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以它坚定的步伐和坚强的意志向前推进,年老的仪器制造商在留下的信件中,嘱咐他的朋友不许打开封好的包裹的一年期限就要满了;有一天晚上,卡特尔船长怀着神秘与不安的感觉望着它。
船长是一位正直的人,他从没想到过要在期满之前哪怕一个小时打开这个包裹,就像他从没想到过要剖开他自己来研究一下他身一体的构造一样。他只是在晚间一抽一第一斗烟的时候把它拿出来,放在桌子上,然后接连两三个钟头坐在那里,通过烟雾,沉默而严肃地注视着它的外表。有时,船长在这样细心观察了好长一段时间之后,逐渐地把椅子往后拉开,拉开,仿佛要拉出包裹的魔力范围之外似的;可是如果这是他的意图的话,那么他却从没有成功过,甚至当客厅的墙壁挡住他的退路的时候,那个包裹仍旧吸引着他;或者如果他在浮思漫想之中把眼光转到天花板或炉火上去的话,那么它的形象就会立即跟随而来,显著地停落在煤块中间,或者在白色的灰泥上占据了一个有利的位置。
对于“心的喜悦”,船长慈父般的关怀与喜一爱一并没有改变。可是自从上次跟卡克先生会晤以后,卡特尔船长心中开始怀疑:他以前为了这位小一姐和他亲一爱一的孩子沃尔特所进行过的干预究竟是不是已证明像他曾经一期望过的以及他当时曾相信过的那么有利。船长非常忧虑,他所造成的害处已大于益处,这点使他心中苦恼不安。他在悔恨与自责的过程中,决心赎回自己的罪过;他所采取的办法就是使他自己根本不可能再有害于任何人,就好像把他自己当作一位危险的人物,给扔到船外去一样。
因此,船长就把自己埋没在仪器中间,从来不走近董贝先生的公馆,或设法让弗洛伦斯或尼珀小一姐知道他的情况。他甚至跟珀奇先生也断绝了关系;在他最近来拜访的时候,他冷淡地通知这位先生,他感谢他的一交一情,可是他已决心跟所有的熟人不相来往,因为他担心他会在无意间把哪个弹药库给爆炸了。船长在这种心甘情愿的隐居中,除了跟磨工罗布一交一谈外,整整几天、整整几个星期不跟任何人一交一谈一句话;至于磨工罗布,船长则认为他不怀私心,情深义重,忠心耿耿,在这些方面可以称得上是个模范。船长在这样隐居的时候,有一天晚上注视着包裹,坐着一抽一烟,想着弗洛伦斯和可怜的沃尔特,直到后来,他们两人在他的朴实的想象中似乎已经死了,变成了永恒的青年——他最初记忆中的美丽的、天真烂漫的孩子。
不过船长在沉思默想中并没有忽略自己的进步和对磨工罗布智力的培养。他通常要求这位年轻人每天晚上向他朗诵书本一小时。由于船长盲目地相信一切书本都是对的,所以罗布就通过这个途径积累了许多令人注目的知识。星期天晚上,船长在睡觉之前经常为他自己读基督有一次在一座山上布道①中的一些段落;虽然他一习一惯按照他自己的方式,不用书本,引用原文,可是他读的时候,仿佛早已熟记它的希腊文,对于它的每一句箴言他都能写出出色的神学论文,不论写多少篇都可以似的——
①见《马太福音》5-7章。
磨工罗布对圣书的虔诚一精一神,在磨工学校美妙的制度下,曾经得到过很好的培养。他曾经不断地碰撞犹太族人的名字,在脑骨上留下永久的伤痕;他曾经单调无味地一遍又一遍地读着那些艰深难懂的韵文;特别是,他曾经受过惩罚,他还曾经在六岁的时候穿着皮裤,每星期天三次,在一座很闷热的教堂的很高的走廊中整步行进;那里有一架大风琴,像一只特别勤勉的蜜蜂一样,在他昏昏欲睡的脑袋上发出嗡嗡的响声;他就是通过这样一些途径,培养起对圣书的虔诚一精一神的。因此,每当船长停止朗读的时候,磨工罗布就装出一副深受启发的样子,而当朗读正在进行的时候,他则通常是打呵欠和打瞌睡。善良的船长从来没有怀疑会发生后面提到的那种情况。
卡特尔船长作为一个做生意的人,也记起帐来。他在这些帐册里记上他对于气候及运货马车和其他车辆行驶方向的观察;他注意到,在他那个地区内,这些车辆在早上和一天的大部分时间内是向西行驶的,到晚上则向东行驶。有一个星期有两三个过路的人进来看看,他们“跟他谈到”——船长这样记道——眼镜方面的事;他们什么也没有买,答应以后再来看看;船长判断生意开始要好转起来了,并在当天的日记帐中记载着:那时风吹来相当清新(他首先记载上这一点),风向西北;夜间有所改变。
船长的主要困难之一是图茨先生。他时常到这里来,话说得不多;看来他有个想法:小后客厅是个可以在那里吃吃发笑的合适的房间;虽然他和船长根本没有比以前更为亲密的关系,可是他却会在那里坐上整整半个小时,利用它的便利条件,来达到他的目的。船长根据最近的经验,变得谨慎小心,可是他仍然不能判断,图茨先生是不是确实就像他表面上看去那样,是个一温一顺的人,还是一位非常狡猾、善于掩饰的伪君子。他时常提到董贝小一姐,这是可疑的,不过图茨先生表面上对船长是信赖的,船长内心对这一点怀有好感,所以就暂时克制自己,不做出不利于图茨先生的决定;每当图茨先生提到他内心深处的那个问题时,船长仅仅用难以形容的聪明的神色注视着他。
“吉尔斯船长,”图茨先生有一天以他惯常的方式,突然说道,“您能不能行个好,考虑一下我的建议,让我跟您一交一个朋友好吗?”
“啊,我的孩子,我来跟您说说,事情是怎样的,”船长终于决定了行动方针,回答道,“我已经想过这件事了。”
“吉尔斯船长,您真好,”图茨先生回答道,“我非常感谢您。说实话,我以荣誉向您发誓,您能让我荣幸地跟您一交一个朋友,这真是做了一件仁慈的事。确实是这样的。”
“我得说,老弟,”船长慢吞吞地说道,“我不了解您。”
“可是如果您不让我荣幸地跟您一交一朋友的话,”图茨先生坚定地向着目标前进,回答道,“那么您就永远也不能了解我了。”
船长似乎被这个新颖而有力的意见所打动,看着图茨先生,仿佛心中想到,他身上具有更多的东西,是他原先没有料想到的。
“说得好,我的孩子,”船长沉思地点着头,说道,“说得不错。现在您听着,您向我讲过一些话,我从您的话中了解到,您一爱一慕上一位可一爱一的人儿,是不是?”
“吉尔斯船长,”图茨先生用拿着帽子的那只手有力她打着手势,说道,“一爱一慕不是个确切的字眼。我以荣誉发誓,您根本想不出我的感情是怎样的。如果能把我的皮肤染成黑色,让我做董贝小一姐的一奴一隶,那么我将认为这是对我的恩惠。如果我能够以我的全部财产为代价,投生成董贝小一姐的一条狗的话,——那么我——我确实认为,我将会永远不停地摇着尾巴。我将会感到无限幸福,吉尔斯船长!”
图茨先生说这些话的时候,眼泪汪汪,同时怀着深情,把帽子紧紧压着胸脯。
“我的孩子,”船长被他感动了,产生了怜悯心,因此回答道,“如果您是真心实意的话——”
“吉尔斯船长,”图茨先生喊道,“我现在处于这样一种心情,我死心塌地、真心实意到了这样一种地步,如果我能在一块炽一热的铁块上,或者在一块火红的煤块上,或者在熔化的铅上,或者在燃一烧的封蜡上,或者在任何这一类东西上发誓的话,那么我将高兴烧伤我自己,这样我的感情就可以得到宽慰了,”图茨先生急忙往房间四处张望,仿佛想要找到一种足够痛苦的手段,来达到他那可怕的目的似的。
船长把他那顶上了光的帽子推向脑后,用沉重的手敲打着脸孔,使它低垂下去——这使他的鼻子显出更多的颜色来了——,然后在图茨先生面前站住,用钩子钩住他的上衣翻领,对他说了以下的一些话;这时候图茨先生十分注意地,并带着几分惊奇地仰望着他的脸孔。
“您知道,我的孩子,”船长说道,“如果您是真心实意的话,那么我就应当仁慈地对待您,而仁慈是不列颠人头上所戴花冠中最明亮的宝石;请您阅读一下英国的一爱一国国歌中阐述的宪法,当您找到的时候,那就是守护天使许多次为它歌唱的宪章。做好准备!您向我提出的建议使我大吃一惊。为什么这样?因为您明白,我像一条船一样,独自停留在这里的海面上,没有别的僚艇,也许我也不需要它们。别着急!您第一次是由于一位小一姐的缘故来跟我打招呼的,是她准许您来的。现在,如果您真想要跟我一交一朋友的话,那么我们就决不应该在这里称呼或提到这位小一姐的名字。在这之前,由于称呼她的名字太随便了,我不知道曾经招来多少不幸,因此我现在闭口不谈她。老弟,您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唔,吉尔斯先生,”图茨先生回答道,“如果我有时听不太懂您的话,请您原谅我。不过,说实话,吉尔斯船长,要我不能提到董贝小一姐,这是很为难的事。我这里确实有着一份十分可怕的负担!”图茨先生用两只手摸一着衬衫的胸口,“我一日日夜夜都感觉到它,仿佛有什么人坐在我身上似的。”
“这就是我所提的条件,”船长说道,“老弟,如果这对于您过于苛刻的话——可能是这样的——,那么就请离开得远远地,改换一条航道,我们高高兴兴地分手吧!”
“吉尔斯船长,”图茨先生回答道,“我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不过自从我第一次上您这里,您跟我谈过那些话之后,我——我觉得我跟您在一起的时候想着董贝小一姐,比跟其他任何人在一起的时候谈到她还愉快。所以,吉尔斯船长,如果您肯答应我跟您一交一朋友的话,那么我将十分乐意遵守您所提出的条件。我愿意做一位正直的人,吉尔斯船长,”图茨先生把伸出的手又缩回来一会儿,说道,“因此,我不得不说明,我不能不想到董贝小一姐。要我答应不想到她,这是不可能的。”
“我的孩子,”船长说道,由于图茨先生这样坦率的发誓,船长对他的看法比先前好多了,“人的思想像风一样,任何人都不能在任何时候给它们担保。不过在讲话方面,我们是不是就这样约定了。”
“说到讲话方面,吉尔斯船长,”图茨先生回答道,“我想我是能约束自己的。”
图茨先生当场立刻就向卡特尔船长伸出手去;船长露出愉快和仁慈的神色,赐予他恩惠,正式同意跟他一交一朋友。图茨先生似乎由于如愿以偿,感到十分安慰和欢喜,在其余的时间里一直吃吃地笑着,直到离开为止。在船长这方面,他对担当庇护人的角色并没有感到有什么不高兴的,而且他对他自己的谨慎小心和深谋远虑是感到极为满意的。
卡特尔船长的后一种一性一格虽然十分突出,可是这一天晚上他却从磨工罗布这样憨厚、纯朴的年轻人那里遇到一件意外的事情。这位老实的小伙子跟船长坐在同一张桌子旁边喝着茶;船长戴上眼镜,极为费劲、但神情却十分尊严地读着报纸;罗布向他带托的茶杯一温一顺地低下头,并斜眼对他主人观察了一些时候之后,打破沉默,说道:
“啊!请原谅,船长,不过,也许您需要鸽子吧,是不是,先生?”
“不需要,我的孩子,”船长回答道。
“因为我想把我的鸽子给处理掉,船长,”罗布说道。
“啊,真的吗?”船长稍稍扬起他那浓密的眉一毛一,喊道。
“是的,我要走了,船长,如果您允许的话,”罗布说道。
“走了?你要上哪里去?”船长转过头,越过眼镜,看着他,问道。
“怎么?难道您不知道我要离开您吗,船长?”罗布胆怯心虚地微笑了一下,问道。
船长放下报纸,摘掉眼镜,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这位要抛弃他的人。
“啊是的,船长,我正想事先告诉您。我原以为,您也许早已知道了,”罗布一搓一着手,站起来,说道,“如果您肯行个好,很快找到另一位仆人的话,那么,船长,那对我将会是极大的方便。我担心,您明天早上找不到什么人吧,船长,您认为您能找到吗?”
“这么说,你是打算变换旗号了,是不是,我的孩子?”船长长久地细细看着他的脸孔之后,说道。
“啊,船长,您对待年轻小伙子太严厉了,”心地一温一厚的罗布片刻间感到又委屈又愤怒,喊道,“他规规矩矩地预先告诉您,可是您却那么皱着眉头,看着他,还骂他是个变节的人。船长,您没有任何权利辱骂一个可怜的年轻人。不能因为我是仆人,您是主人,您就来诽谤我。我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啦?您说吧,船长,请您告诉我,我犯了什么罪了,好不好?”
伤心的磨工大哭起来,并用外衣袖口擦着眼睛。
“喂,船长,”受了委屈的年轻人喊道,“请给我定一个罪名吧!我是个什么人,我做了什么啦?我偷东西了吗?我放火烧房子了吗?如果我干过这些事,那么您为什么不去控告我和审判我?可是,一位曾经是您的好仆人的孩子,就因为他不能为了您的利益而妨碍他自己的前程,您就败坏他的名誉,这是什么样的侮辱!对于忠心耿耿的服务又是何等恶劣的报答啊!这就是为什么一些年轻小伙子会离开正道,走入歧途的原因!我真对您感到惊奇,船长。”
所有这些话,磨工都是泪流满面,嚎啕大哭着说出来的,同时他又小心翼翼地往门口退去。
“这么说,你已经找到另一个铺位了,是不是,我的孩子?”
船长聚一精一会神地注视着他。
“是的,船长,就用您的话来说吧,我已经找到另一个铺位了,”罗布哭道,一边继续向后退去;“一个比这里更好的铺位;我不需要您替一我在那里说一句好话,船长,这对我来说是幸运的,因为由于我穷,由于我不能为了您的利益而妨碍我自己的前程,您已臭骂了我一顿。是的,我已经找到了另一个铺位;如果我不是担心没有找到另外的仆人,就把您留下来的话,那么我真愿意现在就到那里去,而不来听您因为我穷,因为我不能为了您的利益而妨碍我自己的前程而谩骂我。您为什么因为我穷,因为我不能为了您的利益而妨碍我自己的前程就责怪我呢,船长,您为什么能这样行一事呢?”“你听我说,我的孩子,”船长心平气和地回答道,“你最好别再说这些话。”
“唔,那么您最好也别再对我说那些话,船长,”被惹得生气了的无辜的人说道,并继续后退到店铺里去;他的哭声愈来愈响了;“我宁肯您一抽一掉我的血,也不要败坏我的名誉!”
“因为,”船长平平静静地继续说道,“你也许听说过打人用的短绳这种东西吧!”
“您听说过吗,船长?”骂骂咧咧的磨工喊道,“没有,我没听说过。我从来没听说过这样一种东西!”
“唔,”船长说道,“我相信,如果你不是时刻防备着的话,那么你将会很快熟悉它的。我明白你的信号,我的孩子。你可以走了。”
“这么说,我立刻就可以走了,是不是,船长?”罗布由于取得成功而欢天喜地,喊道,“可是记住!我从没有请求您让我立刻就走,船长。您不能再一次败坏我的名誉,因为您是出于自愿叫我走的。您也没有权利扣发我的工资,船长!”
他的主人取出锡制的茶叶罐,把应该付给磨工的钱在桌子上全部点清,因此把他所提出的最后一个问题给解决了。罗布装着可怜相,一抽一抽一嗒嗒地哭泣着;他在感情上虽然受到了极大的伤害,但却把硬币一个个地捡起来,每捡起一个就装着可怜相,一抽一抽一嗒嗒地哭泣一次,并把它们一个个分别塞一进用手绢结成的小圆包里;然后,他登上屋顶,在帽子和口袋里装满了鸽子;然后,他走下来,到柜台下面的一床一铺边,把他的物品捆成一个包袱;这时他装着可怜相,一抽一抽一嗒嗒地哭泣得更响,仿佛他的心已被往事的回忆撕得粉碎了;接着,他哀哭着,说道,“再见吧,船长,我离开您是没有恶意的!”然后,他走出到门口的台阶上,把小海军军官候补生的鼻子揪了一下,作为离别时给他的一点侮辱,最后他得意扬扬地露着牙齿笑着,走进了街道。
当只剩下船长一个人的时候,他又重新拿起报纸,仿佛没有发生过任何不寻常或意外的事情似的,继续孜孜不倦地念下去。可是卡特尔船长虽然念了好多,但却一个字也不明白,因为磨工罗布一直在报纸各栏之间蹦来跳去。
船长过去是否曾像现在这样感到被人遗弃过,这很难说;可是现在,老所尔-吉尔斯,沃尔特,心的喜悦,对他来说,是真正失去了,卡克先生又残酷地欺骗和戏一弄了他。虚伪的罗布代表了他们所有的人;船长曾经很多次把心中最美好的回忆讲给他听;他曾经相信这个虚伪的罗布,而且是高高兴兴地相信他的;他曾经把他当作自己的一位伴侣,就像是一艘船中唯一还活着的朋友一样;他曾经把他当作得力助手,执行着小海军军官候补生的命令;他曾经打算尽他对他的责任;他对这孩子也曾抱有十分亲切的感情,仿佛他们曾经在同一艘船中遇难,一道被风一浪一吹刮到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似的。可是现在,当虚伪的罗布已把不信任、叛变和卑鄙带进客厅这个神圣的地方时,卡特尔船长感到客厅仿佛可能就要沉陷下去似的;如果它真正沉陷下去的话,那么他并不会感到十分惊奇,也不会感到有什么很大忧虑的。
因此,卡特尔船长十分专心地念着报纸,但却丝毫也不理解;因此,卡特尔船长没有自言自语地说到任何有关罗布的话;他不承认他在想他;虽然他感到自己现在像鲁滨逊-克鲁索一样孤独,但他不承认罗布跟他的这种感受有丝毫关系。
在同样一种镇静自若,不慌不忙的情况下,船长在薄暮时步行到伦敦肉类市场,跟那里一位值班的看守人讲好,让他每天夜间和早上前来关上和打开木制海军军官候补生的百叶窗。然后他走进小餐馆,把每天从那里供应给海军军官候补生的食物减少一半,又走进酒吧,通知停止向那位叛逆者供应啤酒。“我那位年轻人,”船长向站柜台的姑一娘一解释说,“我那位年轻人已经找到一份更好的工作了,小一姐。”最后,船长作为产业的唯一看管人,决定把柜台下面的一床一铺接收下来,他在夜间就在这里而不上楼去安息。
从此以后,卡特尔船长每天早上六点钟就从这张一床一上起来,把上了光的帽子扣到额上;那份孤独的神态就跟克鲁索带上山羊皮帽子,结束梳洗时一样;虽然他对野蛮部族麦克-斯廷杰的侵袭的恐惧已减少一些,就像那位孤独的航海家在很长时间内没有见到吃人肉者的形迹,逐渐减少忧虑相似,可是他仍按照常规,遵守那些防御措施,每当看到女帽的时候,总要退避到他的堡垒里,事先侦察一番。在这段时间中(图茨先生来信说,他到城外去了,所以没有前来拜访),他自己的他听起来都开始觉得奇怪了;同时由于经常不断地拭擦和安放存货,并由于长久地坐在柜台后面阅读和向窗外看望,他养成了沉思的一习一惯,因此他前额上被上了光的坚一硬的帽子扣成的红圈有时因为过度的思考而发痛。
现在一年的期限满了,卡特尔船长认为该把包裹打开了;可是由于他过去一直打算当着把包裹带给他的罗布的面做这件事,而且他还认为当着别人的面打开它是合适和正当的,因此现在缺少一位见证人,他感到很烦恼。正在感到为难的时候,有一天他在报纸“航运消息”栏中看到一则通告:“谨慎的克拉拉”号和它的船长约翰-邦斯贝从一次沿海岸的航行中回来了,他看完之后以异乎寻常的高兴发出了欢呼,并立即向这位智慧超群的人邮寄了一封信,叮嘱他为他住所的地址保守秘密,并请他尽早在晚间来看他。
邦斯贝是那些按照信念行一事的聪明人当中的一位,他花了几天工夫才在心中完全树立了这个信念:他已收到了一封大意如此的信。可是当他掌握了这个事实,并彻底弄清楚它之后,他立即就派他的见一习一船员送去口信:“他今天晚上就来。”这位见一习一船员被指示去传达这些任务之后就消失不见了,他像一个担负着神秘嘱托、身上涂着柏油的一精一灵似的,完成了他的使命。
船长接到口信十分高兴,准备好朗姆酒和水,在后客厅里等候着他的客人。八点钟,店门外像是海牛发出的一声深沉的叫一声,接着是手杖在门上嵌板上的敲打声,向卡特尔船长注意听着的耳朵通报:邦斯贝已向他靠拢了;船长立即让他进来;他头发蓬松,红木色的脸孔显得迟钝发呆;像往常一样,他仿佛没有看到眼前的任何东西,而是在注意观察世界另一部分发生的什么事。
“邦斯贝,”船长抓住他的手,说道,“您好吧,好朋友,您好吧!”
“老船友,”邦斯贝身一体内发出的回答道,但是这位商船指挥者本人的神态却没有任何相应的变化,“我身一体还不错,还不错。”
“邦斯贝,”船长向他的天才表示了难以抑制的敬意,说道,“您来啦!您的见解比钻石还明亮呵!您给我派来的那位穿柏油裤子的年轻小伙子就像钻石一样闪闪发光!请您查一下《斯坦菲尔选集》,可以找到这句话,找到的时候,请记下来。现在您到这里来了,有一次您曾经就在这里发表过您的意见;现在已经证实,您的意见每个字都是正确的。”船长真诚地相信这一点。
“唔,真的吗?”邦斯贝粗声说道。
“每个字都是正确的,”船长说道。
“为什么?”邦斯贝第一次看着他的朋友,粗声说道,“哪个方向?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不呢?所以嘛。”这位智慧超群的人说了这些神谕一般的话——这些话几乎使船长头脑发晕;它们把他驶进了一个推测和猜想的海洋——之后,让船长帮助他脱掉领港人的短上衣,跟随他的朋友进了后客厅;他一到那里,手就立即抓住朗姆酒瓶,调制了一杯掺水的烈一性一酒,然后拿起烟斗,装上烟草,开始一抽一起烟来。
卡特尔船长摹仿他的客人的这些动作,可是那位伟大的商船指挥者的神态却决不是他所能摹仿的。他坐在壁炉的另一边,尊敬地看着邦斯贝,仿佛他在等待从邦斯贝那里得到鼓励或者好奇的表示,这样就可以把他引导到他自己的事情上。可是这位红木色脸孔的聪明人看来除了一温一暖和烟草之外,没有感觉到任何别的东西,只有一次当他从嘴中取出烟斗,以便为酒杯腾出地方的时候,他偶然地粗声说到他的名字叫杰克-邦斯贝;——这个声明很不容易成为谈话的开头,因此船长就先用简短的恭维话唤一起他的注意,然后叙述了所尔舅舅失踪的全部经过,以及它对他本人的生活与命运所引起的变化,最后他拿出包裹,放在桌子上。
邦斯贝在长时间的沉默之后点点头。
“打开它?”船长问道。
邦斯贝又点点头。
船长就进行启封,在里面看到两张折叠的纸头,他分别念了它们的标题,一张上写着:“所罗门-吉尔斯的一般遗嘱和处理财产的遗嘱”,另一张上写着:“给内德-卡特尔的信。”
邦斯贝虽然眼光注视着格陵兰的海岸,但似乎在等待着听内容,所以船长就咳嗽了一下,清清嗓子,然后大声地念信:
“‘我亲一爱一的内德-卡特尔!当我离开家,前往西印度群岛’——”
船长在这里停住,注视着邦斯贝;邦斯贝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格陵兰的海岸——
“‘怀着渺茫的希望去打听我的亲一爱一的孩子的消息的时候,我知道,如果我把我的打算告诉你的话,那么你会阻挠它,或者会陪同我一道去的;因此我就对你保守秘密了。如果你念到这封信的话,那么,内德,我多半已经死了。那时候你自然将会原谅一位老朋友的愚蠢,当你想到是我那种坐立不安和情况不明的心情驱使我出发进行这次疯狂的航行的,你将会同情我。因此,这一点就别再提了。我几乎不抱希望:我可怜的孩子将会在什么时候念到这些话,或者使你的眼睛再一次高兴地看到他那坦率的脸孔。’不,不,再也不能了,”卡特尔船长悲伤地沉思着,“再也不能了。他将永远躺在那里了——”
邦斯贝先生有着一爱一好音乐的耳朵,这时突然大声叫道,“躺在比斯开海湾①中了。啊!”善良的船长看到这是为纪念死者而作的适当的悼词,感动得感激地握握他的手,并不得不去抹眼泪。
“唔,唔!”船长叹息道,这时邦斯贝的悲叹声不再在天窗中鸣响和震荡;“他长期忍受着巨大的痛苦,让我们翻一下书本,把这句话找到。”
“医生也无能为力。”邦斯贝说道。
“是的,是的,当然是这样,”船长说道,“在两三百浔②深的水下,他们还能起什么作用呢!”然后他又回头去继续念信:“‘可是如果在打开这个包裹的时候,他竟还在场的话,’”船长不由自主地向四周看看,摇摇头;“‘——或者在以后什么时候竟还知道这件事的话,’”船长又摇摇头,“‘那么让我向他祝福!如果这封信所附的纸条写得不完全符合法律上的要求的话,那么这丝毫没有什么关系,因为除了你和他之外,没有其他当事人;直截了当地说,我的愿望就是:如果他还活着的话,那么就让他取得我死后的所能遗留下的小小一点财产,否则(这正是我所担心的),内德,那就让它归你吧。我知道,你会尊重我的愿望的。为了这一点以及为了你对所罗门-吉尔斯的不变的友谊,让上帝保佑你吧!’邦斯贝!”船长庄严地向他求助,“您怎么看这件事?您在这里坐着,您是个从小就打破了头的人;船底每出现一条裂缝,您就能产生出一个新主意的。您怎么看这件事?”——
①比斯开湾(theBaysofBiscay):在西班牙与法国之间的海湾。
②一浔等于6英尺或1.828米。
“如果情况是,他已经死了,”邦斯贝以他平时少见的迅速回答道,“我的意见是,他不会再回来了。如果情况是,他还活着,我的意见是,他还会回来。我说他会回来吗?没有。为什么没有呢?在观察到方位之后,就得好好运用它,沿着正确的航线行进!”
“邦斯贝!”卡特尔船长说道,他似乎愈是难于从他这位杰出的朋友的意见中得出什么,他就愈高地估计它的价值,二者成正比;“邦斯贝,”船长钦佩得不知怎么好,说道,“您头脑里轻松地装载着的重担,可以使像我这种吨位的船很快地沉没!不过说到这份遗嘱,我不打算采取任何步骤来占有财产——上帝不允许!——只想把它留给更合适的主人;虽然合适的主人所尔-吉尔斯奇怪地没有捎来任何音讯,可是我现在仍旧希望他还活着,还会回来。现在,邦斯贝,您看是不是把这些纸重新收藏起来,并在外面标明:它们在某一天当约翰-邦斯贝和一爱一德华-卡特尔在场的时候打开过,您的意见怎样?”
由于邦斯贝在格陵兰或其他地方没有看到对这建议有任何反对,所以它就付诸实施。这位伟大的人物在这片刻间把视线转移到近旁,在封皮上签了名;由于他所特有的谦逊,他完全不用大写字母。卡特尔船长也用左手签了名,并把包裹锁在铁保险箱里,然后请他的客人再调制一杯掺水的烈一性一酒,再一抽一一斗烟;他自己也这样做了之后坐在壁炉旁边,默想着可怜的仪器制造商的可能的命运。
这时突然发生了一件惊人的事情,它是那么令人恐怖,那么令人不知所措,因此如果没有邦斯贝在场,使卡特尔船长得到支持的话,那么在它的打击之下,船长一定已沉陷到地下,从那致命的时刻起,成为一个死人了。
船长在会见邦斯贝这样一位客人时自然非常高兴,可是即便如此,他怎么能够只是把门掩上而没有把它锁上呢——这一疏忽他无疑是有罪的——?这是那些应当永远只留供思考或引起对命运不满的问题之一。然而,就是通过这扇没有锁上的门,在这个寂静无声的时刻,那位凶暴的麦克斯廷杰冲进客厅里来了;她手里抱着亚历山大,接着而来的是一片混乱和报仇的气氛(这里不提朱莉安娜-麦克斯廷杰和那位可一爱一的婴儿的哥哥、在儿童游戏场所被大家喊做乔利的查尔斯-麦克斯廷杰了。);她好像是从东印度码头附近吹来的一股气流,来得这么迅速、这么悄然无声,因此,卡特尔船长只是在坐着看到她的那一刹那间,才突然醒悟过来,他原先陷入沉思的那张平静的脸孔也才呈现出恐怖和惊慌的神色。
可是一当卡特尔船长明白他所陷入的全部不幸的时候,自卫的本能就立即命令他设法逃走。客厅有一扇门通向地窖的陡斜的梯级,船长窜到门口,头脑向前,急忙向梯级冲过去,像一位对跌伤撞痛毫不在乎、一心只想躲藏到地下深处的人一样。如果没有朱莉安娜和乔利的话,那么他这英勇的尝试本来倒可能会取得成功的;可是这两位可一爱一的孩子却紧紧地抓住他的腿,一人抓一只,悲痛地哭叫着,就像是向他们的一位朋友一样向他哀求着。麦克斯廷杰太太每当着手做一件重大的事情,从来不会不先把亚历山大-麦克斯廷杰的身一子翻转过来,就近用巴掌连连痛打他一顿,然后让他坐在地上,使他冷却下来的,这就像读者第一次看到他的情形一样。这时候,她完成了这个神圣的仪式,仿佛在这个时候,这是向专管复仇的女神供献祭品似的;她把这个祭品安置在地板上之后,就坚决果断地向船长猛一冲过去,并用手指威胁着,好像要把进来排解纠纷的邦斯贝抓伤似的。
两位年龄大一些的麦克斯廷杰的哭叫,年幼的亚历山大的嚎啕大哭(亚历山大可以说是度过了一个色彩斑驳的童年,因为他在一生中这段美妙幸福的时期中,有一半时间脸孔是发青的),合起来,使这次访问具有一种更加可怕的气氛。可是当重新出现一片寂静,船长胆怯心寒、汗流浃背地望着麦克斯廷杰太太的时候,恐怖的气氛就达到了顶点了。
“啊,卡特尔船长,卡特尔船长!”麦克斯廷杰太太说道,一边严厉地鼓出下巴,摇着它,同时摇着如果她不是女一性一、也可以称为她的拳头的东西,“啊,卡特尔船长,卡特尔船长,您竟胆敢看着我的脸而没有心脏衰竭而死去吗?”
船长脸上一丝勇敢的神色都看不见了,他有气无力地低声说了一声:“做好准备!”
“啊,卡特尔船长,过去我把您留在我家里,我真是一个不中用的、轻信人的傻瓜蛋!”麦克斯廷杰太太喊道,“只要想一下我过去在这个人的身上给了多少恩惠,想一下我怎么教我的孩子们像亲爸爸一样地一爱一他,尊敬他的吧,在我们街道上,没有一位家庭主妇,没有一位居民不知道,我由于这个人赔了钱,因为他在我这里大吃大喝,口福无穷,摇着尾巴,戴着鼻笼,“麦克斯廷杰太太说那最后八个字与其说是表达她的思想,倒不如说是为了押韵和加重语气,“他们全都异口同声地斥责道,欺骗一位勤劳的妇女真是可耻!尽管他大吃大喝,口福无穷,摇着尾巴,戴着鼻笼,这位妇女为了孩子的幸福,从清早忙到天黑,把她简陋的住宅收拾得干干净净,一个人想在哪里吃饭就可以在哪里吃饭,想在哪里喝茶就可以在哪里喝茶,哪怕在地板上或楼梯上也行,这就是他所受到的关怀和照顾!”
麦克斯廷杰太太停住换口气;由于第二次提到了卡特尔船长摇着尾巴,戴着鼻笼,她脸上露出了得意扬扬的神色。
“可是他却逃走——了!”麦克斯廷杰太太喊道;她把走字的尾音拉得很长,使不幸的船长感到他自己确实是世界上最卑鄙的坏蛋,“在外面躲藏了整整十二个月!从一位妇道人家那里逃走!他的良心就是这个样子!他没有勇气面对面——地见她,”她又在面字后面拖长了尾音,“却像一个罪犯一样偷偷地逃走了。哎呀,如果这是我自己的孩子,”麦克斯廷杰太太突然加快地说道,“想要偷偷地逃走的话,那么我就会尽我母亲的责任,直到他全身布满青斑为止。”
年幼的亚历山大把这句话解释成立即就要履行的、决不改变的诺言,由于害怕和悲伤,摔了一跤,躺在地板上,把鞋底露在外面让大家看,并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号哭,因此麦克斯廷杰太太觉得非把他抱起来不可;当他不时重新哭起来的时候,她就摇晃他一下,让他平静下来,那摇晃的猛劲好像可以把他的牙齿都摇松动似的。
“卡特尔船长是一位极好的人哪,”麦克斯廷杰太太继续说道,她在船长姓名的第一个音节上加了个刺耳的重音,“他值得我为他悲伤——为他失眠——为他昏倒——以为他已死去;——像一个发疯的女人一样,在这上帝保佑的城市里跑来跑去,打听他的下落。啊,这位好极了的人!哈哈哈哈!他值得这一切忧虑与苦恼,而且还远不止这一些呢。那算不了什么,太谢谢您了!卡特尔船长,”麦克斯廷杰太太声色俱厉地说道,“我想要知道,您打不打算回家去?”
受惊的船长往他的帽子里看看,仿佛没有看到别的办法,就只好戴上它,屈服让步。
“卡特尔船长,”麦克斯廷杰太太用同样坚决的态度,重复问道,“我想要知道,您打不打算回家去,先生?”
船长似乎完全准备好要走,但还是用微弱的说了一句大意为以下内容的话:“用不着这样大声张扬嘛。”
“是的,是的,是的,”邦斯贝用安慰的语气说道。“等一等,我亲一爱一的,等一等!”
“请问,您是谁?”麦克斯廷杰太太以贞洁的尊严的态度问道,“您曾经在布里格广场九号住过吗,先生?我的记一性一可能坏,但我觉得,我的房客当中没有您。在我以前,有一位乔尔森太太在九号住过,也许您把我错当成她了吧。您跟我这么随便,我只能用这理由来解释了,先生。”
“得啦,得啦,我亲一爱一的,等一等,等一等!”邦斯贝说道。
邦斯贝这时居然大胆地走上前去,用他一毛一茸一茸的、青色的手搂着麦克斯廷杰太太,以他那魔术般的动作和这寥寥几句话——他没有再说别的——就使她大大地一温一和下来,结果她眼睛朝上对他看了一会儿,就眼泪汪汪地说,她的勇气这么低沉,现在就连一个小孩子也能战胜她了。卡特尔船长虽然睁着眼睛,明明白白地看到所发生的这些事情,尽管这是这位伟大人物的作为,他还是简直不能相信它。
船长默默无言,极端惊奇地看着他把这位刚强不屈的女人慢慢地劝说到店铺里,又回来取朗姆酒、水和蜡烛,把它们递给她,安一抚她,但却一句话也没有说。不久,他穿着领港员的外衣,往客厅里探望,说道,“卡特尔,我现在护送她回家。”卡特尔船长本人如果这时被戴上镣铐,以便被安全地解送到布里格广场的话,那么他惊慌失措的程度也不会比现在大;他看到以麦克斯廷杰太太为首的一家人平平静静地排成队伍离开了。他来不及取出茶叶罐,在朱莉安娜-麦克斯廷杰(他以前一宠一爱一的女孩子)和乔利(他生来是个当海员的好材料,有资格得到船长的好感)的手中偷偷地塞一进几个钱,他们就全已把海军军官候补生抛在后面了。邦斯贝作为这群人当中最后的一员,在他动身去乘他的船之前,把门关好,低声说道,他会把事情处理得很好的,并再一次向内德-卡特尔招呼致意。
当船长回到小客厅,单独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心中起初被一些不安的念头缠扰着:他是在白日做梦吧,或者是一些幽灵,而不是一家有血有肉的人前来跟他捣乱吧。接着,对“谨慎的克拉拉”号船长的无限的信任和无比的敬佩,使卡特尔船长陷入一种不可思议的出神的状态。
可是时间逐渐消逝,邦斯贝却依然没有回来,于是船长又开始产生了另一种令人不安的怀疑:是不是邦斯贝已被引一诱到布里格广场,作为他朋友的人质,被监禁起来了呢?船长是个正直的人,在这种情况下,他理应牺牲自己的自一由,前去把他救出来。是不是邦斯贝受到了麦克斯廷杰太太的攻击,并被战胜,在败北之后,他羞愧得怕再见人呢?往好里去想吧,是不是一性一格反复无常的麦克斯廷杰太太改变了主意,回来想重新装运海军军官候补生,而邦斯贝则假装一操一一条捷径护送她,想方设法使这家人在这座城市荒凉、偏僻的地方迷了路呢?最后,如果他再也听不到麦克斯廷杰一家人和邦斯贝的音讯(在这些奇异的、难以预见的事件的凑合下,这是很可能发生的),那么他卡特尔船长应该怎么办呢?
他反复思考着这一切,直到疲倦为止,可是仍然不见邦斯贝。他把柜台下的一床一铺整理好,准备着上一床一睡觉,可是仍然不见邦斯贝。最后,当船长悲观失望,至少在这天晚上断绝了再见到他的念头,开始脱一衣服的时候,他终于听到了滚滚前来的车轮声;当它在门口停住的时候,邦斯贝的招呼声就接着传来了。
船长颤一抖地想到,麦克斯廷杰太太未必能被邦斯贝摆脱掉,现在他又护送着她坐马车回来了。
但是并不是这样!陪同邦斯贝的,除了一只大箱子之外,没有别的了。他用自己的双手把那只大箱子拖进店铺,一拖进之后,就立刻坐在上面。卡特尔船长认出,这就是他留在麦克斯廷杰太太家里的那只箱子,接着他手里拿着蜡烛,更加仔细地看了看邦斯贝之后,相信他已经像三张船帆在风里飘,或者用明白易懂的话来说,他已喝得烂醉了。不过,要相信这一点是困难的,因为这位商船的指挥者在清醒的时候,脸上也是毫无表情的。
“卡特尔,”这位商船的指挥者从箱子上站起来,打开箱盖,问道,“这里是您的物品吗?”
卡特尔船长往里看看,认明了他的财产。
“事情办得干脆利落吧,是不是,我的船友?”邦斯贝问道。
心中充满感激而又迷惑不解的船长紧一握着他的手,开始想要表达他惊愕的心情的时候,邦斯贝却用手腕使劲一一抽一,挣脱了身一子,并转动着眼珠子,似乎试图向他使眼色;在他那种情况下,这一尝试的唯一结果是,几乎使他的身一子失去了平衡。然后,他突然打开门,飞快地离开,回到“谨慎的克拉拉”号去了——看来,每当他认为他已达到目的的时候,这已成为他不可改变的一习一惯。
由于邦斯贝不喜欢经常有人去找他,卡特尔船长决定第二天或者在他表示有这样亲切的愿望之前,不到他那里去,也不打发人到他那里去;如果他没有什么表示,那也要过一些时候再去。因此,船长第二天早上又重新过他那孤独的生活,在多少个清晨、中午和夜晚,深切地想着老所尔-吉尔斯,想着邦斯贝对这位老人的意见以及他是否还有回来的希望。这些思考增强了卡特尔船长的希望;他在门口等候这位仪器制造商;在他奇怪地获得自一由以后,现在他敢于这样做了;他把椅子摆到原先的位置,把小客厅收拾成往常的样子,以便准备他出乎意料地突然回来。他出于体贴的心情,还从那只熟悉的钉子上取走沃尔特学生时代的小画像,唯恐老人回来时看到它会引起悲痛。有时船长有一种预感:他会在这样的一天回来的。有一个星期天,他甚至预订了双份的饭菜,他是多么乐观呵。可是,老所罗门并没有回来。邻居们依旧看到,这位从事航海事业的人晚间戴着上了光的帽子,站在店铺门口,来回注视着街道各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