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玄关传来开锁的声音,躺在沙发上发呆的诚爬起来。墙上的时钟指着九点整。
走廊传来脚步,门猛然打开。“对不起,我回来晚了。”身穿苔绿色套装的雪穗进来,两手都拿着东西。右手是两个纸袋,左手是两个超市购物袋,肩上还挂着黑色的侧背包一皮。
“你饿了吧?我马上做饭。”她把购物袋放在厨房地板上,走进卧室。她经过的地方留下甜甜的香水味。几分钟后从房间出来的她已换上家居服,手里拿着围裙,边往身上系边走进厨房。
“我买了现成的回来,不用等太久,而且还有罐头汤。”略带喘息的说话声从厨房里传来。
诚本来正在看报,听到这些,不由得心头火起。究竟是哪里惹恼了他,他自己也说不上来。真要理论,应该是她活力十足的声音。
诚放下报纸,站起来,走向有收拾声音的厨房。“你要让我吃买来的?”
“你说什么?”雪穗大声说,一抽一油烟机的声音让她听不清楚,这让他更加暴躁。她正准备在煤气炉上烧水,不解地偏着头看厨房门口的他。
“你让我等了这么久,终归还是要让我吃偷工减料的东西!”
她的嘴巴张成O形,接着,她关掉一抽一油烟机。空气立刻停止流动,整栋房子静了下来。“对不起,你不高兴?”
“如果只是偶尔,我也没话说。”诚说,“但最近根本就是每天如是,你每天都晚归,端出现成的菜,一直都是这样!”
“对不起,可是,我怕让你等太久……”
“我是等了很久,都不想再等了。我还想干脆吃泡面算了,久等吃买来的,跟吃泡面有什么两样?”
“对不起。我……虽然不成理由,可是最近真的很忙……给你添麻烦,我真的很抱歉。”
“生意兴隆,真得恭喜啊。”诚知道自己的嘴角难看地歪向一边。
“别这么说。对不起,以后我会注意的。”雪穗双手放在围裙上,低头道歉。
“这句话我听过好多遍了。”诚双手插一进口袋,丢下这句话。
雪穗只是低着头,没做声,大概是因为无可反驳。然而,最近每当遇到这种场面,诚都会突然产生一种感觉,怀疑她是不是以为只要像这样低着头,等到风暴过去就算了。
“你的生意还是不要做了,”诚说,“我看,还是没法兼顾家里。你也很辛苦。”
雪穗什么都没说,避免为此事争吵。未几,她的肩膀开始微微颤一抖,双手抓起围裙的下摆蒙住眼睛,呜咽声从她手底传出。“对不起。”她又说了一次,“我真没用,真的好没用,只会给你添麻烦……你让我做我喜欢做的事,我却完全无法报答。
我真没用,我真是个没用的人。诚,也许你不该和我结婚。”泪水让话语断断续续,还不时夹杂着一抽一噎。
听到她这一连串反省的话语,诚无法再责备她,反而觉得自己为了一点小事而大发雷霆,心眼未免太小了。“别哭了。”
他就此收兵。既然雪穗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有,要吵也吵不起来。
诚回到沙发上,摊开报纸。雪穗却来问他:“那……”
“千吗?”他回头问。
“晚餐……怎么办?要做也没有食材。”
“啊……”诚感到全身懒洋洋的,倦怠不堪,“今晚就算了,吃你买回来的就成。”
“可以吗?”
“不然也没办法。”
“对不起,我马上准备。”雪穗回到厨房。
听着一抽一油烟机再度运转的声音,诚仍有种无法释怀的感觉。
“我可以去工作吗?”再有一个月便要迎来结婚一周年的那一天,雪穗提出了这个问题。由于毫无准备,诚愣住了。
雪穗的说法是她在服装界的朋友要独立开店,问她要不要一起经营。她们打算开设进口服饰店。诚问她想不想做,她说想试试。
自从不再碰股票,她那双黯淡无神的眼睛首次闪闪发光。看到她这样,诚说不出反对的话。诚只说别太勉强自己,便答应了她。雪穗十指在胸前一交一 握,以无语表达她的喜悦。
她们的店面在南青山,诚去过好几次。店里全面玻璃帷幕,感觉华丽明亮,路过时便可看到店里琳琅满目的进口女装和饰品。后来才知,店面的装潢费用全由雪穗出资。
雪穗的合作伙伴叫田村纪子,脸孔和身一体都圆一滚滚的,有一股平民气质。正如外表给人的印象,那是个吃苦耐劳的人。照诚的观察,她们的工作似乎这样分工:雪穗负责招呼客人,取货、算账则是田村纪子的工作。
这家店完全采取预约制,也就是顾客预约好来店日期。这样,她们便能依照客人的尺寸与喜好备妥商品。这种做法可以节省无谓的商品陈列空间,可说效率甚高。这种经营方式的成败全看她们的人脉如何,但开张以来,客人似乎没有断过。
雪穗会不会因为热衷经营服饰店,便忽略了家事,诚多少有点担心,但那时还没有这种现象。雪穗多半也怕诚这么想,开店后,她做起家事比以前更卖力,不但做饭不会敷衍了事,也不会比诚晚归。
开店后约两个月,雪穗再次出人意表,她问诚愿不愿意当店东。
“店东?我?为什么?”
“房东为了一交一 遗产税,急需一笔钱,问我们是否有意盘下。”
“你想买吗?”
“不是我想不想,只是觉得买下来绝对划算。那个地段以后一定只涨不跌。现在房东开的价钱,可以说是破盘价呢!”
“如果我不买呢?”
“那就没办法了,”雪穗叹气,“只好由我来买。”
“你?”
“我想,考虑到那个地段,银行应该愿意贷款。”
“你要去借钱?”
“对呀。”
“你那么想买?”
“是,而且我认为,不买恐怕以后会有问题。如果我们不买,房东一定会去找房屋中介,这样要是运气不好,可能就得退租了。”
“退租?”
“叫我们退租,好以更高的价把店卖掉。”
诚先是不置可否,然后开始认真考虑起来。他并不是买不起。高宫家在成城有好几块地,将来全归诚继承,只要卖掉一些就行了。如果说服得法,母亲应该也不会反对,因为他们家持有的地产实际上几乎都处于闲置状态。
他不赞成雪穗去向银行贷款,否则她很可能把所有心思放在事业上。况且,若以她的名义开店,总令人有家庭、工作无法分割的感觉。
“让我考虑两三天。”诚对雪穗说,其实当时他已下定决心。
一九八七年伊始,南青山的店便归诚所有。雪穗会从营业收入中定期将房租汇入他的账户。
不久,诚便领教到雪穗的先见之明。由于东京都中心的办公大楼需求增加,地皮创下天价,短期内连翻三四倍已不足为奇。频频有人找上诚,询问南青山的店面与土地是否打算出一售。每次听到对方开价,他都忍不住怀疑事情的真实性。
此时,他开始因雪穗而产生淡淡的自卑感。他渐渐认为,论生活能力、经营管理能力和大胆果断这几点,他可能都比不上这个女人。他并不清楚她事业上的成绩如何,但可以肯定的是她们的服饰店业绩蒸蒸日上。目前她计划在代官山开第二家店。
相形之下,自己呢?每念及此,诚便郁郁不乐。自己根本没有开创的勇气,只以个一性一适合为人所用为由,赖在公司不敢走。得天独厚继承的地产也不曾好好利用,只能住在家里出资购买的公寓里。
还有一件事更让他觉得抬不起头,那便是当前的股票热。去年NTT股票一上市立刻掀起狂飙,而股市仿佛也顺势被拉抬,开始猛涨,甚至到了全民炒股的地步。
然而,高宫家与股票无缘,理由当然是他因此责备过雪穗。在那之后,她也绝口不提股票。但一想到她怎样看待这场空前的股票热,他便感到浑身不自在。
4
这天晚上上床 前,雪穗提起一件令诚意外的事。
“高尔夫教室?”诚躺在加大的单人床 上,看着妻子映在梳妆镜里的脸问。从新婚起,他们就分床 睡,雪穗睡单人床 。
“对呀,我想,如果是星期六傍晚,我们可以一起去。”雪穗把一张传单放在诚面前。
“哦,美国高尔夫球协会认可的学校,你早就想学高尔夫球了?”
“有一点啦,现在越来越多女一性一在打嘛。等上了年纪,夫妻俩也可以一起打高尔夫球呀。”
“上了年纪以后……我倒没想过那么遥远的事。”
“喏,开始学嘛,一起去一定很好玩的。”
“也行。”
诚还记得父亲生前便喜欢打高尔夫球,每到假日,便把大大的高尔夫球袋放进后备厢驾车出门。那时父亲的神情总比平常更有活力,或许是因为赘婿的身份让他在家里悒悒不乐。
“听说下个星期六有说明会,要不要先去看看?”完成皮肤保养的雪穗一边上床 一边说。
“好啊,去看看吧。”
“太好了。”
“这件事就说定了,你来不来?”
“啊,好。”雪穗起身,轻巧地滑一进诚的床 。
诚调整枕边的按钮,把灯光转暗,接着靠向她身边,手伸进她白色睡衣前襟。今天应该没问题吧?他想。最近因为某种原因,经常发生夫妻生活不协调的状况。
他缓缓撩一起她的睡衣,从头部脱一下,然后脱一下自己的睡衣。他已经兴奋起来了。
他满怀期待,然而微微的失望在他心中蔓延,应接纳他的部位十分干燥。诚不认为自己的做法有问题,因为不久之前,这样便足以产生充分的润一滑。
“疼!”即使在昏暗中,也看得出她皱着眉。
“抱歉,很疼吗?”
“没关系,别介意,来吧。”
如此反复了好几次,雪穗开始发出原因不明的呻一吟。
“怎么了?”诚问。
“我肚子……疼。”
“肚子?”
“就是子一宫那边……”
“又来了啊。”诚叹气。
“对不起。不过没关系,马上就不疼了。”
“今晚还是算了吧。”诚捡起掉落在床 下的内十裤穿上,接着套一上睡衣,想着不是“今晚还是”,而是“今晚也是”。最近总是这样。
雪穗也穿上内十裤,拾起睡衣,回到自己床 上。
“对不起,”她说,“我到底是怎么了……”
“还是去让医生看看吧。”
“嗯,我会的。只是……”
“只是什么?”
“我听说打过孩子的人,有时候会这样。”
“你是说不会湿润、子一宫发疼吗?”
“嗯。”
“我倒没听说。”
“你是男人啊……”
“这倒也是。”
眼见话风不对,诚侧身背对着她,盖上棉被。欲一望没有消退。既然无法做十一爱一,他希望雪穗至少用口或手来表达一爱一意,但雪穗绝不会这么做,诚也很难开口要求。
不久,啜泣声传入耳中。
诚懒得去安慰她,便把脸孔埋一进棉被,装作没有听见。