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点刚过,两个女孩儿来了。一个就是五反田称之为“雍容华贵”的那个同喜喜搭过伴儿的女孩儿。“雍容华贵”在她身上的确当之无愧。看上去就像曾在某处不期而遇,尽管当时未打招呼却又觉得一见如故。就是说,她属于唤一起男一性一永恒之梦那种类型的女孩儿,不假修饰,清逸脱俗。束腰的双排扣大衣里面是一件绿色开司米毛衣,下面是一件极为普通的毛料西裙。首饰只有一对不事雕琢的小耳环。俨然举止得体的四年级女大学生。
另一个女孩儿一身冷色连衣裙,戴眼镜。我以为一妓一女不至于戴什么眼镜,居然真有戴的,她虽算不得雍容华贵,但也甚是妩媚。四肢苗条,被太陽晒得恰到好处。她说上周一直在关岛游泳来着。头发很短,用发卡归拢得齐齐整整。戴着一副银手镯。动作干脆利落,肌肤滑一润光洁,如肉食动物那样绷得紧紧的,显得健美而洒脱。
看见这两个女孩儿,我不由想起高中班上的同学来。程度固然不同,但每个班级都至少有一两个这种类型的女生。一种容貌漂亮,娴静优雅,一种生机勃勃,魅力四溢。看这气氛,很像同窗联谊会——就像同窗会开完之后,同几个合得来的同学找个轻松随便的地方一起喝第二次酒。这未免想入非非,但的确有这种感觉。五反田看上去也似乎品味出了轻松的意味。他以前可能同两个人都睡过,相互不见外地打着招呼:“噢——”“还好?”然后把我介绍给两人,说我是他初中同学,舞文弄墨为生。女孩儿们笑着说声请多关照,那笑容像是在告诉我别拘束,大家都是朋友。在现实世界里是很难见到这类微笑的。我便也寒暄一句。
我们或坐地毯或歪在沙发上,喝着对汽水的白兰地,一边说笑一边听杰克逊-希克和阿兰-帕森茨的唱片,气氛十分融洽。我和五反田沉浸在这气氛里,两个女孩儿也似乎其乐陶陶。五反田为戴眼镜的女孩儿表演如何装扮牙医。表演得确实好,比真牙医还像牙医,真乃天赋所使然。
五反田坐在戴眼镜的女孩儿身边,向她小声说着什么,对方不时嗤嗤直笑。不一会,雍容华贵的女孩儿轻轻偎依着我的肩膀,拉起我的手。她身上发出一股妙不可言的香味儿,浓郁得几乎令人窒息。我不由再次觉得像是参加同窗会,对方仿佛在对我嘤嘤低语:那时候不好说出口,其实我真的喜欢你,为什么你不跟我约会呢——一场男孩儿的梦,无尽的遐想。我搂住她的肩。她默默闭起眼睛,用鼻尖在我耳下探来探去,随后吻在我的脖颈上,柔柔地吸了一口。等我注意时,五反田和另一个女孩儿已经不见,大概是到卧室里去了。她问我能否把灯调暗一点,我便关掉壁灯,只留一盏小型台灯。再注意一听,唱片已经换成鲍勃-迪伦唱的《一切都已过去,可怜的宝贝儿》。
“给我慢慢脱掉。”她在我耳畔低声说道。于是我为她轻手轻脚地脱一去毛衣、裙子、衬衫、长统袜。我条件反射地想把脱一去的东西整齐叠好,但转念一想无此必要,旋即作罢。她也为我脱一衣 服:阿尔玛尼领带、深蓝色牛仔裤、半袖衫,然后在我面前立起只剩得圆一鼓一鼓的小一乳一罩和三角裤的一裸一体,笑盈盈地问道:
“怎样?”
“好极了!”我说。她有一个十分好看的身一子。匀称动人,充满活力,通体光洁,富有一性一感。
“怎么个好法?”她问,“说得具体些。要是说得确切,我让你美美地快活一番。”
“使我想起过去,想起高中时代。”我老老实实地说。
她不可思议似的眯起眼睛,笑吟吟地看着我说:“你这人,挺独特的。”
“答得差劲儿吧?”
“正相反。”说罢,来到我身旁。我放松身一体,任由她处置。
“不坏吧?”她在我耳边悄声问道。
“不坏。”我说。
那动作像美好的音乐一样抚一慰心灵,按摩肉一体,麻痹对时间的感觉。其中所有的只是高度浓缩的柔情蜜一意,只是空间与时间浑然一体的谐调,只是一定形式下的尽善尽美的信息传导,而且是从经费里报销。“不坏。”——我说。鲍勃-迪伦在唱着什么。唱什么来着?《大雨将至》!我轻轻地搂过她,她顺从地钻进我的怀里。一边欣赏迪伦一边用经费搂一抱雍容华贵的少女,这在我总觉得有点非同寻常,在令人怀念的六十年代不可能想到如此做法。
这不过是一种图像,我想,只要一按开关就会全部消失。一种轻松的一性一场面,一种刺激一性一感的科隆香水味儿,一种柔软肌肤的感触和炽一热的喘息。
她问我舞什么文弄什么墨,我把工作的内容大致讲了一遍。她说好像没什么意思。我说这要看写什么,并说我干的是所谓文化扫雪工。她说她干的是官能扫雪工。接着笑着提议:两人再来一次扫雪。我们便又在地毯上云雨一番。这次做得十分简单而缓慢。但无论采取怎样简单的形式,她都晓得如何能使我快活。她为什么会知道呢?我很纳闷。
之后,两人并排躺在又长又宽的浴糟里,我开始向她探听喜喜的事。
“喜喜,”她说,“好熟悉的名字,你认识喜喜?”
我点点头。
她像孩子似的噘一起嘴唇,喟然叹息一声:“她已经不见了,突然失踪了。我们俩,相当要好来着,时常一起出去买东西、喝酒。可她竟不辞而别,一下子无影无踪,在一两个月前。当然,这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干我们这行的,用不着提一交一 什么辞职申请,不乐意干悄悄离开就是,只是她的离去叫人遗憾,我同她很合得来。可又有什么办法呢,毕竟不是当女一童子军。你和喜喜睡过?”
“过去一起生活来着,大约4年前。”
“4年前?”她微微笑道,“好像很久很久以前。4年前我还是个乖乖听话的女高中生呢!”
“不能想法见上喜喜一面?”我问。
“难呐!真的不晓得她去了哪里。刚才说过,只是失踪不见了,就像被墙壁吸进去似的。什么线索也没有,想找怕也没法找到。咦,你至今还喜欢喜喜?”
我在水中缓缓舒展四肢,仰望天花板。我至今还喜欢喜喜不成?
“说不清楚。不过想见她倒与这个无关,只是非要见她不可。我总是觉得喜喜想要见我,总是在梦里见到她。”
“奇怪,”她看着我的眼睛说,“我也时常梦见喜喜。”
“什么梦?”
她没有回答,只是沉思似的莞尔一笑。她说想要喝酒,我们便返回客厅,坐在地板上听音乐、喝酒。她靠在我的胸前,我搂着她赤一裸一的臂膀。五反田和那个女孩儿大概睡了,一次也没从里边出来。
“嗳,也许你不信,我觉得现在和你这样很开心,真的。这跟应付事务呀逢场做戏什么的不相干,开心就是开心,不骗你。肯信吗?”她说。
“信。”我说,“我现在也开心得很,轻松得很,就像开同窗会似的。”
“你是有点特别!”
“喜喜的事,”我说,“就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的住所、真名……”
她慢慢摇了摇头:“我们之间,几乎不谈这个。大家的名字都是随便取的,比如喜喜,我叫咪咪,另外那个女孩儿叫玛咪,都是两个字。至于个人生活,互相都不知道,也不打听,出于礼节。除非对方主动提起。大家关系很好,一一团一 和气,搭伴儿出去游玩。但这不是现实,不是。根本不晓得对方是什么样的人。我是咪咪,她是喜喜。我们没有现实生活,怎么说呢,有的只是一种幻觉,空中飘浮的幻觉,轻飘飘的。名字无非是幻觉的代号。所以我们尽可能尊重对方的幻觉。这个,你可明白?”
“明白。”我说。
“客人中也有同情我们的,其实大可不必。我们做这事不仅仅为了赚钱,此时此刻对我们也是一种快乐。俱乐部实行严格的会员制,客人品质可靠,并且都会使我们享受到快乐,我们也沉浸在愉快的幻觉中。”
“快乐的扫雪工。”
“对,快乐的扫雪工。”说着,她在我胸部吻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