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没有消失吧?”她问。
“是没消失。”我声音有些迟疑。我还把握不好现实与非现实之间的界线,甚至惊讶都无从谈起。
“一个人不至于那么简单地消失的。”由美吉一字一板地说。
“你不知道,这个世界上任何事都可能发生,无论什么。”
“反正我在这里嘛,反正我没消失。你不承认?”
我环视四周,深吸口气,又看看由美吉的眼睛。是现实!“承认。”我说,“你是好像并未消失。可半夜3点怎么会跑到我房间来呢?”
“睡不着,睡不稳。”她说,“放下电话就马上睡了,但1点钟一下子醒来后就再也睡不着。心里总想你说的话,怕弄不好真的就这么消失掉。所以就叫辆出租车到这儿来了。”
“半夜3点你来上班,人家不觉得蹊跷?”
“不怕的,没人发现,这时间都在睡觉。说是说24小时服务,但毕竟是深夜3点,没什么事要做。坐而待命的只是总服务台和房间服务方面的。从地下停车场通过职工专用门上来,没有人会发觉。即使发觉也无所谓,因为这里职工多,值班的和不值班的不可能一一搞清。况且只要说一句来小睡室里睡觉,也就蒙混过去了,毫无问题。这种事以前也有过几次。”
“以前也?”
“嗯。半夜睡不着就悄悄到宾馆里来,一个人转来转去。转一会儿心情就稳定下来了。你觉得发傻?可我喜欢,喜欢这样。一进宾馆心里就像一块石头落了地。一次也没被发现过,放心好了。一来没人发现,二来发现也能随便搪塞过去。当然,如果被发现进这房间,问题是有点麻烦。此外万无一失。在这里呆到早上,到上班时间就蹑手蹑脚地出去。可以吧?”
“我自然可以。你上班是几点?”
“8点。”她看了看表,“还有5个小时。”
她以有些神经质的手势从手腕摘下表,橐地轻声放于茶几。随即坐在沙发上,把裙角拉得笔直,抬脸看着我。我在床 边坐下,意识已经有所恢复。
“那么——”由美吉开口道,“你是说你需要我?”
“强烈地需要。”我说,“好多事情转了一轮,整个转了一轮。而我需要你。”
“强烈地?”说着,她又拉了拉裙角。
“是的,非常强烈。”
“转一轮后回到哪里了?”
“现实。”我说,“花了好些时间,终于回到现实中来了。我从很多奇妙事件中脱身出来,很多人死了,很多东西失去了,一切混乱不堪,而且仍未消除,估计将继续混乱下去。但我觉得我已转完了一轮,现在返回了现实。这一轮转得我筋疲力尽,浑身瘫一软,但我好歹坚持跳个不停,一步也没踩错舞步。也正因如此,才得以重返这里。”
她看着我的脸。
“具体的我现在很难说得明白,不过请你相信我。我需要你,这对我是至关重要的大事,对你也是至关重要的大事。不骗你!”
“那么我该怎样好呢?”由美吉不动声色地说,“难道我应该感动得同你睡觉不成?就说太好了,说你需要我是我的最大的幸福——是这样不成?”
“不是,不是那样的。”我寻找合适的词句,当然寻找不出,“怎么说好呢?这其实早已定下,我一次也没怀疑过。一开始我就以为你可以同我睡的。但最初那次未能睡成,因为那时还不合适,所以也才等待转回一轮,并且已经转了一轮,现在并非不合适。”
“你是说我现在应该同你睡?”
“逻辑上的确不通,作为说服的方法也再糟不过,这点我承认,不过我是很想对你推心置腹,结果就成了这个样子,而且也只能这样表达。在一般情况下,我也会循循善诱地说服你,那类方法我也是知道的。效果如何且不论,就方法来说我是完全可以像别人那样得心应手的。问题是情况不同,这件事单纯得很,简直不言而喻,所以只能如此表达,问题不在于能否进行得顺利,我同你睡,这是既定之事。我不想在既定之事上面没完没了地兜圈子,因为那样会毁掉其中关键的东西。真的,不是危言耸听。”
由美吉久久看着自己放在茶几上的表。“不能说是地道啊!”她叹息一声,开始解上衣纽扣。
“别看。”她说。
我歪倒在床 上目视天花板的一角。那里别有天地,但我现在置身此处。她不慌不忙地脱一衣 服,不断发出——的声响,似乎每脱掉一件,便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什么地方。一会传来咯噔一声眼镜放在茶几上的声音,那声音让人心里痒痒的。接着,她走近前来,熄掉床 头灯,上床 ,滑一溜溜、静悄悄地钻到我身旁躺下,像闪身溜进屋时那样。
我伸手搂一抱她的身一子,她的肌肤和我的肌肤贴在一起。其身一子非常滑一润,而且沉甸甸的,现实,与咪咪不同。咪咪的身一子梦一般美妙,她生活在幻想之中,生活在她本身的幻想和包一皮容她的幻想这种双重幻想之中。正是。但是由美吉的身一体却存在于现实世界,其一温一 馨其重量其颤一动都是活生生的现实。我一边抚一摸由美吉一边思绪联翩,五反田那一爱一抚喜喜的手指也在幻想之中。那是演技,是画面上光点的移动,是从一个世界滑一向另一个世界的陰翳,然而此刻不同,这是现实,正是,我现实的手指抚一摸一着由美吉现实的肌体。
“现实。”我说。
由美吉把脸埋在我脖颈上,鼻尖的感触是那样的真切。我在黑暗中逐一确认她身上的每个部位:肩、臂肘、手腕、手心,直至十个指尖,哪怕再细小的地方也不放过。我用手指依顺摸去,并像按封印那样不住地吻着,我需要这样做,也必须这样做。
是现实,我想。
我什么也不说,她什么也不说。她只是静静地呼吸,但她也同样需要我,我感觉得出。她的双臂紧紧地搂住我,其呼吸一温一 暖而潮润,将不成为语言的语言倾吐出来。
“好厉害的。”稍过一会,由美吉说道。
“所以我说早已定下了嘛。”
由美吉在我怀中就势睡了过去,睡得十分恬静,我没睡,一来全然没有睡意,二来因为怀抱熟睡中的她实在惬意。不久,天空放亮,些许晨光淡淡透进屋内,茶几上放着她的手表和眼镜。我注视由美吉不戴眼镜时的脸,摘去眼镜时的她也自有千娇百媚。我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额头。我依旧搂着她的肩,观察房间里的变化,只见晨光逐渐涌满各个角落,幽暗后退消失。
椅子上叠放着她的衣服。裙子、衬衫、长统袜和内一衣 ,椅下整齐摆着黑色的皮鞋,是现实,现实的衣服现实地叠着,以免弄皱。
7点时,我把她叫醒:
“由美吉,该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