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06章 借口
下午五点钟,德·阿芒得看见了布瓦,他这时正从蒙马特街转到了失时街。骑士觉得这位缮写员走路走得比平时要快一些:此外,他拿手杖不象所有巴黎居民平常所拿的那样是直着拿,而是横着拿,就象一个奔跑的急使。至于前一天使朋尼法斯先生感到十分吃惊的那种庄重的神气,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相反的,布瓦的脸上露出了一种焦急的神情。毫无疑问,布瓦是从自己的图书馆里匆匆忙忙地赶回家去,因为他对巴蒂尔达放心不下。这就是说,巴蒂尔达病倒了。 骑士目送着这个缮写员走到那座直通他的家门的拱门口。德·阿芒得不是没有根据地设想,布瓦在上楼到自己的房间之前,一定会顺便去看一看巴蒂尔达,也许会替她打开窗子,哪怕是捉住夕一陽一的余辉也好。要知道一陽一光整天都曾试图照进姑一娘一的房间,但结果却枉费心机。然而,德·阿芒得的期望并没有得到证实。布瓦只是稍稍地撩一起一点窗帘,把他的大头倚靠在窗框上,一面用手指敲着玻璃。他这样地站了不多一会,几分钟后,他猛然回转身去,好象是有人在呼喊他,于是他放下了纱窗帘就消失不见了。德·阿芒得猜想,布瓦所以迅速不见,是有人在喊他吃午饭。这时骑士想起,自己被这一扇如此顽强地不愿意打开来的窗子完全吞噬下去了,竟然忘记了吃早饭,而这一点必须要指出的,是严重违反了德·阿芒得的一习一惯的,它说明了德·阿芒得的感官出了一毛一病。
因为这扇窗子在邻居吃午饭前,是很少有可能打开的,于是骑士就决定利用这段时间也吃午饭。因此,他摇铃叫看门人进来,命令他到小饭馆里挑一只最肥的烧鸡,然后到水果铺里——买一些最好的水果。至于葡萄酒,骑士这里还存着布里戈神甫送来的几瓶。
吃午饭,本来是件不能受到任何指责的天经地义的事,但德·阿芒得在坐下来就餐前,仍然把窗子关起来,同时却掀一开窗帘的一角,以便能够监视邻居那所房子的上面几层的活动情况。
当小狗米尔莎跳到凉台上的时候,骑士使用最一温一一存的、最甜蜜的声调呼唤它,米尔莎听到他的声音抖动了一下。接着它回头来看到了骑士。它立刻就认出这就是曾经慷慨喂它糖果的那个人。它快活地汪汪叫着,并且以闪电般的速度向着他这扇打开的窗户奔来奔去。德·阿芒得低下眼睛看去,只见米尔莎象条黑影一样窜过街道,在骑士还来不及把窗户关上,狗就已经用爪子抓他的门了,对德·阿芒得说来幸运的是,米尔莎对于糖果的记忆力,就象他对于音乐旋律的记忆力一样强。
我们很容易猜到,骑士没有花什么力气就使得这只奔进房里的可一爱一小生物对他的突然归来流露出非常明确的高兴神情。他一边把糖罐里的所有的糖果都倒给米尔莎,一边坐在书桌前振笔疾书地写好了下面这一封信:
“亲一爱一的巴蒂尔达:
您认为我很对不起您,是不是?可是您不知道那些可以作为您饶怒我的理由的奇特情况。如果我能幸运地看见您一分钟,只要一分钟,您就会明白,为什么我不得已要以各种各样的面貌,有时以住在阁楼上的大学生的面貌,有时以参加索官中举行的节日活动的阔绰官员的面貌出现的原因。要么把您的窗子向我打开,好让我能够见到您,要么把您的房门打开,好让我能够跟您说话。请允许我跪下来恳求您饶怒。我相信,当您看见我是多么的不幸,主要的,是我多么一爱一您的时候,您必定会可怜我。
别了,更确切点说,再见吧,亲一爱一的巴蒂尔达。我把我想布满您的双脚上的接一吻都给了米尔莎。
再一次向您告别。我无法表达我是多么一爱一您,这是您不能相信,不能想象的!
拉乌利”
正象自己的第一封信那样,德·阿芒得也把这一封信系在米尔莎的颈圈上。接着,他把贪馋的米尔莎目不转睛地盯着的糖罐收进柜子后,就把自己的房门打开,用手向米尔莎示意它应该去做什么。
米尔莎服服帖帖地再一次去执行这一命令,它撒开四腿就奔出房去。然后,它跑下楼梯,以同样的速度穿过街道,马上就消失在巴蒂尔达家的大门里。
德·阿芒得白白地度过了整个黄昏和前半夜。夜里十一点的时候,巴蒂尔达房内通过封得严严实实的双层窗帘微微地透露出来的灯光,熄灭了。德·阿芒得又在自己打开的窗子旁边站了整整一个小时,他希望看到一点人的活动的情况,但谁都没有出现,窗子后面仍旧是黑一洞一洞的,静悄悄的,于是骑士便不得不放弃在明天早晨前看到巴蒂尔达的希望。
但是,第二天早晨来临时,还是什么东西都没有变化。
德·阿芒得整个早晨都在盘算着各种各样的计划,可是一个计划都比一个计划愚蠢。其中一个唯一合理的计划是,直截了当地穿过街道,登上四楼,走进巴蒂尔达的房间,当面向她解释。但是,因为这个计划是唯一合理的计划,自然,德·阿芒得就立刻把它放弃了。何况,事前连间接的允许都没有得到,甚至没有任何的借口就撞进巴蒂尔达的房间,这未免是太胆大妄为了。他采取这种行为可能会使姑一娘一感到受了侮辱,而她也一定会非常生他的气。最好的办法是等候,于是,德·阿芒得就忍耐地等下去。
下午二点钟,布里戈神甫来了。他正赶上骑士的情绪十分沮丧的时候。神甫瞧了一眼对面仍然关得严严实实的那窗子,便明白一切了。他搬来一把椅子坐在德·阿芒得对面,也学着骑士的样子一搓一着手指。
“亲一爱一的有教养的人,”他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或许我是一个蹩脚的相面先生,可是我从您的脸色看出,您遇到了一件非常不愉快的事。”
“亲一爱一的神甫,我没有情绪,”骑士回答道,“我感到寂寞。”
“真的吗?”
“真的,而且是很寂寞,”非要把过去几天几夜的积忿都发泄一出来的德。阿芒得继续说,“我打算让您的密谋去见鬼吧!”
“啊,骑士,这可不是办法,”神甫不以为然地说,“正在一切都顺利进行的节骨眼上,怎好让密谋去见鬼呢!何况,请您想一想,别人会说什么呢!不,您算啦!”
“请您好好想一想吧!我的亲一爱一的,别人通常都过着上流社会的生活,他们去参加舞会,去看歌剧,去决斗,有一爱一人,总而言之,只要能够寻一欢作乐,他们就去寻一欢作乐。他们不象我那样关在这间破旧的阁楼里。”
“可是您有一架钢琴。您可以画色粉画……”
“这算得是什么娱乐——唱歌,画画……”
“您一个人唱歌,画画,或许会觉得寂寞,可是如果找到一个伴侣,那么一切事情就会变得非常有趣了……对,顺便提一下,您的那位邻居……”
“我的邻居怎么样?”
“例如,为什么您不同她一起搞音乐?要知道她的歌唱得很好。这会使您觉得快活的。
“可是,我难道和她熟悉吗?她甚至连自己的窗子都不打开。您瞧——她好象从昨天起已筑好了防御工事。她很多情,真咯没说的!”
“可您要知道,人们对我说她很亲切。”
“不过您怎能想象我们在一起合唱呢?让每一个人在自己房间里唱吗?这将是非常奇特的二部合唱。”
“不在每人房间里唱,是在她的房间里唱。”
“在她的房间里唱吗?!要知道,没有人把我介绍给她,我甚至和她素不相识。”
“我负责去把您的邻居家的门向您打开。”
“用体面的办法吗?”
“那个自然罗!难道什么时候我的行为不体面吗?”
“神甫,要是您替一我找一个不好的借口,我就掐死您。”
“如果找到一个好的借口呢?”
“要是找到一个好的借口,那我就会说,神甫,您简直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您记不记得,拉瓦尔伯爵说过关于警察搜查瓦尔·德,格拉斯家的事,关于必须解雇印刷厂所有工人的事,以及关于掩埋机器的事呢?”
“当然记住。”
“您记不记得后来采取了什么决定?”
“记得,去找一位缮写员帮忙。”
“最后,您记不记得是我负责去找一位合适的人呢?”
“记得。”
“对了,我所指的这个缮写员,我自告奋勇要去寻找的这个诚实的人,现在已经找到了。亲一爱一的骑士,这就是巴蒂尔达的监护人。”
“是布瓦吗?”
“正是他。我授予您全权。您可上楼去找他,间他愿不愿赚一堆金子。他家的大门就会大大地向您敞开,那时您想同巴蒂尔达唱多少支歌就可以唱多少支歌。”
“亲一爱一的布里戈!”德·阿芒得喊了一声,接着扑到神甫身上,搂住他的脖子,“我向您发誓,您救了我一命!”
于是,德·阿芒得一把抓起帽子直向门外奔去。现在,当他找到了借口的时候,他对什么都满不在乎了。
“别走,别走,”神甫布里戈说,“要知道您甚至还没有问我,他该向谁去领抄写的原稿呢?”
“怎么?向谁领?明摆着——向您领。”
“不,青年人,不!”
“那么究竟该向谁领?”
“向巴克街十号德·里斯特纳亲王领。”
“向德·里斯特纳亲王领?这又是一个什么样的刚出炉的亲王呢?”
“德·阿甫朗西,杜孟公爵夫人的侍从。”
“您认为他能胜任自己的角色吗?”
“对于真正出入亲王之门的您来说,他或许不能胜任,可是对于布瓦……”
“那么说,您发现,这是一个很好的借口吗?”
“很妙的借口!”
“您说得对。再见,神甫!”
“怎么,您要走了,愿上帝保佑您!……”
德·阿芒得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下楼去。他穿过街道时,发现布里戈神甫正从窗口注视着他。骑士向他挥了一挥手,就立刻消失在通向巴蒂尔达家门的那个拱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