛风的关系,还是因为谎言?“杰洛爵士畏罪潜逃回高隐城,我们鞭长莫及。”
“暗黑之星干的。”特蕾妮咯咯浅笑,“有何不可?全推他头上得了。不过这话巴隆爵士能信吗?”
“弥赛菈说出口的话,他没道理不信。”亚莲恩坚持。
奥芭娅嗤之以鼻。“她今天可以为我们圆谎,明天也可以,但迟早有一天会被人探出真相。等巴隆爵士把真相带回君临,必然撕一破脸皮、刀兵相见。我们怎容他离开?”
“干掉他。”特蕾妮提议,“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他的随员全干掉,连那些甜美的小侍从也不放过。这似乎……噢,有点儿粗一暴啊。”
道朗亲王闭上了眼睛,又复睁开。何塔发现亲王的腿在毯子下颤一抖。“倘若你们三个不是我弟弟的女儿,我会立刻把你们送回牢房,一直关押到骨头变灰。不过我现在要带你们一同前往流水花园,如果你们有脑子的话,就给我好好学一课。”
“学一课?”奥芭娅问,“那里只有光屁一股的孩子。”
“没错。”亲王说,“我给巴隆爵士讲了个故事,但没讲完。丹妮莉丝在橙子树下看着孩子们在水池中嬉戏时,忽有感悟:这些一裸一体的孩子就只是孩子,谁也分不清他们出身高贵与否,他们同样纯洁、同样脆弱,同样地生机勃勃、同样地需要一爱一护。‘他们就是你的国家,’她如此教育自己的儿子和继承人,‘无论你做什么,都要记得他们。’我母亲在我长大离开水池时,对我说过同样的话。作亲王的号召人民拿起长矛很容易,但到头来付出代价的却是孩子们。为了孩子们、为了国家的未来,明主不可怒而兴军,兴军则必一操一万全之把握。
“我不瞎也不聋。我知道你们以为我软弱无能、担惊受怕、人见人欺,但你们的父亲了解我更深。奥柏伦无愧于毒蛇之名,危险致命、变化叵测,没人敢踩他;我则是那随风摇摆的青草,殷勤柔顺、和蔼芬芳。谁会惧怕青草呢?但正是青草掩蔽了毒蛇的行踪,青草是毒蛇的保护伞,掩护他扑杀敌人。你们的父亲和我合作无间,远超你们想象……现在他死了,留下的问题是:我能否像信任他那样信任他的女儿,让她们代替他的位置?”
何塔依次监视着三条沙蛇。鼠褐色头发的奥芭娅身穿煮沸皮甲,皮甲上的铁钉生了锈,那双离得很近的眼睛怒气冲冲;橄榄色皮肤的娜梅莉亚慵懒优雅,长长的黑发用红金色头绳绑成辫子;蓝眼金发的特蕾妮挥动着柔软的小手掌,发出轻笑声,好像是个长不大的女孩。
特蕾妮代表她们三人回答:“叔叔,我们受不了的是无所作为。若你派给我们任务,任何任务都好,你将会发现我们是你麾下最忠实、最得力的助手。”
“答应得好,”亲王道,“但言语就像风。你们是我弟弟的女儿,我爱你们,但我也学会了不信任你们。我需要誓言:你们愿意发誓服侍我,并服从我的一切命令吗?”
“如果必须的话。”娜梅小姐说。
“那现在就发誓,以你们父亲的坟墓之名。”
奥芭娅脸一黑。“如果你不是我叔叔——”
“我是你叔叔,也是你的亲王。你要么发誓,要么走人。”
“我发誓。”特蕾妮道,“以父亲的坟墓之名。”
“我发誓,”娜梅小姐说,“以奥柏伦·马泰尔、多恩的红毒蛇之名,他是一个比你强太多的人。”
“好吧,”奥芭娅说,“算上我一个。以父亲之名,我发誓。”^
亲王显然放松了些,何塔注意到他沉进轮椅里。亲王伸出一只手,亚莲恩公主走到他身边握住。“告诉她们吧,父亲。”
道朗亲王粗浊地吐了一口气。“多恩在宫中有人,有朋友告诉我们内幕消息。瑟曦的邀请是个陷阱,崔斯丹根本到不了君临。回去的路上,在御林某处,巴隆爵士的队伍会被匪徒袭击,而我儿将被牺牲掉。他们邀我一同进宫,目的是要我见证这场袭击,以为太后洗脱嫌疑。噢,那些土匪?他们会叫嚷着‘半人万岁!半人万岁!’发起攻击。巴隆爵士甚至会瞥见一眼小恶魔的身影,虽然不会有别的目击者。”
阿利欧·何塔以为任何事都不能让沙蛇们震惊。他错了。
“七神在上。”特蕾妮轻声道,“崔斯丹?这是为什么?”
“那女人一定疯了,”奥芭娅说,“他还是个孩子。”
“耸人听闻。”娜梅小姐说,“我不信,御林铁卫的骑士不可能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他们都发誓服从,跟我的侍卫队长一样。”亲王说,“起初我也不信,但你们都看见我提出走海路时,巴隆爵士如何推诿了。走海路将毁了太后陛下的一精一心安排。”
奥芭娅涨红了脸。“把我的长矛还来,叔叔。瑟曦送给我们一颗人头,我们要送还她一袋。”
道朗亲王举起一只手,他的指节像熟透的樱桃那么黑、那么大。“巴隆是我屋檐下的客人,吃过我们的面包一皮和盐,我不可以加害他,不能蛮干。我会带他去流水花园,让他听过弥赛菈的故事后,派乌鸦给太后报信。女孩会求他讨伐伤害她的人,我没看走眼的话,史文将不会拒绝。奥芭娅,到时我要你领他赶赴高隐城捉拿暗黑之星。另一方面,现在还不是多恩领公开与铁王座决裂的时候,我们没法阻止弥赛菈与母亲一团一 聚,但我不会同行。这个任务一交一 给你,娜梅莉亚。兰尼斯特不会喜欢这安排,正如他们不喜欢我派出奥柏伦,可他们同样没法拒绝。我们需要在御前会议里发言,需要在宫中安插耳目。但你要小心,君临是个毒蛇窝。”
娜梅小姐鬼魅地一笑。“怎么,叔叔,我喜欢毒蛇。”
“那我呢?”特蕾妮忙问。
“你母亲是个修女。奥柏伦曾告诉我,她从你摇篮时期就给你念《七星圣经》了。我也派你去君临,但你跟你姐姐去的是不同的山丘——圣剑骑士一团一 和星辰武士一团一 都已重建,这个新任总主教不像前几任那样是傀儡。我要你试着去接近他。”
“有何不可呢?白色很适合我穿,白色让我显得……纯真。”“很好,”亲王说,“很好。”他犹豫了一下。“如果……如果某桩安排能够完成,我将分头发出行动信号。抓住瞬息万变的局势,方能赢得权力的游戏。”
“我知道你们决不会辜负大家,姐妹们。”亚莲恩走到每一条沙蛇面前,依次执起她们的手,轻轻印下一吻,“凶猛的奥芭娅,亲切的娜梅莉亚、甜美的特蕾妮。我爱你们。愿多恩的太陽与你们同在。”
“不屈不挠!”三条沙蛇异口同声地叫道。
亚莲恩公主在她们离开后留了下来,阿利欧·何塔一如既往地站在原位。
“有其父必有其女。”亲王评论。
小公主微笑:“三个长一奶一子的奥柏伦。”
道朗亲王哈哈大笑。何塔已己太久没听到亲王的笑声,快忘记那是怎样的了。
“不过依我之见,该送我去君临,而非娜梅小姐。”亚莲恩说。
“不,这任务太危险。你是我的继承人,肩负着多恩的未来,你的位置在我身边。很快,我还要一交一 给你另一个任务。”
“你刚才提到的那桩‘安排’,最近可有消息?”
道朗亲王与她分享了一个私密的笑容。“消息从里斯传来。有支庞大的舰队曾在那里停靠加水,舰队以瓦兰提斯船为主,运载着一支军队。没人知道这帮人的身份或他们的目的地。里斯人提到大象。”
“不是龙吗?”
“他们提的是大象,不过把小龙隐藏在大船货舱里应该不是难事。丹妮莉丝在海上航行时是最容易出事的,如果我是她,同样会保护自己,尽量隐藏行踪,打君临方面一个措手不及。”
“你觉得昆廷在这支队伍里?”
“可能在,也可能不在。根据他们在维斯特洛的登陆点,我们就能判断出来。昆廷会想尽一切办法,说服这支队伍沿绿血河上行,把她带给我。不过现在谈这些为时过早。亲一吻我吧,我们明曰破晓就启程去流水花园。”
也就意味着正午时才会出发,何塔心想。
亚莲恩走后,队长放下长一柄一斧,把道朗亲王抱到床 上。“直到魔山打碎我弟弟的头颅,我们多恩领都没在五王之战中损失一兵一卒,”何塔为他盖上毯子时,亲王轻声细语地说,“告诉我,队长,这究竟是我的羞耻,还是我的荣耀呢?”
“我没资格作评判,亲王殿下。”效忠。服从。守护。单纯的誓言,单纯的人。这才是他懂得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