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年轻人钻进了大树的十陰十影里面;摩冈的同伴对花园里迁回曲折的道路不太熟悉,摩冈就带领着他一直走到他经常翻墙进来的地点。 只不过一刹那工夫,他们两人都到了墙外。
不多一会儿他们便来到了拉雷苏斯河岸边。
一棵柳树下面有一条船等着他们。
他们两人跳上船,划了两三桨便到了对岸。
对岸沿河有一条小路,一直通向一个从赛泽利阿伸向埃特莱的一个三法里长的小树林,这个小树林隔着拉雷苏斯河和赛荣树林正好是一对。
走到树林尽头,他们站定了;在这之前他们一直尽可能地快走,但没有奔跑,两个人谁也没有吭声。
一路上冷冷清清,很可能,甚至可以肯定,没有人看见他们。他们可以松口气了。
“伙伴们在哪儿?”摩冈问。
“在山洞里,”蒙巴尔回答。
“为什么我们不马上就到山洞里去?”
“因为在这棵山十毛十榉脚下,我们会找到一个伙伴,他将告诉我们有没有危险,能不能再往前走。”
“谁在那儿?”
“达萨斯。”
那棵树后面出现了一个人影,并走了过来。
“我在这儿,”那个影子说。
“啊,是你,”两个年轻人说。
“有什么消息?”蒙巴尔问。
“没有;我们等您来作一个决定。”
“那么,我们快走吧。”
三个年轻人继续赶路;走出三百来步以后,蒙巴尔又站住了。
“阿尔芒!”他轻声呼唤。
叫十声未绝,他们便听到有干枯的树叶的簌簌声,第四个人影从树丛里钻了出来,走近三个伙伴。
“没有消息吗?”蒙巴尔问。
“有,卡杜达尔派来一个使者。”
“已经来了吗?”
“来了。”
“在哪儿?”
“和弟兄们在一起,在山洞里。”
蒙巴尔第一个往前冲去;小路越来越窄,四个年轻人只能一个跟着一个走。
道路变成了一条向上的坡道,一直往上走了五百步,坡度不大,但曲里拐弯的都是些小路。
走到一块林中空地,蒙巴尔站定下来,学了三声猫头鹰叫,表示摩冈来了。
回答的是一声猫头鹰叫。
接着,在一丛繁密的树林里面,有一个人滑落到地上;他是监视山洞入口处的哨兵。
入口处离橡树约十来步路。
由于包围着山洞的那些树丛的位置的缘故,几乎一定要爬到树顶上才能发现那个山洞。
哨兵和蒙巴尔低声讲了几句话,蒙巴尔在履行一个首领的职责,他似乎想让摩冈一个人去沉思默想;那一个哨兵,由于他的警戒任务肯定还没有结束,又爬到了橡树的枝丫上面,不多一会儿,他又和树身混为一体了;因此刚才看着他爬上去的人,怎么也不能在他的空中堡垒中找到他的踪迹。
越接近山洞入口处道路越窄。
蒙巴尔第一个走了进去,在一个他知道可以找到他要找的东西的窟窿里拿出了一把火刀,一块火石,还有火绒,几根引火柴和一个火把。
火星迸发出来,火绒燃着了,引火柴散发出闪烁不定的,淡蓝色的火光,随后是火把发出的含有树脂的耀眼的火光。
眼前出现了三四条路,蒙巴尔毫不犹豫地走上了其中的一条。
这条路在地下又往回折去;就好像这些年轻人在地下继续往刚才把他们带来的那条路的反方向,沿着他们自己的足迹走回去。很明显他们是在沿着一个古采石场的弯道走着,也许在一千九百年以前,这条路通向三个被恺撒的军营俯瞰着的罗马城市,今天它们不过是些普通的村庄。
这条他们在走着的小路经常被一条条两头都挖到边上的,又深又宽的土沟隔开,只是因为沟上搁了一块跳板,来人才能通过。这块跳板只要踢一脚就会落到深沟里面去。
一路上还可以到处看到一些土堆石垛,人们可以躲在这些掩体后面开槍而不让敌人看到自己身十体的任何部分。
最后,在进人山洞约摸五百步以后,有一个一人高的最后一个路障,过了那儿才能进入一个圆形的大窟窿;那里面有十来个人,他们或坐或躺,有的在看书,有的在打牌。
不管是看书的人,还是打牌的人,听到来人的脚步声,或者看到在采石场弯顶上摇曳的火光都没有放在心上,因为他们有充分把握,像他们这样防备周到,只有朋友才能来到他们的面前。
此外,这个营地的外表是相当富有诗意的;大量燃十烧着的蜡烛——耶户的伙伴都是贵族,他们除了用蜡烛不会使用任何其他取光的物质——,照得挂在武器架上的各种各样的武器闪闪发亮,放在最前面的武器有双响长槍和手槍,中间夹杂着一些花式剑和防护面罩,还有几件乐器散放其间,最后还有一两面金框框的镜子,说明这些居住在地下的奇怪的居民并不把梳洗打扮看作是可有可无的消遣。
所有的人都显得很镇静,就好像他们对把摩冈从阿梅莉怀里拉出来的那个消息毫不知情,或者是认为无关紧要。
不过,在外面这一小群人逐渐走近来时,在他们之中响起了“队长!队长!”的呼声。他们都站起来了,不过并不像看到长官来到的士兵们那样卑屈,而是带着一种聪明能干的人对比他们更加聪明更加能干的人所怀有的崇敬的情绪。
这时候摩冈晃了晃脑袋,抬起了头,越过蒙巴尔,走进了看见他来到而围成的圈子中间。
“怎么样,朋友们,”他问,“好像有什么消息吧?”
“是的,队长,”有一个人说,“据可靠消息,承蒙第一执政赏脸,他关心起我们来了。”
“信使在哪儿?”摩冈问。
“我在这儿,”一个穿着政十府信使制十服的年轻人说,他还浑身沾着尘土和泥浆。
“您带着信件吗?”
“没有书面的,有口头的。”
“是从哪儿来的?”
“从部长办公室来的。”
“那么,是可靠的罗?”
“我向您保证;这完全是官方消息。”
“朋友真是越多越好啊!”蒙巴尔插话说。
“尤其是富歇身边的朋友,”摩冈接着说,“我们来听听是什么消息。”
“我应该高声对大家说呢还是对您一个人说?”
“我相信这些消息对我们大家都有关系,因此您就高声地对我们大家一起说吧。”
“好吧;第一执政把富歇召进了卢森堡宫,为了我们的事把他训斥了一顿。”
“好,后来呢?”
“富歇公民回答说,我们这些人非常机灵,难以找到,即使找到了也很难抓住。总之一句话,他对我们大大地夸奖了一番。”
“他真是太客气了,后来呢?”
“后来,第一执政说这和他无关,说我们是强盗,说我们靠抢劫来支持旺代战争;说哪一天我们不再送钱到布列塔尼去,朱安十十党十十也就没有了。”
“我觉得这些话讲得非常有道理。”
“还说应该在东部和南方打击西部。”
“就像在印度打击英国一样。”
“因此他说,他授予富歇公民全权,即使要花掉一百万,死去五百人,他也一定要得到我们的脑袋。”
“那么,他知道向谁要我们的脑袋;剩下的是要知道我们让不让他来拿。”
“因此,富歇公民回去以后就大发雷霆,他声称一星期后在法国就不应该再有一个耶户的伙伴剩下。”
“期限倒是很短的。”
“当天就有信使派往里昂,马孔,隆斯一勒索尔尼埃,贝桑松和日内瓦,命令当地驻军首领尽一切可能消灭我们,另一方面,要对第一执政的副官罗朗·德·蒙特凡尔先生无条件服从;他需要多少军队就给他多少,他要怎样使用就让他怎样使用。”
“我还可以补充一点,”摩冈说,“罗朗·德·蒙特凡尔先生已经开始行动了;昨天他在布尔监狱和宪兵队长进行了一次会谈。”
“知不知道为了什么事?”有一个人问。
“啊!”另一个人说,“那当然是为了替十我们在那儿预定房间罗。”
“现在,你还要保护他吗?”达萨斯问。
“比任何时候更要保护他。”
“啊,那太过分了,”有一个人咕噜着说。
“为什么不行?”摩冈专横地说,“这难道不是我做一个普通伙伴的权利吗?”
“当然是,”另外两个人回答。
“那么,作为一个普通的伙伴,也作为你们的队长,我要使用这个权利。”
“可是,如果在混战之中,有一颗流弹击中了他呢!”有一个人说。
“那么,我不是向你们要求我的权利,也不是我向你们下命令,而是向你们提出一个请求;我的朋友们,请答应我,以名誉保证,罗朗·德·蒙特凡尔的生命对你们来说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在场所有的人一致伸手回答说:
“以名誉担保,我们发誓,一定做到。”
“现在,”摩冈说,“我们要实事求是地来考虑一下我们的实际情况,我们不能抱幻想;如果哪一天有一支有头脑的警察部队追上了我们,和我们进行认真的战斗,我们是不可能进行抵抗的。我们可以像狐狸一样诡计多端,我们可以象野猪一样左冲右突,可是我们这样斗争的时间是长不了的,就是这么回事;这至少是我的意见。”
摩冈用眼睛询问他的伙伴们,大家都表示赞同:不过他们是嘴角含笑地承认他们是必败无疑的。
这个时代就是这么奇怪:人们毫无畏惧地接受死亡,就像他们在给别人死亡时自己也无动于衷一样。
“那么现在,”蒙巴尔问,“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有,”摩冈说,“我还要说,如果我们能搞到些马匹,或者甚至是徒步走,那都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我们全都打过猎,多少还是个山民。离开法国,骑马要跑六个小时,徒步要走十二小时;一到瑞士,我们就可以嘲弄富歇公民和他的警务部了;这就是我要补充的。”
“嘲弄富歇公民是很有趣的,”阿德莱说,“可是离开法国是使人相当不忍心的。”
“因此我要听过卡杜达尔的信使的意见以后再决定是否采取这个极端措施。”
“啊,是啊!”有两三个人说,“那个布列塔尼人呢,那个布列塔尼人在哪儿?”
“我离开这儿的时候他在睡觉。”
“他还在睡呢,”阿德莱说,他指指躺在山洞的一个角落里一个稻草铺上的一个人。
有人喊醒了这个布列塔尼人,他跪了起来,用一只手擦擦眼睛,另一只手十习十惯地在寻找他的马槍。
“您在朋友这儿,”一个人说,“不必害怕。”
“害怕!”布列塔尼人说,“谁在那儿说我会感到害怕?”
“也许是一个不知道害怕是什么的人,我亲十爱十的金树枝。”(因为摩冈已经认出这个卡杜达尔的信使就是他从阿维尼翁回来的那天夜里在赛荣修道院里接待过一次的那个人)摩冈说,“我以他的名义向您道歉。”
金树枝瞧瞧他面前的这群年轻人,他的神气一望而知是不喜欢别人和他开玩笑的。可是他看到这群人一点也没有冒犯他的意思,他们那种嘻嘻哈哈的情绪也决不是为了嘲笑他,他就以一种相当亲切的神气问道:
“各位先生,你们之中哪一位是首领?我的将军有一封信要我十十交十十给他。”
摩冈向前走了一步。
“是我。”他说。
“尊姓大名?”
“我有两个名字,”
“您的化名叫什么?”
“摩冈,”
“对,将军对我说的就是这个名字;而且,我也认识您,就在那天有一些教士接待我的晚上,是您十十交十十给我一个装着六万法郎的钱袋;那么,我有一封信要给您。”
“拿来。”
这个农民拿起毡帽,撕十开夹里,在夹里和十毛十毡之间,拿出一张纸来,这张纸初看雪白,也像是一层夹里。
随后他行了个军礼,把这张纸递给摩冈。
摩冈把这张纸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上面一个字也没有写,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拿一支蜡烛来。”他说。
有人递过一支蜡烛;摩冈把纸展开在烛火上烘烤。
慢慢地纸上显现出一些字母,在烛火热力的作用下,字迹出现了。
这些年轻人对这种密写法是很熟悉的;只有布列塔尼人看了有些感到奇怪。
对这个头脑简单的人来说,在这种变化里面肯定有某种魔法;可是既然妖魔愿意为保皇事业效劳,那么朱安十十党十十人也可以和它妥协。
“各位先生,”摩冈说,“你们要不要知道主人对我们说的话?”
大家都弯了弯腰,静听着。
年轻人念道:
“我亲十爱十的摩冈:
如果有人对您说我已经放弃了我的事业,并且和旺代的首领们同时和第一执政的政十府签订了和平条约,您一句话也别相信;我是纯血统的布列塔尼人,因此就像一个真正的布列塔尼人那样固执。第一执政派了他一名副官来,建议赦免我所有手下的人,并授予我上校军衔;我甚至没有问问我手下人的意见,就代表他们和我自己拒绝了。
现在,一切都取决于您:因为我们不能从王公贵族那儿得到金钱和鼓励,您是我们唯一的财务官。如果您向我们关闭您的钱柜,更可以说是不再为我们打开政十府的钱拒,那么,保皇分子——他们的心只有在布列塔尼才能跳动——的敌对行动就要逐渐减少,直到完全消失。
我用不到再对您说,敌对行动完全消失,也意味着我的心停止跳动。
我们的任务是危险的;我们可能要为此丢脑袋;可是如果在我们身后还能听到——如果在坟墓里能够听到外面的声音的话——有人说:‘所有的人都已经绝望了,只有他们没布绝望!’您不觉得这样的事对我们来说有多么美好吗?我们两人之中总有一个先死一个后死,但愿后死的一个在死去的时候说:Etiamsiomnes,egonon.①
请像我相信您一样相信我吧。
乔治·卡杜达尔
附言:——您知道您可以把您所有的事业的经费十十交十十给金树枝;他已经向我保证不让人抓住,我相信他的话。”
①拉丁文:即使所有人的意见都一致,我还是不同意。
摩冈念完这封信的最后一句以后,年轻人中间响起了一阵兴奋的低语声。
“你们听到了吗,先生们?”摩冈说。
“听到了!听到了!听到了!”所有的人重复着说。
“首先,我们有多少钱可以十十交十十给金树枝?”
“西朗湖的一万三千法郎,卡洛尼埃尔的二万二千法郎,梅克西米安的一万四千法郎;一共是四万九千法郎。”阿德莱说。
“您听到了吗,我亲十爱十的金树枝?”摩冈说,“钱不多,比上次少了一半;可是您知道这句谚语:‘世界上最美丽的姑十娘十也拿不出她所没有的东西。’”
“将军知道你们这些钱来之不易,要冒很大的风险,所以他说,不管你们给他的钱多么少,他都是非常感激地接受的。”
“而且下一次要多一些了,”一个大家没有注意到的刚来到这群人中间的年轻人说,因为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卡杜达尔的信上,集中在念信的人身上,“如果我们愿意稍许谈谈星期六的尚贝里邮车就行了。”
“啊,是你,瓦朗索尔。”摩冈说。
“请别使用真名,男爵;让我们被槍毙,上断头台,受车轮刑,四马分十十尸十十都可以,可是我们不能让家庭的荣誉受到损害。我叫阿德莱,没有其他名字。”
“对不起,是我错了;那么你说……?”
“我说从巴黎去尚贝里的邮车星期六要经过拉夏佩尔-德吉安谢和贝尔维尔之间,车上有五万法郎,是政十府送给圣贝尔纳尔山口的修士们的;我还要附带说一下,在这两个地点之间有一个叫做白房子的地方,我觉得在那儿设下埋伏是非常合适的。”
“你们觉得怎么样,先生们?”摩冈问,“我们是不是给富歇先生一点儿面子,让他的警务部不得安宁,还是溜之大吉呢?我们是离开法国,还是继续做我们的忠贞不贰的耶户的伙伴呢?”
只有一个回答。
“我们要留下!”
“太好了!”摩冈说,“从这句话就看得出你们是些什么样的人,兄弟们,卡杜达尔在我们刚收到的他那封有趣的信里已经指出了我们的道路;让我们接受他那句英勇的箴言吧!Etiamsiomnes,egonon.”
接着,他对那个布列塔尼农民说:
“金树枝,四万九千法郎就十十交十十给你了,你什么时候走都可以。你可以用我们的名义对他们说,下一次情况可以好一些;并代我对将军说,不管他到哪儿去,即使上断头台,我也要不胜荣幸地跟着他去,或者在他之前就去。再见吧,金树枝!”
随后,他回头转向那个似乎非常希望别人尊重他隐姓埋名的年轻人。
“我亲十爱十的阿德莱,”他对阿德莱说,他已经恢复了不久以前的愉快情绪,“如果您肯赏脸做我的客人,那么今天夜里由我来安排您的食宿。”
“那真是太感谢您了,亲十爱十的摩冈,”新来的人说,“不过我要告诉您,由于我累极了,随便什么十床十我都可以睡;可是因为我饿得要死,不是随便什么夜餐都可以使我满意的。”
“你会有一张舒服的十床十和一顿丰富的夜餐的。”
“要怎么样才能有呢?”
“跟我走。”
“听候吩咐。”
“那么,来吧。先生们,晚安!今天是你守夜吗,蒙巴尔?”
“是的。”
“那么我们可以高枕无忧了。”
讲到这里,摩冈一手挽着他朋友的胳膊,一手拿过一个别人递给他的火把,向山洞的深处走去。假使读者们对这长长的一幕看得还不太厌烦的话,我们就跟着他一起走去。
瓦朗索尔,我们前面已经见到过,是埃克斯郊区人,他这是第一次有机会参观耶户一帮子新近用来当作避难处的赛泽利阿山洞。在前几次开会的时候,他只是有机会探索了赛荣修道院的塔楼和曲折的道路,后来他就非常熟悉,因此在那场表演给罗朗看的戏里面,他被派担任鬼魂的角色。
他对这个新居——他将第一次在这里睡觉——的一切都感到好奇和陌生;这个地方,至少在几天里面,看来将成为摩冈的司令部。
就像所有被废弃的采石场一样,乍看之下,这个地方就像一个地下城市,为开采石块而挖成的形状不一的通道,最后都会通向一个死十胡十同,也就是采石工作到此结束的地方。
这些通道中只有一条仿佛没有尽头。
在这条通道通到它似乎应该结束的地方时,它前面的死十胡十同的角落里被挖开了——为什么挖开的?这件事连当地人也觉得神秘莫测——一个洞,这个洞比和它相通的走道窄三分之二,差不多可以让两个人并排通过。
这两位朋友走进了这个洞里。
洞里面空气异常稀薄,他们的火把随时有熄灭的危险。瓦朗索尔觉得有一些冰凉的水滴落在他的肩上和手上。“喂!”他说,“这儿在下雨吗?”
“不是的,”摩冈笑笑回答说,“不过我们正在从拉雷苏斯河下面经过。”
“那么,我们是去布尔吗?”
“差不多。”
“好吧,你现在带着我走,你答应给我吃和睡:我没有什么要担心的,只不过我们的火把也许要熄掉了……”年轻人接着说,他的眼睛一直盯着火把的暗淡的火焰。
“这也没有什么值得担忧的,因为我们总会找到道路的。”
“唉!”瓦朗索尔说,“如果你想到,我们是为了一些甚至连我们的名字也不知道的亲王——即使他们有朝一日知道了,也会在第二天就忘记掉——,半夜三点钟在山洞里散步,在河下面穿过,还不知道将睡在哪里,而且还非常有可能在某一天早晨被抓住,被审判,被斩首;这真是愚蠢得很,是吗,摩冈?”
“我亲十爱十的,”摩冈说,“在这样的情况之下,那些被当作是愚蠢的东西,而又不是平凡的东西,很有可能是高贵的东西。”
“喂,”瓦朗索尔说,“我看你在我们所干的事业里面所失去的东西比我还多。我献给事业的是忠诚,而你还加上了热情。”摩冈叹了一口气。
“我们到了,”他说,他让这场他已经感到不堪重负的谈话结束了。
果然,他们的脚已经碰到了一座楼梯的下面几个梯级。
摩冈走在前面为瓦朗索尔照亮,他向上走了十个梯级遇到了一个栅栏。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把栅栏门打开。
他们走进了一个墓十穴十。
在墓十穴十的两端,有两口棺材搁在几个三角铁架上;银制十字架上的公爵的冠冕和天蓝色的纹章说明躺在里面的是戴上王冠以前的萨伏瓦家的成员。
在墓十穴十的深处,有一座通向上面一层的楼梯。
瓦朗索尔向四周好奇地扫了一眼,在火炬的摇曳不定的微光下面,他认出了他正置身于一个丧葬场所。
“见鬼!”他说,“我们似乎和斯巴达人完全相反。”
“因为他们是共和分子,而我们是保皇分子吗?”摩冈间。
“不,因为他们在用餐结束时才叫人送一副骨骼来,而我们却在用餐开始时就这样做了。”
“你是不是有充分把握,这个哲学上的说法是斯巴达人提供的?”摩冈说道,一面关上了门。
“不管是不是他们,”瓦朗索尔说,“我的谚语已经讲过了;凡尔托神父①不重新写他的《罗德里岛围城战》,我也不再修改我的谚语。”
①凡尔托神父(一六五五——一七三五):法国历史学家。他写过一本《罗德里岛围城战》(历史上有名的一次战役,发生于一五二二年)。此书写好以后,有人又向他提供了一些有关此战的细节。凡尔托神父说:“我很遗憾,可是我这本书已经写好了。”他从此不再修改此书。
“那么,下一次,你可以说这是埃及人。”
“哼!”瓦朗索尔毫不在乎地说,不过语气有点儿伤感,“在再次有机会表示我的博学以前,我也许自己也成为一具骨骼了。可是你在搞什么鬼啊?为什么你把火把灭了?我希望你决不至于要我在这儿吃夜餐,在这儿睡觉吧?”
摩冈在踩上通向楼上那座楼梯的第一级时果真已经把火把熄灭了。
“把手伸给我,”年轻人回答说。
瓦朗索尔赶忙抓住了他朋友的手,这种急切的程度证明了他不太想在一片黑暗之中长期呆在萨伏瓦公爵的墓室里,尽管和这些赫赫有名的死者打十十交十十道对一个活人来说是非常光荣的事情。
摩冈登上梯级。
接着,他的手仿佛碰到了什么坚十硬的东西,便用力一推。
果然,有一块石板掀了起来,瓦朗索尔的服睛看到了开口外面忽闪着昏暗的微光,一股芳十香的气味压倒了墓十穴十里的臭气,使他闻了非常舒服。
“啊!”他说,“我们肯定是在一座谷仓里面,我宁愿如此。”
摩冈没有回答;他帮助他的伙伴走出墓十穴十,让石板又重新盖上。
瓦朗索尔看看周围:他正处在一个堆满干草的巨大的建筑物中间;外面的光从一些式样非常美观的窗子里透进来,因此不像是谷仓的窗子。
“可是,”瓦朗索尔说,“我们不是在一座谷仓里吗?”
“爬到这堆干草上去,坐在这扇窗子旁边。”
摩冈说。瓦朗索尔听从了他的话,像一个度假的小学生那样爬上了干草堆,按照摩冈对他说的,坐在一扇窗子旁边。
过了一会儿,摩冈在他朋友的两条腿之间放下一块餐巾,里面有一只馅饼,一些面包,一瓶葡萄酒,两只杯子,两把刀子和几把叉子。
“哟!”瓦朗索尔说,“简直像吕居吕斯①在自己家里吃夜餐。”
①吕居吕斯(约前一0九——约前五七):罗马将军,以挥霍奢侈闻名。
随后,他从大玻璃窗里面望出去,看见有一座也有很多窗子的建筑物,它似乎是这两位朋友所在的这座建筑物的侧翼,在那个楼前面有一个哨兵在巡逻。
“如果我不知道我们在哪儿,”他说,“我这顿夜餐肯定吃不香。这是一座什么建筑?为什么门口有一个哨兵走来走去?”
“好吧,”摩冈说,“既然你一定要知道,我就来告诉你。我们现在在布罗教堂里面,由于市政十府的一项法令,把这个教堂改成了草料仓库。我们紧十靠着的这座楼是宪兵队的营房;而这个哨兵的任务就是不让别人来打扰我们吃夜餐,不让别人来惊醒我们的睡梦。”
“勇敢的宪兵,”瓦朗索尔斟满他的杯子说,“摩冈,为他们的健康干杯!”
“也为我们的健康干杯!”年轻人笑着说,“如果有人会想出到这儿来找我们,就让魔鬼把我抓去!”
摩冈刚喝完他这杯酒,就好像魔鬼接受了他提出的挑战似的,就听到那个哨兵刺耳的嗓子叫道:“谁?”
“啊!”两个年轻人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一支有三十来人的队伍从蓬德安那边过来,和哨兵十十交十十换过口令以后便散开了:人数多的一部分在两个军官模样的人的带领下走进了军营;另外一部分继续往前走去。
“注意!”摩冈说。
两个人全都跪下十身来侧耳谛听,他们的眼睛贴着玻璃窗……现在我们来向读者解释一下打断这次夜餐的原因;这次夜餐,虽然像我们看到的那样,是在半夜三点钟吃的,却并不因此而可以吃得太太平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