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起眼睛,再次凝视墙上的暗影。
“但只有跳下去,”羊男继续道,“而且要跳得出类拔萃,跳得大家心悦诚服。这样,我才有可能助你一臂之力。总之一定要跳要舞,只要音乐没停。”
要跳要舞,只要音乐没停。
思考又发出回响。
“哦,你所说的这边的世界究竟是什么?你说我一旦变得坚固不化,就会从那边的世界陷进这边的世界。可这里不是为我准备的世界吗?这个世界不是为我而存在的吗?既然如此,我进入我的世界又有什么不妥呢?你不是说这里是现实吗?”
羊男摇摇头,身影又大幅度摇晃起来:“这里所存在的,与那边的还不同。眼下你还不能在这里生活。这里太暗,太大,这点我很难用语言向你解释。刚才我也说了,详情我也不清楚。这里当然是现实,现在你就是在现实中同我一交一 谈,这没有疑问。但是,现实并非只有一个,现实有好几个,现实的可能一性一也有好几个。我选择了这个现实。为什么呢?因为这里没有战争,再说我也没有任何应该丢弃的东西。你却不同,你显然还有生命的暖流。所以这里对现在的你还太冷,又没有吃的东西。你不该来这里。”
给羊男如此一说,我感觉到房间的一温一 度正在下降。我把双手插一进衣袋,微微打个寒战。
“冷?”羊男问。
我点点头。
“没多少时间了。”羊男说,“时间一长会更冷的,你差不多该走了。这里对你太冷。”
“还有一点无论如何想问一下,刚才突然想到、突然意识到的——我觉得自己在以往的人生中似乎一直在寻求你,似乎在各种场所看到过你的身影,似乎你以各种形式在那里。你的身影朦胧得很,或者只是你的一部分也说不定。但现在回头想来,似乎那就是你的生部,我觉得。”
羊男用手指做了个暧一昧 的形状:“是的,你说的不错,你想的不错。我始终在这里,我作为影子、作为断片在这里。”
“但我不明白的是,”我说,“今天我如此真切地看到了你的脸面和形体,以往看不见,现在却看到了。这是什么缘故呢?”
“这是因为你已经失去了很多东西。”他平静地说,“而且你可以去的地方越来越少了,所以今天你才看见了我。”
我不大明白他话里的含意。
“这里难道是死的世界?”我鼓起勇气问道。
“不,”羊男说道,使劲晃了晃肩,吁了口气,“不是的,这里不是什么死的世界。你也罢,我也罢,都在好端端地活着,我们两人都同样在确凿无误地活着。两个人在呼吸、在一交一 谈,这是现实。”
“我不能理解。”
“跳舞就是,”他说,“此外别无他法。我是很想把一切给你解释得一清二楚,但我无能为力。我所能告诉你的只有一点:跳舞!什么也别想,争取跳得好些再好些,你必须这样做。”
一温一 度急剧下降。我浑身瑟瑟发一抖,蓦然觉得这种冷好像经历过,以前在哪里经历过一次这种彻骨生寒的潮乎乎的冷,在久远而遥远的地方。但究竟是哪里则无从记得了。以为依稀记得,结果却忘个一精一光。脑袋有点麻痹、麻痹而僵化。
麻痹而僵化。
“该走了。”羊男说,“再呆下去,身一体要冻僵的。不久还会相见,只要你有所求。我一直在这里,在这里等你。”
他拖曳着双一腿将我送到走廊拐弯处。他一挪步,便发出“嚓——嚓——嚓——”的声响。我对他道声再见,没有握手,没有特别寒暄,只是道声再见我们便在黑暗中分手了。他折回细细长长的房间。我朝电梯那边走去。一按电钮,电梯缓缓上升。随即门悄然分开,明亮而柔和的灯光泻进走廊,包一皮拢了我的身一体。我走入电梯,靠着墙壁,一动不动。电梯自动停下后,我仍倚壁呆立。
那么——我想,但“那么”之后都想不起来了。我置身于思考的巨大空白之中,无论去往哪里去到哪里,全是一片空白,什么也接触不到。如羊男所说,我累了,一精一疲力竭,惶惶不安,而且孑然一身,如同迷失在森林里的孤儿。
跳吧舞吧!羊男说。
跳吧舞吧!思考发出回声。
跳吧舞吧!我喃喃自语。
接着,我按动十五楼电钮。
从电梯下到十五楼,镶嵌在天井中的扩音器传出亨利-曼其尼的《月亮河》——是它在迎接我。于是我回到了现实世界,回到既不能使我幸福又不肯放我离开的现实世界。
我条件反射地看了看手表,回归时刻是凌晨3时20分。
那么——我想,那么那么那么那么那么那么那么那么……思考发出回声。我叹息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