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帝都大学附属医院的诊疗时间从早上九点开始,栗原典子的上班时间则是八点五十分。这是因为从医生开始接诊到处方传回药房,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差。
处方一传到药房,药剂师便以两人一组的方式配药。一个人实际配药,另一个人确认是否有误,再将药装袋。确认者要在药袋上盖章。
除了为门诊病人服务,还有来自住院病房的工作,例如运送药剂或配制紧急药品等。
这一天,典子正与同事为这些工作忙得不可开一交一 时,一个男子始终坐在药房一角。他是医学系的年轻副教授,眼睛一直盯着电脑屏幕。
帝都大学于两年前开始通过电脑积极与其他研究机构进行信息一交一 流。其中最具体的成果之一,便是与某制药公司中央研究所进行在线合作。凡是该制药公司生产销一售的药品,院方均可通过此系统实时取得必要数据。
基本上任何人都可以使用这套系统,但条件是必须取得用户名与密码。这两者典子都有,但是,这架用途不明的机器搬进来后,典子从没碰过。想了解药品相关信息时,她会采取以往的方式,即询问制药公司。其他药剂师也都这么做。
坐在电脑前的年轻副教授正与某制药公司合作,共同进行某项研究,这件事众所皆知。典子认为,这样的系统对他们而言一定很方便。但电脑似乎不是万能的,就在几天前,院外的技术人员前来和医师们讨论,他们怀疑电脑被黑客侵入了。典子对
这些事情一窍不通。
下午,典子到病房指导住院病人服药,和医生、护一士 讨论各患者的用一药,然后回到药房配药。这是一如往常的一天,她也一如往常地工作到五点。正准备回家,同事叫住了她,说有电话找她。她心里一阵激动,也许是他。
“喂。”她对着听筒说,声音有些沙哑。
“啊……栗原典子小姐?”是一个男子的声音,但一点都不像典子期待的那个声音。对方的声音细小得令人联想到易得腺
体疾病的体质,有点耳熟。
她回答:“我就是。”
“你还记得我吗?我是藤井,藤井保。”
“藤井先生……”这个名字一出口,典子便想起来了。藤井保是通过婚介所认识的男子,唯一约会过三次的那个。她哦了一声。“你好吗?”
“很好,托福。栗原小姐也不错吧?”
“还好……”
“其实,我现在就在医院附近。刚才我在里面看到你,你好像比以前瘦了一点。”
“啊……”典子很惊讶,不知道他到底找她做什么。
“请问,等一下可以见个面吗?一起喝杯茶。”
典子感到不胜其烦,还以为他有什么正事。
“不好意思,我今天有事。”
“只要一会儿就好。有件事我无论如何都要告诉你。只要三十分钟,可以吗?”
典子故意大声叹气,让对方听见。“请别再这样了。你光是打电话来,就已经造成了我的麻烦,我要挂了。”
“请等一下。那么,请你回答我的问题:你还和那人同一居 吗?”
“嗯?”
“如果你还跟他住在一起,我一定得把这件事告诉你。”
典子用手掌遮住听筒,压低声音问:“什么事?”
“我要当面告诉你。”可能是感觉到这句话已引起她的关切,男子坚定地说。
典子有些犹豫,但无法置之不理。“好吧,在哪里碰面?”
藤井指定的是距离医院几分钟路程的一家咖啡馆,就在荻洼站附近。
一进店门,坐在里面座位的一名男子便举手招呼。像螳螂般细瘦的身影没变,他穿着灰色西服,但上衣看起来简直像挂在衣架上。
“好久不见。”典子在藤井对面坐下。
“不好意思,突然打电话给你。”
“是什么事?”
“先点饮料吧。”
“不用,听你说完我就要走了。”
“可是,那不是三言两语说得完的。”藤井叫来服务生,点了皇家一奶一茶,然后看着典子微微一笑,“你喜欢皇家一奶一茶,对吧?”
是,以前和他约会的时候,她常点皇家一奶一茶。看到他连这种事都记得,典子觉得不太舒服。
“你母亲还好吗?”她想借此挖苦他。
藤井的表情突然蒙上陰影,摇摇头:“半年前去世了。”
“啊……请节哀顺变。是因病去世吗?”
“不,是意外,噎死的。”
“吃了年糕之类的东西?”
“不,是棉花。”
“棉花?”
“她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吃了棉被里的棉花。我实在不明白她为何如此。取出来一看,棉块竟然比垒球还大。你能相信吗?”
典子摇摇头,感到难以置信。
“我又难过又自责,有一段时间没心思做任何事。可是,伤心归伤心,心里却不免感到松了一口气,想,啊,以后再也不用担心妈妈乱跑了。”藤井呼出一口气。
他的心情典子能够理解。因为工作的关系,疲于看护的家属她见多了。但是,她想,这可怨不了我。
一奶一茶送了上来,她喝了一口。藤井看着她,眯起眼睛。“好久没看到你这样喝红茶了。”
典子垂下眼睛,不知该如何作答。
“其实我母亲走了,我除了松了一口气外,也有种不安分的想法。”藤井继续说,“就是,现在她应该愿意和我交往了吧。我说的她是指谁,你应该知道吧?”
“已经那么久了……”
“我一直忘不了你,我跑到你公寓那里去。那在我一妈一去世后一个月左右,我才知道你和别人一起生活了。老实说,我很震惊,但是除此之外,看到他也让我非常惊讶。”
典子看着藤井:“有什么好惊讶的?”
“我见过他。”
“不会吧?”
“是真的。我不知道他叫什么,但他的长相我记得很清楚。”
“你在哪里见到他的?”
“就在你身边。”
“什么?”
“那是去年四月的时候。我老实跟你说吧,那时候我只要一有时间,就到医院或公寓那边去看你,只是你没有发现。”
“我完全不知道。”典子摇摇头。她做梦也没想到会有人暗中看她,不禁反感得起了鸡皮疙瘩。
“但是,”藤井似乎没有察觉她的不快,继续说,“那时候观察你的,不只是我,还有一个人。他来过医院,也去过你公寓。我觉得一定有问题,甚至想告诉你。可是不久我就忙着工作和照顾母亲,挪不出半点时间。那人的事我一直挂在心上,但
后来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你说的那人就是……”
“对,就是跟你住在一起的人。”
“怎么可能?”她摇摇头,感觉到脸颊有点僵,“你一定是弄错了。”
“绝对没错。别看我这样,我对人的长相可是过目不忘。他就是那时候的那个人。”藤井笃定地说。
典子拿起杯子,却没有心情喝茶,种种思绪像狂风暴雨般在她心中翻腾。
“我并没有因为这样就认定他是坏人。他也许只是跟我一样,是因为一爱一慕你才那么做。只是,要怎么形容呢?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时候的气氛实在太不寻常了。一想到你跟他在一起,我就坐立难安。话是这么说,我又认为我不该干预,就这么忍到
今天。但是,前几天,碰巧又看到你,从那天起,我满脑子都是你,今天才下定决心告诉你。”
藤井后来说了什么,典子几乎都没有听进去。他的主旨似乎是要她与同一居 男友分手,和他交往,但典子甚至无心应付他。
并不是因为觉得太可笑,而是她的精神状态不足以支撑。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的,等到她回过神来,已经走在夜晚的街道上。
他说是四月,去年四月。
那不可能,典子是五月遇到秋吉的,而且他们的相遇应该纯属偶然。
不是吗?难道不是偶然?
她回想起那时的事情。秋吉的脸因为腹痛而扭曲,在那之前,他一直在等典子回家吗?那一切,都是他为了接近她才使出的演技?
可是,目的何在?
假设秋吉接近典子带有目的,那为什么要选她呢?她清楚自己的斤两,十分确定中选的原因绝非美貌。
是她符合什么条件吗?药剂师?老姑娘?独居?帝都大学?她心里一惊,想起婚介所。在入会时,她提一供了大量个人资料。只要调阅那里的数据,要找到符合期望条件的对象并不难。或许秋吉能接触到那些数据,他以前在一家叫Memorix的软件公司工作,婚介所的系统会不会就是那家公司设计的?
不知不觉中,她已回到公寓,脚步有些蹒跚地爬上楼梯,打开一房门。
“一想到你跟他在一起,我就坐立难安。”藤井的话语在她耳边响起。
“要是知道这个事实,你就没有什么好不安了吧。”她望着漆黑的房间喃喃地说。
4
有人在脑海里敲铁锤。嘟——嘟——啷——
同时还有细碎的笑声,听到这里,她睁开眼睛。带有花朵图案的墙上有一道光,是从遮光窗帘缝隙射进来的晨光。
筱冢美佳转过头去看枕畔的闹钟。那是康晴从伦敦买回来给她的,钟面上有会动的人偶。一到设定的时间,便会有一对少年少女配合音乐跳着舞出现。美佳把时间定在七点半,指针即将到达那个时刻。只要再等一分钟,轻快的旋律便会照常响起,
但她伸手关掉了设定。
美佳下床 ,打开窗帘。陽光透过大大的窗户和蕾一丝 窗帘洒满室内,让原本昏暗的房间立刻明亮起来。墙边的穿衣镜中,一个穿着皱巴巴的睡衣、满头乱发的少女站在那里,脸上的表情难看到极点。
又传来啷的一声,接着是说话声。她听不见谈话的内容,但可以想象,反正是些无聊的对话。美佳走向窗边,俯视着草地仍显得绿油油的庭院。果然如她所料,康晴和雪穗正在草地上练一习一 高尔夫球,应该说是康晴在教雪穗打高尔夫球。
雪穗拿着球杆摆姿势,康晴在身后贴着她,手覆在她的手上握住球杆,犹如双人羽织。康晴对雪穗耳语,同时牵着她的手
移动球杆,缓缓挥起,又缓缓放下。康晴的嘴唇好像随时都会碰到雪穗的脖子,嘿,他一定不时故意去碰。
“外面?”妙子一脸不解,接着才恍然大悟般点点头,“最近老爷也起得很早。”
“真可笑,一大早打什么球。”
“因为老爷夫人都很忙啊,只有早上有时间。我认为运动是好事啊。”
“妈妈还在的时候,爸爸根本不会这样。”
“人啊,年纪大了就会变的。”
“所以爸爸才跟年轻女人结婚?找了个比妈妈小十岁的人。”
“美佳小姐,他年纪还不大啊,总不能一辈子单身吧?美佳小姐迟早会出嫁,少爷也有一天会离开家里。”
“妙姨讲话真是颠三倒四。一下子说年纪大了就会变,一下子又说还年轻。”
美佳的话似乎让多年来疼爱她的妙子也感到不悦。妙子闭上嘴,走向房门。“早餐已经准备好了,请早点下楼。老爷交代,以后即使小姐快迟到了,也不会开车送你上学。”
“哼!”美佳哼了一声,“这一定也是她唆使爸爸的。”
妙子一语不发,准备离去。这时,美佳却说“等一下”,叫住了她。妙子准备关门的手停了下来。
“妙姨,你是站在我这边的吧?”美佳说。
妙子露出困惑的表情,接着呵呵笑了。“我不是任何人的敌人。”接着,胖胖的女佣关上房门。
美佳作好上学的准备来到一楼,其他三人已经在餐桌前就座,开始用餐了。康晴与雪穗并排背墙而坐,前面是美佳的弟弟优大。优大念小学五年级。
“我实在没有自信,至少要把一号木杆打好,不然会给大家添麻烦。”
“实际打,就会发现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难。更何况你说至少要把一号木杆打好,那可是最难的,打得好就是职业级的了。
反正,你先去球场打打看,那是第一步。”
“我还是很不安。”雪穗偏着头,眼睛朝向美佳,“啊,早呀。”
美佳没有回答,在她的位子坐下。康晴对她道早安,并投以责备的眼神。美佳无奈,只好在嘴里小声咕哝一声“早”。
餐桌上,火腿蛋、色拉、可颂面包一皮分别盛放在盘子里。
“美佳小姐,请稍等一下,我马上就端汤过去。”妙子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她似乎正在忙别的事情。
雪穗放下叉子站起来。“没关系,妙姐,我来。”
“不用了,我不喝汤。”说着,美佳抓起可颂,啃了一口,然后拿起摆在优大面前装了牛一奶一的玻璃杯,大大喝了一口。
“啊!姐,你怎么喝我的!”
“有什么关系,小气!”
美佳拿起叉子,开始吃火腿蛋。这时,一碗汤摆在她眼前,是雪穗端过来的。
“我都说不喝了。”她头也不抬地说。
“特地为你端来的,你这是什么话!”康晴说。
“没关系啦。”雪穗小声安一抚丈夫,尴尬的沉默笼罩着餐桌。
一点都不好吃,美佳想,连她最一爱一吃的妙子做的火腿蛋都吃不出滋味,而且,用餐一点都不愉快。胃的上方还有点疼。
“对了,你今晚有没有事?”康晴喝着咖啡问雪穗。
“今晚?没有。”
“那我们一家四口出去吃个饭吧,我朋友在四谷开了一家意大利餐厅,叫我一定去捧个场。”
“哦,意大利菜呀,真棒。”
“美佳和优大也听到了吧,有什么想看的电视,要记得预约录像。”
“太棒了!那我要少吃一些点心。”优大开心地说。
美佳横了弟弟一眼,说:“我不去。”
夫妻俩的视线同时落在她身上。“为什么?”康晴问道,“你有什么事?今天没有钢琴课,也不必上家教啊?”
“我就是不想去,不去也没关系吧。”
“为什么不想去?”
“这有什么好问的。”
“你这是什么话?想说什么就说啊!”
“老公,”雪穗插话进来,“今晚还是算了吧。仔细想想,我也不是完全没事。”
康晴无言以对,瞪着女儿。雪穗显然是在替美佳说话,这反而让美佳更加焦躁难耐。她粗一鲁地放下叉子,站了起来。“我去上学了。”
“美佳!”
美佳对康晴的叫一声充耳不闻,拿起书包一皮和上衣来到走廊。她在玄关穿鞋的时候,雪穗和妙子走出来。
“路上小心哦,别只顾着赶时间。”雪穗拿起放在地上的外套,递给美佳,美佳默默地抢了过去。雪穗对她微笑着说:“
这件深蓝色的毛衣真可一爱一。”然后加了句“对不对”,征求妙子的同意。
妙子也笑着点头说:“是啊。”
“最近的制一服 都做得很漂亮,真好。我们那个年代的都很呆板。”
一股莫名的怒气涌上心头。美佳脱掉外套,在雪穗等人的错愕之中,连拉尔夫。劳伦毛衣也一并脱掉。
“美佳小姐,你这是做什么?”妙子慌忙说。
“我不想穿了。”
“可是会冷的!”
“我说不用。”
或许是听到声音,康晴走了出来。“又在闹什么脾气?”
“没事,我走了。”
“啊!美佳小姐!小姐!”
“不要管她!”康晴的怒斥声像是要盖住妙子的呼唤。美佳背对着父亲的斥骂,跑向大门。从玄关到大门是一条花木扶疏的甬道,向来是她所喜一爱一的。为感觉季节的变化,她有时甚至会刻意放慢脚步。但是,现在甬道的长度却让她痛苦万分。
到底是什么事情让她这么反感,美佳自己也不明白。心里的另一个她冷冷地问:你是哪根筋不对?对于这个问题,她回答:我不知道!不知道,就是很生气!我有什么办法……
第一次见到雪穗是在今年春天。康晴带着她和优大两姐弟到南青山的一精一品店,一个令人惊艳的美一女 来招呼他们,那正是雪穗。康晴对她说,他想为孩子们添购新衣,她便命店员接二连三自后面取出衣服。这时,美佳才发现店里没有别的客人,整家
店都由他们包一皮下来了。他们姐弟俩仿佛成了模特儿,在镜子前不断换装。没过多久,优大便苦着脸说:“我累了。”
美佳正处于一爱一美的年龄,穿着一精一选的名牌服饰,当然不可能不开心。只是,有件事她一直很在意,那就是,这个女人究竟是谁?同时,也感觉到她与父亲多半有特殊的关系。在挑选美佳的小礼服时,美佳怀疑她可能将与自己和弟弟产生特殊关系。
“有时全家会受邀参加宴会吧?这时美佳要是穿着这件衣服,一定会艳冠全场,做父母的也有面子。”雪穗对康晴这么说。
她亲密的口吻也让美佳感到刺耳,然而更刺激美佳神经的,是她的说法带有两种微妙的含意:一是她本人当然也会参加那场宴会,再者便是将美佳视为自己的附属品。
看过衣服后,开始讨论该买哪些。康晴问美佳想要哪几件,美佳犹豫了,她都想要,很难取舍。“爸爸决定好了,我每件都喜欢。”
听美佳这么说,康晴说着“伤脑筋”,挑了几件。看着他选的衣服,美佳想,果然是爸爸的风格,选的多半是千金小姐气质的衣服,不暴露,裙子也很长。这样的偏好与逝去的母亲相同,妈妈仍不脱少女情怀,喜欢把美佳当作洋娃娃打扮。一想到
爸爸毕竟受到妈妈的影响,美佳不由得有些欣喜。
最后,康晴询问雪穗:“你认为这样如何?”
雪穗双手抱在胸前,望着衣服说:“我倒是认为,美佳小姐可以穿稍微再华丽、活泼一点的衣服。”
“是吗?如果是你,会选哪些?”
“如果是我的话……”说着,雪穗选出几件衣服,大多是较为成熟,却也略带俏皮的风格,没有一件属于少女风。
“她才初中,会不会太成熟了?”
“她比你以为的大多了。”
“哦?”康晴搔搔头,问美佳怎么办。
“爸爸决定就好。”她说。
康晴闻言向雪穗点点头。“好,那就全部买了。要是穿起来不好看,你可要负责。”
“放心吧。”对康晴这么说后,雪穗朝着美佳笑,“从今天起,就别再当洋娃娃了。”
那时,美佳感觉心里某处似乎被践踏了。她认为把她当作洋娃娃打扮的亡母遭到了侮辱。回想起来,那一刻可能就是她第一次对雪穗产生负面情感。
自那天起,美佳与优大就时常被康晴带出门,与雪穗一起用餐、兜风。和雪穗在一起的时候,康晴总是异常兴奋多话。美佳母亲还在世的时候,偶尔休假出门,康晴多半闷不吭声。他在雪穗面前却滔一滔一不一绝,而且无论大小事他都要征求雪穗的意见
,对她言听计从。每当这时,父亲在美佳眼里便化身为蠢到极点的丑角。
七月的一天,康晴告诉她一个重大的消息。那不是商量,也不是询问,而是知会。他说,他要和唐泽雪穗小姐结婚。
优大愣住了,看上去虽然不是欣喜不已,但对于雪穗将成为新妈妈似乎并不排斥。美佳认为那是因为他还没有自己的想法,而且母亲过世时,他才四岁。美佳直言她不太高兴。还说,对她而言,七年前去世的母亲是她唯一的妈妈。
“这样很好,”康晴说,“我并不是叫你忘记死去的妈妈。只是这个家会有新成员,我们会多一个新的家人。”
美佳没有说话。她低着头,在内心嘶吼:她才不是我的家人!
然而,她无法阻止已经开始转动的齿轮。一切都朝着美佳所不乐见的方向进行。康晴为了能够迎娶新欢而乐不可支,她打心底瞧不起这样的父亲。一想到父亲竟变得如此俗不可耐,她更加无法原谅雪穗。
若问她究竟不满意雪穗哪一点,她也答不上来,到头来,只能说是直觉。她承认雪穗的确漂亮,也佩服她的聪慧。她那么年轻就一手掌管好几家店,必定有过人的才干。然而,一旦和雪穗在一起,美佳的身一体就会不由自主地僵硬起来。她心里不断
发出警告:绝不能对这个人掉以轻心!她感到这女人释放出来的气韵中含有一种异质的光,是他们生活的世界中不存在的。而这种异质的光,绝不会为他们带来幸福。
但是,也许这种想法并不是美佳独自酝酿出来的。但可以确定,其中有几分的确是受到某个人的影响。
那人便是筱冢一成。
自从康晴向家族表明要迎娶雪穗,一成便频繁造访。他是众多亲人中唯一坚决反对这桩婚事的人。美佳好几次偷一听 堂叔与父亲在客厅的对话。
“那是因为堂兄不知道她的真面目。至少,她不会是个安于家庭、以家人幸福为第一的人。拜托你,可不可以重新考虑?
”一成以恳求的语气说。
然而康晴的态度却显得不胜其烦,根本不把堂弟的话当回事。渐渐地,康晴对一成心生厌恶,美佳好几次亲眼看到他佯装不在家,拒见一成。
就这样,三个月后,康晴与雪穗结婚了。他们并没有举行豪华婚礼,喜宴也很低调,但新郎新娘显得极为幸福,宾客也相当愉快。唯有美佳暗自担忧,她认为事情已经无可挽回了。不,也许并不止她一个人,因为筱冢一成也出席了。
家里有新妈妈的生活开始了。表面上,筱冢家并没有太大变化,但美佳感觉得到,很多事情确实在改变。过世母亲的回忆被删除,生活形态也变了样,连父亲的个一性一都变了。她的生母生前喜一爱一插花。玄关、走廊、房间角落等处,总是装饰着与季节
相呼应的花朵。如今,这些地方放置的花更为华美,其气派豪华的程度,任谁都会为之惊叹。只不过,那些并不是鲜花,全是一精一巧的人造花。
会不会连整个家都变成|人造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